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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疏远,冷漠,划清界限

作者:江念雪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有光洒在二人中间,两个人目光交汇。


    走廊尽头,周陆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近乎狼狈地逃离这里。


    那身影被斜阳拉得细长,仿佛一根绷紧到极限的弦,下一秒就要断裂。


    路逢的心像被那根弦狠狠抽了一下,尖锐的酸楚混合着一种陌生的、滚烫的冲动瞬间冲垮了他长久以来的克制。


    他追了上去。


    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里踏出急促的回响,一声声敲打在他鼓噪的耳膜上。


    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涌的声音,盖过了校园里隐约传来的喧嚣。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追,追上了又能说什么。


    只是身体先于理智做出了反应。


    他克制什么呢。


    他怎么能不懂呢?


    他怎么可能不懂呢?


    他不能再让哥哥这样消失,不能再忍受那份无声的沉重和刻意的疏离。


    “哥!”


    少年急切的声音追上了那个背影。


    带着连他自己都陌生的、不容置疑的急迫。


    周陆的脚步顿住了,背影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他缓缓地转过身,脸上还残留着未褪尽的慌乱,眼神闪躲,像做错了事被当场抓包的孩子。


    他努力想扯出一个惯常的、安抚性的笑容,嘴角却僵硬地牵拉着,显得异常勉强。


    “怎么了?忘东西了?”他试图用平常的语气和弟弟交流,声音却干涩得厉害。


    目光只敢落在路逢的领口,不敢直视那双此刻过于明亮的眼睛。


    路逢站在比他高两级的台阶上,微微喘息着。


    这个高度差让他第一次清晰地俯视着哥哥。


    这个他仰望了太久、也亏欠了太多的人。


    他看到了周陆工装领口磨损的线头,看到了他鬓角被汗水浸湿的几缕头发,看到了他眼底深处极力掩饰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就是这一丝脆弱,像针一样刺穿了路逢心中那层名为“亏欠”的外壳,露出底下汹涌的、滚烫的岩浆。


    那不仅仅是对兄长的感激和愧疚。


    还有一种更深、更灼热、更让他恐慌的东西。


    无数生活中的碎片在脑海中飞速掠过。


    课间操时,他站在队伍后排,目光总是不自觉地越过攒动的人头。


    寻找那个在操场角落清理器械、穿着蓝色工装的熟悉身影。


    当周陆偶然抬头,视线与他撞个正着时,路逢会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移开眼。


    心跳快得不像话,脸上还是维持着万年不变的冰封表情,只有耳尖悄悄染上一点不易察觉的红。


    这是他平淡日子里极少数的隐秘的甜。


    这是兄弟情吗?


    图书馆靠窗的位置是他常驻的角落。


    阳光透过高大的梧桐叶洒在摊开的习题册上,光影斑驳。


    有一次,他解一道复杂的物理题卡了壳。


    烦躁地咬着笔杆时,一抬眼却看见窗外不远处的花坛边,周陆在和后勤处的老师说话。


    周陆微微侧着头,专注地听着。


    午后的阳光落在他挺直的鼻梁和线条利落的下颌上,勾勒出一种沉默而坚韧的轮廓。


    那一刻,解题的思路莫名其妙地通了。


    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温柔地攥了一下,又酸又软。


    原来,专注地看着一个人,也能成为解不开的题目的答案。


    难道,这也是兄弟情吗?


    还有那次,他代表学校去外地参加奥赛集训,为期一周。


    周陆送他到车站,塞给他一大包东西,还有一个磨损得有些褪色的旧保温杯,里面是温热的牛奶。


    两个人相对而立,沉默了许久。


    最后周陆也只说了一句干巴巴的“注意安全”。


    火车开动时,隔着车窗,路逢看到周陆一直站在原地,直到变成一个模糊的小点。


    在异乡陌生的宿舍里,他捧着那个早已凉透的保温杯,杯壁上似乎还残留着周陆掌心的温度和粗糙的触感。


    一种强烈的、名为“想念”的情绪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击中了他,比任何难题都更让他无措。


    凉掉的牛奶,喝到嘴里泛起一丝奇异的暖甜。


    所以这也是兄弟情吗?


