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府朱红大门在她面前轰然关闭。舅父站在门缝阴影里,声音比雪更冷:“叶家没有触犯天威的女儿。”一方木匣掷落脚边——几件素衣,几粒碎银。
叶云伫立长街,积雪没踝。她弯腰拾起木匣,指腹抹过雕花门楣上“诗礼传家”的刻痕,忽低笑起来。
世态冷暖熔成滚烫铁浆,在她骨血里烙下四个字:血债血偿!
半年后,西华门角门吱呀敞开。一个粗布包头、满面灰土的瘦小宫女缩着肩膀,随采办嬷嬷挤入宫墙。
“贱蹄子,磨蹭什么!”嬷嬷一脚踹在她膝窝。
她扑倒在地,掌心在粗粝地砖擦出血痕,却死死护住怀里包袱。抬首时露出一双眼睛——瞳仁清亮如星子,嵌在刻意涂抹蜡黄的脸上,竟显得格外诡异。
内务府管事太监捏着她伪造的“云珊”身契,阴鸷目光刮过她低垂的脖颈:“涮洗坊缺个倒夜香的,就你了。”
满院宫女捂鼻窃笑。云珊沉默叩首,脊梁弯成一道卑微的弧度。起身时,她“不慎”将一枚成色极好的翡翠戒滑入管事袖中,那是她母亲最后的遗物。
从管事骤然缓和的目光里,云珊窥见了生机。
涮洗坊的夜晚浸在馊水与皂角的气味里。云珊蜷在柴草堆上,借着窗缝月光,用炭笔在皱纸勾勒宫苑地形。笔尖在“颐春宫”“瑶华殿”两处狠狠圈下——燕蓉居东,林心璃在西。
隔壁传来老宫女的私语:“璃妃娘娘仁厚,上月还赏咱们金疮药。”
云珊眼底寒芒骤现。金疮药?军用药品!
是了,云珊想起林心璃兄长为武威将军,掌管京畿军械库。
她忽从包袱底层抽出一块素帕——帕角绣着歪扭的龙纹,正是那夜林心璃遗落的!
月过中天时,她潜入废园埋下包袱,除一包药粉外唯留素帕。药粉是太监处偷换的番泻叶末,而素帕……她抚过龙纹冷笑。
宫廷禁律,私绣龙纹者,杖毙,何况军用物资流出。
掖庭廊下,巡夜灯笼摇晃如鬼眼。
云珊将素帕塞进一筐待送往瑶华殿的银丝炭中,炭灰覆住金线龙鳞的微光。
转身时,她忽觉脊背一凉。
回望,月色铺满高耸宫墙,墙上空无一人。
暗处飞檐上,玄衣侍卫无声跪地:“主子,她埋了东西,还动了瑶华殿的炭筐。”
琉璃瓦顶,谢风指尖摩挲着一枚白玉扳指。扳指内壁,赫然刻着蝇头小楷——“云”。他眺望掖庭那点微弱烛光,唇角勾起极淡的弧度:
“护好她,朕的棋才刚开局。”
*
庆元二十年,夏。
瑶华殿的铜漏滴到卯时三刻,掖庭的死寂被刺破。粗粝的铜盆砸进泔水缸,“哐啷”一声搅起腐臭旋涡。
值夜的小太监骂骂咧咧,一脚踹开涮洗坊吱呀作响的木门,却猛被门槛绊倒,结结实实摔在馊水横流的地面上。
他没留意,角落里一只半旧的竹篮悄无声息隐入柴草堆。
日头爬上檐角时,涮洗坊外已乱作一团。
昨夜当值的几个太监宫女面如金纸,蜷在廊下呻吟翻滚,腥臊气混着药味弥漫开来。
掌事太监提着袍角窜来,见此情景,嗓子都劈了叉:“作死的奴才!昨夜偷吃什么脏东西了?!”
柴堆后阴影轻动。云珊笼着更破旧的粗布外衣,蜡黄脸上恰到好处地浮起惊惶,指尖却隐在袖袋中紧攥——那包精心调配的泻草粉末,此刻已裹着油腻的纸壳,沉在了御沟深处。
昨夜送炭归来的小太监,正是把整包药粉混杂糖霜拌进了当值的夜粥里。
混乱中,一道尖细急切的嗓音刺入耳膜:“快快!搜瑶华殿!丽妃娘娘的孕子汤熬出黑沫来了!”
瑶华殿内,林心璃歪在缠枝莲纹贵妃榻上,鬓发散乱,锦被下的小腹分明平坦如初,抚弄的动作却带着夸张的爱怜。她眼尾凌厉地扫过跪了满地的太医:“废物!连副药都熬不成样子!”
玉碗在青石砖上迸裂,漆黑的药汁蜿蜒如蛇。
三日前这碗药还是瑶华殿人人称羡的殊荣——武威将军特请的圣手方子,满宫都在传皇上三年孝期将过,不久后就会进后宫,而丽妃极有可能承受恩宠。可此刻满殿只剩死寂。
“药渣何在?”林心璃声音陡然拔高。
云珊缩在煎药侍女最末,指甲狠狠掐进掌心。
她昨日冒险从药罐里抠出的半把残渣,已混入林心璃私藏的金疮药粉——那张“仁厚”的面具,该撕下来了!
管事太监连滚带爬呈上簸箕,太医们蜂拥翻检。
须臾,院判的惊呼撕裂空气:“娘娘!这药渣里怎会掺着‘血竭粉’!”
人群霎时死寂如坟场。
血竭,南疆至阳至猛的金疮圣药,却与林心璃“孕子汤”中一味“红藤络”相克成大毒。
妇人久服,绝嗣如刀!
“啪”一声脆响,林心璃反手掌掴煎药宫女,染着蔻丹的指尖指着低头的云珊:“定是你这腌臜东西捣鬼!给本宫拖出去打死!”
铁钳般的手攥住云珊臂膀拖拽。挣扎间,她袖袋里一物滑落——正是那方绣着狰狞龙纹的素帕,金线在死寂中烧出刺目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