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暴雪如倾。御药房值夜房内,云珊用碎布缠紧被炭火灼伤的手。
油灯摇曳,将墙上悬着的前朝《百草古方》拓片映得鬼影幢幢。当锁孔转动声传来时,她吹灭烛火贴墙而立,掌心半截生锈药杵。
“阿云。”杜若的颤抖呼声如蚊蚋。门缝塞进一个油布包:“那位的消息,今夜秦福的亲随偷运此物出宫,被截在大佛堂角门!”
油布在冰水中化开。层层裹缠的丝绢里掉出一卷古旧鱼鳞册。借着雪光,云珊看清册页上几行朱砂字迹:
庆元九年,腊月
收珊瑚树两株(海寇献于燕督府)
支纹银八千两(林翰将军军需司兑付)
雪风卷着冰碴刮过窗缝,像千万把碎刀在割。云珊指肚摩挲着将军印戳处一道浅浅划痕——那是她幼时替父亲整理账册,不小心划破的!
铜壶更鼓声撕裂死寂。子时正刻,杜若的惨叫猝然划破药库院墙:“走水啦——”
药库方向烈焰冲腾,木梁倾塌火星如雨,浓烟裹着异香窜起。
云珊攥紧鱼鳞册扑向火窟,浓烟里横七竖八倒着值守太监,面色铁青气绝多时。火焰舔舐着满地金蕊兰,毒花粉混着烟海如活物翻滚!
“蠢物!册子给我!”秦福从瓦砾堆里鬼魅般钻出,匕首直掏她心口。云珊翻滚避开,衣袖却被火舌燎着。热浪炙脸,她猛地扬手砸碎一罐蜜渍药草,黏腻糖浆泼向秦福面门,火焰嘶啦窜起。
厉鬼般的尖嚎中,一道弓箭劈开浓烟,秦福被钉穿肩胛骨摁在焦木上。
张德全立在门外:“御前清道,闲杂退避。”他一脚碾住抽搐的秦福,眼风扫过云珊怀里的鱼鳞册:“带份雪蛤膏,顺便把此物呈给陛下。”
*
御书房灯火彻夜未熄。谢风坐在一片狼藉的奏章堆里批折子,朱笔如刀,削去满纸冠冕谎话。
张德全垂手立在灯影暗处:“药库焚了十三人,秦福已招,是替燕家毁账。”
云珊呈上染血的鱼鳞册,琉璃盏里的雪蛤膏随她指尖发颤轻晃。
谢风掀开册页,指尖划过“海寇”“林翰将军”字迹,停在叶氏家主暗记处。他忽然问:“会治烧灼伤么?”
云珊猛地抬头。
烛泪顺着烛台堆积如山,映出御案后青年天子眼下两抹倦青。他手背上赫然燎着几粒水泡,紫油狰狞。
“取黄连三两、寒水石磨粉……拌蛋清外敷。”她哑声道,“可用雪蛤膏先冷敷。”这方子她五岁就背熟——父亲督管织造时,常亲自下染坊验火,手背也是这般累累旧伤。
“你来敷。”
云珊指尖发僵,药糊在瓷碟里混进冷汗。她捻起棉纱蘸药,谢风却将伤手摊在摊开的鱼鳞册上。灼伤手背压着将军印戳,皮肉下的青筋随药膏触碰微跳:“怕朕?”
药气刺眼。云珊盯着那筋骨嶙峋的手,忽想起父亲焦枯如柴的遗骸。
那一夜,火光中父亲将染血鱼鳞册拓本塞进她手中,留了八个字:“账在,叶氏血脉不绝。”
碎刃似的哽咽顶在喉咙。指尖悬停在帝王手背毫厘处,迟迟未落。
“当年江南织造府大火……”谢风另一只手忽扣住她托药碟的腕子。他的拇指腹正压着她腕骨内侧一道浅浅旧疤——那是为掩藏胎记,她亲手烫出的烙痕!
“烧死了叶悬一脉忠骨。”谢风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墨锭,碾碎最后一丝侥幸,“唯余一个幼女不知所踪。”
灯焰噼啪炸响。
云珊骤然抽手,药碟掀翻,浑浊药汁泼上明黄龙袍。她直勾勾盯着袖口蔓延的污渍,像看到江南老宅烧塌的焦梁压顶而来。
阶下垂首的身影细微发颤,颈后残破粗布翻卷下,那抹朱砂胎记在烛火中如同凝固的血泪。
谢风眼底骤然翻涌过某种暗流,倏然起身拽起她胳膊肘,将雪蛤膏丢给云珊:“治好手,滚去煎药!”
谢玄明:怎么不说话?怎么还不说?
阿鲤:被揭伤疤,勿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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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身世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