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身花雨又归来》 第1章 大梦一场 天乾十四年初秋,滨州顾家老宅。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顾景柠回来两天了,严格来说,是重新活过来两天了。 她本已死在了逃亡漠北的路上。 时下左右无人,斑斓月光透过窗沿缝隙照进来,惊起一抹漂浮着的灰尘。 顾景柠半依在床榻上,本来就过于白皙的没有一点瑕疵的脸,被月色晕染得显出绮丽的病态,透着一抹不健康的晕红。眉如远山,眸似秋水,眼尾微微上扬,一对迷人的桃花眼,看谁的时候都好像带了一点情义,却又冷情精致的好似最精美的瓷器。 顾景柠一直是美的,她自己也知道,如果不是她的容貌,上一世她也不会落得最后克死她乡,众叛亲离的下场。 美人的容貌,是吸引人的利器。但是怯懦的没有自保能力的美人,这得天独厚的容貌就变成了杀器。杀人,亦杀己。 “漫漫,你摸摸良心自己说,这些年,大伯母待你不薄吧。”钱月娥忍着得意,像以前一样亲昵的唤着小名,熟练的哄骗着,一如既往的给顾景柠扣上懂事的帽子,像注定翻不过去的山,不容人反抗。 白玉素手伸出,抓住崔月娥的裙角。 钱月娥低头俯视着跪在地上的少女,素简的白纱碧裙穿在身上,一条丝带就轻易勾勒出了曼妙的腰身,垂头漏出的脖颈,莹玉般。 不用看脸就知道是怎么的风情。 看脸的话,那就会直接映入你心中。 “大伯母,不行呀,不可以,这不对。”顾景柠的眼泪好像早就流干了,她哑着嗓子,声音软弱无力。 “怎的就不行了,你父母亡故后,是你大伯和我收留你们姐弟,照顾你们吃穿,更是对你疼爱有加。你父亲留下的生意,要不是你大伯替你们姐弟撑着还能剩下多少!赔都不够你们赔的。现如今,陆家已与你退了亲,陆大公子更是前途无量,绝无仅有的人,绝不会娶你个孤女,我劝你死了这条心。”钱月娥嗤笑一声,端起手,瞧着新染的指甲,凤丹花色。 “你钱表哥自小喜欢你你也知道,你嫁入我们钱家,大伯母自然会待你更好,再说你表哥也是文武全才,虽说比他陆大公子是差上那么一些,但是现如今,以你的身份给我们铎儿做妾已是高攀了,要不是你表哥求了我许久,我也不会同意他娶你的,怎地,你还不同意?景柠呀,要想想清楚,好好瞧瞧眼前的光景吧。” 钱月娥忍着性子想要说服顾景柠,想着自己侄子对顾景柠那要死要活的熊样儿,额角就忍不住直抽抽。 钱家家主钱老太爷本是铁了心不想让钱铎娶顾景柠的。 以钱家现如今的光景,急需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钱铎虽不务正业,但是本性良善,而且颇具卖相。他哥钱凌风今科就要入仕,所以不能轻易定亲。如若钱铎能配个高门贵女,以后在朝中可以帮忙打点一二,整个钱家就能跟着迈进一大步,那这个儿子生的才是对家族最大的助力。 钱月娥虽不甚精通这些弯弯绕绕,但要娶顾景柠,她也是不同意的。铎儿从小到大就跟在顾景柠屁股后面跑,他有多看重顾景柠,日后要拿捏就是诸多不便。她一个外嫁女,想要在夫家过得顺风顺水,那娘家就是她最大的后盾,她自己儿子是个不争气的,以后只能指着钱铎哥俩。 钱月娥都已经打定了主意,就任由钱铎闹。顾景柠内般相貌,嫁进来怕也是祸害,铎儿定然是护不住的。 顾大爷顾谦的一席话,却让她改变了想法。 "老二没了,留下这庞大的家业和一对儿女,我这个当大哥的自然责无旁贷,虽说老二的家业本应是景洐继承,但是他年纪尚幼,以后长成什么心性尚未可知,景柠一个弱女子自是撑不起来,嫁给铎儿,我这多多照拂也是名正言顺,谁也不会非议,再说铎儿喜欢,养起来,如何调教还不是夫人你说了算。" 钱月娥想着顾二爷那些生意,顿时两眼放光。 顾二爷顾盛很是会做生意,而且在滨州颇有名望,主要经营珠宝玉器,绣坊和绸缎庄。顾家的紫金阁和碧玉轩在滨州是家喻户晓,隐隐已是龙头之位,更有走出滨州向外拓宽之势。 而顾大爷却总是屈居顾盛之下,更方面都差弟弟一点。哥哥依附弟弟,这是大爷一家的心病。 顾景柠哀泣着:“大伯母,我和陆家是祖父在时就定下的亲事,爹娘出事前就一直盼着我早日嫁过去,就算陆家无缘无故退亲,也要有个明确的说法,无论如何我也不能马上就另嫁他人呀,我一直视铎表哥是亲哥哥呀!” “但是你爹娘已经不在了,现在顾家是你大伯做主!”钱月娥恼火的呵斥,猛地甩开抓着她裙角的手。 顾景柠望着那裙摆上金线勾勒的芙蓉花暗纹,若隐若现垂着,一动就如百花盛开,一开一合间甚是好看。 这般好的纹路,这般好的绣技,全滨州也是独一份了。 这是顾景柠一针一线亲自绣出来的,熬了多少个日夜。以前的她绣个香囊给母亲,母亲都心疼的不得了,怕她熬到眼睛,伤了手指,不许她费神。现如今,大伯母一箱争相斗艳的裙子,每每还嫌她绣的花纹不够独特。 顾景柠觉得,自己就像那浮萍,软软柔柔的飘着,轻易间就能被人死死的攥在手里。 爹娘已不在,庞大的家业,年幼的弟弟,谁都能咬上一口,谁都想咬上一口。 如果当时能嫁给钱铎,也许也是一个好的出路。 就在由大伯一家做主,顾景柠和钱铎互换了庚帖的当晚,钱铎死了,病死的。 钱铎身体一直很好,说是当晚和友人喝酒庆祝,多饮了几杯后突发疾病病逝。最后却也没有查出什么病因。但是在这个时间点上,顾景柠就落上了命硬,克父克夫的名声。 顾景柠被送到庄子上,弟弟顾景洐则留在顾府交由大伯母教养。 庄子上的生活很是艰苦。刚开始顾家还会给她送些吃食及简单御寒的衣物。到后期就是对她不管不顾任其自生自灭。 除了檀香一直跟着她,只有母亲的陪房房妈妈,一直照顾她陪伴她。 跟来庄子上的还有两个老嬷嬷,是钱月娥派来的,说是照顾她,实则是软禁和监视,不许她对外接触。 就这样过了两年,顾景柠除了时常会思念幼弟不知道他过得如何外,觉得就这样过一辈子也不错,反正她的名声也臭了,也不想嫁人了。 庄子在名阳峰山下,风景倒是怡人,一到春天漫山遍野的都开满了樱花,风一吹,细草地都是粉色的。到了后期,顾景柠活动基本都是自由的,她闲聊无事,喜欢在山里林采采野果子。 顾景柠就是在这个时候,遇到了叶行舟。 那天漫天落樱,如雪纷纷下着,男人靠在一株樱花树下,一瀑青丝,一席白衣,额前一点朱砂痣。他眉峰冷峻,俊秀非凡,一双黑眸冷冷清清的盯着她,轻轻开口,嗓音如空谷幽兰:“可否向姑娘讨碗水喝。” 她说她叫崔漫漫,他说他叫叶行舟。 顾景柠前世逃往漠北之前,洐儿已经死了。 他们都说洐儿是在顾府时,贪玩掉到湖里自己淹死的。但是顾景柠不信,洐儿是会水的,父亲知道他贪玩,特意让会水的好手教导过他潜水。 之后不久,大伯就全全接手了她父亲留下的所有店铺和遗产。 她彻底孤身一人,如叶飘零。 那时顾景柠觉得,这辈子她可能只有行舟了。 那个对别人永远清清冷冷的人,会把她捧在掌心里,青山般的眸满是情义的抚摸她,一声声叫着她“漫漫,漫漫,你别哭,你一哭我的心都乱了”。 她依偎在叶行舟怀里,白嫩如玉的肌肤上,一对桃花眼噙着盈盈泪珠,能勾去一切爱慕者的魂魄。她搂着他的腰,脸埋进他的怀里轻轻蹭了蹭:“行舟,洐儿也没了,我一个亲人也没有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少女在那个怀里嘤嘤的哭了好久。耳边是一遍又一遍柔声的安慰。 顾景柠当时在想,就这么跟着叶行舟吧,只要他待她一直这样好就行。她可以不求任何的名分。 可一转身,叶行舟就消失了,他的贴身小厮留下话说,叶行舟要回家娶亲了。 叶行舟走了,那个男人,没有一句告别,没有一句解释,再没有出现过。 思绪一点点的回归,顾景柠慢慢攥紧拳头,指甲抠的掌心生疼。 就是今夜!一切悲剧的开端就是今夜的大火。感谢诸天神明又给她一次机会,正好让她回到这改变了她全家命运的一刻。这一次她一定不会再依附任何人,她要靠自己的力量,保护好所有她在意的人! 今夜星子稀疏,颗颗点点缀在星空,明月浩然悬挂当空。 今夜,注定是无眠的一夜! 第2章 要她死吗? 丑时。 顾家南苑厢房一个隐秘的角落里藏着两个黑衣人。 其中一个点亮了手里的火折子,闪着忽明忽暗的光,在墙上拉扯出两条变了型的暗影。 “可以了,点着火就赶紧撤,药已经提前下过了,现在这家人肯定睡得和死猪一样了。咱们交完差,拿了赏银,今天晚上要去兰香阁好好喝他一壶。” 俩人对视一眼,一起嘿嘿的笑了两声。火折子丢入墙角笼起的草堆后,俩人利索的爬上了墙头翻了下去,身影渐渐隐入黑夜中。 顾景柠怀疑过,前世让她家破人亡的大火是人为,她也曾多次想要探查真相,无奈自身都难保,哪有余力去追查。 怪不得,怪不得她全家一点招架的余地都没有,原来真的是提前下了药!怪不得全家上至顾父顾母,下至丫鬟小厮,那么大的火,竟然一个发现的都没有。 还好这一次,顾景柠提前做了准备,换掉了晚食,也万幸上一世顾景柠当时感染风寒,没有胃口并未进食。 但是为什么?父亲从商一直秉承着和气生财,友善待人,母亲也是善良的深宅妇人,到底招惹了谁,要置顾家全家入死地! “小姐,你好厉害呀,小姐怎么猜到今晚南苑有人放火?”小丫头檀香紧紧的护在顾景柠身侧,低声问着,双眼透着紧张又兴奋的光。 顾景柠看着小丫头,回想起上辈子她带着檀香逃亡漠北的时候。那是一段她现在回想起来仍然浑身冰冷,双手颤抖,漫天都是灰色铁锈味道的记忆。 回来这几天,顾景柠从不让自己刻意的去回想那段经历。她遇到了很多人,经历了很多事,看了很多生死和尔虞我诈,到现在剩下的感受已经模糊,唯独漠北漫天的鹅毛大雪,好像永远也下不完一样。红的不同程度的血色,还有檀香永远闭不上的眼睛。 檀香为了护着她而死,死在异乡,死在永远不会化的大雪里。 在敌暗我明的情况下,顾景柠现在能相信的人真的不多,但檀香上辈子一直护着她,不管多么艰难的情况都没有抛下她,而这一次,她要每个她在意的人都平平安安,她要让坏人都得到应有的惩罚!为此她会不惜一切代价! “前天晚上做梦梦到的。”顾景柠嘴上忽悠着小丫头,眼睛一直死死的盯着黑衣人消失的地方。 “喔,怪不得小姐自从在假山上跌了下来,昏迷了两天醒来后一直像有心事一样,檀香还以为小姐想通了,终于发现表小姐就是嫉妒你想害你……”檀香越说声音越小。 她知道小姐不喜欢别人说表小姐的不是,但是表小姐做的每件事,哪有一件是真的像她说的内样是为了小姐好,只有小姐自己,总是满是善意的对待别人。表小姐明明就是嫉妒她家小姐貌美如画,她家天仙般的小姐,无论是相貌模样,还是身家性格,学识技艺都是表小姐拍马都追不上的,嘴上还和小姐妹情深,每每看的檀香是一身的鸡皮疙瘩。 看着檀香撅着嘴小声的嘟囔,顾景柠想起她逃亡漠北前那一夜,表姐崔瑟儿在她榻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端的是个高贵清雅,一下一下的转着她手腕上的金丝镂空缠花镯子,尖如笋的十指,指尖透着莹莹粉色。 “柠儿表妹可别怪表姐,可不是表姐我要抢你的亲事,我父亲可是早早的就和陆家议亲了。虽说你和陆大少爷是自小的婚约,但是彼时陆家式微,陆大人才会和姑父交好,要知道商贾自来是低人一等的。