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拂晓,一辆黑色幻影就停在了聆兰苑大门前。
这是岑清第一次主动邀约,魏钊格外上心,不仅亲自驾车,还特意挑选了几件价值不菲的古玩作礼物。
“裴叔叔早。”他笑得殷勤,也明显得意,“我订了早茶,就不打扰您用餐了。”
裴景昀看着那两人并肩离去的背影——魏钊的刻意贴近,岑清的不闪不避,都落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沈庚。”
正在整理行程的秘书闻声抬头。
“取消明天的洽谈。”
沈庚手中的平板差点掉在地上,“裴总,明天是与览悦集团的合资……”
话没说完,一道冰冷的目光便朝他扫了过来,沈庚立即低头,“我这就去安排人。”
“不必沟通了,直接联系新胜,接受他们的方案,下周启动合作。”
沈庚这回彻底被震住。
览悦是魏氏的核心产业,而新胜……是魏家的死对头。
他偷眼看向老板,那张温文儒雅的脸上依然不见半点波澜,仿佛刚才所说只是换个咖啡品牌般简单。
晨风吹过庭院,卷起一地残叶。
沈庚看着外面扫洒的佣人,突然觉得,这状似平常的清晨,空气中竟弥漫着看不见的血腥味。
要变天了。
**
早茶餐厅,包厢内。
落地窗外延伸出一方亲水平台,栏杆直接建在江面,江风吹拂,视野开阔。
“少爷,您看还需要添些什么?”
服务员非常热情,而从他对魏钊的称呼,也不难猜到这家餐厅的幕后归属。
先前岑清听魏钊介绍时,就看出他的炫耀,这也是他选择来这里吃饭的真正原因。
水晶转盘上摆满精致茶点,虾饺晶莹剔透,烧卖金黄诱人,可岑清刚尝没两口,突然就放下筷子。
“不合胃口?”魏钊关切地探身。
岑清抿唇,眉间浮现些许懊恼,“今天是和爸爸通话的日子,手机落在家里了。”
魏钊眼神微动,立即明白他口中的“爸爸”指的是谁。
“晚点再打行不行?”
岑清摇头,轻轻咬了下唇,“只有这个时间能接通……抱歉,我得先回去了。”
刚见面就要分开,魏钊哪肯答应,他急忙递上自己的手机,“用我的打,号码记得吧?”
“记得,只是……”岑清看着手机,面露迟疑。
“这有什么好犹豫——”魏钊难得机灵一回,差点咬到舌头,“那我出去,你在这儿打,打完我再进来。”
他说着就将手机推到岑清面前,还直接解了锁,完全没把对方当外人。
“……”岑清唇角漾起一抹清浅的笑,“多谢。”
“跟我还客气。”
魏钊让这笑容晃得失了神,一边暗自回味窃喜,一边体贴地退出包厢。
两个保镖见他出来,斜眼向内窥探,被魏钊狠狠瞪了回去。
将门严丝合缝带上,魏三少点着一根烟,像个忠心耿耿的侍卫般伫立门外,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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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好,这里是vitanova精神康复中心。”
电话那头传来温柔的女声,带着台伯河左岸特有的优雅腔调。
岑清指尖在栏杆上轻轻一顿,用同样纯正的意大利语回应。
“你好,我是岑清。”
“岑先生?今天不是……”对方显然有些意外。
岑清望着波光粼粼的江面,“我想爸爸了,他最近还好吗?”
到最后两个字时,岑清喉咙蓦地发紧,那些尘封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上辈子父亲离世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您别担心,”女声温柔地安抚,“令尊身体健康,精神状态也在好转。再过不久就是正式连线的日子了,他也会很期待和您见面的。”
“谢谢。”江风拂过岑清的长发,他声音很轻,手指缓缓摩挲着白玉栏杆。
直到电话挂断,他闭了闭眼,又快速拨出另一个号码。
“帮我查件事,每天早晨五点去聆兰苑的垃圾车……药渣……对,查一下……”
低声而简短地交代后,他结束通话,并立即删除了这条记录。
前面那通电话只是虚晃一枪,作由头和掩护,后面才是重点,不能被发现。
将手机放回魏钊座位前,岑清走过去开门。
“讲完了?叔叔身体怎么样?”
“……你知道?”
魏钊连忙摆手,“我就是随口一问,不想说咱们就不提!”
两人重又坐回餐桌前。
“待会儿吃完饭去听音乐会怎么样?我专门找人弄了两张票,最前排最中间。”
岑清视线掠过门口的保镖,落回魏钊满是期待的脸上,“去音乐会前,先陪我去个地方?”
**
墨衣刺青工作室。
门口骷髅造型的风铃被拨响,岑清走进这家充满复古气息的店铺。
“没想到你会喜欢这种地方。”魏钊环顾四周。
店角的高椅上坐了个扎着彩色脏辫的年轻女孩,一见岑清顿时眼睛都亮了,“天哪,你真美!”
她急忙捂住嘴,“抱歉,我知道不该这么形容一位男士,但你的皮肤……简直是刺青师梦寐以求的画布。”
岑清微微一笑,指向橱窗里那只展翅欲飞的蓝闪蝶,“这是你的作品?”
“那是我师父的手笔。”女孩不好意思地说,“我叫禾子,手艺还差得远呢。不过……要是让我师父见到你,她肯定会缠着要给你纹身的。”
“是吗?我已经有一只了。”
岑清解开领口两颗扣子,露出锁骨处栩栩如生的血色蝴蝶。
魏钊顿时倒吸一口气,目光灼热地盯着那片白皙肌肤上的纹身。
那晚真是醉得一塌糊涂,都不记得岑清身上还有这么个尤物。
“我也要纹一样的!”