    这不是兄弟情。


    这些细碎的画面,此刻在楼梯间微凉的空气里,在周陆闪躲的眼神前,瞬间串联、燃烧,照亮了路逢心中那个他一直不敢触碰的角落。


    帧帧瞬间,凝成永远。


    其实不是他在刻意疏远,他只是不敢面对,也不明白。


    说到底,这几年是他本末倒置。


    以后不会了。


    他欠周陆的,不仅仅是学费、生活费。


    他欠下的,是周陆整个本该肆意飞扬的青春年华,是那双本该明亮无忧的眼眸里过早沉淀下的风霜。


    而那份沉重如山的付出背后,他感受到的,不仅仅是亲情。


    还有爱。


    是“爱”啊。


    一种超越了兄弟情谊的、让他心慌意乱又无比渴望的爱。


    他想要靠近那光源,想要抚平那眉间的褶皱,想要不只是被守护。


    “你刚才……”路逢的声音有些发紧,带着少年人初识情愫的微哑。


    他向前一步,走下两级台阶。


    缩短了那点可怜的距离,几乎要触碰到周陆的手臂,“在操场边的榕树下面。”


    周陆的身体明显一僵,脸上血色尽褪,眼神里的慌乱再也藏不住,几乎是立刻就要否认:“我……”


    “我看见了。”路逢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


    他抬起眼,那双深潭般的眸子此刻不再平静无波,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被隐瞒的委屈,有洞察真相的锐利,还有一丝近乎执拗的探寻。


    他直直地望进周陆的眼底,仿佛要穿透那层厚重的保护壳,触碰到里面真实的东西


    “我看见你了,周陆。”


    路逢没有叫他哥哥。


    周陆被这目光钉在原地,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困兽,所有的伪装在路逢这双过于清澈又过于锐利的眼睛注视下土崩瓦解。


    他下意识地想后退,想再次转身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对视和这太过直白的揭露。


    就在他身体微动,想要后退的瞬间,路逢动了。


    他没有像小时候那样去拉周陆的手,也没有像寻常兄弟那样拍肩。


    他做了一个完全出乎周陆意料,也完全出乎他自己意料的动作。


    他伸出手,极其迅速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用指尖轻轻拂过周陆额角尚未干透的汗迹。


    少年指尖微凉,带着薄薄的茧。


    触碰到皮肤的那一刹那,两人都像是被微弱的电流击中,同时震了一下。


    周陆这才发现,路逢原来已经比他高了这么多。


    路逢的手不偏不倚地包住了周陆的半张脸。


    空气凝固了。


    楼梯间的光线有些昏暗,尘埃在透过高窗的光束里无声地飞舞。


    周陆的眼睛骤然睁大,瞳孔里清晰地映出路逢近在咫尺、带着倔强和决绝的脸庞。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路逢指尖那微小的颤抖,以及那触碰带来的、几乎灼伤皮肤的滚烫温度。


    那不是弟弟对哥哥的关心,那是一种……


    一种他完全无法承受、也绝不该存在的亲密和宣告。


    浓浓的酸涩像浓雾一样,瞬间包裹了周陆的心脏,压得他喘不过气。


    随之而来的,是更深、更本能的恐惧。


    他猛地后退一步,动作大得几乎撞到身后的墙壁,彻底拉开了与路逢的距离。


    他脸上血色全无,眼神里充满了惊惶和一种被冒犯般的严厉,声音压抑着低吼:“路逢!你干什么?!”


