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纬先十天生下邹叡,奶水不足,邹叡后来是和薛慈一起吃万立文的奶水长大的。万立文没有娘家,男人白天要去上班,邹柏青便自觉照顾起两个女人的月子。到孩子们半岁时,薛家男人出了事,剩下万立文和薛慈一对孤儿寡母,邹柏青想到自己年轻时的光景,对她更是体贴关怀。又过了半年,邹纬同老赵离婚,家里也没了男人。时间长了,三个女人互相扶持着,带着两个小孩儿也过出了日子。
九六年,万立文从厂里下岗后打起了零工,在学校门口和邹柏青一起摆过摊儿,也去送过煤气罐儿,那时候日子过得非常拮据。经常是邹纬不小心买出多的东西送来,就连喝瓶牛奶也是连带薛慈的份儿。后来万立文去学了驾照,从去年开始跑起出租车,手头总算是宽裕多了,刨去交公司的钱一个月到手还能有个两千五,要知道邹纬这时候一个月工资也就一千八。只是跑出租十分辛苦,每天早上六七点就出门,晚上十点才回来,中午在街边花两块钱随便吃碗面吃个炒饭,邹柏青看她太辛苦了,吃得还不好,每天干脆多做些饭,包揽了他们母子的伙食。到了周末节假日,薛慈基本都是在邹家过的,两家过成了一家的生活。
正值暑假,邹纬上午看着邹叡和薛慈做作业,吃完午饭休息会儿把他们带去新华书店或者图书馆,三个人就这么耗一下午再赶五点半的公共汽车回来,六点到家,这样邹柏青也能在家得半天清静。
邹叡喜欢看百科全书,薛慈在这个假期迷上了看小说,以他现在的水平只能看个囫囵,却丝毫不减兴致。由于他的恋恋不舍,他们堪堪错过五点半的公车。
尾气噗噗喷在邹叡脸上,她顶着一脑门儿的汗瞪着薛慈:“都怪你,都怪你,让你不要看了,你还要看。现在好了,车都赶不上。”
薛慈虽然心虚,还是弱弱地辩解,“挤这么多人,等下一辆说不定还有座位。”
“屁位!”坐下一班就赶不上看蓝猫淘气三千问了,自开播以来邹叡每天连片头曲都没错过,她最讨厌从节目中间开始看了。
薛慈用手给她扇风,一边扇一边念叨:“我给小姐打扇,小姐说我能干,我说小姐是个大笨蛋。”
本来就很心烦了,看到他还这么没脸没皮的样子,邹叡无法抑制的怒火中烧,恶狠狠地喊道:“薛慈,我恨你!”
这么一嗓子喊得薛慈也硬气了,“随便你,你恨我,我不怕,你就是个大王八。”
邹叡被激怒了,一巴掌拍在他背上,他轻轻一巴掌还回去。两人有来有往了几下,就从巴掌变成拳头,认真干上了。
邹纬本来随他俩去,但是邦邦拳声已经到了难以忽略的地步,她不得不出声制止:“差不多了啊,收手吧。”
薛慈正在被打哭的边缘,立刻告状,“邹小叡先打我,她比我使劲儿,我是轻轻打的。”
邹叡估摸着邹纬生气的程度,抓紧时机又是一拳,“告告告,开大炮,我喝汤,你喝尿。”
两人直到回家依旧谁也不理谁, 一个端碗,一个拿筷子,重重拍在桌上。
“少拿我桌子出气。”邹柏青见惯了两人一会儿鸡争鹅斗,一会儿离不得半点的,?都懒得问原因,反正不出半天就好了。
晚上吃得素一些,绿豆稀饭、炒土豆丝、凉拌杂菜,她单独拨出一份给万立文留着。养小孩儿就和养猪差不多,只要有两个,什么菜都争着吃,何况现在还赌气。邹叡一口气喝了三碗稀饭,放下碗去开电视看,薛慈紧随其后放下碗,擦了擦嘴巴,默默回了自己家。
邹柏青这才觉得有些稀奇了,忙问邹叡:“你们这又是闹哪样?小慈怎么自己走了?我看他走的时候还很伤心哩。”
“外婆,你别问了。”邹叡屁股朝天趴在凉椅上,长呼一口气,“我们现在需要冷静一下。”
邹柏青嘴巴张开又闭上了,两个小妖精,比电视剧的名堂还多。邹纬拿起过遥控器,换到中央一台看新闻联播。
“妈,我还在看呢。”
“现在到我的时间了。”
邹叡气呼呼地坐起来,硬是看了几分钟,什么原油涨价啦,互联网泡泡破啦,□□上任干啥啦,韩国朝鲜和好啦,都离她太遥远。
韩国朝鲜都能和好,她和薛慈还不能和好?邹叡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见无人在意,悄悄摸摸出了门。
邹纬调小音量,来到门口观望,只见邹叡在薛家大门前探头探脑的,和里面的人咕哝了几句,腿一蹬就跑进去了。又过了几分钟,整个楼道都能听见他俩掀翻屋顶冲上云霄的大笑。
很纯粹的笑声,不掺杂一丝智商,邹纬放心地进了家门。
邹叡破冰只用了一句话,“飞好看不?”
