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混着血水模糊视线。云珊被拖回颐春宫偏殿。燕蓉护甲刮过她颈后胎记,盯着那块在凌乱发丝下随喘息微动的淡红,像发现秃鹫嗅到的腐肉:“你这印记,倒让我想起个小贱人。
“娘娘!”廊下忽然传来骚动。张德全的声音穿透雨幕:“陛下口谕,逆贼叶氏余孽窃御赏、焚佛堂,即刻锁拿诏狱。”
燕蓉笑声癫狂:“听见了?叶-云?”后两字毒蛇吐信般砸下。
门扉被破开的瞬间,一豆烛火骤然熄灭。云珊在黑暗里挣出血红双眼——他们果然知道。
诏狱内,云珊踉跄跌入玄铁牢门。牢顶暗格突然滑开一小窗,一线微光刺入黑暗,正打在囚牢正中。
雨水倒灌的暗渠边,一片被浸湿的锦缎贴在青苔上。那上面用雀金线绣的孔雀翎羽在幽光下如千万把利刃——正是佛堂火盆里那张残页的包布!
一个颀长身影无声立在窗前高处玄袍翻涌,指间捻着的半截赤玉簪在黑暗中闪出血光。谢风的声音贴着铁栅滑入耳蜗,冰得像深冬檐角垂下的冰凌:
“刀碎成了渣,倒比整块更利。”
*
庆元二十年,冬初。
诏狱玄铁围栏滴下的锈水在青砖上砸出深坑。云珊蜷在石壁角落,盯着暗渠里漂浮的雀金残片。那点幽光扎进眼底,像谢风那句“碎刃更利”硌在喉头三日未咽下——他用她破碎的命当刀,刀尖对着共同的敌人。
铁链拖响划破死寂。“出来!”狱卒啐道,“上头开恩,送你去个好地方。”
押解的禁卫如提麻袋般将她搡上角门板车,车辙碾过宫巷积雪时,几缕炭烟混着古怪的药香钻进鼻腔。
当一盆冰水劈头浇下时,云珊才在寒噤中看清匾额:御药房。
几个灰衣仆役缩在廊柱后觑她,目光黏腻如蛇涎——送进此处的多是试毒废人。
“愣着作死?滚去烧药吊子!”疤面药头一脚踹在她膝弯。云珊扑倒在炭灰堆里,抬头正见西角一排琉璃橱,柜顶供着一匣紫檀盒,盒身竟烙着燕家徽记的暗纹。
她猛地攥紧拳,指甲掐进掌心的旧伤。
煎药棚像蒸锅地狱。云珊拖着半袋干透的毒芹碾药,白粉腾起细雾刺得人泪流。
对面棚内正熬着一锅黏稠绿浆,浓烈甜腥气弥漫。管药童子嚼着蜜饯嗤笑:“那新来的,替秦公公看着‘雪蟾膏’,别糊锅!”
云珊眼神扫过少年衣襟上一抹胭脂痕——昨日杜若偷塞过口信,说御前大监秦福的干儿子流连教坊司,好给相好的带药房蜜饯。
药碾声里,她忽哑声问童子:“今日可有加冰糖?”
童子一愣。云珊指绿浆锅下的冰鉴:“这膏离不得凉气,我瞧冰快耗尽了。”
童子狐疑探头,棚外忽响起秦福的尖嗓:“圣心慈悯!把新贡的‘金蕊兰’全送去颐春宫给贵妃娘娘压惊!”一队小太监涌入药库。
混乱间,云珊袖风扫落案角蜜饯罐,罐盖滚进新进的药草筐。
棚外脚步骤停。
秦福厉鬼般闪现在门框阴翳里:“谁动的蜜饯?”手指毒蛇似的指向蜜饯散落的筐底——那下面压着一捆金蕊兰正渗出淡黄汁液!金蕊兰染蜜生热毒,触者溃烂三日死!
“拖出去杖毙!”秦福喉头挤出怪笑。
电光石火间,云珊猛地举起腰间木牌:“公公,奴婢有陛下亲赐签牌!”牌面光秃秃,只刻着两列小楷:正大光明,克勤毋怠。
秦福的冷笑僵在脸上。
张德全不知何时立在廊下,慢悠悠道:“秦公公好大威风,连陛下的《正心箴》都敢打杀?”
风卷着雪粒子抽进药棚。云珊瘫跪在地,脖颈枷锁冰得刺骨。
那木牌不过是药房杂役的普通号牌,刻字只为充个门面。张德全那句话却像撬开铁门的冰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