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内，福源把油灯放在桌上，几人围坐在一起。
“今夜过后你们便离开这里。”钟正说道。
霍不染道：“师弟还在这里，我不会走。”
钟正长叹一声：“你们根本没有胜算。”
他原本自信的神采没了，肩上的衣服划开了两个口子，连化骨箭也失去往日光泽。
霍不染问道：“钟大哥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钟正黯然道：“我……”
咚咚咚——
老旧的木门被拍得咯咯作响。
“师姐？”宁满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宁修士！”正在煎茶的福源一蹦三尺高，就要去开门。
“别动。”钟正压着嗓子喊道：“他不是宁满小兄弟。”
福源愣住，“可这、这就是他的声音。”
“谢大公子？”小胖墩的声音在外头响起。
福源瞪着眼转向自家公子。
“声音而已。”谢照乘指挥他继续煎茶，“现在即使宁满站在面前，也不一定是真的。”
他看了眼霍不染，对着福源说道：“别总是冲上去，有事站我身后。”
福源感动得连连点头。
霍不染垂下眼皮不声不响。
聋了？
谢照乘艰难地晃了晃手。
他一动，刚被捅出来的血窟窿便开始流血。
霍不染心下无奈，只得把他摁在原地训斥道：“坐好。”
“嗯？”谢公子反手抓住她的手腕，作把脉状：“没聋也没瞎，莫不是少了张嘴。”
“……”霍不染忍着把他掀翻的冲动，把茶碗怼他手里：“喝茶。”
闭嘴。
谢公子瘫在轮椅上，气弱道：“拿不起来。”
“大哥伤势可严重？”谢如琢摸着茶碗，关切道：“可需先寻个房间休息一会儿。”
谢照乘瞥他一眼，“尚可。”
钟正见他们三人都未被迷惑，接着说道：“这里的时光流转与外头不同，掌门大典过后又会回到一个月前，我把它称作循环。”
霍不染道：“关于循环，钟大哥一直都有记忆？”
钟正摇头道：“每一次结束循环后，我都会躺在山门口，能记住的也只有此次循环，对于其他几次约莫有个印象。”
霍不染道：“师弟他们应该就在天玄派内。”
“我猜到了。”钟正说道：“可整个天玄派都被怪藤包裹着，我曾试过攻击却破不开那巨藤。”
“那我们一起去！”
福源看了看四人，讷讷道：“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我跟你去，他们留下。”霍不染说道。
钟正还未开口，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晚了。”
“来不及了。”
谢家二位互看一眼，最终谢如琢开口道：“这种循环其实是被施了生死轮回阵，此法在谢家有记载。施阵者以某段记忆困住中阵者，迫其反复轮回痛苦回忆，其所溢出的纯正怨气为阵法吸收，共可轮回五次，阵成之后可……。”
他停了下来，谢照乘接口道：“炼魔。”
此话一出，霍不染心下讶然。
当今虽魔气尚存，但魔物一词只出现在百年前的传说之中。
那场诛魔之战，四位当世已达仙境的修仙者于落天原合力击杀魔族，为长达数十年的人魔之战做了了结。
据说当时战况十分不利，魔族占据地理优势又通过人族传递的情报突破防线反攻到人族城镇之中。
关键时刻四位修仙者以身殉道，利用毕生修为与魔族同归于尽。大概是此举感动了九天之上的仙人，四位大者非但没有陨落反而突破仙境得道成仙。
而他们在登仙的最后一刻，各自用凡人身躯捏下了一把神器。有言说：传承神器者，当为登仙人。
几百年过去，神器流转四方，而登仙者却未曾出现过。
其实这只是传说，霍不染虽然得到传承却没有想过凭借一把神器羽化登仙。可如今炼魔之阵现世，难道世间真会陷入百年之前的那场浩劫。
“炼魔……师弟他们……”钟正握紧拳头怒道。
谢如琢开口道：“化骨守，不知你可否还记得经历了几次轮回。”
钟正想了会儿，说道：“这次是第四次。”
“那、那下一次不就是最后一次了！”福源惊叫道。
众人沉默下来，天色渐黑，不断有声响从客栈外传来。起先还能分辨人声，越到后面声音混在一起，如鬼鸮夜啼听得人毛骨悚然。
“镇宅咒。”谢照乘把手中的碗递给霍不染，头却是往谢如琢方向偏了偏。
“正好我也有些镇安咒术可以帮忙。”钟正起身说道。
霍不染原本在看他们施法，却又被碗碰了碰。
她不解地回头，说道：“怎么了？”
谢公子道：“冷了。”
霍不染看了看碗又抬头看他一眼。
谢公子面色苍白，因为受伤的关系连嘴唇也没有血色。
按照伤势来说不应如此羸弱。霍不染心中奇怪道：“莫不是他平日里过于体虚，才会如此不济。”
