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 ,那谁醒了吗?”
“他啊——好像没吧?我刚刚路过他病房的时候看见他好像还在睡着呢。”
“不会要死了吧?”
“呸,乱说什么呢,治疗而已,哪里会要人命?”
在医院走廊里,两个得了空闲的护士猫着身子抵着脑袋聊天。其中一个护士的眼神忍不住往走廊尽头的一间病房门口瞟。
那间病房的病人在护士间其实还是挺有名气的,原因无他,就是那人长得实在是标致,性格又安静不闹腾,天天不是睡觉就是发呆,属于是护士最喜欢的那一类病人。
这样的人就是远远看上一眼都是叫人舒心的。
517不知道病房外有人在议论他,此刻的他躺在床上,身体不自然地绷直,细长的手指狠狠攥住被子,手背因过度用力而浮上根根青色血管。
曾经总是笑着的脸因痛苦而皱在一起,已经破皮的唇瓣再次被牙齿咬住,汗水自额角划过白皙的脸侧落入枕头。
“不要……”
极低的声音从喉间挤出,微不可闻。
他清瘦的身体因痛苦而不住打颤,像是一只被大雨打落到淤泥中的蝴蝶。
他闭着眼睛,却看到了一片纷杂混乱的景象,那是无数记忆错落交织形成的画面。像是一块块碎玻璃,折射着过往的时光。
他看到了他曾经任教的校园,盛夏树荫下无数洋溢着青春笑脸的学生。学生三三两两漫步在校园,路过他时还好向他问好。
下一秒他又看到了邻居大姐和邻居家的小孩子,一如往常的和他打招呼,小孩子还甜甜的喊了一声“哥哥”,并塞给了他一颗水果糖。
无数记忆断断续续在脑海中掠过,过往的瞬间像烟火一样炸开,
本来都是很美好的,可突然之间一切如同被石头击碎的镜子,那些场景变得支离破碎,阳光一瞬之间消弭,他堕入了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中。
学生们和邻居从破碎的镜片中走出来,本和煦的笑容消失。那些人一起转头盯着他,脸上取而代之的是讥讽和嫌恶。无数怀揣着恶意的眼神犹如实质,将他钉死在绞刑架上。他们如同观刑的审判者,以言语为绳索勒紧了罪人的脖子。
“你好恶心啊。”
一句话,犹如强电流瞬间窜入血液,流经四肢百骸,狠狠击打着本就不安的心脏。咚咚咚——517感觉自己的心跳激烈得不正常,似是下一秒就要从胸腔中扑出来。
“不是的……”517感觉自己真的要窒息了,他不敢去直视那些目光,只能将自己蜷缩起来,以一种逃避的姿态保护自己,他抱住了自己的膝盖,将不知何时已经满是泪水的脸埋起来,低声喃喃,“我没做错什么的。”
对,他没有做错事。他只是爱上了一个人。
爱上了——
没等517的脑子里浮现出那个名字,他的身体已经抢先一步做出反应。胃痉挛着开始翻江倒海,强烈的呕吐感冲击着大脑,他强撑起虚弱的身体,将半截身子探出床边干呕。
他许久未进食,空荡荡的胃像是一块破旧的抹布被绞拧,喉结来回滚落,却什么都吐不出来。他惨白着脸,疼痛让他的大脑再也无法思考任何东西,只能瘫软在床,眼神空洞地落在手臂上。
良久,517合上眼,肠胃仍在翻腾,可他却如同已经死去般一动不动,纤长的眼睫微微湿润,被汗水打湿的发丝黏在苍白的脸侧,黑与白的对比更显得这人可怜,他小半截上身仍然探出床外,修长脆弱的脖颈绷紧出一道利落的线条。
这是一只被人剪去了羽毛,圈禁在阴暗潮湿之地的濒死天鹅。
“确实长得不错。”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走到床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已经陷入昏睡的517。
这医生长得算得上端正,但细长的眼睛显得有些许刻薄相。他站得笔直,低头看向517的眼神不带丝毫的情绪,如同打量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件。
“听说好像还是个老师?”病房里没有别人,医生也没想着谁来回答,只是自顾自道,“好好的非要和男人搅和在一起,啧,怪恶心的。”
517浑然不知旁边有人,陷入昏迷的他坠入到更恐怖的噩梦中,睫毛可怜地颤抖着,眼角泪珠将落不落,脆弱的脖子毫不设防地展露人前。
医生在旁边看着,突然生出阴暗的想法,想要一把掐住这可怜天鹅的脖颈,看着美丽的事物破碎在自己指间。
所有的美好只有在被摧毁的时候才能绽放最极致的美感。
医生不耐地摩挲着自己的手指,感受着胸腔里那颗心脏兴奋地鼓动,可惜不管他心里如何想要打碎这个人,他现在都必须克制住自己,这个人可不能就这么死在这里,那太浪费了。
微微泛着霉味的房间里,不见天光的阴影中,贪婪的狼死死盯着濒死的猎物,阴沉的目光如同铁链紧紧将猎物捆缚,獠牙抵在跳动的血管之上,享受着掌控着一切所带来的心理上的极大欢愉。
