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沈白祐第一次进入到公安的场所,市局审讯室灯光比沈白祐想象中要更明亮。
白炽灯将每个角落都照得无所遁形,连空气中漂浮的尘埃仿佛都是清晰可见。
他有点新奇地坐在金属椅上,手指交叉放在桌面上,修剪得圆润整齐的指甲在桌面上划过,只能留下微不可见的白痕。
门被推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走了进来。他穿着便装,但腰背挺直的姿态暴露了职业习惯。男人将一叠文件有些粗糙地扔在桌上,在沈白祐对面坐下。
“程厉,市局刑侦支队。”男人自我介绍道,声音沉沉,“沈先生,知道为什么请你来吗?”
沈白祐注意到程厉右手虎口处有一道陈年疤痕,形状像是被某种利器所伤。
“因为我是最后一个见到吴行长的人?”
“聪明。”程厉翻开文件夹,“法医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在凌晨两点到四点之间,死因是心脏骤停。但有个有趣的小细节——”他抬起眼睛直盯着沈白祐,“法医鉴定显示,吴行长的心脏比起普通的停跳现象,它更像是被什么东西捏碎了。”
沈白祐眨了眨眼睛,他的呼吸节奏没有过多变化,只是接话道:“听起来不像是自然死亡。”
程厉看他没有动摇,咧了下嘴:“确实不像。”
他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照片推到沈白祐面前:“认识这个吗?”
照片上是那个檀木盒子,盒盖被掀开,但里面的七枚铜钱已经不翼而飞,只剩下一块被某种液体浸透的绒布。
“吴行长的收藏品。”沈白祐说,“昨晚他请我去鉴定过的铜钱。”
“铜钱现在在哪?”
“我不知道。”沈白祐微微前倾身体,“我离开时它们还在盒子里。”
程厉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沈先生,你知道吗?吴行长家的监控显示,从你离开到他死亡这段时间,没有任何人进出过那栋别墅。”
“所以呢?”
“所以那七枚价值连城的铜钱凭空消失了。“程厉的手指轻轻敲打桌面,好像在警告对面的人需要说实话一样,“而你是最后一个接触它们的人。”
沈白祐忽然笑了,这是他进到警局以来第一次改变他的表情。
那笑容让他瓷白的脸生动起来,却莫名让程厉感到一丝寒意。
“程队长,如果我要偷那些铜钱,根本不会接那个鉴定委托。”
他目光追着程厉的脸,轻声说:“它们确实珍贵,但还不值得我毁掉二十多年积累的声誉。”
审讯室的门再次被推开,一个女警探头进来:“程队,检验科有发现。”
程厉皱了一下眉头,他私心认为沈白祐具有一定的作案嫌疑,对于在问询过程中的打断心存介意。
但是他还是快速地起了身,检验科的发现应该要比这问询重要,不然女警也不可能会直接进来打断。
沈白祐注意到他的左手下意识摸向腰间——那里应该配着枪。
“沈先生,稍等片刻。”
他说完便拽开门大步走了出去,来叫他离开的女警把门给关上了,她在门缝合拢的刹那扫向了沈白祐的脸。
他维持着还在淡笑的表情垂眸。
沈白祐独自坐在审讯室里,目光落在单向玻璃上。
他猜玻璃后面一定有人在观察自己,毕竟影视剧都是这么表演的,有点孩子气地想要不要学着那些剧中人物对着单向镜打个招呼?