你只是自小命好,要是放着现在,陆大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同你家定亲,陆郎马上就要上任国子监司业,他需要的是一个能帮助他更进一步的亲事,而柠儿表妹你现在,除了这一幅好皮囊,还剩什么,而我父亲却不同,我父亲已入工部任员外郎,恩师是当朝左相裴相,我崔氏自是一片坦途。” 说到这,崔瑟儿突然话风一转,往前探了探身子,神秘兮兮地盯着顾景柠。 “听下人回禀,你在庄子上见过外男,并与他多有厮混,估计也不是个什么身家清白的人,跑到庄子上和女子苟且,也是个不要脸的。”崔瑟儿满脸鄙夷的笑了笑。 “现如今,我和我母亲就要上京与父亲团聚,而顾家早就对你不闻不问,你这样的身世,克父克夫的名声,身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完璧,你以后要如何自处?,姐姐真是替你心急呀。” 崔瑟儿絮絮叨叨的说着,心里一阵一阵的痛快,终于!这么多年,只要有顾景柠,又有谁能注意到她崔瑟儿,凭什么她就要一直给顾景柠做绿叶,她不是非得要陆程的婚事不可,她也知道陆家未必就会瞧得上崔家。时至今日她能选择的婚事也有很多,但她就是要抢她顾景柠的,她就是要嫁给陆程,只有看着顾景柠伤心,她心里这么多年的这口气,才能吐出来。 “表姐,我从未想和你争什么,陆家的婚事,是我阿爹为我从小就定下的,阿爹在的时候就一直盼着我能嫁入陆家,柠儿现在能留下的东西已经不多了,表姐你却不同,崔姨夫仕途正旺,表姐有更多更好的选择,陆家说换亲就换亲并非良配,如果只是为了和柠儿置气而求其次,表姐又何必如此。”顾景柠强撑着胳膊,支起半个身子,她手指紧紧的抠着床榻边缘,披散的乌黑长发散开,遮着她的半张脸,漏出另一半容色绝丽的脸,那双多情的桃花眼晃的崔瑟儿心里一阵一阵的发紧。 崔瑟儿盯着顾景柠的脸,转着镯子的手慢慢的放缓,收紧。 不管什么时候,不管顾景柠已经到了何种境地,只要她还顶着这样一张倾城绝容的容颜,崔瑟儿就恨不得撕碎她,毁了她! 陆程一直没有见过顾景柠,谁又能保证他见到顾景柠后还愿不愿意退婚。 决不能让陆程看见顾景柠,马上,就要给她送走!顾景柠绝不能留! “柠儿这是什么话,陆郎自己要与你退亲,又哪是旁人能决定得了的,要怪也是怪你自己名声不好,克父克夫的,如何能怪别人。”崔瑟儿身子往后靠了靠。 “但是表妹放心,只要你从了瑞王,你的好日子自然就回来了。瑞王手握实权,又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圣上在潜邸的时候就对瑞王疼爱有加,妹妹虽然商贾出身,但是就凭妹妹的绝世容颜,嫁了过去虽然是妾,但是瑞王至今没有正妻,说不定往后崔家还要靠妹妹多多提携。” 顾景柠瞪大了双眼,轰的一下,止不住的颤抖,她猛地抬头,看着人时永远透着春情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崔瑟儿,满脸满眼的不敢置信。 瑞王!瑞王为什么想要她!她从未见过瑞王。 瑞王是什么名声,崔瑟儿是要她死!他们都想要她死! 第3章 又起大火 顾景柠望着已被熄灭了的大火,转头对檀香轻声道:“吩咐厨房备着热牛乳,阿爹阿娘醒了随时送来,还有备上洐儿喜欢的栗子糕,我先去看看他们。” “小姐,不会还有危险吧,这人这么大胆,不知道还有没有后手,小姐还是不要乱走动了。”小丫头的语气紧张。 这些坏人不会是冲着她家小姐来的吧!她家小姐可是出了名的出尘绝伦,美艳动人,每次出街的时候多少儿郎为了一睹芳容,能说上几句话,更是追车斗马,花样百出。 但那也只是限于少年郎们的玩闹,这可是纵火! 如果不是老爷早早的给小姐定了亲事,他们府上的门槛估计都得让说亲的给磨平了。 檀香真心觉得,虽然陆家是顶好的人家,但是谁都配不上她家小姐。 顾陆两家本是世交,祖辈上顾家老太太曾救过陆家老太爷的命,陆家世代为官,顾家历来从商。 这些年陆家的官是越做越大,早早的就举家迁往京城任职,据说陆大老爷陆志远现任尚书右丞,有监察和勾检的职能,很是炙手可热。 陆二老爷陆祟铭虽不在朝中任职,但是学识渊博是国子监的博士。能入国子监的少年哪个不是世家大族前途光明的儿郎。 陆大公子陆程少年得志名声在外,师从千机山上慕白先生,4岁上山去年刚刚下山,慕白先生常赞其“天资绝慧”,据说下山了就是要准备入世的。 俩家老太爷在小姐和陆大公子还在襁褓里的时候就定下了亲事,却从未见过陆家郎君是甚模样。 檀香觉得,什么模样,也是配不上她家天仙般的小姐的。 顾景柠并不知道檀香的腹诽,想起一事便问道:“秋禾去哪了?” 檀香忙答道;“秋禾姐姐昨天上午和房妈妈告了假,那时小姐还昏睡着并不知道,秋禾姐姐家内个磨人的娘又病了,要死要活的,秋禾姐姐就回去看看,到现在也没有回来,许是让她家给绊住了。” 檀香边说边看着顾景柠的脸色,小姐对下人一直很是宽厚,她和秋禾作为小姐的贴身丫头从小一起长大,小姐更是对她们颇多照顾。 秋禾大檀香三岁,顾景柠如果没有记错,上一世,秋禾也是在这场大火的前一天消失的,再也没有出现过。 两件事情撞在一起不得不让顾景柠多想,现在这种情形,顾景柠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细节,放火的人,就像暗中的影子,无时无刻的不窥视着顾家。 如果幕后之人发现目的没有达到,一定还会对顾家做别的事情,顾景柠需要尽快里出头绪,才能把顾家从这危险中剔除出来。 “檀香,叫顾大来正院见我”顾景柠转身,接过下人递上来的灯笼转身去了顾父顾母处。 顾景柠漫步在顾宅的花圃长廊里,要去正院必然经过这一长廊。一样的路,上一世她走过了无数次,这一世,还是第一次。 路还是这条路,风景如旧,前廊下的嫩黄野花好像都是之前的那个,她却已经不是从前的她了。 昨日她从假山上跌落晕过去后一直还没有见过爹娘。 不对,是从上一次大火烧没了顾家后,她就在没有爹娘了。 庭院深深,芳草萋萋。曲径通幽处,青石铺路。 初秋九月,草地已染上了凉薄的湿意,晌午还是热的,入了夜,这会寒意已然上拢。 顾景柠一身月白色团花软烟罗裙,外罩着莲青斗篷,领上有一圈小小的兔毛,正好堆在她颈下,衬得素白小脸巴掌大小。 顾景柠本就生的极白,哪怕是穿莲青色这样的深色也一点不显晦暗,反而映的高贵典雅。 少女行走间姿态楚楚,明眸皓齿里行的却是风轻云淡。 近乡情怯,顾景柠上辈子一直被保护的很好,可是大梦一场,她除了要弄清楚背后的真相外,还要再好好的活一次。 现在,她的阿爹阿娘就在那,她又有家了,完整的家。 那个疼她爱她的家人,回到了她的身边,没有什么是比这个还珍贵的。 这一次,她不会依附任何人,不要倾心任何人,她不会再懦弱,她要把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她要远离那些上一世的阴暗,好好的走在阳光下。 顾景柠坚定的想着,暗暗挺了挺胸。 到了正院,顾夫人的大丫鬟翠兰迎了出来,俯身行了一礼。 “禀小姐,老爷夫人一切安好,睡下后未成醒来。” “好,不要惊动他们,明日如果父亲问起,如实回禀便是。”顾景柠知道父母安好,就不打算进去了。 这时,顾府管事顾大跟了上来。 顾大有些纳闷,这娇娇滴滴的大小姐从来是不管事的,府里历来有什么大事,小姐都是和一尊仙女像一样供在那里就是了。今天这大火起来时,着实吓了顾大好一跳。 昨个小姐吩咐他子夜带人在南苑蹲守,并不许他提前告诉老爷。只说是做了噩梦,梦见今夜会起大火,怕真有变故,让他务必当心。 看着小姐那担心的莹白小脸,顾大也没问那许多,只根据吩咐,必定会守好南苑。 谁曾想,还真的烧起来了,莫非他家小姐真的是仙女转世? 顾大低眉盯着顾景柠的月白色裙角,等着吩咐,不敢有一丝的怠慢。 怎敢怠慢,老爷夫人宠小姐是出了名的,全府上下谁不知道,夫人小姐舒心了,老爷才能舒心。 “洐儿那里一定要顾好了,不能出一点差错。” 翠兰低声应是,退了下去。 顾景柠走到水榭旁的石桌坐下,顾大侧身立于她身后两三步处,她盯着雾里月色忽然想喝一杯松花白。 她是自小定的亲事,打从记事起她就知道自己以后的夫君叫陆程,她听着他的事情长大,幻想过以后与他举案齐眉的情形。少女怀着春事,暗暗盼着她的情郎来接她,她一定会做一个好妻子,冬日为他煮茗,一起看雪。春日灯下剪一烛西窗,听着雨打芭蕉。 那时一直觉得,这就是最好的日子了。 直到遇到了叶行舟。 后来陆家草草退了亲事,只说她与陆程八字并不相和,强扭必定两两相伤。 顾景柠没有强求,送回了当年定亲时的信物,一枚龙凤呈祥佩,上好的羊脂白玉雕刻,入手升温,玉佩从中间分开,被细细的打磨过,凤图那一面在她这。 顾景柠曾经无数次的在手中把玩,期待着合二为一的一天。 而现在这枚玉佩再次出现在她的手中,她没见过陆程,他一直在和慕白先生学艺,听说陆大人都是多年未见过他。 所以她不怪他,他对她没有情义真真是人之常情。顾景柠习惯性的把玩着半枚凤佩,沿着纹路摩挲着它的棱角,已然千百回。 “顾管事,明日父亲问起时,你要如何说明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清冷的声音,问的顾大心头一震。 顾大暗思小姐这句话的意思,不确定的回答:“南苑洒扫的小厮是我家那口子娘家的侄子,新入府没多久,叫铁蛋,半夜起夜发现着火了,所以赶紧告诉了我,我这才能带人及时把火灭掉。” 顾大一直低着头,所以看不见顾景柠的表情,心下合计不知道这个回答,是否和小姐的心意。 第4章 陌生男子 顾老爷和夫人感情深厚,成婚多年仍然恩爱无比,顾老爷也从没有纳过什么妾室姨娘,府里只有顾景柠和顾景洐两个孩子。 顾夫人生顾景洐的时候难产,是个游历到此处的神医救了一大一小,顾老爷千恩万谢,并备上重金酬谢,神医只说因果使然,救了人就走了,留下道号玉清子。 老爷疼爱小姐那是如眼珠子般的,让老爷知道小姐涉入这等危险当中,怕是会恼呀。 不如先大事化小,暗地里追查真相,不知道小姐今天找他问话,是不是也是这个意思。 顾大略有些忐忑的抬眼瞄了一眼顾景柠,发现小姐也在看他,眼神里有肯定和欣赏。 顾大顿时挺了挺胸,有了些底气。 “顾管家跟随我父亲多年,不管是在生意上还是在内宅中,一直是任劳任怨,劳苦功高。”顾景柠声声清脆,银铃般。 葱白玉手拨着灯笼的上沿,晃动着里面的烛光一闪一闪。 随即问:“父亲生意越做越大,近期可是得罪了什么人?” 顾大一凛忙回答道:“老爷近期在谈商队,想把咱们紫金阁的绣品和文玩首饰运往南边,最好可以到台、苏二州开设分店,只是这个事情需要资金庞大,还有要当地官员的支持,所以老爷拉了一些人入伙,最近都在忙这些事情,并未有得罪什么人呀。” 顾大一边回忆,一边摇了摇头。 难道是因为这桩生意?顾景柠不确定,她一直知道父亲想要往南方发展生意,也为此进行诸多的筹划。 一起合作的叔伯也都是多年的好友,再说他父亲一直以和善行经商之道,不太可能是因为生意结怨。 不是外因,难道是内祸? “顾管家,火虽灭了,房屋肯定是有损坏,借着对南苑修整的机会,好好排查一下咱们府上,看看近期是否有什么异常。” 