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阴雨过后,日头终于露了脸。
马车行至一片荒岭,前路被山洪冲断的石桥拦了去路。沈孤雁掀帘查看时,唐蓝正扒着车窗往外望,忽然指着远处山坳:“那里好像有座庙。”
荒草没膝的山坳里,果然立着座残破的庙宇。朱漆剥落的匾额上,依稀能辨认出“姻缘庙”三个字,檐角的风铃早就没了踪影,只剩锈迹斑斑的铁环在风里吱呀作响。
“进去歇歇脚吧。”沈孤雁扶她下车,包袱往肩上一甩,“等我去附近探探路,看有没有别的桥能过。”
庙宇里积着厚厚的灰,神像的泥塑塌了半边,露出里面的草坯,却仍能看出是并肩而坐的月老与红娘。供桌上蒙着蛛网,角落里堆着些香烛残烬,想来也曾有过求姻缘的香客。
唐蓝找了块相对干净的石阶坐下,指尖缠着傀儡丝,无意识地在地上画圈。沈孤雁去探路了,临走前摸了摸她的头,说“很快回来”,可这“很快”已过了一个时辰,日头都爬到了庙顶。
正想着,庙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沈孤雁带着一身尘土走进来,手里还攥着束野菊,黄灿灿的,沾着山涧的水汽。“前面有座木桥,能过马车。”他把野菊递过来,“见着好看,就摘了。”
唐蓝接过花,指尖触到花瓣上的水珠,忽然笑了:“在姻缘庙送野菊,沈公子倒是别出心裁。”
“总比送傀儡零件强。”他挨着她坐下,从怀里摸出干粮,掰了半块饼递到她嘴边,“饿了吧?”
饼是襄阳买的胡饼,还带着点芝麻香。唐蓝咬了一口,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忽然问:“沈孤雁,你说我们……会一直这样吗?”
他的动作顿了顿,转头看她:“怎样?”
“像这样,一起赶路,一起躲追兵,一起……”她没说下去,脸颊却有些发烫。
沈孤雁放下胡饼,忽然握住她的手。他的掌心有些粗糙,是常年握剑、摆弄机关磨出来的,却带着让人安心的温度。“蓝儿想一直这样吗?”
唐蓝抬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那里面映着残破的神像,映着漏进庙门的阳光,也映着她的影子,清晰得仿佛要刻进去。她点了点头,声音轻得像叹息:“想。”
沈孤雁忽然站起身,拉着她走到那对残破的神像前。他拂去供桌上的灰尘,将那束野菊端正地摆在中间,然后转身,郑重地看着她:“蓝儿,你愿意吗?”
唐蓝的心跳瞬间乱了。她看着他眼底的认真,看着他微微发颤的指尖,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上来,她却笑着点了点头:“我愿意。”
没有红绸,没有喜服,甚至连神像都是残破的。可当沈孤雁牵起她的手,对着那塌了半边的月老红娘,对着漏进庙门的阳光,对着这苍茫天地,她忽然觉得,没有什么比此刻更郑重的了。
“沈孤雁愿娶唐蓝为妻,以天地为媒,以残庙为证,此生此世,护她周全,伴她左右,刀山火海,不离不弃。”他的声音掷地有声,在空荡的庙宇里回荡,惊起了梁上的几只灰雀。
唐蓝吸了吸鼻子,握紧他的手,一字一句道:“唐蓝愿嫁沈孤雁为夫,以日月为鉴,以真心为聘,此生此世,信他护他,与他同闯江湖,共担风雨,生死相随。”
说完,两人对着神像,对着天地,深深一拜。
起身时,沈孤雁忽然将她揽进怀里,吻落下来,带着野菊的清香和胡饼的麦香,比任何时候都要珍重。唐蓝踮起脚尖,环住他的脖颈,任由眼泪混着笑意,沾湿了他的衣襟。
后殿比前殿更残破些,却意外地干净,角落里堆着些旧草席,想来曾有避雨的路人歇过脚。沈孤雁用随身携带的火折子点了支蜡烛,昏黄的光摇曳着,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上,紧紧依偎。
“骤雨未歇,不宜此时赶路。”
他的吻一路往下,轻轻落在她肩胛的伤疤上,带着小心翼翼的疼惜。“还疼吗?”
唐蓝摇摇头,指尖穿过他的发丝,将他拉得更近:“不疼了。”
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照亮他眼底的汹涌与克制。他的动作很慢,像在拆解一件最精密的傀儡,带着对珍宝的珍视,每一次触碰都轻得像羽毛,却烫得她皮肤发麻。她能感觉到他的颤抖,是不同于面对追兵的紧张,是某种更深沉的悸动,像藏了多年的火焰,终于找到了可以燎原的草原。
旧草席带着阳光晒过的暖,混着尘土的气息,却奇异地让人安心。唐蓝闭上眼,听着他越来越重的呼吸,听着窗外的风声,忽然觉得,这残破的庙宇,这简陋的草席,竟比唐门的绣楼更像个家。
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蓝儿,以后就是我的妻了。”
“嗯。”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无比清晰,“是你的妻。”
烛火渐渐暗下去,只剩一点微光,映着交缠的发丝和相贴的肌肤。殿外的风还在吹,却仿佛吹不散这满室的暖意。
不知过了多久,唐蓝窝在沈孤雁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忽然笑了:“我们的洞房,倒是别致。”
沈孤雁低笑出声,收紧手臂将她抱得更紧:“以后给你补个好的,红绸绕梁,喜烛高照,让全江湖都知道,我沈孤雁娶了唐蓝。”
“才不要。”唐蓝蹭了蹭他的下巴,“江湖太大,有你就够了。”
月光从后殿的破窗漏进来,洒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像镀了层银。唐蓝看着他手背上的剑痕,忽然觉得,那些疤痕不再是孤单的印记,从今往后,会有她的指尖,一一将它们熨帖。
天亮时,沈孤雁牵着唐蓝走出姻缘庙。阳光正好,照在两人身上,带着新生的暖意。马车已在桥头等候,车夫见了他们相握的手,识趣地没多问,只是笑着扬了扬鞭。
唐蓝回头望了眼那座藏在荒草里的庙宇,忽然觉得,哪怕它明日就塌了,也没关系。
因为有些承诺,一旦说出口,便会刻在骨子里,比任何神像都要坚固。
江湖路还长,但从今往后,他们不再是两个人闯,而是一个家,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