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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蕨裙曳 骨之花

作者:降调曲与无名诗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二天清晨,我顶着两个黑眼圈走进教室,却发现魏云弥的座位一反常态地空着。


    “云弥请假了。”林小雨瞥了我一眼,声音不大不小,“昨晚她喝奶茶喝到胃疼,孟逸月送她回家了。”


    我的手指僵在书包带上。


    原来她们昨晚真的去喝奶茶了……看来喝得还不少?


    我木然地走到座位上,掏出课本。前排几个女孩正凑到一起叽叽喳喳聊八卦。


    “听说孟逸月昨晚在云弥家过夜?”


    “真的假的?她们关系也太好了吧!”


    “那当然,云弥可是孟大小姐的‘专属家教’……”


    纸张在我手里被揉皱成团。


    专属家教。


    这个词像钝刀一样凌迟我敏感的神经。


    原来在别人眼里,魏云弥和孟逸月的关系已经亲密到这种程度了。


    那我算什么?一个偶尔被施舍糖果和食物的差生?


    上课铃响起,数学老师抱着一摞试卷走进教室。


    “今天随堂测验,把书都收起来。”


    我盯着面前的试卷,大脑一片空白。昨夜熬夜复习的公式全部变成乱码,魏云弥讲过的例题也变得模糊不清。


    我的视线不自觉地飘向那个空荡荡的座位。


    如果她在的话……


    “繁郁同学,请专心做题。”数学老师敲了敲我的课桌。


    我慌忙地低下头,胡乱地填了几个答案。交卷时,我的手心里全是汗,试卷被涂抹得又黑又乱,像极了我纷扰杂乱的心绪。


    午休时间,我独自坐在天台啃着干巴巴的面包。


    十一月依旧闷热,至少今天风很大,阳光也变得没那么灼人。


    突然,天台的门被推开了。


    魏云弥站在那里,手里提着便利店的塑料袋。她今天穿着常服,杏色的纱裙衬得她的脸有些苍白,半扎的黑发却衬得她多了几分脆弱温婉的气质。


    “找到你了。”她快步走来,把袋子塞到我手里,“给你的。”


    袋子里是一瓶温热的牛奶和几个核桃包和紫菜卷。


    “你……”我张了张嘴,喉咙发紧,“你不是胃疼吗?怎么来学校了?”


    魏云弥在我身边坐下,轻轻揉了揉太阳穴。


    “因为某人昨天一声不吭就跑掉了。”她瞥了我一眼,“怕她今天又不吃饭,傻乎乎地饿肚子。”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你……你怎么知道我没吃饭?”


    “猜的。”她笑了笑,突然眯着眼凑近我,“毕竟……某人连唇蜜都没擦干净。”


    我的脸瞬间烧了起来,手忙脚乱地去抹唇角。


    不对啊……我昨晚都快把嘴唇擦破皮了,怎么可能没抹干净?


    我狐疑地瞅了一眼手,魏云弥突然笑了出来。


    “骗你的,早就擦干净了。”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狡黠的笑意,“不过现在又沾上面包屑了。”


    我僵在原地,既为自己的愚钝而羞恼,也为她的挑逗而心悸。


    我艰难地开口转移话题:“孟逸月……她昨晚在你家?”


    魏云弥的表情僵了一瞬,随即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送我回家后就走了,想什么呢?”


    她戳了戳我的额头,从袋子里拿出一个核桃包递到我面前。


    我就着她的手,把整块核桃包含进嘴里。香甜的馅料在口腔里化开,比干巴巴的面包好吃一百倍。


    “那……奶茶好喝吗?”我含糊地问,声音因为塞满了食物有些口齿不清。


    魏云弥突然笑了一下,那个小酒窝又出现了。


    “没尝出来。”她轻声说,“因为满脑子都在想,要是繁郁也在就好了。”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手里的袋子差点掉在地上。


    “我和孟逸月只是普通朋友。”她直视我的眼睛,里面盛满了坚定,“她喜欢撒娇,但我对她没有那种想法。”


    我的耳膜嗡嗡作响,脸颊发烫。


    她……她是在向我解释吗?


    “你不要跟我解释这些。”我把最后一口核桃包咽下,声音细弱蚊蝇,“和谁交朋友是你的自由……”


    “但我在乎。”魏云弥突然握住我的手,“我看得出来你不高兴。”


    她的掌心干燥而温热,轻轻裹着我冰冷的手指。一阵燥郁的风吹起她的碎发,我盯着她认真的眼神,只能听到血液在耳膜奔涌的声音。


    “我……”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承认自己在吃醋?承认自己对朋友产生了莫名的情愫?然后失去她,被她用“对不起,我只把你当朋友”的理由拒绝后疏远?


    “我只是……”我艰难地组织语言,“只是觉得你和她更般配。你们是一个世界的人,而我……”


    “而你才是我最想画的人。”魏云弥打断我,握着我的手的力道加大了几分。


    “记得吗?从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知道你又多特别。”


    她的眼神太过炽热,让我无处可逃。我盯着我们交握的手上,那块皮肤几乎要被烫得烧起来。


    这样正常吗?