    路逢的手还僵在半空中,指尖残留着那一点湿热的触感。


    他看着周陆脸上毫不掩饰的排斥和惊怒,看着他像躲避洪水猛兽一样拉开距离,心口那片刚刚燃起的、带着甜意的星火,瞬间被冰冷的酸涩感浇灭。


    只留下刺骨的凉和尖锐的疼。


    这是哥哥第一次这样和他说话。


    原来,他的靠近,他的触碰,对哥哥而言,是如此的不可接受。


    他缓缓放下手,指尖蜷缩进掌心。


    指甲深深掐进肉里,试图用身体的疼痛压下心口那更汹涌的酸楚。


    他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所有翻腾的情绪,只留下一个沉默而紧绷的侧影。


    刚才那一点点的主动和勇气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一圈微弱的涟漪,便迅速沉没,归于死寂。


    他终究,还是吓到哥哥了。


    楼梯间里只剩下两人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以及那浓得化不开的、令人窒息的难耐。


    阳光依旧斜斜地照着,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却固执地分离着,不肯再有一丝一毫的交叠。


    死寂般的沉默持续着,只有尘埃在斜射的光束里无声翻滚。


    周陆那句带着惊怒的质问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反复切割着路逢的神经。


    他看着周陆那张血色尽失、写满抗拒和慌乱的脸,心脏仿佛被浸泡在冰水里,又冷又涩,每一次跳动都牵扯出尖锐的疼痛。


    路逢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再看周陆一眼。


    他转过身,一步一步,异常缓慢却无比坚定地走上楼梯,走向教室的方向。


    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回响,带着一种孤绝的意味,每一步都踩在周陆剧烈跳动的心脏上。


    那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楼道的尽头时,周陆紧绷的身体骤然失去了所有支撑,猛地向后靠在冰冷的墙壁上。


    粗糙的墙面硌着脊背,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真实感。


    他大口喘着气,额角的汗再次渗出来,混合着刚才路逢指尖触碰带来的、挥之不去的灼热感。


    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


    他闭上眼,眼前却无比清晰地浮现出路逢刚才的眼神。


    那双褪去冰层、露出底下汹涌暗流的眼睛,带着委屈,带着洞察,带着一种让他心慌意乱的执拗探寻。


    还有那指尖微凉的触感,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力道和某种他完全不敢深究的意味。


    不是弟弟对哥哥的关心。


    绝对不是。


    一个惊雷般的认知,伴随着强烈的恐惧和铺天盖地的自我厌弃,在他混沌的脑海里炸开。


    他怎么能?


    周陆猛地睁开眼,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和自我否定而剧烈收缩。


    他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了自己,看清了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用“责任”和“亲情”层层包裹的东西。


    他想起自己躲在榕树下,贪婪地、远远地望着考场窗户时那份无法抑制的紧张和骄傲,那份想要第一时间知道路逢一切消息的渴望,早已超越了兄长的关切。


    那更像是一种隐秘的注视,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不该有的热度。


    他想起每一次深夜回家,看到路逢房间门缝下透出的灯光,心里那份莫名的安定和随之而来的更深的疲惫。


    那疲惫不是因为工作,而是因为一种隐秘的渴望。


    渴望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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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不是放下一杯牛奶就走,而是仔细看看灯下那个人专注的侧脸。


    甚至……甚至伸手碰一碰那柔软的、新长出的发茬。


    这念头曾一闪而过,立刻被他用“太累了”的借口粗暴地压下。


    他想起路逢代表学校上台领奖那次。


    台下如潮的掌声中,他拼命压抑着自己想要鼓掌鼓得最大声、想要站起来喊“那是我弟弟!”的冲动,最终只化作掌心被自己掐出的深深印痕。


    那份与有荣焉的骄傲里,掺杂了多少无法言说的、独占性的满足?


    他不敢想。


    还有刚才……


    路逢指尖拂过他额角的瞬间,他身体里那如同被电流击穿般的战栗,以及随之而来的、并非全然是愤怒的悸动。


    那是什么?


    那到底是什么?!


    “畜生……”一声压抑的、痛苦的呜咽从周陆紧咬的齿缝间挤出来。


    他猛地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楼梯间里格外刺耳。


    脸颊火辣辣地疼,却丝毫抵不过心底翻涌上来那令人作呕的自我厌弃。


    他怎么配?!


    他一个连小学都没读完、靠着出卖力气勉强糊口、住在破旧出租屋里的底层蝼蚁,怎么敢对路逢生出那样的念头?!


    路逢是什么?