顾青柠话锋一顿接着说道;“我也不瞒你,这大火不是意外,是有人故意而为,我已让长风去跟着放火的人了。” “小姐看见了是谁放的火!那为什么不直接拿下送官呀。”顾大忙说。 “送官倒是轻巧,但是幕后之人是谁,目的是什么,谁又知道,你就能保证抓到的人会一五一十的告诉你?只怕他们自己都不知情,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罢了。” 顾景柠要的不是抓住放火的人,她要的是查清真相,永诀后患! 顾大低头俯首,他觉得他家小姐有哪好像不一样了。 模样还是那绝无仅有的模样,那对桃花眼看人也还是清清冷冷的。 但是他就是觉得,小姐现在的目光中,有了许多鲜活的神采,不似以前总是透着柔弱和疏懒,让人想把她护在羽翼下,不让风霜惊扰。 “小姐说的是,小的这就去安排。” 说着,顾大就要退下。 “铁蛋是你的侄子?送来我这吧,我身边正好缺人,顺便派人去秋禾老娘家看看,秋禾一直未归,是否有事发生。” 顾景柠起身,往自己的居所锦绣阁走去。 虽是初秋,但是锦绣阁里仍然花团锦簇,西墙边摆了一溜儿的花盆,里面种着菊花和兰花。院子的东南角开辟出了一口小池塘,池水碧绿清澈,几朵淡粉色的睡莲浮在上面,闭着花瓣并未开放。池里养了几尾可爱的锦鲤,正摇头晃脑的游着。 檀香服侍着顾景柠更衣,换上了蔷薇粉银线浣纱寝衣,如瀑的长发垂下。 “小姐快早些安置吧,小姐受伤本就才醒,今儿又累了一天了,身体别吃不消丫。”檀香端上来一盏温热的蜜浆。 顾景柠接过来,抿了几口就放下了。 “你也下去休息吧,今天都不用值夜了,带一碗蜜浆去喝。” 檀香嘿嘿笑着,高兴的拍着手:“谢谢小姐,我就喜欢吃甜的,小姐对我最好了。” 于是就一蹦一跳的下去喝蜜浆了。 顾景柠侧卧在横榻上,蔷薇色的寝衣披了半榻,榻旁的梨花木小几上置着一个甜白瓷描彩绘的细颈花瓶,其中插了几朵淡雅的素菊。 一盏昏黄的烛台,温柔的颜色,晃着顾景柠的脸。 咻的一声,烛火灭了,在暗黑的寝室里舞起一抹烟,袅袅腾腾。 顾景柠僵在了原地,四周一片漆黑,只有窗沿渗进来的两道月光。 万般寂静下,顾景柠听到了有人的呼吸声,一呼一吸,沉重绵长。 细细如针扎的冷汗,腾一下传遍所有的神经,恐惧的感觉刚刚冒出,就被顾景柠强制的压下去,经历了这么多事情,生死都走了一遭,她决不能和以前一样,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她手悄悄摸上妆台上的发簪,拢入宽袖里,往后挪了两步,轻轻靠在榻旁的多宝阁边上。 空气潮湿又寂静,眼前一片漆黑。 “你是谁。”顾景柠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僵硬,少了些许气势,暗恼。 她刚要大喊,一道男声从她左侧暗处传来,冷厉中有着威严,在这漆黑的夜晚,听着像是粹了冰。 “我劝姑娘不要出声,本……我并无恶意。” 顾景柠稳了稳心神,又问:“阁下想要如何,或者说阁下需要什么帮助?” 现下孤男寡女,顾景柠就已落了下风,必须化被动为主动,要不谁知他是什么人,想要干什么。 晦暗的角落,男人的身影隐在黑暗中。他突的耻笑一声,抬脚向前,迈了两步。 身形渐渐显出,脸还隐在黑暗中。 顾景柠只感觉压力顺势袭来,只看这身形,就觉得男人身材很是高大,肩膀宽阔,腰型精壮有力。 空气里都充满了压迫感。 男人还要抬脚向前,顾景柠急道:“停,你站那,别再往前了。”举起的簪子向前伸着,努力的画出个楚河汉界。 “哈,小姐最好冷静,你这小小玉簪怕是伤不了人吧,”男人伸出修长的手,握住这蓝田玉簪雕着淡雅梅花的一端,俩人指尖相靠。 “昨日被人追踪,无奈借贵府藏身,无意给贵府引来这等祸事,待明日后一切必当安稳。” 声音低沉笃定,透着隐隐的霸道。顾景柠握着簪子的手往后收了收,纹丝不动。 随即松手随他去,不愿意和这个陌生男人做更多纠缠,顾景柠觉得这人必定不简单,这说话的气压与方式,必定是个久居上位者。 而他躲入顾府藏身这一事背后,必定大有文章。 只是现下已经弄清了大火的原因,其余与她家安危无关的事情,顾景柠并不想知道的过多。 顾景柠这个性格说好听点的是与世无争,实在点就是懒的,懒的争,懒的抢。她一直反思自己上辈子落到最后的下场到底是为何,其实和她性格也有很大的关系。 但如果说上一世的大火是因为这个陌生男子而且,那她全家的性命,她之后所经历的一切又算什么! 蓝田玉梅花簪入手,男人一顿,摩挲着梅花雕纹,随后冲她赞了一句道:“姑娘聪慧。” 伸手在腰间撤下一物递给顾景柠,“这枚白玉纹龙佩与姑娘做个交换,身在外并未带过多银两,这枚玉佩值些银钱,就当我给顾老爷赔不是了。” 顾景柠并没有出手接过,两人都没有动。 窗外响起翅膀扑腾的声音,有什么啄着窗沿,一下一下,并伴着清脆的哨声,一长两短。 男人随即把玉簪收入袖中,把玉佩放到多宝阁上,道了句再会,后退引入黑暗中,推开窗沿一跃消失了。 半响,再无动静。顾景柠僵硬的身体这才敢放松下来,长呼了一口气。 顾景柠点燃了蜡烛,屋内再见昏黄的亮光。 拿起内枚白玉纹龙佩左右端详。玉是上好的羊脂白玉,洁白细腻,拿到烛光下细看,半透明的质感,光泽纯净,触感温润。但是这样的玉器,在她家的碧玉轩也是常见的,并无甚稀缺,想必那男子也不是什么特殊人物。 顾景柠很是郁闷,上一世大火之后发生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她知道所有事情的发生不能单怪某个人。 能再活一次,并且让她认清了许多人的真面目,她已经满怀感恩之心,只想好好尽孝,好好的再活一遍。 但是顾景柠仍然郁闷,原来这场莫名其妙的大火,竟是因为这一个她连是谁都不知道的男人! 怪他,他是善是恶,是无心是有意都不知情,不怪他,自己心里这一关又好像怎么也过不。 今夜注定无眠! “主子,咱们是走一路当一路,内枚玉佩是您身上最后一个值钱的物件了吧,虽说也算不上什么贴身之物,但是您也不能就这么随随便便的送人吧。” 娃娃脸年轻侍卫跟在男人身后喋喋不休的嘟囔着。“谁家王爷过得像您似的,穷成这样,咱们王府里值钱的东西都快让您搬空了。” “怎么,你这是怕本王差了你俸利钱?。”男人把玩着玉簪,斜着年轻侍卫。 “青影不敢,青影不是这个意思,再说了您就是真的差了,小的也不敢说什么呀。” 男人停住脚步,青影一下没跟住撞到了男人的肩膀,挺拔健硕的身材,撞的青影往后退了一步,赶紧停下来鞠躬作揖。 “看来南疆已起了不朝之心。”低沉冷厉的声音响起。 "岁前宴请各国使臣时南疆便异动频频,多次在漠北边界徘徊,舅父来信与我时也多有提到。” “此次前往台州本是奉皇兄之命暗查台州府节度使刘胜之贪污受贿案,谁承想竟会牵连出南疆的消息,还真是意外之喜。” 男人复又抬腿向前,高大的身材,修长的双腿,青影紧跟了两步。 “看来不能再耽搁了,本来还想和他们玩玩捉迷藏,现下正式要紧,联系青羽,收网速归。” 青影连忙应是,从怀中掏出一支短哨,朝天空吹了两声。 黑鹰咻的俯身朝下,落在男人的肩膀上,亲切的啄了啄他束发的玉官。 男人扶了扶黑鹰肚子上的软毛,一抖肩膀,黑鹰朝天冲去,扑腾两下翅膀就不见了踪迹。 青影想,他家王爷现下应该是没钱买马了。 第5章 梦魇 这一夜,顾景柠一直在半睡半醒间徘徊。 恍惚中好像又见到上一世的大火,劈天盖地的烧着,犹如滚滚红龙般,四周却静悄悄的只有她自己。 她赤着脚狂奔,火焰就在她的脚边蔓延盘旋,但是她却一步也跑不出去,那长廊好似没有尽头般。顾景柠置身在火势中央,却感觉不到一丝烫人的温度,反而冷的刺骨。 她撕心裂肺的疼着,她告诉自己这是上一世的梦,父母弟弟现在还好好的在她身边,但是恐惧还是蔓延全身。她强迫自己醒来,可是就是醒不过来,仿佛要越陷越深。 狂舞的火龙就要把她吞没,一个高大英挺的男人身影从火中走来。顾景柠看不清他的脸,她拼命的喊着却发不出声音。 眼看着火龙就要吞没一切,突然耳边传来温润的,轻柔的声音唤着她的小名。 “漫漫,醒醒漫漫。” 大火轰的一下全部倒退着散开,顾景柠猛地睁开眼睛。 入眼是雕花细木的架子床顶部,往下移是悬着的葱绿色双秀花卉的纱帐,是她的闺房没错。 顾景柠长呼一口气,复又闭上眼,轻轻念叨着:“是梦,没错,是梦。” “漫漫,梦魇了?” 听到这个声音,顾景柠的眼泪再也不受控制的夺眶而出,从清醒到现在,她好像才有她是真的重新活过来了的实感。 “母亲,母亲!”她颤抖着声音,诺诺的唤了两声,声调仍在云里雾里。 两声母亲,唤出来的是顾景柠对母亲的思念,倒不尽的是上一世所受的委屈,和无尽的担惊受怕。 她扑进徐慕如怀里,伏在母亲的腿上,嗅着那熟悉的绮罗香香气,心渐渐的越来越安定。 徐慕如抚着顾景柠的头发,温温柔柔的笑着说:“漫漫别怕,母亲就在这,漫漫只是做噩梦了。” 顾景柠就这样埋在徐慕如的怀里,瓮声瓮气的委屈道:“母亲,漫漫梦到了好大好大的火,您和父亲还有洐儿都不在,只有我自己,我站在火里,哪也去不了。” “我的傻漫漫,昨天晚上的事母亲都知道了,你父亲今天一早起来就去调查这件事了,别怕,” 徐慕如扶起顾景柠的身子,拿着手帕怜爱地沾着顾景柠脸上的泪珠子。随后揉了揉她脸颊上软肉:“漫漫快起来更衣,你父亲说紫金阁新上了几套金镶玉的红宝石头面,其中还有一套是南符师父亲自设计的,咱们去瞧瞧,你要看着好,要你父亲留给你做嫁妆。” 顾景柠的眼睛哭的肿了起来,眼眶泛红,明媚的桃花眼被一团雾气缭绕。小巧的鼻尖红红的,一皱一皱的吸着鼻子抽泣着。 她无法告诉母亲发生的这一切,她的委屈也无法述说出来,她不想让母亲做无谓的担心,从今天开始就是全新的一切,就让之前的事情都随着眼泪,冲走吧。 “母亲,漫漫还想去食鼎楼,漫漫想吃龙井虾仁和四宝烧鲈鱼。”她撒着娇复又扑进徐慕如怀里,蹭了蹭,蹭了一脸的幽香,蹭了满心满身的失而复得。 “好好好,头面也看,食鼎楼也吃,都听我儿漫漫的。” 能再次搂着母亲,就是最幸福的。 檀香领着两个小丫鬟进来服侍顾景柠梳洗更衣。瓷盆里盛着温水,掺了玫瑰香露,水面上浮着几朵玫瑰花瓣。檀香服侍着顾景柠净了面。 “小姐,秋禾姐姐还没有回来,不会真出什么事吧。”檀香一边给顾景柠绾了个催鬓分肖髻,一边担心的说着。 顾景柠也不想把事情往坏处想,但是两日不归,一句话也没有,并不是秋禾的行事作风。 “长风回来了吗?”长风昨夜跟着放火的黑衣人,不知道有没有得到什么消息。 随即顾景柠又想起了那个出现在她房间的陌生男子。 看来这场大火并不是冲着她家来的。但是要知道,顾家在滨州虽是商户,但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这样公然的放火,幕后的势力绝不容小觑。 而这个陌生男子说话语气是久居上位者的气势,看来身份也是相当的不简单呀。 只要和她家无关,顾景柠并不想再探查更多,她连那个男人的脸都没看到,再见面也不知道是谁。她不想再给家里带来麻烦,她现在只想好好的和她的家人生活,最好能忘掉以前的一切,就让上一世的事情像可怕的噩梦一样,一起消散吧。 “回来了,夫人一早就过来探望小姐,和小姐说了这长时间的话,长风就一直在前厅候着那。”檀香回话,走到放妆奁的柜子旁,翻找着搭配衣物的饰品。 顾景柠今天着一身藕荷色绣芙蓉的竖领对襟云锦长衫,配了珍珠云肩,端的华贵淡雅。 檀香忽的咦了一声,:“小姐,您有一只雕梅花的玉簪怎么找不见了。” 顾景柠暗恼,什么人这是,语气高高在上的,行径去如此小家子气,说什么陪她家一枚玉佩,却又顺走她一只玉簪,一来一回他倒是一点亏没吃,她家烧毁的南苑房墙还要修葺,真真不是个君子所为。 “找不见不找了,不定什么时候自己就出现了,换一只吧。”顾景柠随口敷衍着。 收拾妥当,带着檀香往书房走去,并吩咐下去:“唤长风来书房见我。” 顾景柠行到自己的小书房前,里面走出来两个穿着青色短衫的婆子,其中一个挑起帘子等她走进去,正是房妈妈。 房妈妈是徐慕如陪嫁的嬷嬷,一家子全都是徐家的家生子,跟着徐慕如到顾家,男人在外院主管府里的采买,儿子跟着老爹跑腿。 进了屋,临门是一块翠玉和红玉嵌成的白鸟朝凤屏风,华丽精致。接着是一个青花翠玉瓶,里面插着几只新开的白玉兰,淡黄粉红,好不漂亮。 大敞开的窗户前横着紫檀木雕花书案,上放着鎏金异兽纹香炉,里面熏着清甜的翠玉兰香,香波袅袅婷婷。 顾景柠走到书案前坐下,拿起案上放着的《九章算术》。 她之前是最不爱看之类书籍的,她更喜欢看些诗词歌赋和市井里流传的画本子,但她现在准备好好地学上一学。 长风掀帘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娴静素雅的临窗执笔仕女画卷。 看到他进来,景柠神态慵懒的慢慢抬起头,一边揉着手腕一边问:“昨夜你可看到了什么?” 长风点头,走近一步低声说“昨夜我一直跟着那两个黑衣人到相山巷,看见他们俩人进了一处民宅,但是内个宅子应该是无人居住的,门口还贴着租赁的告示。一盏茶的功夫,俩人就出来了,在巷口换了衣服就一头扎进.....扎进了兰香阁,天亮的时候俩人都没有出来,小的就回来了。” 长风有些神色不安,跟了一晚上,也没有跟到什么明确的线索,小姐会不会恼他。 偷偷抬眼看向景柠,却见小姐正愣愣的想着什么,一对点翠的桃花眸莹莹似水,嘴唇娇嫩的如樱桃,小巧的鼻间也红红的,身后大敞开的窗映着满目的翠绿青松。 相山巷?内条巷子住的可都是管家老爷。 “你辛苦了,这件事不用再在意了,看到了什么出了这个屋子也不要向任何人提起,记住了。” 长风忙点头应是,躬身就要退下。 “去找房妈妈领二两银子,初秋夜间寒凉,在外冻了一夜着实不容易”。 上一世上风跟着她,最后也没落下任何好处,早早的就让大伯母崔月娥给发卖了。上天念她上一世困苦,给她重新再来的机会,她想好好的对身边的人,最好这一次,大家跟着她都有好的出路。 长风惊喜的忙说:“谢小姐赏!” 景柠走到她书房供奉的观世音长桌前,跪在绣金的蒲团上诚心的拜道:“菩萨可怜我,别让我再做以前的梦了,让我忘了过去,好好地陪着爹娘......” 檀香见她家小姐跪的虔诚,好久也不起身,心里记挂着小姐身体,又不敢出声打扰,只能一直在景柠身旁候着,片刻后见小姐睁了眼,忙扶她起来。 “小姐,有名小厮在外候着,说是顾管家带来的。”檀香轻声请示着:“要唤进来吗?” “去瞧瞧吧。” 景柠抬步出了书房,走过抄手游廊,两侧青松郁郁葱葱造型各异,一团簇拥着一团,青石小路两旁开着许多的野花,颜色各异。一切都是新的开始。 顾管家带着他的侄子候在廊下,看见景柠走来,连忙迎了上去,向她行了一礼。顾管家指着他旁边的小厮道:“禀小姐,这就是我家内口子的侄子,叫铁蛋,以后能跟在小姐身前是他的造化,哪有做的不好的,您尽管罚了去。” 景柠盈盈一笑,抬手虚扶了扶。 上一世顾家树倒猢狲散,跟在她身边的只有檀香,房妈妈,还有顾管家一家。景柠对这个铁蛋有些印象,很是精灵,能说会道,最主要的是忠心,她需要更多忠心的人,才能做成她想做的事。 铁蛋看着这位天仙般的小姐,想着以后就能跟在小姐身边做事,心情那是一个激动,亮着嗓子大声回到:“小的铁蛋,以后就是小姐的牛马,任凭小姐驱使!”话毕扑腾一下跪倒在地,咚咚的磕了三个响头。 这突的一嗓子给主仆两人都吓了一跳,檀香慌的抚着景柠往后退了半步。 “你这人,那么大动静是要做甚!吓到我家小姐了!”檀香埋怨着,掐着腰,大眼睛滴溜溜地瞪着铁蛋。 顾管家慌忙地冲铁蛋的后脑勺拍了一下,铁蛋缩着肩也不敢躲,悔着一时激动没表现好,怕是没给小姐留下好印象。 “起来吧,顾管家的侄子,自然是好的。”景柠不止没有一点的恼意,还隐隐的有些开怀,连声音都带着笑。 铁蛋这一嗓子,忽然让顾景柠感受到了鲜活的气息,好像乌压压的黑云一直滚滚的压来,忽地一道惊雷炸亮,云跑了,雨来了,天亮了。书房里佛像前的隐隐祈祷,菩萨好像在给她答案,现在就是最好的安排。 顾管家知道她家小姐的性子,慵慵懒懒的不爱管事,现下主动要了他侄子,也是给他面子,于是道:“还有一事想请小姐的赏。” “顾管家请说。”景柠有些意外,只听顾管家接着道:“我家内口子家里没人念过书,铁蛋这名字当时就取得随意,现在这孩子大了,还有幸跟着小姐,老是铁蛋铁蛋的唤着也不中听,老爷常说小姐诗书最好,还请小姐为他赐名。”还请小姐为他赐名。” 小伙伴如果喜欢请收藏哦,让我们一起陪着景柠成长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梦魇 第6章 崔瑟儿 铁蛋满脸的期待,他嫌弃自己的名字许久,爹娘只说贱名好养活,其实就是想不出什么好名字嘛。 景柠被檀香扶着,瞧着铁蛋纯真又满是朝气的脸,柔声道:“那就随着我的小厮长风和长富,唤做长林吧,隐隐遍、长林高阜,卧红堆碧。愿你能像繁茂的树木一样,茁壮坚强的成长。” 铁蛋...哦不,长林觉得,这就是最好听的名字了。 “叩谢小姐赐名!长林以后一定好好的长!” 檀香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景柠也扶额浅笑,顾管家无奈的摇了摇头。 “顾管家,安排一下,我和母亲一会想要出门逛逛,长林就跟着我去吧。”就在这时下面的小丫头过来禀报:“小姐,表小姐来了,现下正在夫人处请安。” 崔瑟儿! 顾景柠一直觉得,她对崔瑟儿不可谓不好。她有好看的首饰,崔瑟儿喜欢,她哪怕心有不舍也会送给崔瑟儿。她懒散不爱交际,每每有小姐们赏花抚琴的聚会,她都会让崔瑟儿陪她去,任其出风头。少女心事也是与她说,好吃的好玩的全都想着她。她只有一个弟弟,那时洐儿还小,她一直拿崔瑟儿当亲姐姐看待。 顾景柠以为,表姐对她也是真心实意。却不成想,要抢她亲事的是她,要拿她送人情的是她,最后害得她不得不远赴漠北克死他乡的还是她。原来,人和人的情义是可以表演的,姐妹情深还真是个笑话。 母亲的院子离锦绣阁不远,檀香陪着景柠过去。雅韵轩种了许多的柳树和柏树,现在还是枝叶繁茂,院子中堆砌着太湖石做成的假山,围着假山种了好些的翠竹。小丫鬟们正端着白瓷的圆盘进出,母亲的贴身大丫鬟碧珠迎出来朝她行了礼:“夫人正着急小姐怎么还未到,小姐这就来了,早食已经备好了,您快多用些。” 碧珠掀着帘子,在景柠正要跨过门槛进去的时候低声说了一句:“表小姐听闻夫人要带小姐上街,求着带她一起去那。” 顾景柠并未做任何停顿,略一昂首跨步走进屋里,见母亲已在东次间坐定,红木雕蝙蝠福寿如意圆桌上摆着一大盏的燕窝八宝粥,一碟翡翠糖糕,一碟金丝枣糕,一笼蟹黄小笼包,一笼水晶虾饺皇还有一盘炒三冬。崔瑟儿紧贴着母亲坐在下手,穿着桃红色绣云水纹的裙子,腕上戴着一对翠玉镯,头上簪着一只金步摇,垂下的流苏衬的她面若桃花,娇俏伊人。 她正巧笑着和母亲说着话,顾景柠低着头,嘴边扯起一抹笑容。 崔瑟儿见着景柠走近,继续坐着也没有起身,只侧了侧脸道:“正在和姨母说着表妹,表妹就到了,前个儿表妹没有站稳摔下假山,着实把我吓坏了,想着表妹需要静养就没有过来探望你,这昨儿又听说家里起了火,真是坏事都赶到一起了,表妹还是要和我去大明寺上炷香才好安心呀。” 母亲眉头微微皱了皱,看着崔瑟儿坐着她女儿常坐的位置,抬手拉着景柠在她另一侧坐下。 慈爱着,温温柔柔的和顾景柠说:“我儿近日瞧着有些瘦了,备的都是你平日喜欢吃的,多用些,母亲看着高兴。” 顿了一顿,又扭头道“瑟儿也别客气”。” 景柠温和的应着是。转脸看着崔瑟儿,嫣然一笑,明媚的晃了崔瑟儿的眼。 “劳烦表姐记挂,本没什么大事,费心了。” 崔瑟儿挂在脸上的笑容一僵,狐疑的看着顾景柠没有答话。 顾景柠心里暗暗冷笑,自己前世竟然一直觉得崔瑟儿待她甚是和善,与她是真的情谊深重,现下看她这一早的做派,真真是没有拿自己当一回事。可恨她前世,听信崔瑟儿的挑拨,认为父亲母亲重男轻女,对洐儿比对她好,还为此和母亲顶过几次嘴,母亲多次提点她崔瑟儿的用心她都并未当真,对洐儿的事也不怎么上心。想到洐儿前世莫名的离世,想着洐儿跟在她身后粘着她抬头甜甜的喊她“阿姐”,顾景柠的心就一下一下的抽着疼,心中满是愧疚。 糊涂,真真是糊涂呀! 顾景柠就这么看着崔瑟儿,满眼都是笑意:“瑟儿表姐这是怎么了,怎地这种表情。” 崔瑟儿回神,又换上一脸的笑容:“表妹今日好像有些不太一样,为何和表姐这般客气,可是生气那日在假山上的事,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也是不小心踩了裙摆拌到脚才伸手扶了一把,不是故意要推你。”说着说着眼眶就要泛红,拿着帕子沾着眼角。 顾景柠摩挲着腕上戴着的白玉雕绞丝纹手镯,就那么静静的看着崔瑟儿,也不说话,心想着,她就看看这一次,崔瑟儿还能翻出什么风浪来。 徐慕如满是意外,她的女儿她知道,懒懒散散惯了,对什么事情也不怎么上心。她这个侄女却处处要尖,方方面面都想要压景柠一头,掖掖藏藏的,有心人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偏偏她这个傻女儿也不在意。 徐慕如和崔瑟儿的娘徐凤如前后脚定亲,徐凤如定了原滨州知府的大儿子崔坚,徐慕如定了自小青梅竹马的顾家二儿子顾晟。徐凤如一直就觉得高了妹妹一头,不成想顾家生意越做越大,顾老太爷几年前病故过后,顾晟慢慢掌管顾家产业俨然已是顾家这一辈的家主。而崔坚仕途却没有大的建树,在司功参军的位置上高不成低不就的悬着。最让徐凤如嫉妒的是,妹妹妹夫恩爱非常,这么多年妹夫从没有妾室通房,和妹妹育有一儿一女一家人和睦幸福。而反观徐凤如,自生了崔瑟儿后就再无所出,时间一久崔坚就以要有儿子承继家业为由纳了两房妾室,后院一时是鸡飞狗跳。 徐慕如不在意崔瑟儿从她女儿手里拿了什么,但是她在意崔瑟儿有意无意的挑拨景柠和洐儿的关系,看今天这个样子,景柠也不是完全不知道崔瑟儿的秉性,她就知道她的女儿,懒散是懒散但是绝不会吃了亏去。 景柠如果知道她母亲现在的想法,怕是会找个地洞钻进去,前世的她到了最后,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吃亏,就能说的清的。 