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原这个人,比同龄人要聪明、自律的多,同样是暑假打游戏,他还能抽出时间锻炼身体、预习课本,以至于没有落下学业。
高二选科,他选了物化政。
物理与政治,是为了届时在警校扩大可选专业范围,而化学,是想赌一赌能否被分进谢杉的班。
“你还真选了化学啊?”谢杉靠在走廊的护栏上,袖子挽到手肘,对一旁与他反方向靠着的卓原说道。
“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没,你有你的选择。”
“你教哪个班?”
“七班跟八班。”
“不做班主任了?”
“不想做了,带上一届小崽子差点要气出高血压来。”
卓原微微笑着,望向远处的视线挪到了谢杉的侧脸上,两个月不见,谢杉的脸似乎圆润了一些,但从侧面看依旧棱角分明,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新的银边圆框眼镜。
“哦,你以为不做班主任就不会被我们气出高血压了?”
“嘿,你小子,带我赢了几局就蹬鼻子上脸了是不?”谢杉仰起头,偏头看着卓原,“看来你之前那副腼腆的纯情少年样都是跟我装的吧,实际上就是头披着羊皮的小狼崽。”
卓原微稍稍侧身,一手支起下巴:“我跟人熟了都这样,又不是只对你特例。”
谢杉听了后半句话不禁咳了一声,随后抬手看了眼手表:“行了,还有两分钟上课,滚回你的七班去吧。”
卓原跟大部分人都保持着一定距离,就像一只鹰,独自盘旋在苍穹,而如果有人想亲近他,他又能立马合群。
颜值、双商统统在线,成绩也不算差。
以致于他校草的地位屹立至今。
但对于谢杉,他似乎不太有所保留,上课时装作乖学生认真听课,下课后身旁有人就问他题目,如果没有外人就开始嫌弃他早上是不是没有剃胡子、考卷上又改错了哪道题目、昨天又跟哪个女老师眉目传情甚至直呼他谢杉等等。
然而到了高二下学期,卓原的状态开始有些不对劲了,各科成绩出现明显下滑。
不过由于他不是班里的优等生,成绩下滑在老师眼里是常事,南高的老师又几乎是放养的,也就偶尔提点他几句要加油跟上。
除了谢杉。
一方面是关心卓原,另一方面是他六门科就化学掉得最厉害,当然前者是最主要的。
一次周五放学,谢杉叫来卓原帮他搬书。
卓原依旧调侃他“怎么又喊我搬书,你到底有多少书?”,却是面无表情地抱起那一沓书本,都是些中外名著,放在最上面的是《红与黑》。
谢杉拎着几个快递:“这不是空不出手啊,停车场来回又太远了。”
“那么点距离还嫌远。”卓原不由发出一声鼻哼,“你肾不好啊?”
“啧,不亏待你,免费做个司机,我送你回家。”
“嗯。”然后卓原又变成了那个安静的卓原。
卓原的家离学校比较远,谢杉又开得慢,然而俩人一路几乎无话,唯有车载音乐不让气氛显得太尴尬。
开了许久,卓原才发现一丝不对:“等等,我家不是走这条路。”
“我知道。”
“你要带我去哪?”
“去我家。”
卓原哂笑:“还要帮你把书搬到家里去啊?”
然而谢杉神色严肃:“不,老师要和你谈谈。”
卓原顿时心中一凛。
“来,只有果汁。”
“谢谢。”
卓原此时坐在双人沙发上的一侧,而谢杉在他身旁的单人椅上坐下。
谢杉家是两室一厅,家里简约干净,应该是经常打扫的,就如同他这个人一般,经常给人以舒服的感觉。
但对于现在的卓原,就感到些许紧张了。
“放松点,平时怼我不怼得蛮开心的。老师就问问你是不是现在的试卷对你来说难度高了?”
“……不是。”卓原偏过头,不去看谢杉的眼睛。
“那是有知识点不明白么?”
“……不是。”
“那有没有什么烦恼?”
“……”
谢杉见他沉默,心中了然他是默认了。
“啊,看来是有了……”谢杉向他微微一笑,即使卓原没在看,“高中生成绩下滑无非是三大原因,一是沉迷娱乐,但我知道你打游戏是有固定时间的,二是谈恋爱了,有的孩子不张扬,早恋能藏得特别好,三是生活压力,学校里同学的孤立,或者父母过高的期望等等。所以你是哪一种?”
