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知上写的是“爸爸妈妈”。
他这个“哥哥”虽然承担着家长的责任,但终究不是“父母”这样的身份。
他怕孩子失望,更怕孩子被其他小朋友问起时不知如何回答。
“宝宝……”周陆蹲下来平视着小孩,喉咙有些发紧。
他努力挤出一抹笑容,揉了揉路逢软软的头发,“运动会啊,哥哥……哥哥看看时间,好吗?”
他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含糊地应着,把那张通知单叠起来,放进自己旧外套的内袋里。
路逢敏锐地捕捉到了哥哥笑容里的一丝勉强和瞬间的迟疑。
其实小孩子对最亲近人的情绪变化,有着超乎想象的敏感。
他脸上的兴奋褪去了一些,大眼睛里的光芒黯淡了下去,搂着周陆脖子的手也松了松。
他低下头,把小脸埋在哥哥的肩膀上,闷闷地“嗯”了一声,没再追问,也没有再讲话了。
回家的路上,路逢不像往常那样蹦蹦跳跳,而是紧紧牵着周陆的手,沉默了许多。
周陆能感觉到那只小手紧握的力度中传来的依赖和不安。
晚上哄睡了路逢以后,周陆坐在小小的饭桌旁发呆。
清泠泠的月光穿透窗户落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少年略显稚嫩的轮廓。
桌上摊着那张运动会通知,旁边放着他那本薄薄的、记满各种打工收入和支出的笔记本。
亲子装?
哪怕是最便宜的T恤,两件加起来也要几十块。
这对他来说不是个小数目,够他吃好几天的饭了。
小朋友的饭学校会管,就不用担心了。
尽管之前买过一次一样的,但是加绒卫衣有点太厚了。
简直是没眼看。
感觉下一秒他就要穷死了。
如果有人莫名其妙给他五百万就好了。
他反复计算着。
如果推掉周六的布展工作去参加运动会的话,那就意味着放弃收入,还要额外支出买亲子装的钱。
那么下个月的房租就难说了,路逢的新鞋也泡汤了。
而且请假的话,老板的脸色不会好看,还可能影响以后的工作机会。
问题是不参加的话……
路逢那失望的小脸和闷闷的声音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承诺过要给路逢最好的,难道连一次小小的亲子活动都要食言吗?
其他孩子都有父母陪着,路逢只有他。
如果他也不去,孩子该多孤单?会不会被其他小朋友嘲笑?
周陆内心的天平剧烈地摇摆着。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甚至想到再去借钱,找刘叔帮忙。
但想到刘叔自己也不宽裕,而且已经帮了他们太多,实在是开不了口。
周陆望着窗外的星星发呆。
睡梦中的路逢翻了个身,小嘴里无意识地呢喃着:“哥哥……”
他走过去,替路逢掖好被角,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看着孩子恬静的睡颜。
那小小的、毫无保留依赖着他的生命,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温暖和奔头。
夜深人静,窗外只有偶尔路过的车声。
周陆深吸一口气,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他轻轻拿起那张运动会通知,指尖在“亲子运动会”那几个字上摩挲了一下。
他拿起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他疲惫却带着坚定的脸。
他找到了工头的电话号码,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停顿了几秒。
最终,他用力按了下去。
电话那头传来工头粗声粗气的询问:“有病啊,大半夜给老子打电话!有话快说!”
周陆的声音有些干涩,却异常清晰:“喂,王哥,是我周陆……关于下周六那个活……对不起,我家里临时有非常重要的事,实在去不了了……给您添麻烦了,真的很抱歉……下次有活您再叫我,我一定……”
还没说完电话就被挂断了。
房间里一片寂静。
周陆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长长地、无声地吁了一口气。
放弃那份工钱简直太痛了。
痛痛痛!
世界以痛吻我……
我报之以脚步虚浮脸色苍白黑眼圈重要死不活萎靡不振死气沉沉……
他低头看着床上熟睡的路逢,想到孩子醒来后,得知能去运动会时会绽放出的笑容,那点痛楚似乎又被一种更强大的力量压了下去。
周陆轻笑一声。
世界以痛吻我……
我有路逢。
他走到书桌旁,从抽屉最深处拿出一个卷得整整齐齐的小布包。
里面是他省吃俭用攒下的一点钱,原本是给路逢存的教育基金。
他数出几张皱巴巴的钞票放在桌上。
既然决定要去了,亲子装还是要买的。
做完这一切,周陆并没有立刻休息。
他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眉头依然紧锁。
房租怎么办?
下个月的生活费缺口怎么补?
路逢的新鞋……
其实周陆自己这双鞋还是捡来的,已经穿了很久很久。
他回头看了一眼桌上那几张单薄的钞票,又看了看熟睡的孩子。
片刻后,他转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旧外套,轻手轻脚地开门走了出去。
楼道里昏暗的声控灯随着他的脚步亮起,映出他匆匆而去的背影,很快又消失在楼梯的拐角。
深夜的城市并未完全沉睡。
周陆骑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里都响的旧自行车,穿过寂静的街道,朝着城市另一端那片彻夜灯火通明、喧嚣依旧的夜市大排档骑去。
他需要去问问相熟的老板,还有没有需要帮忙洗盘子、搬啤酒箱的活计,或者这几天的夜活儿。
能挣一点是一点。
时间现在是他最需要拼命抓住的东西。
昏黄的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在空旷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孤单,却又透着一股韧劲。
夜风微凉,吹动着周陆单薄的衣衫,也吹动着未知的明天。
接下来这一周,周陆夜以继日地干活,比从前更加拼命。
连续的深夜奔波换来了一些带着油烟味的零钱,也透支了周陆本就单薄的体力。
运动会那天早上,当清晨的第一缕微光透过狭小的窗户,他几乎是挣扎着爬起来。
桌上静静躺着两件崭新的纯棉白T恤,胸口印着同一个漂亮的小太阳。
他温柔地叫醒路逢。
“宝宝,起床了。”周陆的声音带着熬夜的沙哑,被他收敛下去努力显得轻快,“看哥哥买了什么?”
