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颂将纸条交付后，逆着人流往前走，即将离开这座旧时代商楼。
她没忍住，回了眸。看向越来越远的楼梯口，老式木梯吱呀地响。
那群恶鬼，还围堵着那里。
他们面目阴鹜，穿着黄绿色的军服，褐色高高的长靴，大多在腰间别了枪支。
往来的人，都小心绕道走，楼梯口进不去也出不来。
宋逢年……还在那里吗？
他最后的留言，犹在耳畔：“出了门就走，不要逗留在附近。”
黎颂轻顿脚步。
萍水相逢，对方总共救她两回。她帮他递交了纸条，算是还了一次救命之恩，那么还差一次。
她双手合十。
默念了声“就算是场梦，我也不欠人情呢”。
走出商楼的外门，迎着白烈刺眼的日光。她并没有立即离开，轻仰起脸，观察着周围的景象。
商楼顶端的墙角，有几道年久失修的水管。下面几层断了大半，没有能支撑和攀爬的地方，所以那群人在楼内蹲守。
黎颂绕到墙后，没见人影。
她又沿着围栏，拨开了附近的小树丛，小声地尝试着寻找：“宋逢年，宋前辈？你在这里吗。”
树丛深处，恰好是背光的角度，也因为偏僻没什么人。
她找寻了很久，抬手轻拨开树叶。
终于快到尽头时，找到了受伤的宋逢年。他刚扯了截衣袖，打算包扎伤口，应了声：“……谁？”
“是我。”
她朝对方道:“本来只是个猜测。没想到那么高的楼，你都敢说跳就跳啊。”
他的胆子可真大。
青年额间渗出层薄汗，手上的伤口又开裂了，鲜血渗透出来。支起了一条腿，许是徒手在楼层间攀时摔落过，腿间有些受伤了。
所幸，他暂时逃脱了危险。
他添了新伤，神色倒还淡定从容着。看清来人是她，眼底的警戒褪去，紧绷的下颌微放松了些。
“是你啊。”
“……离开商楼后，为什么不跑，来这危险的地方？”
黎颂坦然：“来找你啊。”
“我向来不喜欢欠人情，尤其还是这种救命之恩。”
看到原本的吊坠换了，他了然挑眉。
他那浮于表面的笑，弯唇间像多了几分真心实意：“布尔乔亚小姐，你好像，比我想象得更聪明……很抱歉，收回先前的偏见。”
她学着他：“嗯，宋前辈，你也比想象得更狼狈。”
话虽这般调侃，她还是向对方伸出手，示意着扶他起来：“别一个人逞英雄了，起来吧。”
他倚在树边，轻吐出一口气来，呼吸如白雾和云烟：“好。”
好在他尚还能行动，握住了她的手腕。修长的手臂轻绷，显露出分明的青筋，最终再度站了起来：“谢了。”
黎颂朝他。
眨了几下眼：“不客气。”
短暂的平静之后，危机并没有消失。有道脚步声隐约间，从围墙的另一头传来。
宋逢年：“有人来这边了。”
黎颂已没有最初的惊慌失措。
她抬手轻扬，方才人群里捡回来的披肩，好奇着询问他：“那么，宋前辈。”
“为了蒙混过关，我们要像刚刚那样。继续扮演，那种亲密关系蒙混过去吗？”
毕竟一回生，二回熟。
他闻言，轻扯下唇角：“还是不了。”
“这样的话，你口口声声喊我前辈。会让我觉得，像个占便宜的伪君子。”
话音落下后，他拉过她的手腕。
及时地带着她，躲藏进了树丛间的缝隙：“来巡视的，只有落单的一个日本兵。其他人，并没有跟过来。”
只是来人似乎很眼尖。
发现了地上蜿蜒的血迹，举起了腰间的手枪，缓缓朝这个方向过来：“谁在那里？”
她攥了下指尖，询问道：“现在该怎么办……你有把握，去对付他吗？”
“还是数三下。”
“我试一试，能不能背着你逃跑呢？”
她前倾了些，靠得有些近。压低后的嗓音如风，即将贴上他的耳廓外沿，有些柔和的气息：“跑吗？”
她聚精会神观察着那个来人，没有发觉异样。
宋逢年于近在咫尺间，感受到了她的气息。
他似是不习惯，和女孩挨得这么近。作为保守的旧时代青年，喉间有些不自然地动，偏过头，轻咳了声。
回答她方才的幽默：“还是算了吧。”
“你若是背着我跑，等会儿慢了些。挨上同一发子弹，我们就一起去见黑白无常了。”
他转头过来，气息也近在咫尺。
轻擦过她脸颊时，她才觉得不妥。拉开距离，诚恳道歉了句：“对不起。”
宋逢年：“。”
他倒是什么也没说，也没再阴阳怪气地，喊她布尔乔亚小姐。只隐约耳尖有些红，被乌发遮挡住。
在树叶掩映的间隙，那个人越来越近了。能清晰地听到，他清晰的上膛声响。
宋逢年：“害怕吗？”
他轻倚在身后，散漫着语气询问她。
黎颂如实道：“害怕，但也没有那么怕。”
