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锤甫一落地，空中黑点紧随其来。初时看去只有拇指大小等到了他手中陡然增大，闪着霹雳光芒的锤子悬在众人头顶。
手一甩，地上立刻刨出深坑。
“无知小儿，胆敢挡路。”
铁锤看着立在剑上的少女，手一送锤子便直直劈向剑体。
面对其摧枯拉朽之势，霍不染纵身一跃，整个人便如弯月一般从云端坠下。
她没有管身后的锤击，反而在落地瞬间手一拉，把尚在呆滞中的谢照乘送到金氏爷孙身边。
随后剑鞘入地，青色保护罩把他们护在中间。
“待在这里。”
话音未落，锤子已打至后背。
清泉剑横档在前似一根竹竿妄图挡下这千斤重担。
极韧的神器弯成一把盈贯之弓，其上清泉滚动，仿若清澈的沸水将要把剑融化。
霍不染握住剑柄，并双指于剑尖画诀，圆形剑阵转了半圈把锤子原路送回。
“好兵器。”
蒲团大掌顺势一收，卸了锤子的力道。
铁锤贪婪地看着清泉剑，人人都知得神器者最有机会得道登仙，如今一见他自认此当世神物只有他这等顶天立地男子方可配享。
至于这个女娃——
铁锤一声暴喝，发须如同触电一般根根竖起，他的周边浮现气劲旋涡，裸露的肌肉之上青筋虬结。
锤子在他手中犹如纸糊，却在砸下之时重如千斤。
霍不染回剑一档，以指力相触，剑尖一个转弯攻向铁锤腕部。
只听“噗”一声，剑尖挑下一根手筋。
鲜血溅在地上留下一串血珠，铁锤后退两步惊疑地看着眼前的女娃。
没想到这蜻蜓点水般的一勾，竟然能破了他的铜墙铁壁。
有意思。
霍不染挥剑而出，灵活躲开锤子的同时攻向铁锤手脚，每一次看似轻巧擦过却总能在对方身上留下痕迹。
不多时，铁锤的四肢衣物全部破烂不堪，其上血线环绕，犹如一团麻乱的红线缝在腿脚上。
两人缠斗在一块，卷得周围一团乌糟。
没有保护罩的林放等人狼狈地躲在树下，各个伸长脖子焦虑害怕地望着场间。
“糟了糟了。”有人捏着拳头焦虑道：“若此次败了，我们定会被清算。”
“这可怎么办。”一人附和道：“我本也只想某个生路，谁知竟摸到了一条死路。”
众人本就没什么报复理想，往日活得像一滩咸鱼如今心如死灰之下，鱼眼一翻变成死鱼。
死鱼唉声叹气，更是显得这一块死气沉沉。
“够了。”林放低声斥道：“不到最后，胜负还未可知。”
不对劲。
谢照乘贴着保护罩细细观察，虽然霍不染从头到尾都占据优势，但他的直觉告诉他事情没这么简单。
他盯着铁锤的动作，即使握锤的右手已被点得没一处好肉，他依旧没有换手。
当然也许是他不善使用左手，不过——
谢公子敲了敲扶手，警觉地环顾四周。
当霍不染又一次挑断手筋，在他还没来得及修复之时当胸一踹，直接把人踹翻在地。
她跨上一步探身欲切铁锤咽喉。
铁锤全身蛮肉鼓起，锤子从后心打入却不想霍不染身形一闪，原地只留下清泉剑去势不止。
眼看项上人头将被切走，朗朗晴天倏然暗了一个度。
乌云之下，又一黑点落下。
眨眼至跟前，霍不染只好收势来挡，一来一回之下，铁锤小命暂保。
果然。
谢照乘看向场上又一大汉，沉下脸色。
“铁、铁锤大人！”
冷不丁声音从地上传来，谢公子打眼一瞧竟有个白袍修士还坚强地留着口气。
谢公子感叹他的生命力之顽强，于是轮椅一转碾其小指的同时，弹入一粒药丸。
“此为续命丹。只要你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我，我可以再多赏你几粒。”
白袍听闻还有转机，立刻点头捣蒜以表忠心。
“我问你。”谢公子看着场上战局，问道：“后来这人也叫铁锤？”
白袍点头。
谢公子看两个铁锤不止面容相同连身形也如出一辙，若说唯一不同的那便是后来者左手握锤。
“他们是兄弟？”
白袍点头又摇头。
谢公子碾过手掌，在他嚎叫之前阴恻恻道：“说。”
白袍咬着嘴唇，虚弱道：“场上两位乃我元真派长老，排行黄阶一品。二者形貌相同且都唤铁锤，有时连本派弟子也难以分辨。”