徐慕如拉着景柠,轻拍了拍她的手,看着女儿满脸都是慈爱的温柔:“瑟儿有心了,别说这些了,开席吧。” 崔瑟儿看着母女俩自顾自的神情,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的攥着手帕,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绪。帕子被攥出了抹不平的痕迹后,才拿起筷子跟着吃了几口,糕点可口甜腻,但是她却咽不下去。 看着顾景柠这一身精美的云锦长衫,珍珠云肩上泛着的层层莹光更是衬得眼前人肌肤欺霜赛雪般白净,如玉的脸上一对桃花眼,看谁都像含着情谊。 本是香甜的糕点,吃的崔瑟儿却是满口的酸意。 早食用罢,碧珠带着小丫鬟们撤了碗碟,给景柠三人端上漱口的清茶。 稍过了片刻,顾景柠见崔瑟儿还没有要走的意思,知道她是等着能跟着一起去紫金阁可以趁机顺套头面,这是崔瑟儿一贯的伎俩了,从前,景柠不在意不跟她计较,她也愿意送给崔瑟儿让她开心,但是从此,她不乐意了。 顾景柠端起茶,吹了吹盏口,望向转着帕子的崔瑟儿:“表姐若是有事,我和母亲就不留表姐了。” 崔瑟儿一愣,顾景柠今天是越来越奇怪了,她一早来了就听见小丫鬟吩咐马车准备去紫金阁,还想着,今日本就不想来,是母亲非得要她来探望顾景柠,这不是赶巧了吗。从前都是顾景柠主动邀请她去逛街的,每次买什么也都会给她带一份,今天怎么处处透着不对劲。 “我也没什么事情,就是陈家姐姐约了下午一起去她家府上赏园投壶,以前邀请表妹,表妹都推脱了,我其实也觉得没什么趣味,倒不如......” “表姐既然有约,速去吧,我和母亲也准备出门了。” 顾景柠突然打断了崔瑟儿的话,弄得她半句话卡在喉咙里接不下去,但是就这么走了还有些不甘心,正在想着怎么往下接的时候,景柠已经撂下了茶盏,起身扶起母亲往内间走去,回身冲崔瑟儿服了一礼:“表姐慢走,替妹妹给陈家姐姐带好,下次宴请妹妹一定会去。碧珠送表小姐。”于是头也不回的抚着徐慕如走了。 留下崔瑟儿脸一阵青,一阵红。 徐慕如好笑的看着景柠,拍着景柠挽着她的手,一下又一下,像最柔软的云锦段,柔柔的抚着:“我的漫漫今日有些不同了。” 景柠又往母亲的身上靠了靠,撒着娇:“女儿就是突然觉得表姐看着我时,笑的好假,看着她,心里累的慌,懒的与她多攀扯。” “娘就知道漫漫是个有数的,但是你也要记着,闺阁女儿喜好不要落在面上,要藏在心里。别让有心人抓了你的错处,在家中时自然处处随你心意,但你还有半年就要及笄了,陆家在京为官,京城各大家族盘根错杂,不是咱们这个小小的滨州可比的。再说陆大公子少年成名,如果不是你祖父救过陆老太爷的命,两家有着生死的情分,早早的就为你俩定了娃娃亲,怎么也轮不上咱们个商户。哪怕你父亲的生意做的再大,商户就是商户,你到了京城怕也是低人一定,母亲真是不想让你嫁过去,最好啊,就在滨州,就在我和你父亲眼皮子底下才好,什么身份地位,功名利禄,我就愿我儿幸福,平平安安的过这一生。” 顾景柠握着母亲手。 母亲的手温润如上好的绸缎,景柠只愿她永远的不要褪色。 小伙伴们喜欢的话请多多评论收藏吧,让我们一起和景柠成长!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崔瑟儿 第7章 紫金阁 顾景柠试探着:“依着陆家现如今的光景,未必最后会让他家大公子娶个商户,这亲事依女儿看还不定怎么回事那,我现在可不想那么多,我就想陪着母亲,有空了就多画几个花样子,好给母亲和洐儿做两身新的秋装。” “你这孩子不许胡说,打小就定下的亲事,会有什么意外,做母亲就是这样子,担心这儿,担心那儿,等你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你就会明白了。” “再说了,你那好绣技留着给自己绣嫁妆吧,家里哪用你绣衣裳,仔细着别熬坏了眼睛,你爹生辰就要到了,你若有空不如给你爹绣个钱袋子他一准的高兴。” 徐慕如冲着顾景柠的手背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听不得自己女儿说这些不好的。 顾景柠假意被打疼,哎呦哎呦的揉着往母亲身上拱,娇嗔着道“爹的钱袋子哪用女儿操心,自是有娘那。”母女俩人相视笑做一团。 秋光正好,柔风温暖和煦。顾府的马车徐徐出现在街角。简洁大方的马车没有过多的装饰,内部铺着柔软的波斯运来的绒毯,门上雕刻着细致的花纹。车厢内宽敞明亮,窗上遮的是透光的纱布,随着马车的行进左右摇晃,映到墙上光斑粼粼。 景柠掀开窗帘一角向外张望。 天乾朝共有九州,滨州属下三州。滨州下辖九郡十二县,其中石塘郡是滨州主城。石塘主街十一条,常平街上商铺繁多,贩卖什么的都有,算是最热闹的几条街巷之一,而顾家的紫金阁就在常平街最繁华的中心位置,南北通畅,人流密集。 景柠掀帘看着这热闹的街市,沿街百业兴旺,商铺酒楼很多,现下要到正午,正是热闹的时候,人头攒动,吆喝声、叫卖声络绎不绝,声浪嘈杂,行人熙熙嚷嚷。 打马经过一个英姿飒爽,锦衣华服的少年郎,不经意间瞟见正看热闹的景柠。只见女子眉目如画眼里满是欣喜,桃花眼底是藏不住的春光,明媚的好似九天上的仙女。注意到有一道目光盯着自已,追着视线抬眸望去。 就这一眼,少男郎只觉得心脏扑通扑通的,一下一下越敲越快,就像战场上的擂鼓,当当当根本停不下来。 又像入夏时,不讲道理忽然下起的晴天雨,淋了一身的舒爽凉意。 车窗帘随即便被放下,明媚掩入帘内再看不见。 马车继续行进了两步。就听车外有一阿婆惊呼出声:“哎呦喂!你这少年骑马怎么不看前面的路,你直勾勾的往后看什么那!我的鸡呀,哎呦,我的鸡蛋呀!” 少年道歉声连连,手忙脚乱的下马帮阿婆抓鸡,好一阵的鸡飞狗跳。 长林赶着马车往后张望,看着后面的情形,支牙一乐大声道:“小姐,您还是好好端坐好吧,别随意的露面,这常平街已经够堵的了。” 檀香掀帘笑骂道:“稳稳的赶你的车便是,还容你来编排小姐。” “哎呦我哪敢呀!檀香姐姐你这是冤枉我。” 听着俩人喋喋不休的笑闹声,徐慕如无奈着摇头道:“快拿两块白梨糕堵上他俩的嘴,檀香就是个闹人的,你这新收的小猢狲也是个不消停的。。” 玩笑之间就到了紫金阁。 只见紫金阁门口车水马龙,大敞的门面抬头是描金的牌匾龙飞凤舞的高高悬着。客人络绎不绝的进出店铺,一楼几个珍宝柜排队放着各式各样的珠宝首饰,夫人小姐们在柜子前挑选着款式。紫金阁的掌柜陈掌柜是跟着父亲的四个大掌柜之一,向来的成熟稳重,看人很是老辣并且忠心不二,曾有父亲的对手抛出很是优厚的条件相邀也不为所动,颇得父亲的信任。 陈掌柜正在柜上盘货,下面小子赶过来禀报说夫人来了,忙放下手头的事迎了出去。 “夫人来的正巧,老爷要给夫人小姐留的红宝石头面刚到,正想着要下面小子给送回府里,您就过来了。”陈掌柜做了一礼,眼看着有几个陪着女眷来的公子眼睛直往景柠身上瞄,引着景柠一行人往内间走去。 “老爷那?”徐慕如没见到自家相公在铺子里,今天一早说好了要来看头面,按他的性子应该会在铺子里等她来呀,难道是去查访昨夜府里失火的事? "回禀夫人,老爷一个时辰前被郡守唤了去,说一同去的还有几位商会的同行,看样子一时半会是回不来的。" 景柠其实对什么头面也不甚感兴趣,现下父亲也不在,看着铺子里的情形陈掌柜也很是忙碌,就不想多呆,于是起身道:“娘,红宝石头面什么的我现在也带不起来,娘要是喜欢就直接送到家里吧,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我想去逛逛,不如咱们去食鼎楼用午食?” “你呀你,珠宝首饰就是女子的门面,我儿这般好的颜色,更应该好好的装扮自己,你却每次一看首饰就不耐烦,真是一点也没随了为娘我。” “哎呦,娘帮我选了就好,娘的眼光可比我的好多了,走吧走吧,我们步行着去食鼎楼,正好逛一逛。” 徐慕如没有办法,交代了陈掌柜几句,就和顾景柠出了铺门。 母女二人带着丫鬟小厮,有说有笑的在常平街上逛着,刚走到一处卖字画的铺子前,就见一群人围着铺子门口七嘴八舌的吵吵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景柠瞧向长林使了个眼色,长林马上会意挤上前去打听情况。 半盏茶的时间,长林就颠颠的跑了回来,冲着母女二人道:“禀夫人小姐,说是一个穷书生到宝器轩卖字画,卖了一半又决定不卖了,字画要了回来后,却说不是他自己的那幅,现下正闹那。” 景柠透过人缝死劲的往里瞧,就见一个青衣布衫的少年郎直直的站在人群的包围圈里,只见他衣服的材质尚好,但是身上没有半点文人的配饰,面容清秀,气质也是温文尔雅,身型如竹纤细但挺拔,这般模样的人会来卖字画,看来是生活拮据所致。 这会他儒雅的脸上涨的通红大声斥着:“我拿来的明明是楷之先生《洛神花图》真迹,在你们手里转了一圈回来就变假的了,快把我的图还给我。” 门口的小儿嘲讽着道:“先生,话可不是您这么说的,您拿画来卖,我们店热情的接待您,都要结算银钱了您又说不卖了,好,不卖就不卖,画还给您了您却说我们给您的是假的,先生是讹上我们宝器轩了不成!” 小二有恃无恐,冲着围观的人群嚷嚷着:“大家都来评评理!这人看着像是读过书似的,其实我看就是个骗子,他就是故意拿个假的画冒充真迹来我宝器轩骗钱!” 围观群众跟着小二的思路连连点头,越看这个书生越像个斯文败类。 景柠透过人群看着书生只觉得面熟,一时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书生气的浑身发抖,指着小二斥着:“信口雌黄,满足胡言,叫你掌柜的出来,快把我的画还给我。” 听着他呵斥的声音,顾景柠猛的想起来前世在哪见过这个人了,是钱铎病死,她被大伯母送往庄子,遇到了叶行舟后。 景柠回想着当年的情形,整颗心又被揪了起来。在庄子的后期,得知洐儿溺亡,景柠大病了一场,大伯父把持了顾家的全部家财后,就无人再监视看管她了。景柠就是这时候遇到了叶行舟。他受了不轻的伤,一直是景柠照顾他。庄子上实在无趣,自从叶行舟住下后,景柠总觉得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也不错。 待叶行舟身体好转后,慢慢的会见一些人,这些人来了就走,不做过多的停留。景柠一直知道,那样一个风华霁月,如玉冷清的公子,又怎么会是个普通人。只是那时景柠太过孤独,贪恋他的陪伴,不愿去想。 而这个书生就是来见过叶行舟的其中一人。 顾景柠本不是爱管闲事儿的性子,只是又见前世的人,想起前世的事,暗自告诫自己这一世,不能再糊糊涂涂的过。 小二还在得意洋洋的煽动着围观人的情绪,眼看就要坐实了书生骗钱的事实,书生面对群众不明就里的瞎附和,只会气的脸色通红斥责他们胡说。 景柠看的颇为头疼,这还是个嘴笨的。 顾景柠示意母亲在原地等候,她带着檀香拨开人群走了进去。 “宝器轩在石塘郡也是金银书画的行家,怎的这位公子拿来画的时候没告知画作有假,反而是等他不想卖了的时候才说是赝品?” 