“什么?”
“就是你下午看的那本书啊,好看吗?”
薛慈纠正她:“那是《飘》。”
“哦,飘。”邹叡一点都不感兴趣,还是装出颇有兴致,“那它讲的什么故事?”
“这是一本外国书,就是讲有个外国女孩儿长得很漂亮,呃...很多人都喜欢她,然后呃...”他讲不出来,连主角的名字也不记得了,“我本来就没看多少,你还一直催我,我都忘了。”
“那我明天也看这本,我们现在去给干爹送饭吧。”
“等会儿,这集看完再去。”
于是邹叡鞋子一蹬就进去了,破冰成功!
电视机旁的座机一连响了几声,邹叡不去管它,薛慈在厕所里急吼吼叫道:“邹小叡,你快接一下电话。”
她这才慢悠悠走过去拿起听筒,“喂?”
电话那头有滋滋杂音传来,没人说话。
邹叡又喂了两声,对面的人才开口,是个男人的声音:“小叡?”
“你是谁啊?”他怎么知道自己的,但是电话那头又不说话了,她盯着电视有些不耐烦了,“你找谁啊?”
“你干妈在家吗?”
“还没回来。”
“薛慈呢?”
“他在厕所。”邹叡心里怪怪的,“你是谁啊?”
“我是薛慈的叔叔,请转告你干妈一声,我有重要的事情,请她到家后回个电话。”
“我知道了,还有其他事吗?”
“没有,谢谢你。”
对方这么客气,她不由得也礼貌起来,“那我挂了,叔叔拜拜。”
放下电话的那刻,邹叡听到对方似乎也说了句再见。
薛慈提着裤子从厕所出来,问她是谁打来的。
“他说是你叔叔。”
“哦,是我堂叔,肯定是我奶奶有事才请他打电话。”
八点半,万立文回来了,肩扛手提几大袋东西,有米面油,还有啤酒和一袋子冰棍雪糕。
邹柏青赶紧接过来,“家里都还有呢。”
“就是,你少买点儿雪糕,我现在就盯着怕他们多吃。”邹纬把冰箱冷冻室腾出位置来放雪糕,又塞了两瓶啤酒放进去,天儿热了,万立文每天晚上回来都要喝点冰的下饭。
“邹老师,我们三个人难道没长嘴啊。”万立文身上汗湿透了,洗完手出来就拿了三支雪糕,一人发一支。“他们享福的机会还多着,好东西我们也得多尝尝。”
“你动不动就喊肚子痛,更要少吃冰的。”
虽然嘴上是这么说,但三个人十分默契,一个比一个吃得快,生怕那两小只突然蹦出来,毕竟他们一向只允许每天吃一支。
吃完邹柏青把雪糕袋子塞进垃圾桶最下边,拿玉米叶子挡上,去厨房端了饭菜出来。看她一身的汗,又觉得菜太素了,在冰箱翻翻找找,最后拿了根香肠出来,开水煮了切片。
“今天收车这么早?”
万立文正要详说,邹叡和薛慈听见动静从隔壁跑出来,围在她身边唧唧喳喳。万立文个子高,身材也比一般女人敦实些,邹叡喜欢捏她手臂内侧的肉肉,顺着一路滑下来摸到手指上。
“干妈,这是真的宝石吗?”
