樟木箱的铜锁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林栖蹲在老宅的地板上,指尖划过母亲绣的桂花布包。里面的信还摊开着,母亲的字迹洇着泪痕:“他总在夜里发脾气,阿栖就躲在衣柜里,抱着台灯咬着嘴唇不吭声……”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像只不安分的虫子。林栖看了眼屏幕,“社区医院”四个字刺得人眼疼,他想起今早整理遗物时,从父亲旧棉袄里掉出的烟蒂——焦黑的滤嘴上,还沾着点暗红的血迹,像他胳膊上那道月牙形的疤。
“太爷爷?”江念栖抱着漫画书跑进来,虎头卫衣上沾着桂花糕碎屑,“曾爷爷的房间有怪声。”
林栖猛地站起,樟木箱的铜锁撞在膝盖上,疼得他皱眉。父亲的房间在二楼,自从母亲走后,他就再也没踏进去过。楼梯吱呀作响,像当年父亲喝醉酒踩在上面的声音,每一步都踩在他绷紧的神经上。
推开房门的瞬间,灰尘在光柱里翻滚。书桌上摆着盏台灯,不是母亲那盏,是后来父亲买的廉价塑料灯,灯座上刻着歪歪扭扭的“栖”字,边缘还留着指甲抠过的痕迹。
“就是这个响。”江念栖指着台灯,电线短路冒出的火花“噼啪”轻响,像母亲当年被打碎的玻璃杯。林栖的胃里一阵翻涌,转身就走,手机却在这时炸开铃声,震得人耳膜疼。
“阿栖,你爸他……”张阿姨的声音从听筒里挤出来,混着救护车的鸣笛,“脑出血,医生说……”
林栖按掉电话,红绳在腕间勒出红痕。他想起母亲信里写的“灯坏了就修,人难了就熬”,可有些灯,从一开始就不该亮。
医院的消毒水味钻进鼻腔时,林栖突然停在走廊拐角。透过玻璃窗,他看见林建国躺在病床上,氧气管插在鼻孔里,胸口微弱起伏。曾经把他按在暖气片上的那只手,此刻插着输液针,青紫色的血管像条腐烂的蛇。
“他醒了,喊你名字呢。”张阿姨不知何时跟过来,手里攥着个铁皮盒,“这是他让我给你的,说……”
“不必了。”林栖打断她,目光落在铁皮盒上。那是母亲的针线盒,他认得上面的桂花锁扣——当年父亲把它摔在地上,锁扣崩飞时,在他眉骨划了道疤,至今还留着浅痕。
“里面有他写的东西……”张阿姨的声音发颤,像怕被打似的缩着肩。林栖突然笑了,想起戒毒所那年,父亲隔着铁丝网递来棉袄,袖口磨破的地方,还沾着没洗干净的血迹,是打母亲时溅上的。
病房里传来监护仪的尖鸣,医生护士涌进去,白大褂在眼前晃成一片模糊的光。林栖转身就走,红绳上的铜钱撞在口袋里的信纸上,发出细碎的响——母亲最后那封信里说:“别学他,要像桂花一样,活得干净。”
回到奶茶店时,江叙白正在教江念栖做桂花糕。孩子把面粉抹得满脸都是,像极了当年躲在厨房试做点心的自己。“太爷爷,你看我画的老虎!”江念栖举着块面团,上面捏着个歪歪扭扭的虎头,红绳缠在虎爪上,是他照着药盒上学的。
林栖摸了摸孩子的头,指尖触到面团的温度,像母亲当年揉面时的掌心。江叙白把杯桂花乌龙推过来,热气裹着甜香漫上来,模糊了他的视线——不是哭,是蒸汽熏的,像当年在蒸笼前抹眼睛的母亲,只是这次,他的眼泪里没有委屈,只有释然。
打烊后,林栖把母亲的信重新包好,放进樟木箱最底层。上面压着那盏旧台灯,玻璃罩的裂痕在月光里像道银色的河。他没有去医院,也没有问林建国的结局,有些债不必清算,有些伤不必结痂,承认它存在过,就是最好的告别。
江叙白从身后抱过来,红绳在两人腕间缠绕,铜钱相碰的脆响里,他听见母亲说:“往前走吧,阿栖,光在前面呢。”
窗外的桂花落了一地,在路灯下像铺了层金粉。林栖想起药盒上的小老虎,想起毛衣上的桂花,想起那些藏在时光里的温柔——这些才是他的根,不是那个施暴的男人,不是那些浸着血的过往。
红绳风铃在夜风中轻响,铜钱映着月光,亮得像母亲眼里的星。林栖知道,他永远不会原谅,但也永远不必困在原地,因为爱早已替他把路照亮,通向满是桂花香气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