众人只听着这声音甜腻娇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尾调,干净清透,让听着的人都身心舒畅,不自觉的就跟着声音主人的意念波动。再看向女子的脸,更觉得这相貌,这身姿真是无一处不完美。 顾景柠就那么盈盈的站在喧嚣的人群中,风吹起的空气牵动了她裙角的弧度微微摆动,亭亭净植,不蔓不枝。 小二看着景柠也是脸色泛红,声调都不自觉下降了,但是想到掌柜的吩咐,还是不得不强硬着说道:“小的奉劝姑娘不要管这闲事,我宝器轩怎会分不出真假,只不过听这位书生说此画是传家之物,又说的多么不舍,我家师父看他甚是可怜,才想着就收了得了,哪成想他反手就又不卖了,还诬赖是我们掉了包,哪有这等事。” “不知当时鉴定的是多少银钱。”顾景柠不徐不缓的说着。 “120两银子。”小二顿时来了底气,东西进了宝器轩真的假的还不是他们宝器轩说了算,本来也是想好好的收了画就结了,谁承想这书生还没听完价就不想卖了,这楷之先生的画作一般都是大家族里的珍藏之物,本来在市面上流通的就少,这《洛神花图》全图共分五卷,有位藏家手里本有一卷,拖了他家掌柜的寻访另外几卷也有了好些时日了。 这图好不容易出现,还在一个无权无势的穷书生手里,那当让不能让它白跑了。 第8章 洛神花图 此时,宝器轩对面街的茶楼里,石塘郡守蔡文亮正宴请着几位石塘商会的主要人员,顾晟正在此列。 二楼最隐蔽的雅间,瑞王傅燕沉大马金刀地跨坐在窗沿旁的太师椅上,一身玄色云祥纹劲装,腰间系着白玉皮革腰带更衬的他气宇轩昂,眸深似海。一只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把玩着黑漆螺纹小几上的白瓷杯盏,眼睛盯着楼下人群里亭亭立着的姑娘,他剑眉斜飞入鬓,英挺的鼻梁下薄唇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 顾景柠,这么快又见到了,还真是有缘分。他想起还在怀里揣着的蓝田玉簪。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一下一下敲着盏盖。 忽的,身旁窜出一人,少年一身鸡毛,绣着银丝边流云纹的锦衣也乱糟糟的不成样子,见到傅燕沉盯着窗外也不看他,直嚷嚷着:“王爷,你看我这身新衣裳,才穿了一回就要废了,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回抓鸡,这要是让我内帮好友知道了,定要笑话我。”少年边说边走到窗前,眼见傅燕沉并不看自己,就随着他的视线跟着向下望去。 “咦,是她,内个天仙小娘子!”少年惊喜道。 傅燕沉听罢,斜眼看了少年一眼,磁性的声音低沉的问着:“你认识?” “不认识,就是过来的路上有一面之缘,要不是顾着看天仙小娘子,我也不会掀了内个阿婆的鸡笼。”少年又想起那满街乱跑的鸡,无奈着。 “舅父常年镇守漠北,怕你吃苦才把你留在我身边,是让你长见识的,不是让你盯着小娘子的。”傅燕沉冷声教训道。“事办的如何?” 傅燕沉的母亲秦兮皖出身武将世家,当时天下大事并不明朗,秦家是几大势力都想拉拢的对象,外爷却义无反顾的选了当时只是勤王的傅洪鸣,外爷当时评价他父亲是“龙虎之姿,必成大业”,随即把家中唯一的女儿许配给他,舅父秦泽就一直追随傅洪鸣东征西讨。 傅洪鸣在一群兄弟中厮杀出来,脚下踩着的是无数人的鲜血。当时的太子以谋反之名义被废,太子一脉也是杀的杀,流放的流放。傅洪鸣即位后,改年号为天朝,封秦兮皖为皇后。她的大儿子傅临川为太子,二儿子傅燕沉为瑞王,秦泽为镇国大将军,秦家一时风光无限。外爷临终前怕秦家名声过旺反被累,就让舅父自请去漠北边关镇守,母亲在后宫也是深居简出。舅父去漠北的时候担心唯一的儿子秦少祺跟着吃苦,就把儿子留给了妹妹,这些年一直跟在傅燕沉身边。 “表哥还说我,难得看你盯着谁家小娘子看,你还别说,这姑娘真真是生了个好相貌。” 秦少祺被傅燕沉盯的声音越来越小,莫名的觉得他家硬的像石头似的表哥,眼神更冷了,于是闭嘴不敢再乱说。 秦少祺连皇帝姨夫都不怕,就怕傅燕沉。 觉察到傅燕沉的低气压,慌忙表现着道:“据刘胜之的亲信交代,刘胜之贪污已有多年,台州各地的税银历年上报的都不是实数,往往有一半是进了他自己的私库,他还伪造账目,大势收受贿赂,台州下辖的官员考核优劣也是看上缴银子的多少来定。他还好色,据说他有一个大的宅院,专门养了舞妓数十名,其中还有娈童,强抢的民女也在其中。” 傅燕沉越听脸越沉,他眼眸森然冷冽,磁性的嗓音里压着怒气:“这样的人,也能任一州刺史,这么多年都无人上报,可见台州上下早已沆瀣一气,京中也必然有人包庇。” “先不要打草惊蛇,安排人把他的内个投靠了的亲信安全送到瑞王府看管起来,现在我们没有其他的实际证据,所以这个人一定不能丢。” 傅燕沉盯着下面的嘈闹声越来越大,接着道:“滨州淮阳县闹了匪患,年初大雪的灾情本就还没缓过来,入了秋连下了几场大雨致使淮河又发了水,多少房屋被毁。现下是多事之秋,皇爷爷在位时就因内患频频,国库本就吃紧,父皇即位后更是内忧外患,各大世家把持朝政,边境异动不断,皇兄管辖户部焦头烂额不说,这下好了,连调点银子赈灾都拿不出来。” “我看石塘郡人声鼎沸,行人都是不疾不徐一片喜气,表哥让蔡文亮募捐筹钱也是个好主意,定能缓解淮阳灾情,表哥放心吧。” 秦少祺想起父亲在漠北,硬面粮就着黑土黄沙吃了这些年,心底不住的叹气,嘴上还在安慰着。 傅燕沉伸手指着下面人群,对秦少祺道:“听听,一副字画一百二十两银子,够边境军士大半个个月的口粮了。” 横戈马上行,将军百战死,太平浮世实乃镜花水月。 俩人一起倚着窗沿看着下面的热闹,想着各自的心事,一时无声。 顾景柠听到报价一百二十两银子的时候,觉得还算实在。这《洛神花图》是珍贵,但是共五卷,想要集齐难度是相当的大,所以这个价位是可以接受的,看来宝器轩是看这书生不想卖了才动了歪心思。 “一百二十文成交,这位书生决定卖了,你这就去取银子来,我们当着大家伙的面,一手交钱一手交画。” 小二愣住了,随即脸色变得甚是好看,这人到底是哪冒出来的! 书生明白,无凭无据现在他的画是绝迹要不回来了,卖了还能拿到银子解了他眼下的燃眉之急,要是再做无谓的纠缠,只怕真的什么也没了。 顾景柠看出了书生的挣扎,说到底东西是人家的,最后做决定还是他。 对于叶行舟,顾景柠这一世并不想去探查。最好是上一世那些刻骨铭心的人和事,这一世都能离她远远的。那个庄子上所有的缠绵与爱意,都是上辈子的事情,真真假假也都是你情我愿,无所谓欺骗不欺骗。骤见故人,景柠还是忍不住出声帮忙,就当是结个善缘吧。 “不知先生贵姓。”景柠服了一礼问道。 书生忙回礼:“在下文显声,多谢小姐今日相助,必定铭感五内。” “先生客气了,现下这般情形,您这幅画还是卖于宝器轩最合适,您觉得那。”景柠娇俏甜媚的声音,听得围观群众都自觉降下了声调,以便能更清楚的听见少女在说什么。 “当然,卖或不卖,自然是物主的意愿,先生如无后顾,且思量后再定夺。” “姑娘说的是。”文显声自然知道顾景柠的意思,于是朝顾景柠深深做了一躬,随即转向小二,略抬手扶了扶道:“这位小哥,是我糊涂了,我愿意卖了此画只求店家为它寻到一位爱惜它的有缘人。” 景柠看向店小二:“这位小哥,是非曲直自有公道,开门做生意讲究个言而有信,内诚于心、外信于人。宝器轩底蕴深厚更不用说,既然你们也说当初答应一百二十两银子收了此画,自是已经判定它的价值,还是速速了结此事吧。” 围观群众听着听着也反应过味来,这店小二还真是信口开河,谁家店铺明明知道是假画还给开一百二十两银子呀,前后话都对不上,这不明摆着人家拿来的就是真画,过了一手就给人家换成赝品了,这以后谁还敢来宝器轩做生意呀。 已经有瞧热闹的看客大声嚷嚷起来:“就是就是,赶紧按你们说的给人家结账吧。” 小二悔的呀,怎么就多话让人抓住把柄,于是急急忙忙跑进内堂去找掌柜。 看客们一见小二跑了,更是兴奋的全都堵在宝器轩门口,嚷嚷个没完没了,顾景柠趁机退出人群,去和母亲汇合。 等文显声反应过来还要再次与顾景柠道谢的时候,早已不见了顾景柠的身影。 茶室二楼,傅燕沉还在看着楼下的光景,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窗沿。 秦少祺觉着热闹,哈哈笑着:“这小娘子,不仅长得好,还甚是有趣,这要是我,画就干脆不收了,我看她还有什么办法。” “她是知道商人重要的是声誉信用,旁人可以想卖又不卖,店家却是不能给了价又不收,出尔反尔是经商大忌,不是谁都有你这么厚的脸皮,宝器轩不会因为一百二十两银子砸自己的招牌,明眼人都看的出来他坑了人家的画,也不算吃亏。” 秦少祺心里喊着冤枉,面上还在虚心的听着教训。 青影敲门进来禀报:“主子,石塘郡守他们已经结束了,正在屋外等着回禀。” 傅燕沉本还想再教训秦少祺几句,有外人在却是不好多说,于是挥手让青影带人进来。 再说石塘郡守蔡文亮本是天乾八年的秀才,出身不高但是志向甚远,为官一直是矜矜业业。本已上任工部侍郎,结果刚上任没多久就赶上了前太子案发,当时牵扯出工部诸多阴暗勾当,沉疴积弊。时任工部尚书的裴浣是当朝左相裴惠兰之第三子,这一并罪责自是下面的人担着。 蔡文亮自知根基薄弱,在工部这几年,一直私下调查裴浣与人勾结的暗账,拿着7本记录投入瑞王傅燕沉门下,于是就被派往滨州石塘郡任郡守。 蔡文亮躬身进屋,因着今日宴请商户穿的是一条天青色的长袍,掀了袍角就是一拜:“石塘郡守蔡文亮叩见王爷。” “蔡郡守此次收获如何?”傅燕沉语气淡漠,表情冷然,看不出喜怒,但是在这平静下却是与生俱来的威仪,以及长期身居高位之上不自觉流露出的命令语气。让蔡文亮必须回的谨慎小心,不能有一丝的错漏。他不是家臣,说不好听的是卖了上司才攀上的瑞王,行事自然更需谨慎小心。 “石塘商会成立不久,当初刚成立的时候几大商户的意愿就不高,现在利益没见到多少,就要让他们募捐,确实有些难度。”蔡文亮秉着实话实说原则汇报,但又怕傅燕沉不高兴马上接着道:“这几个人都是仁义和善之辈,听我说了淮阳县的难处都愿意拿出一些银钱出来救灾,只是......只是加在一起也只有七百两银子不到。”拭了下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蔡文亮咽了咽口水。 傅燕沉站起来,背对着蔡文亮覆手而立,声音压的更低:“自是不能白拿他们的,利益吗?钱还真是个好东西。” 权利,更是个好东西。 第9章 救灾 景柠陪着母亲去食鼎楼用了饭,点了招牌的龙井虾仁和四宝烧鲈鱼,也算是吃到了心心念念的这一口,回去的路上又买了郭记的吊烧炉饼带回府里,她和洐儿分开的有些久了,如果她没记错,洐儿一直很喜欢吃郭记的吊烧炉饼。 想着洐儿休沐日也要到了,又命人去买了两方好砚台准备等他回来的时候送给他。 他们家虽是商贾出身,但是顾家本家却不缺读书的。洐儿自小就聪明,父亲一直想要他走科举的道路,所以对他学业要求甚是严格。 