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妄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刨了老天爷的祖坟,不然不能解释他穿越后的日子为何如此“丰富多彩”。
昨日那句“明日见”像魔咒一样在他脑子里盘旋了一晚上。
导致他今早顶着两个淡淡的黑眼圈,被云舒塞进马车时,整个人都是蔫的。
“小公子昨夜没睡好?”云舒关切地问。
宁妄有气无力地摆摆手:“无妨,思考人生罢了。”
云舒不明觉厉,只加快了速度收拾东西,对车夫说去学堂。
马车在明德堂门口停下。
宁妄深吸一口气,抱着“早死早超生”的悲壮心态,迈进了学宫大门。
·
事实证明,裴风也是个言出必行的人。
说“明日见”,就真的“见”了,而且见的方式极其具有个人特色。
对宁妄全方位、无死角、存在感拉满的凝视。
宁妄刚走到丙班学舍所在的回廊,就感觉后背一凉。
他僵硬地转头。
果然,靠窗那个专属角落,裴风已经在了。他今天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深蓝劲装,坐姿笔直。
宁妄一出现,裴风的目光就“嗖”地一下锁定了他。
宁妄:“……”
救命!这日子没法过了!
他努力目不斜视,假装没看见那道如有实质的视线,同手同脚地走进学舍。
宁妄只觉得后脑勺那块头皮都快被盯穿了。
他坐立不安,感觉椅子上长了钉子。
“宁小霁,你咋了?屁股长疮了?扭来扭去的。”
苏既归叼着一块芝麻糖,凑过来好奇地问。
宁妄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你没感觉吗?后面!”
苏既归回头,正好对上裴风那双深邃的、毫无波澜的眼睛。
苏既归夸张地打了个寒颤,缩回脖子:“嘶,这冰坨子,大早上的就开始释放冷气了?宁小霁,他是不是还记恨你昨天那块噎死人的桂花糕,想用找你报仇?”
“闭嘴吧你!”宁妄恨不得拿书堵住他的嘴。
什么噎死人。
明明是裴风自己吃相太难看了,少来碰瓷我。
他强迫自己拿出书,试图用“学而时习之”的圣贤光辉驱散后脑勺的寒意。
然而,效果甚微。
裴风的实现,仿佛自带穿透力,让他如芒在背。
直到夫子走进来,开始讲课,那道目光才似乎收敛了些,但宁妄知道,它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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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第一节课是经义课,讲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时,夫子捋着胡须,然后说:“对这句话,诸位有和理解,先细细思考一番,我一会抽查。”
说完,夫子就坐在讲席上,闭目养神去了。
学舍里顿时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大家都苦着脸捉摸着去理解。
宁妄也拿出纸笔,开始体验他的古代小生生活。
想当年学历史的他劝他舍友。
学历史吧,不能急,要慢慢熬,多看参考文献,历史思维要拓宽,要试着自己写东西。
刚开始什么都不会很正常,时间久了自然就跳楼了。
所以是谁在祈祷文科生要回古代的?
这机会给你你要不要?
停……
宁妄揉了揉太阳穴,抬头想休息一下,却看到裴风趴在桌子上,竟然睡着了。
他看着裴风熟睡的样子,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平日里紧绷的嘴角也放松下来,少了几分冰冷,多了几分稚气。
宁妄忍不住小声嘟囔了一句:“前狼假寐,盖以诱敌。”
话音刚落,旁边的苏既归就凑了过来,好奇地问:“宁小霁,你说什么呢?什么狼啊敌啊的?”
宁妄吓了一跳,赶紧捂住嘴,脸上有些发烫:“没、没什么,我随便说说。”
苏既归却不肯罢休,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我明明听到你说‘前狼假寐,盖以诱敌’,是不是在说谁啊?”
他顺着宁妄的目光望去,看到了趴在桌子上睡觉的裴风,顿时恍然大悟,拍了下手。
“哦,我知道了,你是在说裴风啊!”
宁妄赶紧摆手:“你别胡说,我才没有!”
就在这时,夫子忽然咳嗽了一声,学舍里顿时安静下来。
苏既归坐回去小声嘀咕:“好吧好吧,没有就没有,还和我急眼了。”
夫子睁开眼睛,目光扫视着学舍里的学子,缓缓说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开始抽查吧。”
宁妄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看着夫子,不知道他会先抽中谁。
苏既归也紧张地攥紧了拳头,小声对宁妄说:“千万别抽中我,千万别抽中我……”
夫子捋着胡须,目光扫视全场:“治国之道,德主刑辅,教化之功,远胜苛法。此乃圣贤明训。诸位以为如何?宁霁,你初来,不妨说说你的见解。”
突然被点名,宁妄心里一紧。看来他一如既往的运气很好。
这算是第一次考验他“神童”人设的时刻。
宁妄努力回忆着学过的历史课和政治课的内容,组织着语言,站起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些:
“回夫子,学生浅见,圣人之言,深谙治国安邦之根本。然……”
他顿了顿,小心地抛出一点现代思维,“学生以为,德与法,犹如鸟之双翼,车之两轮,缺一不可。”
“唯有德法相济,宽严相宜,既重教化人心,使民知耻向善,又明典正刑,令奸恶无所遁形,方能真正达成‘有耻且格’之治世。”
“善!”