禾子瞥了眼魏钊,从图册里翻出一页,“这位客人,我觉得比起蝴蝶,这些应该更适合您。”
页面被推过来时,魏钊忍不住嫌弃地咦了一声。
可岑清指尖轻点其中之一,“这个不错。”
魏钊虽然瞧那些东西十分膈应,但一看岑清葱白似的那根手指点在画上,哪还管得了那许多,当即拍板,“就纹这个!”
“好嘞,您稍等!”禾子欢欢喜喜应和,开始着手准备。
魏钊刚才是被美色冲昏了头脑,此刻看着那些闪着寒光的纹身器械,听着机器运转的嗡嗡声,后背不由沁出一层汗。
他强撑着不在岑清面前露怯,故作轻松地笑道,“这玩意儿看着还挺唬人的。”
边说边往岑清身边凑近,“再让我看看那只蝴蝶呗?纹得那么漂亮,藏着多可惜……”
岑清侧身避开,重新系上扣子,“不行。”
“就看一眼。”魏钊不死心,竟然伸手想去扯他衣领,“你皮肤白,配红色纹身最好看了……”
岑清正要站起来,忽然听到禾子的声音,“客人进来看看吗?里面样式更多呢。”
岑清转头,透过玻璃门看见裴矩阴沉的脸。
四目相对的刹那,青年下颌线条骤然绷紧,转身消失在街角。
外面应该是很冷的,没有声音传进来,只有一片朦胧的雾白在玻璃上晕开又消散。
“真奇怪,”禾子嘀咕着,走进操作间,“那人在那站了好一会儿了,也不进来。”
“谁啊?”魏钊被禾子按在操作床上,没看清。
“……没什么。”岑清收回视线,神色淡淡,“你纹吧,我在这里等着。”
他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原本答应要去听音乐会的,这下要在纹身馆度过了。
正合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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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针下去,魏钊就开始怪叫。
都是他坚持要纹在跟岑清相同的位置,那个图案还很复杂,禾子心里想着,嘴上安抚,“这块儿皮下脂肪少,疼是肯定的,您忍着点儿,后面就没那么疼啦。”
岑清走过操作台,缓步穿行在狭小的店面里。
这家店显然有些年头了,木柜布满深浅不一的划痕,墙上海报边角泛黄,角落里还有一台老式唱片机。
当经过工具架时,穿堂风掀起窗帘,阳光斜斜照进玻璃陈列柜。
柜中那把笔式纹身机的金属表面,恍惚现出一处不易察觉的凹痕。
岑清瞳孔微缩,这个细小的瑕疵,与很多年前他见过的那把纹身机如出一辙。
“这家店一直叫这个名字吗?”
“我也不清楚哎……”正在工作的禾子抬了抬眼,“师父是从前任店主手里盘下的店,她喜欢这儿的装潢,才保留了原样。”
女孩努了努嘴,示意岑清看西侧墙面,“那边有面留言墙,上面可能还留着以前的店名。”
岑清走向那面贴满便签的墙,纸片在空调风下轻轻颤动,他小心拨开层叠的留言,直到一张边缘卷曲的便签映入眼帘。
“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纪念我的第一个纹身作品。——萱草”
纸上字迹娟丽秀雅,虽已褪色,却依然能看出书写时的力道。岑清指尖停在那熟悉的名字上方,久久没能落下。
“嘶!轻点!”魏钊疼得直抽气。
岑清收回思绪,转向禾子,“你师父平时不来店里?”
“她白天要上班,只有晚上偶尔会过来,不过——要是看到您这样的美人来访,说不定会破例呢。”
岑清目光落在工作台的画纸和彩铅上,“可以借用一下吗?”
“当然可以,随便用!”
拿起笔,岑清思索片刻,流畅数笔过后,原本素白的纸面上呈现出三条相互缠绕的银蛇。
随后勾线,细描,直到每条蛇都呈现细致入微的鳞片。
他将笔压在纸上,“等你师父过来,麻烦请她看看这幅图样,如果能得她指点,就再好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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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聆兰苑时,夜色已深。
岑清穿过月洞门,内院长廊空荡寂静。
每晚九点后,除了容叔,所有佣人和安保都必须撤出内院,这是裴景昀定下的、在岑清住进来以前所没有的规矩。
岑清原打算穿过中庭直接回东院,在拐角处瞥见主宅透出的光,他脚步微顿,转身沿回廊走去。
推开客厅门,裴景昀正独自坐在沙发里,对面电视的晚间新闻播报着财经消息。
听到脚步,男人目光并未移开,“这么晚才回来。”
岑清站在玄关处,银发还沾着夜露的湿气,“您没休息?”
“在等你。”裴景昀这才转过头,目光在他身上停留,“最近总不见人影。”
岑清垂眸。
“不是要拘着你,”裴景昀语气缓和了些,“只是你身体向来不好,外面的饮食到底不如家里讲究。”
“是……”
“我让人在你房里放了安神汤,是专门配的方子,跟你体质相合,记得睡前喝,休息好了才有精神。”
回到东院卧房,床头柜上果然放着个保温食盒。
岑清缓步走近,指尖触及食盒时感受到微微的热度。
掀开盖子,蒸腾的热气带着菌菇特有的鲜香扑面而来,一盏青瓷小碗安静地躺在隔层里。
汤色澄澈,菌片舒展,几粒枸杞随着热气微微颤动,汤底还沉着两片当归,纹理分明一如老树的年轮。
药香与菌香交融,本该是令人安心的味道,岑清胃部却陡然一阵痉挛。
他盯着汤面上自己的倒影,喉结不自觉滚动了下,一股寒意从脊背窜上来。【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