父亲觉得请先生到家里教导洐儿不太妥当,毕竟家里只有他一个男丁,大家都过于宠爱他,于是刚满了7岁就给他送去了福同书院进读。 福同书院是滨州有名的书院,几位老学士开的课程也十分丰富,好多世家、官家的弟子都往福同书院送,学习氛围很是浓厚。 只是洐儿好动,更喜欢舞刀弄枪,令父亲很是头痛。 景柠想起上一世最后一次见到洐儿时的场景,心口就忍不住发堵,那是她当时,最后的亲人。 那天洐儿穿了一身暗竹纹的青袍,半新不旧,还是半大的孩子静静地座在藤椅上了无生气,眼睛直愣愣的盯着空气,看见她也没说话,俩人相对不言。 就这么坐了好一会,顾景柠都以为就要一直这样坐下的时候,洐儿从袖中掏出了几张银票,有10两的,有20两的,零零碎碎加在一起不过百两。洐儿把银票都塞到她的怀里,闷闷的说:“姐姐,父亲留下的东西有数的都在大伯父手里,我只有这些了,你过几天就要去庄子上,留着傍身吧,弟弟没有别的能耐,你好好的活。” 景柠说不出关心的话,也说不出安慰的话,好像有什么东西死死的卡住了她的喉咙,不上不下让她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只是愣愣的盯着这几张银票。 她一直以为洐儿和她不亲近,因为崔瑟儿的挑拨再加上她本来就懒散的性格,哪怕父母过世后,她也很少去关注洐儿过得如何,吃的好不好?穿的暖不暖?学业是否用心?好像只要不特意的去了解和探寻,洐儿在那一端就在好好生活。 才多大的孩子,身后就是盯着他身家盼着他死的豺狼,过得怎么会好? 她一直以为大伯父一家是真心对待她们姐弟,所以也放心的把洐儿交出去,她自己当时也过得很是艰难。现在想想,她实在算不上是个好姐姐。洐儿知道她要去庄子上,怕她拮据还知道给她送银票,但是她又为洐儿做过什么,知道洐儿去世,她也只是哭上几次罢了,没有想过洐儿到底是怎么死的,去为洐儿求个真相。 思及此,顾景柠不由得再一次感谢诸天神佛,她是怎样的幸运有再来一次的机会,这一次她一定做一个好女儿,好姐姐。 回到顾府,景柠坐在锦绣阁的次屋里,秋光正好,窗户大开着,阳光从刻着花纹的窗棂缝里透进来,照在黑漆的梨花木小几上。小几上摆着几个竹子编制的小篮筐,里面整整齐齐的放着各色的丝线,深的浅的分的分明,五彩斑斓地罗在一起甚是好看。景柠绷了一张暗纹素锦布,指尖拈着一枚细银针。她想给洐儿绣个腰间的束带。再好的砚台,也是花了银子就能买得到的,不如绣个物件,这次洐儿休沐回来送给他,更是贴心。 景柠更擅长苏绣,但是她打算试试蜀绣。蜀绣多用花鸟鱼虫、民间吉语和传统纹饰,更加喜庆,给洐儿绣束带正合适。 前世这个时候,她的绣艺还很平常,是往后诸多个日夜练出来,本只是用来讨好大伯母的手段,谁承想到最后磨出来了一手蜀绣精工。 想起大伯母那一箱各式花纹绣样的锦衣华服,景柠连连暗叹可惜。 现下绣起来,她故意让针脚稀疏一些,别漏了破绽。 檀香匆匆进来禀报:“小姐,找到秋禾姐姐了。” 景柠抬头忙问:“在哪,回来了吗?” “只怕一时是回不来了,秋禾姐姐的娘病的快不行了,可能就是这几天。他爹还藏在赌馆里不出来,秋禾姐姐昨天就想回来禀报小姐,但是她家里还有个妹妹实在离不开人,今天顾管家去她家找人才发现秋禾娘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檀香说着说着就要哭起来。 景柠知道秋禾娘的情况,一直身体就不好,生了她妹妹后身子更是被拖累了。她内个爹成天只知道在赌坊里赌,游手好闲没有一点正事。秋禾是自卖进顾府的,那时还是个及膝孩子,一身补丁的灰色旧袄子,直愣愣的跪在她娘面前,背上背着瘦弱的妹妹。景柠对檀香和秋禾都不错,但是檀香性子活泼,秋禾为人沉默寡言不爱说话,也不如别的小丫鬟们会讨巧卖乖。但是秋禾在她院儿里是年岁最大的丫鬟,一直也掌管着她院儿里的事。 现在听到她家里这个情形,难免替她心疼,想着前世秋禾也是在这个时候失踪,紧接着大火的事情一件件接踵而来,不知道她当时经历了什么。 想着前世的秋禾可能受到的遭遇,景柠轻叹一声。 “檀香你让长林现在就去秋禾家,拿五十两银子,路上先到济安堂找大夫跟着去看看秋禾娘,要用什么药就直接抓了。” 景柠想了想又道:“让长富和长风找人去,几个赌坊都找一遍,一定要找到秋禾他爹,看好他。”这人是个无赖,平时秋禾的月银大多数都让他拿去赌了,没有钱了就去当。头几年她还会赏秋禾一些首饰或者别的小物件,却从没见她带过,她还以为是秋禾不喜欢,后来才知道她家有个无底洞,永远填不满。 “是!小姐。”檀香转身急忙就要去安排。 “回来,带话给秋禾,让她这段时间尽管安心的料理好家里的事情,有什么需要及时回来说,不要自己挺着。”景柠复又交代着。 檀香眼眶更加红了,深深的服了一礼,便下去了。 等檀香离开后,景柠就静坐在方凳上,拿起细银针又绣了两针,却再没有刚刚的心境。只盼着秋禾她娘能挺过这一劫。 华灯初上,月如秋水。 顾府各个角落里已挂上明角灯,小丫鬟们正进进出出的忙碌着。 顾晟带着几个大掌柜踩着一路露珠踏进了府门。进了门连内屋都没进就直奔外院书房而去。 景柠听到下人禀报的时候,正在侍弄一盆开的正好的四季海棠。 从她醒了到现在,还没正式和他父亲碰到面。想到父亲回来就直奔书房,也不知道用没用晚膳,于是吩咐下人准备几样父亲平时爱吃的点心,热热的沏了一壶“踏雪兰妃”,拿青化寿子茶盏盛着,带着丫头秀悦往父亲的书房九松静舍走去。 锦绣阁离九松静舍的距离有些远,提着引路的莲花灯笼行走在漆红漆红的廊檐下,景柠的思绪又飘到了前世。父亲对她们两个孩子的要求一向严格,她毕竟是女子,对她还好一些。但她家是商贾之家,父亲更希望她对商道能多了解一些,最好是能做到八面玲珑,多多的与人交际。可惜景柠上一世懒散惯了,各大世家的宴请活动,除非必要能不参加就不参加,对父亲的生意也是从不上心,间接的导致了父亲亡故后,无人支撑起身后的生意,给了大伯父一家可乘之机。最后,她连自己父亲到底留下了多少家业都不慎清楚,真是糊涂阿。 想着因为自己懒散的性子,被父亲说了几句,她还和父亲生了闷气不理他,应该就是这段时日的事情,现在正好去和父亲赔礼,因为担心秋禾的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 小径铺着圆润的鹅卵石。曲径通幽处,两旁生着颜色各异的野花,草木郁郁葱葱,灯笼里昏黄的烛光照着前行的路,也不觉得看不清楚,只感觉漫步间是一派生机勃勃,令景柠觉得平静又和谐。这是她的家,她的家还在,真好呀! 等景柠到了九松静舍后,院里灯火通明,小丫鬟们垫着脚尖静悄悄的进出着,屋里传出拥拥攘攘的说话声,父亲贴身的小斯砚石见景柠行进,急忙迎了过来,服了一礼道:“请小姐的安,老爷正在与掌柜的们说话,小的这就进去禀报。” 景柠含笑抬手:“这是发生何事?” 她父亲一般不会在晚上把掌柜的们带回家中,毕竟家里平日只有她和她母亲,连过府的宾客基本都是女眷。现下肯定是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才会如此。 砚石回道:“具体的小的也不清楚,小姐还是问老爷吧。”他一个小厮,如何能参与到老爷的事情中。看着景柠身后小丫鬟端着的食盒忙要伸手去接。 景柠拦了一下说;“不用了,你去听吩咐吧,我自己拿进去,父亲定然开心。” 于是就提裙迈上台阶,朝九松静舍走去。 刚到了门口就听见里面的声音,不知是哪位掌柜大声嚷嚷着说:“淮阳县发水受灾,在当地募灾就得了,怎么跑到咱们石塘郡筹款来了,这天灾难挡,今儿个这发水了,明儿个那山塌了,还都得咱们石塘的老爷们救济?” “哎,话也不能这么说,毕竟是成千上万的灾民,家都没了,有的命都被水冲走了。淮阳县现在受灾面积那么大,商户也大多数受损,自身都难保,哪有多余的钱拿出来,也是不容易。”一个略显温和的声音紧接着道。 第10章 九松夜谈 “两位掌柜说的都有道理,只是现下蔡郡守已然向我等提出了要求,虽说在言语上没有强制一定要捐款的意思,提及的也都是受灾百姓的难处。但是蔡郡守到石塘郡这一年多年称得上是个从政为民的好官,还是第一次给商会提什么要求,平日里就是年节上想要孝敬,他都是一概不收,这次如果没有表示,委实不妥呀。”又一个声音说道。 景柠在门口听的有意思,她以前从不参与父亲的事情,每每碰到这种经商上的往来和交际应酬,躲的比谁都快,那是多一句也不想听,只觉得无甚趣味,还不如挑几朵开的艳丽的花朵染指甲来的有趣。 她曾反思过自己,如果不是躲懒,对父亲的教诲总是嫌麻烦,觉得父母会长长久久的陪伴她,那后来发生这一切的时候,她是不是就会有能力自保,有能力护住洐儿和父亲的产业,不会让这些财狼们随意的啃咬。 现下可能是心境变了,只听了这几句,也觉查出背后牵扯出诸多事宜,值得细细思量。 这时,只听一道沉稳中透着柔和的声音想起,缓缓地,一声一声,是父亲的声音。顾景柠眼底微热,上一世的一切如花灯走马般再一次呼啸着袭来,穿过她的身体又轰隆隆的隐退下去,留下以后的清明。 只听父亲说道:“这个赈灾款是一定要拿的。别的先不论,就说淮阳县本就是咱们石塘郡的下属县城,发生了这样的天灾,我等有这样的能力,进些许绵薄之力自是责无旁贷,万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乡亲们受苦。现如今世家把持朝政,从先皇到当今,内忧外患,**天灾,即使心是看客心,人也是局中人,哪个又能跑得掉,哎。”顾晟一声叹息,书房里静默了一刻,谁也没有说话。当今朝廷的情况,三岁小孩子怕是都知道,一个字,乱!两个字,缺钱。 沉默片刻后,顾晟紧接着再次开口;“钱要拿,但是怎么拿,拿多少要有一个章程。毕竟我们是商贾,不是慈善家,做的就是个买卖。” “蔡郡守能向商会开口,怕是身后有大人物支持,要不然以他那谨慎的性子,请他宴席都要看点了什么菜,有没有过于扎眼的,不会贸然要求募捐赈灾。” “老爷这么一说倒让我想起来了一些旧事,听说蔡郡守之前在工部的时候曾受到废太子案牵扯,差一点就下了狱,是瑞王保下的,不仅没有被贬,还来了石塘做郡守。” “瑞王!如果真是这样,老爷,还需细细思量呀,瑞王权柄通天,如果真是瑞王在郡守背后支持,咱们不捐个他满意的数目,怕是瑞王不会善罢甘休呀。” “对呀老爷,瑞王出了名的瑕眦必报,说一不二,听说前不久在台州巡访,要求台州下面所辖的一个郡,呈上上一年度的税收账目,管账面的官员只是晚了半天送去,瑞王就大怒,仗责了好几个,还让一群官老爷在郡府门口脱光了上衣打的。” “这.....这不太好吧,只是晚送了一会,又不是不送。” “什么好不好,谁能管了瑞王,那就是个无法无天的主。” 顾晟轻咳了两声打断了越说越跑偏的话题,这瑞王的事可不是他们能背地里嚼舌的。 顾景柠在门口听了一会觉得差不多了,就让砚石通报,随后跟在后面走了进去。 顾晟一听说是景柠来了,有些惊讶,这丫头就因为前几天说了她两句,语气重了些,到现在还没和他说话。