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楚看着有几分认真的少年,啪一声将手里把玩儿的佛珠扣在身边的小几上,吓得姬元祈缩了缩脑袋,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哥哥、哥哥这是……怎么了?”
太子楚看着少年被吓到的模样,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哈,阿祈你就这胆量,还要替哥哥去相国府送功课,你可知道若是你送去了,萧相可是要将对哥哥的气全撒在你身上。”
“脱你裤子,打你屁股。”
“…………”
姬元祈蔫吧的小猫一般垂下脑袋,认认真真的说:“阿祈才不怕相国大人,阿祈就是不想哥哥受委屈,结果哥哥又拿我寻开心。”
他才不信相国大人会打人屁股板子。
太子楚捂着肚子,见姬元祈是认真的,甚是欣慰,正好他确实不想去相国府:“罢了罢了,想来他也不屑对你一个小孩儿动手,既然阿祈心疼哥哥,那一会儿你带着阿童走一趟吧。”
“若受委屈了……”太子楚抬唇笑了声,走到姬元祈身边揉了揉他的脑袋,在他耳侧小声道:“这几日母后要操持父皇的寿宴,她可没空管我,你若受委屈了,就来哥哥这里小住几日,哥哥让人给你做新衣服还有好吃的。”
姬元祈闻言,杏眼怔了怔,随即幸福地把眼睛眯成了月牙:“就知道哥哥最喜欢阿祈了!”
太子楚给姬元祈准备了牛车,少年裹上他的大氅,带着他的小太监就出了长春殿的大门,结果少年走了没多久,方才去太极殿觐见的玄甲兵就又整齐划一的朝着梁宫外的方向去。
牛车和步舆一前一后出了梁宫的大门。
姬元祈裹了件太子楚的狐裘大氅,小团子似得窝在牛车里,身边放着哥哥这两个月来做的功课,都快堆成小山了。
阿童不识字,侯在他家公子身后,看着那小山一样的功课,不由感叹:“公子,这都是相国大人给太子殿下布置的功课吗?怎么这么多啊?”
姬元祈也觉得很多,话本上说哥哥郁郁而终,看来可信程度十分之高。
姬元祈想了想给阿童解释道:“太子哥哥三岁就能熟读兵书了,自然很厉害的,这些功课对于哥哥来说一点都不算多。”
阿童闻言,心中太子殿下的形象更高大了!
但两人话音刚落,只听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尖亮的声音:“相国出行,速速回避——”
“前头慢吞吞的牛车,还不快给相国大人让路!”
姬元祈是替太子楚出门的,就没敢走官道,而是找了一条相对较近的泥泞小路去相国府,他万万没想到,相国大人竟然和他走了一条路!
昨日他听宫里的嬷嬷说,相国大人昨日凯旋,今日就要去太极殿见父皇,然后才回相府。
好巧啊。
架牛车的人是长春宫的人,太子楚平日最厌烦之人就是相国,长春殿无人不知,而且一朝太子的牛车,竟然也要给臣子让路,天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不过轿子里坐的人不是太子,车夫不敢硬碰硬,只好磨磨唧唧地挪车,以示不满。
牛车后,十几人抬着的步舆走的极快,不等牛车挪开,太监们就将男人抬到了牛车后停下,为首之人不快地吆喝了一句:“是谁的牛车,好大的胆子,可知道你身后之人是相国大人!还不快让开!”
步舆上正阖眸养神的男人就这么被吵醒了,压了压眉眼,睨了身侧抬着步舆的宦官一眼,随后点了点手指,太监们噗通噗通跪了一片,步舆接壤泥泞小径。
“奴罪该万死!奴罪该万死!”
这时候站在男人身后的幕僚站了出来,朝着男人鞠了一躬,“相国,能乘坐牛车出行的只有公子们了,想来是哪位公子贪玩儿,抄着近路去城里道路湿滑,咱们不如稍等片刻。”
萧承嗤笑了声:“本相就这么吓人?”
男人不说话还好,一句话说罢,地上跪在雪地里的太监、侯在他身后的一众幕僚都吓得不敢抬头了,噤若寒蝉。
却不想这时候,一旁的牛车上竟然慢吞吞下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裹的跟个粽子似得,提起衣摆朝着他这边走了过来。
长春宫外一抹伶仃的身影,蓦地撞进萧承眸中。
是他?
姬元祈想既然在这里遇到了相国大人,哪里有不下车慰问的道理?
他让车夫将车子挪了,下了车去给男人问好。
远远地,他抬眸看了一眼步舆上的男人,雪太大了瞧不真切他的五官,大概能看出来他有一双狭长的吊梢眼,跟个男鬼一样,怪不得太子哥哥说他可怕。
走到男人跟前,姬元祈柔顺地垂了垂眸子,拱手给男人行了个礼:“晚辈,七公子姬元祈,见过萧相国。”
姬元祈在梁国里约等于一个透明人,男人闻言似乎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随后他身边的幕僚就小声解释了一句;“这是丽姬身边的宫女所出的七公子祈,国君不喜,遂养在了中萃殿,一直没出来见过人,”
说着,那幕僚还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奴听说,公子这几年才开始认字。”
言外之意,是个不识多少字的笨蛋!
见步舆上的男人没有回应的打算,姬元祈暗暗吁了口气给自己壮胆,然后抬起眸子看着男人说道:“人无礼则不生,事无礼则不成。我虽然是宫女所出,但也是父皇的孩子,这位……这位名士怎么能这么对相国大人介绍人呢?”