    是他倾尽全力、用整个青春浇灌出来的星辰。


    是他灰暗人生里唯一的光。


    是注定要飞出这泥潭、翱翔在广阔天空的鹰隼。


    他本该是那个在泥地里仰望、守护的人。


    他怎么能……怎么能用自己肮脏不堪的心思去玷污那片纯净的光?


    路逢对他的依赖,对他的亲近,只是少年人在孤独成长中对唯一依靠的雏鸟情结。


    是他这个卑劣的、龌龊的守护者,曲解了这份纯粹的感情。


    甚至……甚至可能引诱了他。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周陆。


    他害怕自己的心思被路逢看穿,那会让路逢觉得恶心、觉得被背叛。


    他更害怕……


    害怕路逢刚才那眼神里流露出的、那一点点他不敢深究的东西是真的。


    那将是比毁灭他自身更可怕的灾难。


    他不能毁了路逢……绝对不能!


    必须推开他!推得远远的!


    这个念头像冰冷的钢针,瞬间刺穿了周陆混乱的思绪。


    恐惧压倒了所有其他情绪,化作了最坚固的壁垒。


    疏远,冷漠,划清界限。


    这才是对路逢最好的保护。


    将那份可能萌芽的、畸形的、足以毁掉路逢前程的情感,连同他自己那肮脏的妄念,一起死死地封存、隔绝。


    他扶着墙壁,艰难地直起身,脸上火辣辣的巴掌印清晰可见,眼神却变得异常空洞和冰冷。


    他不再看路逢消失的方向,转身,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走下楼梯。


    背影比来时更加佝偻,仿佛背负着千斤巨石。


    路逢并没有走远。


    他靠在教室门外的墙壁上,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校服传来,让他混乱灼热的思绪稍稍冷却。


    他听到了那声清脆的耳光声,像鞭子一样抽在他的心上,也彻底抽碎了他最后一丝侥幸。


    周陆的惊怒、排斥、恐惧……


    还有那记响亮的耳光,像一盆盆冰水,将他刚才因冲动而燃起的一点星火彻底浇熄。


    然而,奇怪的是,随之而来的并非绝望,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冷酷的清醒。


    他明白了。


    他明白了周陆那沉重如山的付出背后,不仅仅有兄长的责任,还有更深、更复杂、连周陆自己都无法正视、甚至感到恐惧和厌弃的东西。


    所有矛盾的碎片都被被那记耳光拼凑起来,呈现出一种让他心碎又心颤的真相。


    周陆在害怕。


    害怕他,更害怕他自己。


    路逢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周陆身上那混合着机油和洗衣液清香的、独一无二的气息。


    酸涩依旧弥漫在胸腔,浓得化不开,像未熟的青梅汁液。


    退缩?


    不。


    那不是路逢的风格。


    他习惯了迎难而上,习惯了用绝对的专注和毅力去攻克难题。


    眼前的困境,是比任何数学竞赛、任何跳级考试都更复杂、更棘手的命题。


    变量是周陆深埋心底的情感和他顽固的自我厌弃,常量是他路逢自己——那颗早已无法收回、也绝不想收回的心。


    他欠周陆的,不仅仅是恩情,更是被周陆亲手压抑、扭曲的那部分“自我”的救赎。


    他不能任由周陆在自我厌弃的泥沼里沉沦,更不能让那份沉重的守护变成隔绝真心的樊笼。


    他要靠近他。


    不是像刚才那样鲁莽的试探,而是缓慢的、坚定的、不容拒绝的靠近。


    像解一道需要层层推导、步步为营的复杂方程。


    他要让周陆明白,他路逢不是需要被仰望的星辰,更不是易碎的琉璃。


    他是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意志和渴望。


    他的世界可以容纳深奥的公式,也同样能容纳一份超越世俗定义的情感。


    路逢睁开眼,那双深潭般的眸子褪去了迷茫和受伤,沉淀下一种近乎锐利的平静。


    他抬手,轻轻抚过自己校服的袖口,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周陆工装上粗糙布料的触感。


    路,还很长。


    哥哥,你逃不掉的。


    少年挺直了脊背,脸上依旧是那份惯有的清冷疏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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