旋即又有些欣慰,景柠知道他带掌柜的们回府讨论事情,还过来见礼,可见他说的那些话是听进去了些,要是以前,定是不会来这一遭,他一直知道,他的女儿只是小姑娘心性,但是漫漫自小聪慧无比,学什么都快,只要她想学就必定能做好。 现在天下这个世道,大乱是迟早的,家业能不能延续另说,至少要让女儿和儿子有所倚仗。 顾晟笑的满脸慈爱,看的几个大掌柜心里很是无语,这一脸老父亲的标准笑容,不用问就知道是小姐来了。 老爷平日里精明能干,目光长远,在经商的道路上也是时刻都有敏锐的洞察力,生意做这么大,一直秉承和光同尘。 最重要的就是不管是对他们这些大掌柜还是下面跑腿的小子,都很是和善仁义,所以今天来的这几个大掌柜,基本都是打老太爷时就在顾家,一起喝老爷打拼到现在的,情谊很是不一般。 要是硬说老爷有什么不好的,可能就是惧内,而且他自己还惧的很是开心。好在夫人从不过问老爷生意上的事情,惧内就惧内吧。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们哪有资格说什么。 景柠掀帘走进屋内,入目就是一扇黑漆象牙雕四季如意的屏风,越过屏风往里望去,只见图书四壁,满架牙筏,一张紫檀木大长桌,下手围着几张会客的八仙椅,旁边是紫檀珐琅兽耳炉燃着香。半开的窗户能看见院子里郁郁葱葱的景象,墙上没有挂名人字画,而是一副翠竹图,上书:始怜幽竹山窗下,不改清阴待我归。 顾晟和掌柜的们都瞧见景柠袅袅婷婷的走进来,她那白皙的脸颊上,因着终于见到父亲,眼眶带上了红晕,明眸好似秋水,朱唇皓齿,双颊粉嫩如桃花,像落入凡间的仙子。 一声爹叫的也透着几分委屈。 顾景柠眼睛望着顾晟,微微欠身,礼数周全的向掌柜的们行了一礼。今天来的都是各大商行的大掌柜,是父亲的倚仗。前世父亲过世后大伯收了家产,有好几个大掌柜不愿为大伯效力,毅然辞行远走他乡。为着这份情谊,景柠这一礼行的真情实意。 各大掌柜连忙呼啦啦起身回礼,一片热闹。顾晟抬手压了压,看着他的女儿满脸欣慰。 九松静舍雕花窗棂内,灯火煌煌,烛影摇红,满室生辉。刚刚还有些庄重烛火,因着顾景柠的到来宛如皮影戏般的生动了,映着围墙上四处的摇曳着。 顾景柠来到父亲的身旁,让丫鬟给大家送上“踏雪兰妃”,端起一杯递到父亲手边,乖巧的唤着父亲饮茶,巧笑盼兮。 顾晟一口饮罢,只觉得这几日连续的糟心事就如口中的那一口浊气,随着茶汤入喉,只余一片纯净空灵的甘甜。似山涧清泉,清爽通透。 既然避无可避,那就直面它。 “好茶好茶,甘甜清冽,这好像不是咱们商行卖过的品种吧?”顾家广福楼大掌柜李广寿闻着茶香,禁不住向顾景柠追问。 要知道顾家的生意目前主要是以绸缎、玉器、首饰为主,从上到下现在只有一家广福楼售卖的是以茶、粮食为主的生活用品。绫罗绸缎自然谁人都爱,但一茶一味才是生活中必不可缺的东西,他也曾多次和老爷提及,希望可以开发新的商业思路,让顾家的生意走的更广,行的更宽。 更要紧的是,顾家四大掌柜,紫金阁的陈金余、翠玉轩的刘文玉、锦绣庄的钱程锦、福兴绸布的张兴同,都是真真是打小就在老太爷手下摸爬滚打过来的,和老爷的情谊更是非比寻常。他要是想在众多掌柜的中脱颖而出更进一步,只能另辟蹊径,可惜在顾家的整个商业体系中,茶、食并不占主导,而且老爷对重新再开辟一个领域顾虑颇多。 顾晟自然知道李广寿这是来了兴致,刚刚景柠没有进来之前大家一直在探讨赈灾的问题,话题有点过于沉重,顾晟现在还不想让自己的女儿接触过多阴暗的东西,就借着李广寿转了话题。 “李掌柜说的没错,这个茶正是景柠自己乡下田庄上产出,并没有对外售卖,我也是得她心情好的时候,才能分上一杯。”顾晟哈哈的笑着,轻拍了拍着景柠的手,满心满眼的慈爱,一点也没有在外谈判时的精明儒雅样,整一个爱女无边界的老父亲形象,语气里满是展示女儿的得意。 顾景柠颇觉无奈,但父亲抚过的手,强壮厚实,温暖有力,疼爱是有实感的真实,是她失而复得的千万分珍贵。 “父亲这么说,女儿可不依。原是庄子上以前就种下的,只是无人照料荒废过一阵子,后来找了专业的师傅料理,春前刚采了第一批,产量较低,大半都送来父亲这,女儿可是最孝顺的。”顾景柠软软糯糯的撒着娇,这么多人又不好太不端正,就坐着身子朝着李广寿认真答道。 “此茶名唤‘踏雪兰妃’,因着我试过几种水去沏泡,只有无根雪水最为甘香,久闻有兰花香气,是因为我窨过5遍,因此得名,小女自己闲时的兴趣之物,自家喝的。” 顾景柠端坐着,风姿天成,自成画境。 顾晟望着外面天色已如墨漆黑,旋即散了大家明日再议。掌柜的们三三俩俩结伴出府,李广寿走在尾端,听着前面的探讨声,望着脚下的青石子路,脑子里想的却全是他的茶!小姐自己的田庄上产的,市面上并没有流通过,“踏雪兰妃”!老天爷呀,他等的就是这个契机,这个独一无二的机会,他一定能让“踏雪兰妃”走遍滨州,甚至飞到各个州郡去!他要好好的计划计划! (李广寿啊,知道你此刻有点不冷静,但是你还是先冷静。) 第11章 白家老三 九松静舍里气氛温馨,隐隐地还飘着淡淡的茶香,父女俩相对而坐品着茶,各自想着各自的心思。 顾晟盯着手中的白瓷盏,一片尖尖的细芽在茶汤上悬着,娇嫩新鲜,想着前两天说了女儿几句,也不知道漫漫还在不在意,自己也是关心则乱,女儿就是一直让他在深闺里娇滴滴的养着又有什么大不了,干嘛要让她去接触她不喜欢的,世道乱不乱,只要他顾晟能安安稳稳的撑起这个家,女儿自然是怎么开心就怎么活。 只是一想到漫漫终究是要嫁到京城去的,陆家也不知道是个怎么样的光景,陆程那小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护住他的女儿,不由的又开始思虑起来。 再说顾景柠,瞧着父亲盯着茶盏一会皱眉一会轻叹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便暗自好笑,前世今生,父亲好像一直在她头顶撑起了一片伞,护着她,把她宠得好像可以永远当一个孩子,以后,她也要护着父亲,护住她在意的一切。 “漫漫呀......” “爹爹......” 俩人与沉默中同时开口,俱是一愣,旋即相视一笑,好像所有的话语都无需说出来,至亲之人就是这样的心意相通。 顾景柠提裙起身,缓缓跪在父亲面前,把头搁在父亲的膝上,未语先红了眼眶。 “怎么了这是,可是受了什么委屈,快告诉爹爹,爹爹给你做主!”顾晟哪看得了女儿这个样子,语气透着焦急,什么瑞王什么赈灾都统统撇到脑后了,任何事情都没有他的漫漫重要。 “漫漫就是想父亲了,很想很想,漫漫知道错了,不应该和父亲顶嘴的,父亲这般辛苦,女儿帮不上忙不说,还耍小性子让父亲心累,现在想来,漫漫还真是个不懂事的女儿。” 如果不是重来这一遭,这些话,顾景柠到死也没有说出口,这一直是她的遗憾,上一世所有的遗憾,这一世她都要弥补回来。 看着女儿的小女儿姿态,顾晟的心情简直是无法形容,好像夏日里冰匣子镇过的酸梅,又舒爽又酸涩,甜甜咸咸,最后都化成了老父亲对女儿浓浓的化不开的怜爱与心疼,他的漫漫,长大了。 顾晟瞧着窝在他膝头久久不起身的女儿,感受到隔着衣料传来的湿热,想着越来越动荡不堪的局势,大手在顾景柠的头顶轻轻的揉了揉。 “爹的漫漫,长大了,爹爹之前盼着你长大,现在却不知道是对是错,如果你能一直活的天真浪漫,未尝也不失一件幸事。” “爹爹这话不对。”顾景柠掩袖轻擦了擦眼睛,仰起头,桃花眼亮晶晶地瞧着顾晟。 “漫漫以前总觉得什么事情都有父亲母亲,却从未想过父亲母亲也会有为难需要人依靠的时候,洐儿还小,我作为长姐更是应该保护好弟弟,是女儿老是偷懒,是女儿没有做到顾家大小姐应尽的责任,以后漫漫一定努力,只盼着父亲母亲舒心,我们一家四口人能安安稳稳的,父亲您和母亲都要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钱财,地位,她顾景柠现在最殷切的期盼就是她的家人能平安幸福的在一起,人在,一切就都有了。 “好孩子,好孩子。”顾晟让女儿说的也是心潮澎湃,他觉得女儿肯定是在哪受了委屈,不然不会突然说这番话,但是作为父亲,女儿家的小心思他也不好过多的追问,想着回去一定要让夫人好好查查,现在他只想赶快把他的宝贝女儿哄好,再哭下去,就是要了他的心肝肝了。 “好了好了,不哭了,大晚上的仔细伤眼睛,明天早上起来我儿漫漫就不漂亮了。”顾晟一边替女儿擦掉了还挂在眼角的泪花,一边抚着女儿的胳膊把她拽了起来。 顾景柠哭了这一顿后,心里最后的那一点郁结也散了,与其纠结过去的事情懊悔,不如往前看,尽自己的全力把以后的日子过好,绝不能辜负了老天给她重生的机会,她要活出不一样的精彩。 和父亲又说了几句话,顾景柠就准备回锦绣阁休息了,临走前向父亲提到:“秋禾本和我告了假说是家里有事,但已经过去两日了人还没有回来,女儿有些担心明日想要出门去看看,但我身边都是丫头小厮,父亲可否拨两个会点功夫的护院给我?” 顾晟一听顾景柠想要功夫好的护院,担心女儿是不是要去做什么有危险的事,刚想给揽过来安排人去办,但是又转念一想,女儿刚刚才说了想要成长,自己就又大包大揽的,这不是不相信漫漫的决心吗。看着盈盈站在那的女儿,顾晟决定随她折腾,反正有什么事,有他在那,女儿想怎么样他都护得住。 “好,你明天去找顾大,他自会为你安排。” 顾景柠甜甜的谢过父亲后,正要退出九松静舍突然想到一事,回身又问父亲:“父亲,火灾之事,您可有调查清楚?” “漫漫放心,父亲与人近日无冤,往日无仇,做生意也秉着和光同尘绝不冒进,应该只是意外,但是父亲也会进一步探查的,绝不会让你们陷入危险中。”顾晟安慰着女儿,要说这火灾真是起的蹊跷,还好火势不大及时控制住了,他也怀疑是不是有人要害他们家,但是他为人处事一直很是小心谨慎,绝不逼人入绝境,也不损人利己,这是他的原则,真是没有招惹过什么人会故意下这样的黑手,但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明天还是要安排顾大,府里上上下下往后更要严谨一些。 顾景柠虽然也怀疑此事并不是冲着他们来的,她家只是被黑衣人连累遭了无妄之灾,但是那个黑衣人是谁?为什么躲进了她家?因为何事要被人暗下杀手?她统统不知道。无知才是最可怕的。 她家在滨州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这么无所顾忌敢在她家放火的,背后的势力只怕更是庞大,牵扯估计也甚广。她现在能做的事情不多,只能是提醒父亲小心谨慎为好。 回到锦绣阁,顾景柠卸了装扮,散了头发,沐浴更衣一番折腾后,躺在榻上心里异常的安定。今日见了父亲母亲,哭了一场又一场,眼睛都有些酸痛了但是心里内那块儿压了她前世今生的大石头,终于是卸下去了,她觉得好久没有这么轻松过,想着明天去确定秋禾的情况后,她还要去书局看看有没有新出的画本子,上一世在闺中的时候她最喜欢看新奇的话本,后来辗转了一地又一地,挣扎着活下去,再也没有那份好兴致,她现在却突然很想再感受一下闺中乐趣。 想着想着就沉沉的睡了过去,一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