她刚来到这个时代，在尸堆里坐起来时，只想发出尖叫。后面经历了小巷，商楼里暗流涌动后，已逐渐有些习惯了。
她能稍微平静下来。
当作是一场短暂的梦境，是偶然误入，旁观了一些旧时代的往事。
“那边的人，别躲了。”
“刚刚在远处的时候，我就看到树叶的影子，在跟着晃动了。”
对面那个日本兵出了声：“你们逃不掉的！”
黑洞洞的枪口，从掩映的树丛间轻扫过来。时不时刺开树叶的缝隙，探寻他们的踪迹：“刺啦。”
黎颂：“他马上要过来了。”
耳边传来青年压低的声音，气息在她耳廓边拂过：“你相信我吗？”
她有些不明所以。
不懂他为何这么问：“相信，怎么了？”
他笑了下：“那就好。”
“等会儿枪口对准你时，先别轻易动，我会去解决他。”
黎颂：“！”
这是让她当靶子的意思。
她把目光投向对方，无声地询问，还有没有可商量的其它方案。
她眼眸瞪得圆，浅褐色的眼瞳有些亮，也瞪得很真诚的模样。
宋逢年像是失笑，唇角浮现弧度，像在逗她：“别怕。”
“要是实在太害怕的话，就在心里数三下。想象你刚刚计划的，把我背起来逃跑，很顺利的那种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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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虽表面不着调，但应该靠谱。
黎颂微握手成拳，眨几下眼，语气郑重地拜托他：“那你可一定，要说话算话啊。”
“真的，我保证。”
“不管是刚刚在小巷里，现在，还是以后。”青年含笑道，“谁让你是我从尸体堆里，亲手扒拉出来的呢。”
得负责到底啊。
他没管带伤的那条腿，平静着起身后，悄声地拨开树丛，从围墙的反方向靠近那个人。
那人没有察觉，步步逼近她所待的方向。
围墙的缝隙间，他瞳孔兴奋扩大，露出了阴狠的神色。
“找到你了呢。”
“原来，是一个弱女子啊。”
面对枪口，黎颂适时显露出了，惊慌恐惧的真实反应，指尖轻攥成拳。
对方用蹩脚的中文：“快点，出来。”
“鬼鬼祟祟的，跟我回去收押审问。不然的话，就在这里崩了你。”
“一、二……”
她顿在原地。
求生的本能扼住了她，额间刹那遍布了细汗。轻闭上眼，喉间有些发涩，心想这梦境太真实了。
但她配合着宋逢年的计划，僵着一动不动。
“一、二、三。”她轻数。
三秒过去，青年没让她失望。
在那恶鬼即将开枪的刹那，他出现在了对方身后。伸出指节，锁住对方的手腕，然后带着力道反手扳过。
士兵被桎梏住手腕，手臂被不自然地扭起。面容也因为痛楚扭曲起来，说着叽里呱啦的语言。
“什么人，放开我！”
“敢攻击我们，你是不是不想活了，想被崩了？”
宋逢年没犹豫，又夺走他的枪，抵在他太阳穴的位置：“别动。”
对方看到他，也“穿”了军装。
眸中有喜色闪现：“别别，搞错了，都是自己人……是自己人啊哈哈哈。”
宋逢年轻侧了下头。
半晌，他喉间溢出笑声：“谁和你，是自己人了。”
他说完，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砰的一声。
那士兵软绵绵地倒下，扩大的瞳孔定格。由于靠得近，他的血隐约还溅到了她脸上。
黎颂微微屏息，紧张得闭上眼，有些不敢睁眼去看。
她靠在墙边，长舒出气，宛如劫后余生一般：“还好……你来得刚刚好。”
他说了让她数三下，倒是做到了。
宋逢年望着她的模样，唇角扬起：“原来，没那么信任我啊。”
“那怎么放心。”
“呆呆地就当靶子了？”
他抬起指尖，似想帮她，擦去脸上的血迹：“下回，可别这么冒险了。”
他指尖带点薄茧，触碰到她时，微微粗粝带些痒意。
黎颂不由抬手，握住他的指尖：“你……”
他似是意识到了。
便收回手，后退了步，含笑有礼地道歉：“噢，抱歉，那你自己擦擦吧。”
“那群人听到枪声，可能要一窝蜂过来了，我们快走吧。”
话音落下后，他攥住她的手腕，往相反的方向跑去。像先前说的那样，跟着他不要回头，也不要恐惧。
他们穿过了，回环曲折的小巷。也一起穿过了，崎岖坑洼的石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