夫子颔首,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小小年纪,能有此等见识,不拘泥于字面,已属难得。宁霁所言,虽略显稚嫩,然已窥得其中辩证之理。德法相济,确为至理。坐下吧。”
宁妄松了口气,赶紧坐下,感觉后背都出了一层薄汗。
还好蒙混过关了。
旁边苏既归对他挤眉弄眼,无声地比了个大拇指。
然而,宁妄能感觉到,另一道来自角落的目光,似乎比夫子的赞赏更让他如芒在背。
裴风似乎已经醒了。
因为宁妄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视线,正牢牢地锁定在自己身上。
宁妄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只能强迫自己盯着眼前的书本,心里默念:别看我别看我……
·
下午,则是宁妄最害怕的课程。
骑射。
明德堂虽重文,但世家子弟,骑射亦是必修。
学宫后有一片开阔的跑马场。
当宁妄磨磨蹭蹭地跟着大部队来到马场,看到那一匹匹高大神骏,打着响鼻,肌肉贲张的骏马时,腿肚子就开始打颤。
本以为他这个文科生回了古代能大展宏图人生辉煌……
不是,能安全地当个咸鱼。
废话,那古代老祖宗的官场是他一个清澈愚蠢的研究生玩儿得过来了的吗?
看着那离地一人多高的马背,他只觉得头晕目眩。
“今日练习控缰慢步。各自去牵自己的马。”
教授骑射的武夫子是个身材魁梧、声如洪钟的中年汉子,姓王。
学生们都兴奋地涌向马厩。
苏既归更是摩拳擦掌,他家商队多,他从小就在马背上打滚,骑术相当不错。
隔壁班的周明姝虽为女子,但家学渊源,骑术也颇为娴熟,挑选了一匹温顺的母马。
只有宁妄,像根木桩子似的杵在原地,小脸煞白。
“宁霁?怎么不去牵马?”
王夫子走到他面前,声如洪钟地问道。
“夫、夫子……”
宁妄声音都在发颤,“学生、学生今日,略感不适,能否、能否……”
“不适?”王夫子浓眉一拧,上下打量着他。
“看着气色尚可。小小年纪,莫要学那些文弱书生怯懦之风!骑马乃君子六艺之一,岂能荒废?去,牵马!”
宁妄快哭了:“夫子,学生、学生真的怕高,看到马就头晕!”
他这次真的不是装的,是真怕。
王夫子看他小脸煞白、冷汗涔涔的样子不像作伪,皱了皱眉,语气缓和了些。
“既如此,你今日便先在旁边观摩,看看同窗们如何驾驭。待克服了畏怯之心,再上马不迟。”
宁妄如蒙大赦,连声道谢,赶紧退到马场边缘的树荫下,找了个石墩坐下,抚着还在狂跳的小心脏,长长舒了口气。
能逃过一劫是一劫。
与其逼自己一把,不如放自己一马,也放马一把。
就当行善积德了。
·
马场上很快热闹起来。
苏既归骑着一匹枣红马,意气风发,绕着场子小跑,还时不时冲宁妄挥手,引来阵阵喝彩。
周明姝姿态优雅,控马娴熟,颇有大家闺秀的英气。
而最引人注目的,无疑是裴风。
他牵出的是一匹通体漆黑、四蹄雪白的高头大马。那马神骏异常,眼神桀骜,一看就不好驾驭。
但当裴风一个利落的翻身,稳稳落在马背上时,那匹烈马只是打了个响鼻,竟异常温顺地低下头颅。
裴风甚至没有用马鞭,只是轻轻一夹马腹,低喝一声:“驾!”
那匹黑马如同离弦之箭般猛地窜了出去,带起一阵劲风。
裴风的身体随着骏马的奔腾起伏,仿佛与马融为一体,动作流畅而充满力量感。
他控缰的手稳如磐石,腰背挺直,眼神锐利地直视前方,整个人散发出一股沙场驰骋,一往无前的锐气。
与平日那个沉默冰冷的少年判若两人。
“好!”
“裴风好厉害!”
“不愧是裴将军的儿子!”
场边响起一片由衷的赞叹声,连王夫子都捋着短须,连连点头。
宁妄坐在树荫下,看着马场上那个纵马飞驰,仿佛天生就属于这片天地的身影,一时间竟看得有些呆了。
阳光洒在裴风深蓝色的劲装上,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姿。他身子随马起伏,衣角被风掀起,猎猎作响。
过弯道时,他微微侧过身,黑发被吹得贴在额角,眼睛亮得像盛着光,嘴角抿着股不服输的劲儿。
这才是真正的裴风吧?
那个将门虎子,那个或许会在沙场建功立业的少年将军。
所以裴风在《青云渡》里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他……值不值得自己深交?
来啦来啦
我昨天忘记了 以为今天周二 滑跪道歉OuO
明天周四双更[亲亲][亲亲][亲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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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前狼假寐,盖以诱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