慢慢的靠回椅背,直到此时他还感觉着有点不踏实。
掌心突然有一闪而过的痒意,他翻过手来看却又没有了任何异样。
沈白祐又想起来了昨晚那铜钱的触感。
那种湿滑冰冷的感觉好像一瞬间又回到了他身上。
奇怪。
沈白祐抬头看了看审讯室天花板上的中央空调出风口,他身上萦绕着一股冷意。
搓了下掌心,他觉得可能是因为昨夜刚下过的雨带来的寒凉。
外套搭在椅背上,但是他懒得起身穿上了,程厉的态度和这件命案让他很罕见地在早上就感到疲惫。
四周安静下来后,一帧帧画面在沈白祐脑海中闪回,直到他想起在吴行长兴奋地展示铜钱时,那个始终沉默的中年男人。
那人戴着一枚玉扳指,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青绿色。
沈白祐若有所思,玉扳指的水头很好,但是色泽与普通的翡翠有所不同。
他轻轻蹙眉,昨夜被铜钱吸引了注意力,他并没有过多关注在场的其他人,更何况男人只是之前从没见到过的生面孔。
这时,走廊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程厉回来了。
他的表情比离开时更加凝重。
身后跟着一个穿白大褂的技术人员,手里紧紧攥着一个透明证物袋。
“沈先生,”程厉的声音里好像多了一丝沈白祐读不懂的东西,“你昨晚接触那些铜钱时,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异常?
什么样的情况才会用这种词语形容一个死物呢。
沈白祐将目光投向白大褂手里的证物袋。
其中装着一小块布料,好像是昨晚檀木盒内的垫料,但它现在上面却沾着暗红色的污渍。
“铜钱很凉,比一般金属要凉。它们刚从恒温箱中拿出来,那个温度很奇怪,”沈白祐谨慎地回答,“而且上面的纹路有些...特别。”
“特别?”
“那些纹路不同于常规的官铸钱,明代晚期主要流通的是天启通宝和崇祯通宝,背文多为记载和面值,但是昨夜的铜钱背文很奇特,一眼瞧不出真实含义,篆印模糊,但它的走边制作非常精美,这很矛盾”沈白祐停顿了一下,“我在某一时间看见它的篆印变化了一下,但我认为是灯光还有我当时太过困倦的原因。”
“程队长,我能问问那块布上的血迹是谁的吗?”
程厉和技术员交换了一个眼神,在沈白祐以为可能会被拒绝告知的时候技术员出乎意料地开口了。
“这不是血,经过仪器检测,主要成分是一种我们从未见过的有机物质,含有大量铜离子和少量未知的成分。”
技术员有点懊恼地挠了挠头:“市局的设备还是不够先进,我们现在需要将这一块证物送到市里的一家私人研究所里……”
程厉肘了技术员一下,眼睛微微瞪大盯了他一眼。
跟嫌疑人说的也太多了。
技术员这时才后知后觉一般停住了嘴,表情示意抱歉之后拎着证物袋离开了,他还需要跑一趟外面的研究所把证物送检。
审讯室的灯光忽然闪烁了一下。
沈白祐又感到了那一阵莫名的寒意爬上脊背,不安的预感一直环绕着他。
灯光又闪烁了一下,他忽然想起昨夜离开吴行长家时,他在上车之前,无意中抬头看向的别墅二楼。
暴雨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窗口注视着自己。
“沈先生,”程厉再开口却突然换了一种语气,“你相信这世上有科学解释不了的东西吗?”
沈白祐抬起头,发现程厉的眼神变得格外锐利,仿佛要透过他的皮囊来看他到底有什么隐瞒的地方。
“我只相信眼睛能看到的东西。”沈白祐还是维持着平静这样回答。
程厉咧开嘴角笑了,但笑容却是更加没有温度了。
“有趣。我刚才离开,因为检验科的同事发现了新的监控视频,是吴行长书房内的一个隐藏机位。”
“而这个监控竟然显示,在吴行长死亡时间的前半小时,他书房里的那套铜钱...自己动了起来。”
沈白祐突然觉得荒谬。
他的指尖在审讯室桌面上故意敲击了几下,像是在质疑刚才程厉所说的话中包含的真实性。
那句“铜钱自己动了起来”还悬在空气中,带着某种荒诞的威胁意味。
“程队长,”沈白祐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极低,“监控录像可以剪辑,证词可以编造。我是一个搞文物鉴定的唯物主义者,您这种鬼故事还是留给午夜电台吧。”
他没想到,即使是悬挂着国徽的公安为了破案竟然也是能说出这么匪夷所思的话。
程厉的眼睛眯了起来,那道虎口上的疤痕随着他握拳的动作扭曲变形。
审讯室的白炽灯管发出细微的嗡鸣,沈白祐注意到程厉的瞳孔在高照的白炽灯光下呈现出不自然的灰蓝色。
“你可以走了。”程厉突然说,站起身时椅子腿在地面刮擦出刺耳声响,“但别离开市区。”
沈白祐利落地拿起放在椅背上的深灰色风衣,布料上还带着雨的潮湿气息。
他要先一步离开这个散发着冷意的审讯室,还有身后那个不知道在说什么违背唯物论思想的刑侦队长。
当沈白祐推开审讯室的门时,他的余光却是瞥见走廊尽头几名警员围着一个打开的证物箱,里面密密麻麻排列着数十枚铜钱——远不止七枚。
上面似乎还包裹着浓稠的红漆,他想更仔细的看一眼但程厉却已经从他身后出门,还给了一个怎么还不走的眼神。
沈白祐在笔录上面签完字后,转身便没有任何留恋的离开了警局。
程厉眯眼看了下他离开的背影,也转头走向了刚才被围观的证物箱。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铜钱。最后接触者不是说只有七枚吗?”