路逢揉着眼睛坐起来。
看到那两件一模一样的衣服时,那双原本还带着睡意的大眼睛瞬间被点亮,像坠入了整个星河的璀璨光芒。
他“哇”地一声扑进周陆怀里,小脸蹭着哥哥的脖子,前些天的忐忑和阴霾一扫而空。
只剩下纯粹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快乐。
“哥哥!我们有一样的衣服!可以去运动会了!”他的声音清脆响亮,充满了雀跃。
看着弟弟瞬间被点亮的笑脸,周陆数个夜晚的疲惫和心底沉甸甸的忧虑被这小小的太阳瞬间驱散了大半。
值啦!
他在心里默默说。
阳光慷慨地洒满幼儿园的操场,彩旗在微风中欢快地舞动,喇叭里播放着活泼的童谣,空气里弥漫着爆米花的甜香和孩子们兴奋的尖叫。
到处是缤纷的气球,到处是灿烂的笑脸。
“宝宝加油!爸爸妈妈在这儿呢!”
“宝贝真棒!跑得这么快!”
“小心点,别摔着!”
此起彼伏的加油声、欢笑声、主持人热情洋溢的解说,交织成一曲热闹非凡的生活交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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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
年轻的父母们放下平日的矜持,陪着孩子在指压板上龇牙咧嘴地奔跑,在“两人三足”的游戏中踉踉跄跄却笑声不断,在“袋鼠跳”的袋子里笨拙又努力地蹦跶。
周陆和路逢穿着相同的干净整洁的白T恤,一大一小都好看得紧,格外引人注目。
大的那个清冷单薄、俊逸非凡,小的那个玉雪可爱,像矜贵的小王子。
路逢笑得像衣服上的小太阳,大眼睛亮晶晶的,小手紧紧攥着周陆的手指。
“哥哥!看那个!”路逢指着正在进行“小推车运球”比赛的家庭,兴奋地跳着。
“嗯,宝宝想玩吗?下一个好像就是我们的项目了。”周陆蹲下身,帮路逢整理了一下歪歪扭扭的衣服领口。
他们的项目是“快乐传递”,即家长用勺子把乒乓球舀起,跑过一小段距离,放进孩子手持的小桶里,规定时间内传递最多乒乓球的家庭获胜。
哨声响起。
周陆深吸一口气,努力忽略周围那些由“爸爸”或“妈妈”组成的组合,全神贯注地拿起勺子。
路逢则抱着小桶,站在终点线后,小脸绷得紧紧的,显得严肃又可爱。
“路逢的哥哥,加油啊!”路逢的好朋友卢宁宁跑过来看他比赛,脆生生地喊了一句。
“路哥哥加油冲!”路逢的另一个好朋友张大宝也不甘示弱,超大声地喊着。
路逢立刻挺起小胸膛,大声回应:“我哥哥最棒!”
小朋友也有好朋友啦,真好呀。
周陆心头一暖,动作更加利落。
他舀起一个滑溜溜的乒乓球,稳着步伐快步走向路逢。
阳光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整个人清俊又挺拔,在这热火朝天的场景中也是格外的亮眼。
当他小心翼翼地将球倒入路逢的小桶时,路逢立刻发出一声小小的、满足的欢呼。
“哥哥好厉害!”他仰着小脸,笑容比阳光还要耀眼。
那一刻,周围鼎沸的人声似乎都模糊了。
周陆看到弟弟眼中纯粹的信任和快乐。
一种酸涩又滚烫的暖流瞬间充盈了周陆的胸腔,驱散了连日来的阴霾。
他忍不住揉了揉路逢的头发,也露出了一个毫无负担、发自内心的笑容。
“宝宝也棒,拿稳了!”他轻声鼓励,转身又奔向起点。
比赛结束,他们不是传递最多的,但也顺利完成了。
路逢抱着装了几个乒乓球的小桶,像抱着什么稀世珍宝一样。
小脸红扑扑的,叽叽喳喳地跟周陆描述着刚才有多好玩,哪个小朋友差点摔跤,哪个爸爸跑得特别快。
周陆牵着他汗津津的小手,听着他欢快的声音,感觉心里某个空缺了很久的地方被这平凡的喧闹一点点填满。
运动会在一片欢腾的颁奖音乐和孩子们的意犹未尽中落幕。
回家的路上,路逢依旧兴奋着,像叽叽喳喳的小鸟一样,不停地回味着每一个细节。
“哥哥,那个小太阳衣服,明天还能穿吗?”
“哥哥,老师说下周会把照片发给我们!”
“哥哥,下次运动会是什么时候呀?”
周陆耐心地应着,看着弟弟满足的小脸,觉得放弃那份工钱虽然肉疼,但无比正确。
这份简单的、属于路逢的童年快乐千金难换。
周陆还年轻,有的是力气。
他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平衡收支的方式,虽然有些透支健康,不过无所谓,就这样吧。
他用自己唯一能想到的方式,笨拙却执着地撑起他和路逢头顶那片狭小的天空。
就在周陆这样打拼的同时,年幼的路逢也在按部就班地成长着。
他的学业一点都没有落下,七岁时,路逢考进逢城最好的小学。
孩子的成长快得惊人。
没过多久,路逢就展现出了过人的天赋——他跳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