那幕僚怎么没想到这个宫女生的小公子能这么不给相国面子,呆愣在原地,看着步舆上没有任何表示的男人:“这……”
萧承看了眼脚底下指桑骂槐的小东西,嗤笑了声,觉得有趣:“公子教训的是,是本相管教不严,冲撞了小公子——”
男人话音到这里顿了一下,旋即那方才说姬元祈的幕僚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溅起来的泥水都要弄到姬元祈衣服上了。
“是小人愚钝!”
“还请公子大人有大量,放过在下这一回!”
姬元祈也没想到步舆上看着不可一世的相国大人能听进去他的劝诫,他本来都做好被冷眼的准备了……
姬元祈看着那跪倒在地道歉的幕僚,心里也没多痛快,反倒是有点吓人了,他拜拜手道:“没,没事了,我原谅你了,你起,起来吧。”
说罢,姬元祈又给步舆上的男人行了一礼:“既然已经拜访过相国,那我就先回去了,相国请先行。”
抬着步舆的太监们随后起身,带着近百的玄甲兵浩浩荡荡的踏着路先行。
姬元祈重新缩回到轿子里,看着渐行渐远的大部队,心里升腾起一丝希望来。
没想到,相国大人还是很好说话的。
牛车慢吞吞走到相国府已经到了酉时,天色渐渐沉了下来。
姬元祈下午在小路上遇到了相国大人,与他交涉一番,认定相国大人是个好说话的人。
于是他信心大增,让阿童抱着太子哥哥的功课,哼哧哼哧走进了相国府。
“我是来给相国大人送殿下功课的七公子,还请通报一声。”
相国府前穿着灰棉衣的门房正在清洗门前的血迹,也不知怎么了,今日下午相国从梁宫回来,心情不佳,处理了一个说谎话的赵国幕僚,说来也可怜,那幕僚本是赵国的名仕,还是皇后举荐之人,最后却落得个人首分离的下场。
门房看着眼前的小公子眼生,又听他说是来给相国大人送太子殿下功课的,吓得脸都白了,连忙问:“太子殿下的功课?那为何太子殿下自己不来呢?还有公子您刚刚说您是七公子?咱们国君不就只有六位公子吗?”
姬元祈:“…………”
姬元祈吁了口气,认真说道:“我早些年身子不好,没出过门,但不会骗你的,你看我的牛车好了,那里,正是太子殿下经常用的那辆。”
姬元祈说罢,门房还真看了一眼他的牛车,随后也拿不定主意了,将他手里的功课又塞了回去:“那,那公子您稍等片刻,奴去禀告相国一声,速速回来。”
姬元祈乖巧地点了点头,一炷香的功夫不到,那门房回来了,好像经历了什么很恐怖的事情一样,话都有些说不利索了,颤颤巍巍道:“公、公子,相国大人请您去书房,奴带着您进去吧。”
姬元祈满意地点了点头:“劳烦了。”
彼时,相国府的梅园,萧承立在院中的八角凉亭中,饶有兴趣的欣赏园中的红梅,在他身后,一众从赵国来的幕僚匍匐在地,“七公子深居简出,国君也并未请太傅为公子教学,诸位确不知他是否为可塑之才啊!我们并未有意欺瞒相国,还请相国明察!”
这时候侯在萧承心腹之臣开了口:“相国,这些人虽心不诚,但若杀多了,还是有损您的名誉,不利我相府招贤纳士,不如就清扫出国,任他们自生自灭好了。”
“嗤。”萧承仰首轻笑了声,遂道:“本相刚杀了他们的人,就算放过他们,他们出了梁国会怎么说,先生难道不比本相清楚?”
男人闻言,不知作何反驳,却也知道相国不可再这般残暴,他绞尽脑汁:“这……”
这时,抱着太子楚功课的姬元祈经过梅园,看到了凉亭里站着的男人,倏地站住脚步,咕哝了一声:“那不是相国大人吗?”
说罢,姬元祈脚步一转,朝着梅园走去,走进见了男人正在赏梅,似乎是心情不错,他便也开朗一笑:“相国大人!”
萧承眉眼压低,转身见姬元祈怀里抱着的太子楚的功课。
路上偶遇,先说他不知礼数,这会儿又代太子过来,竟还真是太子养的小谋臣。
方才劝诫放人的幕僚乘机道:“相国,不如先让他们散了?”
少年愈走愈近。
萧承背过去手,垂眸看着过来的姬元祈:“罢了,你去问问宫里的人,看看殿下让他来究竟要做什么?”
“是,”男人点头,随后对地上匍匐的众人道:“相国今日饶你们一命,还不快走!”
众赵籍幕僚见性命得以保全,一溜烟功夫就没了踪影。
这边姬元祈已经走到了萧承面前:“相国大人,是不是也没料想到晚辈是过来找您的?”
萧承淡淡问道:“嗯,方才门房说,七公子来送殿下的功课?”
姬元祈点了点头,“是,兄长这几日为父皇的寿宴操劳,这种小事我代劳就好了,相国大人要现在看吗?”
“可,”萧承从凉亭上下来,略过姬元祈,眸子一沉:“劳烦公子,随本相去书房,本相会认真检阅殿下的功课。”
姬元祈被男人的顺从感动,乖巧地点了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