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热气从四面八方蒸腾而来,呼吸间都是滚烫的空气。。
东归看向前方连绵不断的山脉,眼前被汗水模糊了,只囫囵看得清轮廓。她离家已有月余,一身将将蔽体的粗布麻衣已经脏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手上支撑着身体的棍子被破皮的手掌处的鲜血浸泡。鞋子磨烂了,稚嫩的两只脚被磨出了血泡,又结成老茧。脚掌被路上尖锐的碎石刺入,像行走在刀山火海般煎熬。
她的意识已然模糊不清,身体摇摇欲坠,脚下踉跄着就快要摔倒……
头顶的太阳离她不知有几米,直愣愣地对着这个毫不畏惧它的人。
干涸到冒烟的嗓子,饥饿到无知觉的身体,不知还有多远的彼岸……
东归恍惚意识到:若是倒下去,可能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模模糊糊之间,有人的声音传来:“停下!停下!这里有人……”
“快救他!快快快,要倒了……倒了……”
“……”
最后一秒,东归心里仍记挂着:
……空桑……
天晓鸡鸣,整座空桑山慢慢活了起来。东归翻身起床,草草洗漱完出门。
今天是秋蝉峰的张长老为弟子们上课,东归是绝对不允许自己迟到的。
爬上一座山,又爬下一座山,东归累得气喘吁吁。最高峰上的雪水流下,汇成小河泠泠作响,和她打了个招呼。
蹲在河边,饮了一口水,顿觉心旷神怡。
天边,巨大的青鸟拂过,留下一声清脆悠远的鸣叫。
天山峰顶上的卢其钟被敲响,钟声悠远绵长,叫醒整座空桑山,又远远地传到人间去。
施了疾走术,她施法并不熟练,因此一时快一时慢,差点掉到山下面去。
花了整整一个时辰来到课舍。
课舍里没有几个人,零零散散地坐着。东归找了个不远不近不显眼的座位闭目养神。
没吃早食肚里空空——弟子峰离课舍实在太远——想念着食舍师兄做的大肉包聊以慰藉。
思绪飘忽不定,又想起昨日学的剑招,觉得自己还能做得更快更好。
说起来她来到空桑山已经一年有余。
当初她还不知天高地厚,拿上些许干粮,和家里仅剩的小黄狗一起,就这么踏上了寻仙求道的路途。
殊不知被人错引,走错了方向,小黄狗也被掳走,不知所踪。
她傻愣愣地朝着与空桑相反的方向走了千余里地,在筋疲力尽间昏倒在地。
本以为自己会就此死掉,幸得一商队所救。
“我们还以为你是空桑的弟子嘞,嘴里一直叨叨着什么空桑什么的,”和她一起躺在车上,受了重伤,全身缠满白布的人,脸黑得几乎看不出五官,只能将将凭借牙齿和眼白大致判断:“救助了空桑的弟子,是很有好处的。”
那人自称香罗——寓意为轻薄珍贵的丝罗——是从西域穿过荒漠到中原走商的。
他俩同病相怜,都是被勒令在车上躺着不许乱动的——除了嘴巴。
因此,东归和香罗只能通过与彼此闲聊来打发时间。
幸而两个人十分投契,短短几日,就像是多年未见的好友,总有说不完的话。
“西域远吗?”东归歪着脑袋看他,很是好奇。
她是个闲不下来的女孩儿,总是要时不时地动动手动动脚才觉得舒服。只是她的整个小身子都被木板固定住了,缠了厚厚的布条——以防她乱动伤口裂开,据香罗说,她的伤口已经被他的姐姐包扎过好几次了——所幸脑袋还算自由。
“很远很远,我们遇到群狼,在沙漠里走了好几个太阳日。我受了伤不能再保护。有空桑的卫钟不怕,狼群不敢。”香罗的汉话不算很好。但东归是个很聪明的小孩儿,就算香罗说话颠三倒四,她也大差不差地理解了他的意思。
“卫钟是什么?”
“我只听别人讲,”香罗绞尽脑汁用汉话描述:“一个铁做的倒着的桶,是空桑的。有商队带着卫钟,不怕群狼和盗匪。”
东归:“那要怎么才能得到呢?”