没有人能拒绝这种掌控欲被满足所带来的快乐。
披着白大衣的恶狼没忍住从口中泻出了几声抑制不住的笑,阴恻恻的,如果有其他人在这里一定会被吓到。
但这里只有陷入昏迷的猎物毫无知觉地把自己袒露在**的目光下。
“希望你能活的久一点吧。”
医生愉快地哼着不知名的调调离开了病房,门关上后,便只留下517独自溺在无边的黑暗中。
“费维医生。”
几个唠嗑的护士看到医生出来连忙站直了身子,各自装模作样地忙碌起来,瓶瓶罐罐碰撞时清脆的响声回荡在空落落的走廊中,像是另类的钟声。
费维颇有风度地冲着护士们微微勾唇,语气温柔地叮嘱道:“注意身体,别太累了。”
几个护士连连点头,目送着费维离开。
“费维医生脾气真好啊。”
费维的身影一离开视线,她们便又抵着头开始开小差。
“听说他最近连开了几台手术呢,好多病人都治好离开了。”
“对对对,好多家属还专程过来感谢费维医生呢。”
“真厉害啊,他还这么年轻。”
护士们像是麻雀一样叽叽喳喳地讲个不停,在日复一日的枯燥工作中她们唯一的爱好也就只是聚在一起偷闲聊天。她们聊医院,聊医生,也聊病患,但几乎每次都会以一句“同性恋真恶心啊”来作为闲谈的结束语。
她们并非医生那般的刽子手,但却自诩正常人,以或讽刺或哀叹的语调来轻贱这座医院的病人,她们从不是执刀者,她们手上不沾鲜血,仅仅只是冷漠的旁观者,是喜欢吵闹的麻雀。
另一边回到自己办公室的费维坐在椅子上,背挺的笔直,虽然办公室只有他自己,但仍习惯性端正自己的坐姿。他向来是一个可以用“吹毛求疵”来形容的完美主义者,在认识他的人眼里,这人永远是干净的、利落的,连易脏的白大衣也永远是整洁无垢。
他极近苛刻地要求着自己,无论是生活还是工作,他永远都会将最体面的一面展示在人前,如同一台永远在完美运转的冰冷机器。
费维垂落的目光落在眼前的诊疗单上,一张是990,一张是517。
两张诊疗单并排平摊在办公桌上,白炽灯的光落在上面两张照片上。照片是入院时候拍的,两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明显的抵触情绪。
费维伸手,指尖落在了990的照片上,又轻轻点了几下,然后便长久停留在照片上。那只手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有些瘆人,如同恶鬼。而灯光被伸过来的手拦截,让诊疗单上的姓名恰好匿在阴影里。
良久,几声被强压在喉咙间的笑声泻了出来,平日里装出的温柔精英模样一瞬间撕裂,声音的主人的眼中尽是癫狂,死死地盯着990的照片,那眼神远比刚刚在病房里看向517的眼神更加凶狠。
“我真的很期待能在手术台上见到你啊。”
卑劣的恶狼躲在只有自己的办公室里舔舐着自己的獠牙,恨不得下一秒就能亲自将猎物撕裂。但狡猾的恶狼不会这样轻易地杀死自己心爱的猎物,他更想要的是看着猎物濒死前无力的挣扎,那会让他的心脏感到一种错乱的满足和幸福。
“希望你能活得久些吧,我的小白鼠。”
癫狂之后,费维的语气堪称柔和,微微勾起唇角,重新披上了儒雅庄重的羊皮,随手拿起了一只看起来价值不菲的钢笔在两张诊疗单上写了几句。
平整纸张上刚被添上的墨迹在灯光下透出一股森然的冷意。
“病人990,前期治疗效果不佳,氯丙咪嗪口服从100mg/天提升至280mg/天,每天两次口服,服用2周。氯丙嗪、氟哌啶醇。丙酸□□酮注射继续。”[1][2]
“病人517,电击疗法初见成果,病人对同性已产生生理性厌恶,后续辅以盐酸阿朴吗啡皮下注射继续进行治疗,电压100v高频脉冲,持续时间0.1s,每周3次,每次2小时。”[3][4]
参考文献:[1]石洲宝.氯丙咪嗪治疗同性恋一例报告[J].四川精神卫生,1997,(03):18.
[2]扶春福.性激素治疗同性恋2例报告[J].临床精神医学杂志,2000,(05):303.
[3]马振武,朱玉萍,酒源萍.厌恶合并认识领悟心理疗法治疗同性恋[J].健康心理学杂志,1998,(01):116-117.
[4]王志超.催眠诱导下电击性厌恶试治同性恋3例[J].心理学报,1999,(03):337-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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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何曾到谢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