黄阶一品……
谢照乘对元真教长老设立知个大概，长老分为四阶以天地玄黄论资排辈，其中每一品级又分三层，分别以一品、二品、三品命名。
如此看来这两只铁锤连玄字也没排上，应该不足为惧——
是吗？
场上由于铁锤二号的到来，局势发生逆转。
只见一模一样的两人肩并肩靠在一块，半边皮肉贴着骨头瘪下，盘根错节的筋脉把他们牢牢绑在一块。
二人转头，露出一个狰狞的笑。
霍不染面对如此诡异一幕，冷声道：“双生子？”
二人眼珠分开移到眼角，异口同声道：“非也。”
他二人样貌相同，连说话的语气也分外一致不是双生子还能是什么？
合体之后的铁锤仿佛少了些暴躁，左侧脑袋道：“我二人出生之时背靠背肩并肩本就为一体。后得医师诊治，把我二人一刀劈开才得了全套手脚。”
右边脑袋道：“虽得了身体，但还是绑在一起更舒坦。”
说罢他挥动铁锤朝霍不染砸来。
左脑袋没有迟疑也对称来了一锤。
二锤当面落下，直接封了霍不染面门。
她抬剑格挡，分手硬接左侧。
两手之间，又两拳从中直插胸口。
“砰！”
分离之后，霍不染的左边袖子已然掉了大半，修长的手臂犹在痉挛不止。
这二人合体之后修为竟然暴涨数十倍，不止身法更快连锤子也比之前更重。
霍不染用力握拳压下腕骨碎裂之疼，抬眼间铁锤又至眼前。
“细皮嫩肉的小女娃。”右脑袋挥出一锤，笑道：“刚断奶就玩剑，不怕把自己玩折了。”
左脑袋怜爱道：“你现下认输还来得及。只要把这剑双手奉上不再管闲事我二人自可饶你一命。”
霍不染冷脸以对，左手隔挡右手汇灵气于指间，左右开弓与二人酣战。
正焦灼之际，空灵乐声滑入耳中，清泉剑得此滋润瞬间绽放光芒，锋利剑光砍上重锤，发出刺耳铮鸣。
只听“咣”的一声，右脑袋的锤子竟然被削去大半。
霍不染顺势踢出，借着凑过来的左脑袋翻身站立。
“轰！”
庞大的组合铁锤跌倒在地。
在察觉她目光之前，谢照乘已低头装作调试音符。
他面上装的风轻云淡心中却得意道：“两个黄阶一品不过尔尔。”
“铁锤大人开始……升阶……”
随着白袍话音落下，组合铁锤四脚挺直站了起来。二人合力抡动大锤，直直朝霍不染攻去。
原本黄阶一品的二人合体之后竟升至玄阶。
清泉剑绕了两圈强劈下，却被打出包围。霍不染还未召唤，锤子已滚至身前。
幸而她下腰躲过，剑影受召往二人腿上一划逼得组合铁锤放缓招式。
霍不染站起身来血线顺着左手蜿蜒而下，天空乌云遮蔽又有黑点从空中落下。
十个黄阶一品把她团团围住。
临尘则带着数十个白袍修士朝谢照乘方向走来。
“谢公子。”身后的金龙唤来谢照乘，说道：“可有药助老夫一臂之力。”
“不可。”谢照乘道：“你筋脉混乱已是临近爆体之症。”
金龙还想说什么却被金玉拦下，她虽伤得不轻但眼神却愈发明亮。
“谢公子，我——”
“你也不行。”
“你们二人好好待着，快联系城中救援。”
谢照乘转身出了剑鞘保护，只身面对数十人。
霍谢二人被人群包着，相距不远各自面对难缠的对手。
弦音响起瞬间，霍不染那方也传来兵刃击打之声。
临尘抬起拂尘刚要出手，劲风拂过——黑红狐狸横在众人面前，爪子一勾把最近的白袍吊挂在空中荡秋千。
“低劣的人类。”
孙小虎把人随手一扔，又击翻两人。
他的加入拖住了临尘等人，谢公子往人群中望了眼，看到霍不染刚把一人踢出包围圈心下刚喘口气却又见她被二人偷袭猛扑。
“当心——！”
“砰——”
清泉剑一剑封喉，回到主人身边。
剑尖点地，血流顺着剑身滴落在地，随后指向众人。
“尽可上前。”
对方略有迟疑，她似乎愈打愈勇，整个人如同洗净尘埃的宝剑锋芒毕露。
就在这时，乌云之上现出旋涡。
乌压压的人群踏着金莲不断从黑云中涌出，最后一人头戴莲花冠佩戴上品法器居高临下道：“看着勇猛。可惜再怎么逞英雄也该落幕了。”
他手一抬，上千的白袍修士便像下饺子一般不断从空中落下。
林放似乎也获得某种暗示，穿过人群迅速往金银城奔去。
谢照乘知他们是要去控制城里，以防支援。