香罗兴奋地说:“驼山救了空桑的弟子,他们送给他一个。”
他说着,脸上露出期待的表情——那张黑得跟碳一样的脸满满裹上了白纱,但东归仍从他亮晶晶的眼睛里看出来了。
救命之恩应当涌泉相报,何况香罗并不想要泉,只想要一个钟。于是东归义气上头,她想要拍拍胸脯,但却只能点头。信誓旦旦地立下承诺:“虽说我现在还不是空桑弟子,但等我入了空桑,一定给你搞一个那什么钟来。”
香罗发出长长的惊叹:“哇——谢谢你,好塔朗!”
香罗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这是他第一次走出西域,对西域之外的世界有种莫名的憧憬。
东归不解:“好塔朗?”
香罗看着眼前小孩儿精致漂亮的脸庞,高兴道:“塔朗就是,一起说话,打猎,生活,对你好!也对我好!”
“哦——”东归说:“我们这的塔朗叫夫妻。”
香罗笑得傻傻地:“我们,做夫妻。”
东归摇头拒绝:“不行,我只能和你做好朋友。”
香罗十分低落,他还从未有过除族人外的塔朗。尽管东归拒绝了他,他心里面还是把她当塔朗对待。
商队一路向前,到了黄河边,香罗他们要往东走,深入中原。
于是在此分别。
领队告诉东归:“沿着黄河走,走一截路多问几个人,到了巴蜀就离空桑不远了。”
东归认真地点头道谢。
她承诺一旦找到卫钟便找机会给他们送来。
香罗躺在车上热泪盈眶,口不能言。
香罗的姐姐——照顾了东归一路的医师——拿着一大包行礼递给她:“路途遥远,行路艰难,愿天泽神保护你。”
长长的车队慢慢启行,香罗躺在板车上不住地动脑袋,往后张望,他眼看着东归一瘸一拐的背影越走越远,难过的像一条被抛弃的小犬。
雪裳坐在他身旁安慰道:“总会有再见的一天。等你长大了,阿姆放心让你出来游历,你可以亲自去找他。”
“……嗯。”香罗泪眼婆娑,手中紧紧地握着东归给他的东西——一张画着一黑一白两张大脸的羊皮——那是东归答应给他带卫钟的凭证,声音小小的:“她还要,一个卫钟给我。”
雪裳笑笑,摸着香罗的头不再说话。
又走了两月,东归才顺利来到空桑山脚下。
历经种种考试,测验,她顺利地留下,成为了一名外门弟子。
住在弟子峰,每日去承归堂领取任务,完成任务以换取留在空桑生活的资源。
空闲之余,才能够到课舍跟随师长们修习一些基础的法术。
管理弟子峰的长老名叫灵澈,是一个脾气很好,温和随性的女人。看东归勤奋好学,私下也会教授她几招制敌之术。
东归来者不拒,抓住一切机会学习。她想早日成为内门弟子,早日……
……
“滚远点!”一声爆呵打断了东归的思绪,她缓缓睁开眼睛。
课舍已经被慕名而来的弟子们占满,大多安静乖巧地等待着。离前门最近的地方聚集着一群人高马大的男人,争吵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他们团团围着一名在坐在座位上的弟子,口中利语伤人。
“小弱鸡,谁准你坐这个位子的?”
“这是助教的位子,凭你也是能坐的?”
“你有资格坐这个位子吗?识相滚开,小爷我放你一马。”
位子上的弟子气得脸颊通红,仍倔强地端坐:“课舍的位子向来是先到先得。我先……呃”
话还没说完,人群中走出一个四肢强壮的人,身长八尺有余,一把掠着那弟子的领子,将他提了起来。
“同他说什么废话!且看我将他扔到山脚下去!”那人声若洪钟,语气中带着不可忽视的兴奋。
人群害怕地散开,那人的同伴们笑嘻嘻地看起热闹。
“敬酒不吃吃罚酒,惹到武昌师兄有你好小子受的。”
“刚劝了他,他也不听的,活该!”