“……”卓原低下头。
谢杉稍稍倾身,靠近了他一些,但看不清他的表情。
随后放柔声音:“卓原,我把你带到家里来是为了让你放心大胆地说,这里除了我以外没有其他人,我也不会到处传我学生的八卦。现在班里老师我是比较关心你的,因为我知道你是个优秀的孩子,能考上南高的学生都是优秀的,这里的孩子个个都前途无量,我不希望我器重的学生被一点小事就击垮了。”
谢杉的话仿佛触动了卓原某根紧绷的弦,过了须臾,他才抬起一点头,透过额前碎发的缝隙望向谢杉:“……您,器重我?”
您?
谢杉立马抓住这一点,卓原此前从未对他称呼过您。
“嗯,我器重你。所以不把我当老师,只当是朋友,跟我讲一讲,好吗?”
又是一阵沉默,卓原终于长呼一口气,缓缓开口道:“……我爸妈,上个月离婚了。”
谢杉略感意外,但算情理之中,他稍微了解过卓原的父母,两名出色的企业家,小有名气,所以卓原才能经常用一些有牌子的东西,这也是卓原受欢迎的原因之一。
不过卓原父母平日忙于工作,总要出差,对卓原鲜少照顾,家长会上能出席一面已经不错了,想来卓原的性格跟他们有很大关系。
夫妻一方是企业家,那离婚率自然高,但两方都是企业家的话,大多是为了利益而结婚,如果不是公司倒闭,一般是不会离婚的,那只能是其他原因了。
谢杉耐心地听卓原继续说下去。
卓原的声音很低,似乎在隐忍:“我爸他出轨了,有一个五岁的女儿,五岁……上个月那恶心的疯女人带着孩子找上来认亲,我们才知道这一切……我妈气不过,不管我爸怎么跪下来道歉,都决意离婚,最后法院把我判给了我妈……”
说着说着,谢杉注意到他的肩膀在微微发抖,随即再次开口时,声音也变了调:“他……明明五年前就出轨了,却还要假惺惺地关心我……我还以为,他只是工作忙,但是是爱我的……我还以为,我有个美满的家庭,除了工作很忙……我……”
最后一声尾音,变成了哭腔,卓原想接着说,然而每一次出声,都化作气音,那是在强忍着不哭出声。
谢杉脸上的笑意在听他倾诉时一点点褪去,随后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拿走了他手中的果汁,搁在茶几上,既而单膝跪在他身前,看着他眼睛红透,眼泪夺眶而出,便双手握住他的双手。
轻声道:“不要忍着,哭出来会好受一点。”
然而卓原还是很嘴硬:“操,我又不是娘们。”
“哪有人哭着说自己不哭的。乖,别憋出内伤。”谢杉就像安抚一头大型犬一般,抬手摸到卓原的后脑勺,慢慢引导他将头贴到自己肩膀上。
卓原的脸埋在了谢杉的衣服里,他开始呜咽,并再一次试图压抑他的声音。
他那不时的啜泣变成持续不断的低声哭泣,他的眼睛紧闭着,咬紧牙关,想竭力制止抽泣,颤栗地发出动物哀鸣般的哭泣。
后背被谢杉一次又一次地抚过,耳边不停的传来很轻的“不是你的错”。
不知过了多久,卓原终于平静下来,谢杉缓缓松开他,拿起茶几上的纸巾递了过去。
“哭够了没,哭完了就擦擦。”
“嗯。”
“好了,既然都过去一个月了,你也发泄过了,那就不许再想这件事,啊。明天开始就给我好好学习,回到之前的状态,游戏也少玩点,保护一下视力,明年这个时候你就高考了,还想不想考警校了,别以为视力做激光矫正就好了,手术都是有风险和后遗症的,听到没,啊?”
“嗯。”
“喏,遥控板在这,想看什么自己按。”
卓原疑惑地抬起头,声音有些沙哑:“不送我回家吗?”
“都几点了,吃完晚饭再送你回去。”
“那……能明天再送我回去吗?我家里没人,想在你这住一晚……”
谢杉表情一时有点复杂,眼前脆弱的卓原很陌生,他仿佛今天第一次认识卓原一般。
那个对谁都来者不拒的卓原,其实对谁都拒之门外吧。
不,或许除了他。
“如果不方便的话那吃完……”
“方便。”谢杉淡淡一笑,“反正明天周末,你想住到周日也行。”
“谢谢……”
自那以后,卓原又重新鲜活起来。
不仅如此,怼谢杉怼得越来越少了,倒让谢杉不大习惯,怀疑这小子被夺舍了。
班里同学也都看出来他俩关系越来越好,甚至还有起哄说,要不是卓原不是女的,都怀疑他俩搞师/生/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