旁边站着的年轻警员正是将沈白祐接过来的那位。
他苦着脸说:“不知道啊程队,这是他们刚在吴明远家后院翻出来的证物。”
旁边有人接话说:“之前都是证物丢失,这哪见过有证物变多的啊?”
他们不光是询问了沈白祐,他们也询问了当时现场的吴明远秘书和帮吴明远收拾古董的打扫保姆,他们也都说是七枚铜钱。
吴明远在请沈白祐来鉴宝之前已经跟很多他所熟识的收藏家打过电话,说他得了七枚宝贝铜钱。
本以为这七枚铜钱体积不大,丢失了还不容易找到,谁曾想一找还能找多出来这么些。
程厉也感觉着有些棘手,他看着这一箱铜钱上的红色稠状物质,心中判定这就是技术员说探查不出的物质。
“哎程队!忙案子呢?”
一道男声把程厉拉回现实,他抬眼看向来者。
是怀抱一沓报告袋的郑奕,隶属于特殊部门。
他们这部门专办一些“疑难杂症”。
郑奕这次来是上交这月他们部门所处理的卷宗,特殊部门与市局平级,但是卷宗什么的还是需要在市局档案室里存上一份。
程厉是刑侦支队里少数几个知道郑奕他们部门的实际情况的人,毕竟上头并不需要这些宣扬到大众皆知。
他眸光一变,先是让围在证物箱前已经闲聊到一边的同事们回去做事,之后在郑奕刚把档案袋放到档案科的办公室之后就立刻把他抓到了那一箱铜钱面前。
“你来看看这个,”程厉压着声音说,“我这边还没来得及上传系统,你们那边应该还不知道这案件。”
郑奕本来还在疑惑,听到系统二字就变了下脸色。
程厉说的系统正是公安内部的案件系统,他们这边笔录刚刚做完并没有上传。
而郑奕所在的特殊部门并不是靠接取正常案件从中挑选那些涉及灵异的处理,这样效率太低而且人力物力需求极高。
他们有独特的捕捞系统,每日定时在公安系统中扫描灵异案件并传到人工特殊审核。
郑奕看着面前的一箱铜钱,他快速地掐了一个探灵决,食指与中指并拢,无名指与小指弯曲。
而就在这手决掐好的一刹那,这铜钱上的红色稠状物质便爆出了火星。
程厉心中一凛,果然。
郑奕也没想到自己来交个卷宗就能遇到新案件,而且看这铜钱的反应,所含煞气不弱。
他将证物箱盖好,双手一使劲就给抱了起来。
“那你们尽快把卷宗上传,我现在就赶回去,先让江队探一探这个铜钱什么来头。”
程厉摆摆手,将郑奕送到了市局门口,回到局内就去敲了档案科的门,让他们尽快把此案卷宗传上去。
他回办公室的时候看着窗外街景扬了下眉,这下好了,案件就这么送到了别人手上,他只需要进行扫尾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