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掌柜说的都有道理,只是现下蔡郡守已然向我等提出了要求,虽说在言语上没有强制一定要捐款的意思,提及的也都是受灾百姓的难处。但是蔡郡守到石塘郡这一年多年称得上是个从政为民的好官,还是第一次给商会提什么要求,平日里就是年节上想要孝敬,他都是一概不收,这次如果没有表示,委实不妥呀。”又一个声音说道。
景柠在门口听的有意思,她以前从不参与父亲的事情,每每碰到这种经商上的往来和交际应酬,躲的比谁都快,那是多一句也不想听,只觉得无甚趣味,还不如挑几朵开的艳丽的花朵染指甲来的有趣。
她曾反思过自己,如果不是躲懒,对父亲的教诲总是嫌麻烦,觉得父母会长长久久的陪伴她,那后来发生这一切的时候,她是不是就会有能力自保,有能力护住洐儿和父亲的产业,不会让这些财狼们随意的啃咬。
现下可能是心境变了,只听了这几句,也觉查出背后牵扯出诸多事宜,值得细细思量。
这时,只听一道沉稳中透着柔和的声音想起,缓缓地,一声一声,是父亲的声音。顾景柠眼底微热,上一世的一切如花灯走马般再一次呼啸着袭来,穿过她的身体又轰隆隆的隐退下去,留下以后的清明。
只听父亲说道:“这个赈灾款是一定要拿的。别的先不论,就说淮阳县本就是咱们石塘郡的下属县城,发生了这样的天灾,我等有这样的能力,进些许绵薄之力自是责无旁贷,万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乡亲们受苦。现如今世家把持朝政,从先皇到当今,内忧外患,**天灾,即使心是看客心,人也是局中人,哪个又能跑得掉,哎。”顾晟一声叹息,书房里静默了一刻,谁也没有说话。当今朝廷的情况,三岁小孩子怕是都知道,一个字,乱!两个字,缺钱。
沉默片刻后,顾晟紧接着再次开口;“钱要拿,但是怎么拿,拿多少要有一个章程。毕竟我们是商贾,不是慈善家,做的就是个买卖。”
“蔡郡守能向商会开口,怕是身后有大人物支持,要不然以他那谨慎的性子,请他宴席都要看点了什么菜,有没有过于扎眼的,不会贸然要求募捐赈灾。”
“老爷这么一说倒让我想起来了一些旧事,听说蔡郡守之前在工部的时候曾受到废太子案牵扯,差一点就下了狱,是瑞王保下的,不仅没有被贬,还来了石塘做郡守。”
“瑞王!如果真是这样,老爷,还需细细思量呀,瑞王权柄通天,如果真是瑞王在郡守背后支持,咱们不捐个他满意的数目,怕是瑞王不会善罢甘休呀。”
“对呀老爷,瑞王出了名的瑕眦必报,说一不二,听说前不久在台州巡访,要求台州下面所辖的一个郡,呈上上一年度的税收账目,管账面的官员只是晚了半天送去,瑞王就大怒,仗责了好几个,还让一群官老爷在郡府门口脱光了上衣打的。”
“这.....这不太好吧,只是晚送了一会,又不是不送。”
“什么好不好,谁能管了瑞王,那就是个无法无天的主。”
顾晟轻咳了两声打断了越说越跑偏的话题,这瑞王的事可不是他们能背地里嚼舌的。
顾景柠在门口听了一会觉得差不多了,就让砚石通报,随后跟在后面走了进去。
顾晟一听说是景柠来了,有些惊讶,这丫头就因为前几天说了她两句,语气重了些,到现在还没和他说话。旋即又有些欣慰,景柠知道他带掌柜的们回府讨论事情,还过来见礼,可见他说的那些话是听进去了些,要是以前,定是不会来这一遭,他一直知道,他的女儿只是小姑娘心性,但是漫漫自小聪慧无比,学什么都快,只要她想学就必定能做好。
现在天下这个世道,大乱是迟早的,家业能不能延续另说,至少要让女儿和儿子有所倚仗。
顾晟笑的满脸慈爱,看的几个大掌柜心里很是无语,这一脸老父亲的标准笑容,不用问就知道是小姐来了。
老爷平日里精明能干,目光长远,在经商的道路上也是时刻都有敏锐的洞察力,生意做这么大,一直秉承和光同尘。
最重要的就是不管是对他们这些大掌柜还是下面跑腿的小子,都很是和善仁义,所以今天来的这几个大掌柜,基本都是打老太爷时就在顾家,一起喝老爷打拼到现在的,情谊很是不一般。