笑话。
就凭他们怎么可能斗得过十长老。
不过——
谢照乘回望着不远处的金银城。求援消息已发出许久，为何城中一片死静。
即使十长老闭关不出，关系到城中危急存亡之刻就算是聋了瞎了也该出来。
触碰到他视线的金玉匆忙低下头。
金银城中，闭关室内。
十位长老同一时间睁眼，通过面前的金牌把城外一切收入眼中。
赤金一族遭此劫难，于情于理他们都不能再躲在这里。
默契的沉默下，大长老的声音响起，“你们怎么看。”
二长老率先开口，“事关赤金一族生死存亡，当出。”
十长老却道：“闭关之前和族长有过约定，除非以谢家二子项上人头来见，否则不会出关半步。”
其余长老知他丧子之痛，他们十个同气连枝若有一人不同意，这关便也不能出。
“要我说现下不是置气的时候。”阴阳之声传来，七长老点了点面前的金牌倒转翻个成了银牌。
“更何况谢家小子就在外头，等我们出去也可一并把他杀了。”
其余长老没有说话，但面前的金牌都转成了银牌这是默认了七长老的说法。
可惜十长老岿然不动，他转身把金牌掷在地上。
城外树林已在战斗之中沦为废墟，霍不染站在最前护着众人。她的面前是成千上百的白袍修士，以临尘和铁锤带头呈围合之势把他们堵住。
而头顶则是隔岸观火的元天崇，他从出现开始便以胜利者的姿态俯瞰着一切。
“不错。”铁锤四掌连击，笑道：“没想到你这个女娃确有能耐。但即使这样又有何用？”
中间两只手同时伸出，轻蔑地指着众人。
“老头、女人、狐狸、还有一个瘸子，带着这群人能到现在已是不易。”
“即使你能挡住一时，还能抵抗千余人同时攻击？”
“为了萍水相逢之人葬送性命，值得？”
“护好他们。”霍不染飞身上剑直冲人群。
身后的孙小虎大吼一声四肢伏地，摆出捕猎姿势。只要有人胆敢上前就会被他撕成碎片。
可惜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的人向他冲来。
十多个拂尘甩出缠上四肢，随后往四个方向一拉。
哀嚎声起，黑红大狐狸狼狈地摔在地上。
谢公子十指沁血把附近的人炸了血花，可身体内灵气的流失却愈来愈重。
蓄灵丹快失效了。
他又取出一枚想要入嘴，旁边冷不丁扑来一人。
“公子，万万使不得！”
福源急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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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吃一枚，对您的损伤……”
“闭嘴。”谢照乘见他也在其中，顿时觉得一个头涨成两个。
偏偏福源还在絮叨，“公子放心。二公子已去求援，不出一会儿就有人——”
谢公子还没回话，只听狐嚎凄惨。
孙小虎已被绑了四肢拖在地上，狐头狐身脆弱之处都被利器相抵。
狐狸变刺猬只在眨眼之间，孙小虎害怕地闭上眼睛，豆大的眼泪打湿了眼角的皮毛。
“杀了他！”
“晚上剁了烤狐狸肉吃！”
狐狸耳颓丧地盖下，黑红大狐狸几乎把头埋到胸口。
呜呜呜，娘亲你在哪里。我要被吃掉了！
“砰——”
冷光拂过斩断数十把兵器，霍不染站在前方一身白衣已经被血糊得看不出原样。她一剑扫过逼退人群，背上立刻被偷袭之人划开一大口子。
“霍不染！”
谢照乘心头怒起，直接推开福源又吃下一枚蓄灵丸。
即使灵力重回，他的眼前也还有数十人包围，只能眼睁睁看着铁锤从天而降。
局势危急，金龙也不再坐以待毙。
拼着灵力爆体的危险又推出一掌，可人头源源不断从天落下即使他们再怎么支撑也已强汝之末。
当一切已走入死胡同，没有转圜余地之时，有嘈杂声从身后响来。
金龙心有所感，抬头看去只见跌跌撞撞的老者们手持各色武器气势汹汹地从金银城冲出。
他们虽然脚程略慢，但气势很足。
特别是当拽着自家儿孙的耳朵边骂边踹的时候。