    我不知道。


    阳光穿透云层,泻在我们之间,把她的眼睛照得明亮又柔和。


    我盯着她在光线下呈浅褐色的眼眸,突然意识到,也许我并不是唯一一个偷偷在期待着什么的人。


    “魏云弥。”我鼓起勇气,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下次我能去你家吗?”


    她的眼睛微微睁大,随即绽开了一个绚烂的笑。


    “好啊,不过我家很无聊。”


    “没关系,我就是想看看……你生活的地方。”


    这句话说出口时,我突然明白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不是糖果,不是唇蜜,甚至不是那个蜻蜓点水的吻。


    我只是想要离她更近一点,想要了解她、接触她,想成为她世界里珍视存在的一部分,而不是一个若即若离、可有可无的过客。


    魏云弥静静地看着我,阳光在她的眼波里流转,像融化的蜜糖。


    “繁郁,放学后有空吗?”她突然问。


    我点点头,心跳如擂鼓。


    “那……记得来美术教室。”她轻轻捏了下我的手指,俏皮地眨了眨眼。


    她的手温暖干燥,指尖轻轻摩挲我凸起的骨节。远处传来午休结束铃的声音,但我们谁都没有动。


    放学后的美术教室,我推门而入。魏云弥一反常态地没有调颜料,而是站在窗边懒散地倚着。


    听见动静,她回首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杏色纱裙在空中划开一道漂亮的弧线。


    我把书包随手放到一边,疑惑地问:“今天不画画吗?”


    “不,今天我们做些不一样的事。”


    魏云弥一脸神秘地摇摇头,眼里盛满了狡黠的期待。


    “什么事?”


    “繁郁,我想看你穿裙子。”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万年不变的校服。


    “为什么?”


    魏云弥却像是仗着“生病”的由头故意得寸进尺般,手指缠着我的短发,嘴唇微嘟。


    “因为我想看。”她说得理直气壮,眼睛亮得惊人,“你腿那么长,穿裙子一定很好看。”


    我下意识并拢膝盖。宽大的校裤裤管也遮不住我瘦得像竹竿的双腿,膝盖骨更是突兀得骇人。


    太突然了,我完全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不好看。”我别过脸,“太瘦了。”


    而且我没有裙子,妈妈不会给我闲钱为我添置只中看不中用的美丽废物。


    就算有,我也不可能穿。


    “谁说的?”魏云弥挑眉,转身从角落里掏出一个纸袋,献宝似地抖开——


    一条墨绿色的连衣裙像流水般倾泻而下,衣摆处绣着好几片蕨类植物的暗纹。


    “我挑了好久。”她的手指轻轻摩挲裙褶,“这个绿,像你在树影里的样子。”


    我的喉咙发紧。


    这条裙子一看就很贵,柔软紧实的真丝面料在夕阳下泛着细腻的光泽。我甚至能想象到它穿在孟逸月身上的样子——衬得她肤白如雪,像个真正的公主。


    “……退了吧,不适合我。”我艰难地说。


    魏云弥的笑容僵在脸上。


    “为什么?”


    我自嘲地笑了笑,一手扯了扯自己枯黄的头发,另一只手揪紧了肋骨前的校服布料。


    “我这种……穿裙子只会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一听到我的自贬,魏云弥的眉头微蹙。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拽着我来到美术教室的全身镜前,从背后环住我。


    “看里面。”她强迫我抬头看镜子,“你看到了什么?”


    镜子里映出两个少女的身影。她明媚如朝阳,而我……


    “一具骷髅。”我诚实地说。


    魏云弥的下巴抵在我的肩上,突然笑了一声。她解开我的校服拉链,任由它滑落我的肩头。


    “那现在呢?”


    我僵住了。


    镜中的我穿着洗得发白的旧T恤,肩膀和锁骨的轮廓清晰可见,像具披着人皮的医用骷髅骨架。


    “更丑了。”


    魏云弥没有反驳。她轻轻撩开我的衣摆,指尖触到我深深凹陷的腹部时,我剧烈颤抖了一下。


    “知道吗?”她的唇贴在我的耳后,“中世纪的欧洲贵族最迷恋这种嶙峋的身形。”


    “他们的审美畸形到病态沉溺于‘肺结核’带来的‘死亡美学’,将濒死的脆弱感奉为极致的美。”


    她的手顺着我的肋骨攀爬,像在抚摸某种珍贵的藏品。


    “我愿称这种美为……‘骨之花’”


    骨之花。


    这个美丽又病态的名词深深戳中了我的心脏。我从未想过,自己嶙峋丑陋的骨骼能被文字描述得如此诗意,像是蛊惑又腐朽的毒。


    镜中,魏云弥的手指停在我心口的位置,我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心跳剧烈地跳动着回应她的触碰。


    “而现在……”她突然松开我,抖开那条绿裙,“我想看这朵花盛开的样子。”