万立文左手无名指戴了个镶琥珀石的金戒指,以前做活不方便戴,跑出租车了才拿出来。邹叡自从看到这个戒指,老喜欢上手去摸。
“宝石是不是真的不知道,但金子是真的。”她放了筷子想取下来给邹叡玩玩,但是指关节粗,加上戒指戴久了,一时还取不下来。
邹柏青把邹叡赶到一边,“让干妈好好吃饭。”
“你就这么喜欢啊?”万立文坏笑地看向邹纬,存心逗她们,“这个戒指是薛慈奶奶给我的,他们家祖传给儿媳妇儿的,如果你以后嫁给薛慈,干妈就可以送给你。”
“干妈,既然他奶奶给你了,那戒指就是你的了,你想给谁就可以给谁啊,为什么非要给儿媳妇儿,不能给女儿呢。”邹叡抱住她手臂晃悠,“我就是你干女儿啊。”
薛慈表示赞同,他根本看不上这旧戒指,“妈,你就送给邹小叡吧,我以后长大了,自己买新的送给我老婆。”
“小慈有志气。”邹纬竖了个大拇指,又回万立文一个得意地笑,看见了吧,两个娃你都搞不定。
提到薛慈奶奶,邹叡想起了刚才的事,“对了,干妈,刚才薛慈叔叔打电话说有重要的事情,让你回个电话过去。”
万立文有些担心,于是先不忙吃饭了,回去打了电话再过来,脸色就有些凝重了。
邹柏青进厨房拿了瓶子,打发邹叡和薛慈下楼打醋。两人哼哼哈哈地出了门,走到楼梯口,邹叡脱了凉鞋提在手上,示意薛慈也照做,然后两人蹑手蹑脚地回到家门口,偷听里面人讲话。
邹柏青问:“是不是他奶奶不好了?”
“嗯,说这次估计熬不过去了,想让我赶紧带薛慈回去见一面。”
“虽说你们两婆媳间有疙瘩,但她总归是薛慈的奶奶,当年也是帮你带了娃,现在一个后人都没得,也是可怜得很。”
“我知道的,她要是真不行了,我肯定带薛慈回去看她。”
薛元青的老家在昌水镇,从江城码头坐船要两天才能到镇上,万立文和他结婚前第一次去,因为晕船吐得天昏地暗。一九八七年她和薛元青回老家结婚,一切费用都是他们自己掏的,最后收了百块的礼钱,薛母倒是一份不落自己全留下了。万立文没表达一点不满,毕竟寡母不易,只是要求薛元青结婚以后每个月工资全部上交,寄钱回家要经过她的同意。
薛元青的弟弟薛季同小他三岁,好歹书读到了初中毕业,人却不成器。常年在南市打工,年到尾少给家里来信,更不用说给妈寄点东西寄点钱。倒是薛元青这个做大哥的,担心弟弟在外面过得不好,还给他汇过两次钱,又总是盘算着给存些娶媳妇本钱。一九八八年夏天,万立文刚刚怀孕,当初一起打工的人回来说薛老二在外面混社会和人打架死了,别的消息也没了,薛元青想去给弟弟收尸都找不到地方,薛母更是哭得眼睛都瞎了一只。
再过了一年多薛元青去世,江航发放了一次性抚恤金九千块钱,每个月还有供养亲属抚恤金八十块。万立文同薛母说薛慈还小,这九千块钱她存起来不动,以后全部用在他的生活学习上。自己有工作,所以每个月抚恤金下来全部寄给她,这比薛元青在世时候给的多多了,又或者她来江城,他们三个人住在一起也能互相照料。
薛母开始答应得好好的,来江城带了半年多的孩子,不知道受谁的撺掇非要回老家,并且要求拿走保管全部抚恤金。万立文肯定不同意,当时闹得家属楼人尽皆知,最终一次性给她六千块钱结束了闹剧。真正让万立文和她撕破脸皮的是她走的那天,竟然偷偷抱走薛慈,还好被邹柏青察觉不对劲,还没到码头就把她拦下来了。
自此以后,万立文和薛家那边就断了联系,那时候的六千块钱完全足够一个女人在农村过几年的好日子。薛慈六岁时,薛母来信说自己当初犯糊涂知道错了,现在要死了就想见孙子一面。万立文看着强悍,一想到薛元青就心软得要命,这是她丈夫的挂念,她不能让他死也不安心。于是过了两天她就带薛慈去了昌水镇,每年底还会汇一次钱,且不说过得多好,至少有口饭吃。去年家里安了座机,薛母通过薛慈的堂叔来过几次电话,总说身体不行了,万立文本就打算找个时间带薛慈去看看。
“刚才打电话的不是薛慈堂叔。”万立文面露异色,“是薛元青的亲兄弟,薛老二。”
“亲兄弟?”
“对。”
那个和人打架死在外面,失踪十年的薛季同。
陌生人,我们来做个约定吧...后边我忘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第 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