“让你不学好敢造反了？”
“好小子整日没个人形如今竟然连人也不做了！”
“金龙族长护佑我们这么多年，如今有危险我们定当拼死相护！”
儿孙被踹得一个踉跄，喊道：“您老慢些！”
又是一鞭，老儿喊道：“快去助阵！”
城中老少便这么纠缠着跑过众人，如同一阵风眨眼卷入人群。
“这……”福源呆呆地看着地上的鞋子，说道：“我们可要去救他们？”
谢公子回头望向来处，心中疑惑又沉重。
刚才他已向闭关的十位长老发出讯息，说明缘由并做出承诺，难道他们当真铁石心肠不为所动。
“金龙受困金银城为林放所窃，愿十长老深虑，速来救援，谢照乘任凭处置。”
他已许下自己性命，照理来说金龙被杀林放当权，对他们来说百害而无一利。
按常人思绪，于情于理他们都应该出城相助。
老少人潮虽然看着不大稳当，但真的打起来倒也是不含糊。
小的本也做个摊主，身上虽然都是些品阶不高的法器但重在量多，扔出去一串也可炸死一片。
而老的虽然老眼昏花，但劲头很足。在九节鞭老头与油纸伞老太带领下奋勇冲锋，一时竟是无人可拦。
“老弱残兵。”元天崇挥了挥手，漩涡中又涌出几百人。
各个皆为黄阶水准，还在空中便已向众人砸去。
却在落地之时被无形的气劲所挡。
蓬勃的金气几乎与天同宽，十位长老的金气融合威力强大直接把支援的一众修士如炒菜般抛入云端随后洒落大地。
长老们送出一臂指向中间，金光闪过落在众人身上。
所使的法器全都冒出金色，威力更甚从前。
就连满身是毛的孙小虎竟也受气势影响，觉得四蹄生风咬起人来一口银牙更为尖利。
有人相助之后，他可算能够调转狐头对向临尘。
眼看人群被冲得散乱，铁锤吼道：“给老子站定了！”
“铛——”
剑影飞掠，霍不染站在前面冷漠地看着他。
铁锤的两个脑袋摇晃一周，清脆的骨骼声从脊椎中一节一节传出。
当他举起锤子攻向霍不染的时候，清亮的音调紧随其行，他想攻右，右侧便传来，转头攻左，左侧又传出弦音。
每次都快他一步，像是在给霍不染指引方向。
几个回合下来，铁锤不仅没有近身反而两只锤子被削成了八面。
又一次铩羽而归之后，铁锤心中已知她有人助阵。
于是心中想左，锤子往右当胸打下。
弦音不再。
他得意地勾起嘴角，却不想右臂直接炸出血花。
“蠢大个。”
谢公子走上前来与霍不染并肩而立。
他五指连弹炸起五朵血花，然而铁锤皮糙肉厚这最多也只是挠痒程度。
不过这一下到底阻了他的攻势，就这转瞬之间霍不染两剑劈下，左右两个脑袋本能躲开却咣当一声撞在一块。
还不等铁锤从眩晕中反应过来，剑光落下，把他二人重新劈成两半。
随着高山倒下，周围的白袍修士害怕地后退一步。
有头脑清醒者早就踩着金莲飞到空中，却被元天崇直取首级。
霍不染望向高空，双手一指清泉剑劈向云端漩涡。
元天崇脸色一变，只觉得身后的传送漩涡灵力震荡竟已支撑不了多久。
他在门徒护送之下，快速隐入漩涡。
主帅已逃，弃子自然做起了逃兵。
赶在传送漩涡还未关闭之时所有人一窝蜂涌向空中。
霍不染抬步想追却一个踉跄，虽然她很快站定但这一切自然都落在谢照乘眼中。
他别扭地咳了两声，随后无意道：“莫要逞强。”
见霍不染惊讶地看着自己，他又恼怒道：“看什么看。我又没和你说话。”
“你……”
“和你无关。”谢公子一顿抢白，他虽然不知道霍不染想说什么，但往后他都只会以这一句回她。
“公子——！”福源挤过尸山尸海艰难地来到身边，惊恐道：“你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血？
谢照乘无意识地低头，发现膝盖上滴滴答答落下数朵血花。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已浑身瘫软而下。
最后那刻，嗅觉还未消失之际似乎有沉香味把他环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