    夕阳在这一刻变得刺眼起来,我望着镜中魏云弥执拗的眼神,突然明白了什么。


    她不是在怜悯我,也不是在调教我的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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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卑,而是在用她自己的方式,让我看见她眼中别样的美。


    “……转过去。”我最终妥协了。


    魏云弥眼睛一亮,立刻背过身去。我颤抖着换上那条裙子,冰凉的丝绸面料贴在皮肤上,陌生得让人心慌。


    “好了吗?”她迫不及待地问。


    “……嗯。”


    魏云弥转过身,瞳孔骤然放大。


    阳光透过墨绿色的裙摆,在我腿上投向蕨叶形状的光影。我别扭地站着,手指绞着过宽的裙摆,无所适从。


    果然还是太瘦了,布料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完全撑不起来。


    魏云弥的眼神炽热得让我脸颊发烫。


    “果然……比我想象中还美。”


    我望向镜子,愣住了。


    裙摆下的我依然瘦骨嶙峋,然而那些凸起的关节和血管,在墨绿色的衬托下竟有种诡异的美感——就像一株生长在暗处的蕨类植物,终于等到了属于自己的光。


    魏云弥从身后拥住我,镜中映着两个女孩的身影,她的心跳透过单薄的衣领传来,起伏的震荡几乎要穿透我的皮肤。


    “繁郁,你值得一切美好的东西。”


    魏云弥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却重重地落在我的心上。


    “我……”我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裙摆,“这太奇怪了。”


    魏云弥轻笑一声,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耳畔:“哪里奇怪?”


    我盯着镜子陌生的自己,那些凸起的肋骨在丝绸下若隐若现。


    “我从来没……穿成这样。”


    “很美。”她的指尖沿着我的肋骨攀爬,最终落在锁骨的位置。


    “像一只即将破茧的骨蝶。”


    我的心跳快得几乎要跳出胸腔,美术教室里安静得只剩下我们交错的呼吸声。魏云弥突然收紧手臂,将我拉得更近。


    “繁郁,知道我为什么选绿色吗?”


    我摇摇头。


    “因为第一次注意到你的体育课,你躺着树荫下的样子。”她的唇几乎要贴上我的耳垂,“像一颗生长在阴影里的蕨类植物,喜阴,好湿,却又不起眼地爬满了整片墙地。”


    “那么安静,那么……特别。”


    我的心跳因为她的比喻漏了心悸的一拍。那天我因为低血糖差点晕倒所以被赦免休息,整个人虚得眼前发黑。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班级里的透明人,却没想到在她眼里我竟然像肆意生长的蕨类植物一样特别。


    “这条裙子……很贵吧?”我盯着镜中陌生的自己,声音干涩。


    魏云弥的手环住我的腰,下巴轻轻搁下我的肩膀上。镜中,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像是细碎的星光,又像纷呈的水彩。


    她摇摇头:“比起你穿着它的样子,不值一提。”


    我的眼眶突然发热。从小到大,没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没有人觉得我“值得”。


    魏云弥用拇指抹去我眼角的湿意,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品。


    “别哭,妆会花。”她轻声安慰。


    “我没化妆。”我破涕为笑。


    “我知道,只是想逗你笑。”


    夕阳渐沉,美术教室被染成橘红色。我靠在魏云弥的肩上,手指抚摸着柔软的丝绸布料。


    “裙子……该还你了。”我犹豫着开口。


    “不用,就当是我提前给你的礼物——月考及格礼物。”魏云弥直截了当地拒绝了我。


    她的呼吸拂过我耳畔的痒意让我的耳根瞬间烧了起来。上周那张没及格的数学卷还夹在课本里,上面全是魏云弥用红笔标注的解题思路。


    “我……我还没及格。”我艰难地开口,“而且这太贵重了。”


    “就当是预支。”她不悦地收紧了手臂的力道,我的腰被勒得死紧,“模特费也行,你知道我画了你多少张素描吗?”


    我沉默了。


    魏云弥对我的执着确实超出常理,从最初的红豆面包到其他食物,再到这条裙子,她步步紧逼却又恰到好处,让我无法拒绝。


    “……谢谢。”我最终挤出这两个字。


    “繁郁,”魏云弥突然开口,“下周末来我家吧。”


    我的心跳微微加速:“做什么?”


    “很多事。”魏云弥的手指缠绕着我的发丝,“画画,看电影……就这样待着。”


    这个请求听起来那么单纯,却让我脸颊发烫。


    在她家……只有我们两个人……


    可看着她期待的眼神,我还是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魏云弥的眼眸闪烁着我看不懂的狡黠,手指缠上我的。


    “把裙子带回去,我想看你穿着它来我家。”


    我低头看着身上墨绿色的裙子,突然不讨厌自己的瘦削了。如果魏云弥觉得这样美,那也许……真的有那么一点美?


    也许我真的值得一些美好的东西。


    比如这条裙子,比如魏云弥的素描,比如……她眼中那个美丽的我。


    “好。”我轻声答应。


    窗外,暮色四合。


    镜中相拥的倒影里,那条绿裙子像一片新生的绿叶,终于裹住了我腐朽的躯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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