“小五,回寝舍拿一方锦丝垫来,林师兄可坐不了被人用过的垫子。”
“……”
人群窃窃私语,有看不惯如此霸凌之事义愤填膺之辈,有埋怨怕事祈求息事宁人之辈,也多的是高高在上冷眼旁观之辈……只是全部为着明哲保身,不肯轻易出头。
那名弟子双手用力扯着武昌的衣袖,脸色青紫,双脚在空中不停扑腾。
他心中又怕又悔,早知如此,何不早早让出位子,好免了这无妄之灾。
这下,众人皆袖手旁观,自己或许真要被扔到山脚下,也许会死……
“住手!”随着一声怒喝,一人踩着课桌翻过人群,来到众人面前,她用稚嫩的声音大喝道:“不能欺负别人!”
正是东归!
“弟子门规第五十九条,不得在课舍斗殴。”这条她犯过一十八次,因此记得最清楚。
她抬起头,眼神直直地望着武昌,双手叉腰毫不畏惧:“放下他!”
那弟子正欣喜于有同门出手相救,但看眼前的这个女……小孩儿,内心的希望尽数破灭。
他挣扎地更加激烈,朝东归不住地摇头,希望她不要多管闲事,累及自身。
东归却巍然不动地站在那里,她可管不了什么累不累及自身,路见不平就必须要拔刀相助!
看清来人,武昌众人哈哈大笑。
“这小屁孩儿,毛长齐了吗哈哈哈哈哈。”
“看起来像只黄毛鸡仔,我用一只手便能掐死。”
东归长年忍饥挨饿,因此十岁的年纪,看起来却像是五六岁一般矮小。
她不在意旁人的奚落,只重复着:“放下他!”
武昌狞笑:“我若是不放……”
东归身体紧绷,已然是蓄势待发的姿态。听着武昌嚣张的话,借力起跳,身如闪电,重重一脚踢在他的小臂。
武昌巍然不动,不急不慢接道:“……你能奈我何?”
“出去!”
姗姗来迟的长老阻止了这一场硝烟,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恐怖的威压。
武昌的手控制不住地向下歪折,他连忙松开手,龇着牙退出了课舍。
惹事的人都自觉退出课舍。
众弟子也有序回到位子上,只剩那名遭受无妄之灾的弟子扑倒在地,不省人事。
一人上前查看,向长老报告:“无性命之忧,只是晕过去了。”
“林容。”
“弟子在。”
一名面容俊美的弟子跟着长老走进课舍,他微微俯身作礼,举手投足间尽显风流韵味。
“你护送他回弟子峰,不得有失。”
长老的眼睛斜看林容:“也不必再回课舍。”
林容的嘴角微颤,却还是笑着应道:“弟子遵命。”
武昌在人群中对上东归的眼睛,轻蔑地笑了笑,向她传音道:“黄昏时刻,决斗台见。”
东归惊奇,脑中凭空响起别人的声音。这种法术她只听同门闲聊时说过,这还是第一次体验!
这人竟会传音术?刚想问话,却发现自己嘴巴紧闭,像是被针线缝住了一般。
张长老轻敲课桌:“禁言,上课。”
天色将晚,张长老轻飘飘的话像催眠,东归闭了一天的嘴巴终于能张开。
她脑子里昏昏沉沉,一天没吃饭,肚子雷鸣似地响。
脑袋很饱了,身体却饿得很。
今天又翘了活计去上课,估计食舍里也没她的饭了。
唉,这也是应该的……
空桑啊……
幸好你是座山。
山里的野味多得很,东归在这里生活了一年多,对弟子峰后山不说了如指掌,也算是熟门熟路。
在食舍拿了些盐,东归一蹦一跳地朝后山飞奔去。
打了一只野兔,在池塘边利落地扒皮除内脏,又到远远的地方痛快地洗了个澡。
东归穿着中衣,一手拎着还滴着水的衣衫,一手拿着兔子的肉和皮毛,轻快地回到山洞。
这山洞她来了几次,打扫得干净,还存放了些木柴和干草。
生火架柴,一边烤兔子,一边烤衣服。
晚风吹得林中的树木飒飒作响。她躺在干草上,任由风穿过她,双眸轻闭,自在享受这惬意的一刻。
大家好!第一次写作,有不当之处请多多包涵。
嘿嘿,咱们东归是小小正义使者一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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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空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