要是硬说老爷有什么不好的,可能就是惧内,而且他自己还惧的很是开心。好在夫人从不过问老爷生意上的事情,惧内就惧内吧。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们哪有资格说什么。
景柠掀帘走进屋内,入目就是一扇黑漆象牙雕四季如意的屏风,越过屏风往里望去,只见图书四壁,满架牙筏,一张紫檀木大长桌,下手围着几张会客的八仙椅,旁边是紫檀珐琅兽耳炉燃着香。半开的窗户能看见院子里郁郁葱葱的景象,墙上没有挂名人字画,而是一副翠竹图,上书:始怜幽竹山窗下,不改清阴待我归。
顾晟和掌柜的们都瞧见景柠袅袅婷婷的走进来,她那白皙的脸颊上,因着终于见到父亲,眼眶带上了红晕,明眸好似秋水,朱唇皓齿,双颊粉嫩如桃花,像落入凡间的仙子。
一声爹叫的也透着几分委屈。
顾景柠眼睛望着顾晟,微微欠身,礼数周全的向掌柜的们行了一礼。今天来的都是各大商行的大掌柜,是父亲的倚仗。前世父亲过世后大伯收了家产,有好几个大掌柜不愿为大伯效力,毅然辞行远走他乡。为着这份情谊,景柠这一礼行的真情实意。
各大掌柜连忙呼啦啦起身回礼,一片热闹。顾晟抬手压了压,看着他的女儿满脸欣慰。
九松静舍雕花窗棂内,灯火煌煌,烛影摇红,满室生辉。刚刚还有些庄重烛火,因着顾景柠的到来宛如皮影戏般的生动了,映着围墙上四处的摇曳着。
顾景柠来到父亲的身旁,让丫鬟给大家送上“踏雪兰妃”,端起一杯递到父亲手边,乖巧的唤着父亲饮茶,巧笑盼兮。
顾晟一口饮罢,只觉得这几日连续的糟心事就如口中的那一口浊气,随着茶汤入喉,只余一片纯净空灵的甘甜。似山涧清泉,清爽通透。
既然避无可避,那就直面它。
“好茶好茶,甘甜清冽,这好像不是咱们商行卖过的品种吧?”顾家广福楼大掌柜李广寿闻着茶香,禁不住向顾景柠追问。
要知道顾家的生意目前主要是以绸缎、玉器、首饰为主,从上到下现在只有一家广福楼售卖的是以茶、粮食为主的生活用品。绫罗绸缎自然谁人都爱,但一茶一味才是生活中必不可缺的东西,他也曾多次和老爷提及,希望可以开发新的商业思路,让顾家的生意走的更广,行的更宽。
更要紧的是,顾家四大掌柜,紫金阁的陈金余、翠玉轩的刘文玉、锦绣庄的钱程锦、福兴绸布的张兴同,都是真真是打小就在老太爷手下摸爬滚打过来的,和老爷的情谊更是非比寻常。他要是想在众多掌柜的中脱颖而出更进一步,只能另辟蹊径,可惜在顾家的整个商业体系中,茶、食并不占主导,而且老爷对重新再开辟一个领域顾虑颇多。
顾晟自然知道李广寿这是来了兴致,刚刚景柠没有进来之前大家一直在探讨赈灾的问题,话题有点过于沉重,顾晟现在还不想让自己的女儿接触过多阴暗的东西,就借着李广寿转了话题。
“李掌柜说的没错,这个茶正是景柠自己乡下田庄上产出,并没有对外售卖,我也是得她心情好的时候,才能分上一杯。”顾晟哈哈的笑着,轻拍了拍着景柠的手,满心满眼的慈爱,一点也没有在外谈判时的精明儒雅样,整一个爱女无边界的老父亲形象,语气里满是展示女儿的得意。
顾景柠颇觉无奈,但父亲抚过的手,强壮厚实,温暖有力,疼爱是有实感的真实,是她失而复得的千万分珍贵。
“父亲这么说,女儿可不依。原是庄子上以前就种下的,只是无人照料荒废过一阵子,后来找了专业的师傅料理,春前刚采了第一批,产量较低,大半都送来父亲这,女儿可是最孝顺的。”顾景柠软软糯糯的撒着娇,这么多人又不好太不端正,就坐着身子朝着李广寿认真答道。
“此茶名唤‘踏雪兰妃’,因着我试过几种水去沏泡,只有无根雪水最为甘香,久闻有兰花香气,是因为我窨过5遍,因此得名,小女自己闲时的兴趣之物,自家喝的。”
顾景柠端坐着,风姿天成,自成画境。
顾晟望着外面天色已如墨漆黑,旋即散了大家明日再议。掌柜的们三三俩俩结伴出府,李广寿走在尾端,听着前面的探讨声,望着脚下的青石子路,脑子里想的却全是他的茶!小姐自己的田庄上产的,市面上并没有流通过,“踏雪兰妃”!老天爷呀,他等的就是这个契机,这个独一无二的机会,他一定能让“踏雪兰妃”走遍滨州,甚至飞到各个州郡去!他要好好的计划计划!
(李广寿啊,知道你此刻有点不冷静,但是你还是先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