不济的谢公子有些不耐烦了，把碗一塞怒道：“自己的碗自己拿好。”
“……”霍不染默默给他换了碗热茶。
谢公子这才满意地看着走回来的钟正问道：“钟师兄刚才说让我们快走，可是有什么发现？”
钟正点头道：“你们还没进入下一次轮回，我猜想应该可以离开。”
“哦？”谢公子接过热茶吹了吹，“能让钟师兄做出此等猜测的缘由莫不是元天崇？”
钟正道：“没错。”
“嗯……”谢照乘沉吟道：“我们明日便走。”
霍不染问道：“你有法子救人？”
谢照乘挑了挑眉：“我只是想逃走。”
“嗯。”霍不染把他的暖茶拿走，“逃吧。”
“……”谢公子要不是身体无力，非得狠狠掐她。
“谢长老。”钟正站起身正色道：“若有方法救天玄众人一命，钟正愿以命相报。”
谢照乘也坐直了身体，认真道：“钟师兄放心，我既然是天玄派长老便绝对不会坐视不管。”
霍不染又把热茶还给他，说道：“莫要再卖关子。”
谢照乘道：“五次轮回阵法才成，宁满他们现下没有生命危险。而我们只要能在第五次轮回结束之前破了巨藤，进入天玄派杀了空竹即可。”
霍不染道：“那怪藤谢家修士可能破解？”
恰巧这时谢如琢走来，解释道：“树藤已集齐四次轮回之力，普通弟子难以破阵。若我父亲召集族中高手再合力破阵倒是可行，只是最近清台巡视……”
“不必如此麻烦。”谢照乘说道：“藤蔓属木，金克木。”
他指着地图，一锤定音道：“金银城，明日一早我们去这里。”
有了镇宅咒的保护，客栈外头终于没有了鬼哭狼嚎。
谢照乘把身上的衣服褪下，指挥着福源涂上生肌玉骨膏。
“多抹些，免得留疤。”
“公子。”福源动作不停，“你怎么吃了蓄灵丸。”
谢照乘打了个哈欠不在意道：“英雄救美，你不懂。”
福源撇了撇嘴，“明明是霍姑娘救你。”
“……你是看我现下无力，不能罚你是吧？”
福源继续道：“还是排在二公子后头。”
谢照乘怒道：“几日不见你还能分清谁是主子吗？”
“我清楚得很。”福源给他掩上外衣，“是公子你糊涂到要去金银城！”
说罢他收好药瓶直接推门而出，看都未看谢照乘一眼。
谢公子瞪圆了眼，牙缝中挤出字来：“给我回来。”
砰——！
福源气哼哼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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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您好好睡一觉想想吧。”
他雄赳赳走了两步，看到了站在一旁的霍不染。
“……”
两人对视一眼，福源唰地打开房门。
“你还有胆子回来。”谢照乘卯足力气摇着小药炉，“今日不把这颗惊天泣鬼辣椒丸吃了，我就跟你姓！”
霍不染见他摇得像跳大神，好心道：“他已经走了。”
谢照乘气喘吁吁地看她：“你怎么来了？”
霍不染递来手中的药：“送药。”
谢照乘瞥了眼心道：“她可真不会说谎话。明明是关心我还要假装来送药。”
霍不染把药放在桌角，“若没事的话我便先走了。”
“有事。”谢公子抬抬下巴，“福源走了，我又重伤，夜晚渴了热了怎么办？”
霍不染垂着眼睛没说话。
谢公子就爱看她这幅小模样，来劲道：“刚才说好的你给我端茶送水，我也不为难你，至少伺候到本公子入睡才可。”
“好。我等你入睡。”
谢公子猛地被口水呛到。
霍不染倒了杯茶给他，随后扯了椅子端坐在床头。
谢公子两手抱着被子，幽幽看她一眼，“你做甚？”
霍不染挺直腰板，双手放在膝盖上回道：“看你入睡。”
“……”
谢公子茫茫然望了会儿屋顶，别扭道：“倒也不必……”
“睡。”
他生无可恋地闭上眼。
装睡吧，先把她这尊大佛送走。
他从小装睡技能熟练，只要一盏茶的功夫……唔眼皮好重……困……
霍不染看着睡得脸色发红的谢公子，脑中响起福源的话：“公子他今日吃了蓄灵丸强行使用灵力，那东西多吃了可是折寿的。”
“霍姑娘你可否帮我照看他一会儿，气血大亏之下公子恐怕会做噩梦，我每次都会给他……”
“爹！娘！”床上的谢公子捏着被子喊道。
她俯身看去，轻声道：“谢照乘？”
“你们在哪里？”谢公子逐渐蜷缩成一个团，把被子护在心口轻轻颤抖着。
霍不染知他腿脚不便，此时的姿势不利于腿部的血脉通畅。
她端正地坐了会儿，最终还是起身来到床前。
满床的被子已经被他揪在一起，他的腿暴露在她的视野之下。
白皙略微浮肿的脚背无力地扣在床榻上，大概是没怎么走过路的关系，他的脚底泛着浅粉色，一双残脚看起来像是一朵内扣的桃花。
霍不染拉好被子以免他受凉痉挛。
刚做完，就被失去被子的谢公子抱住了手臂。
她僵硬地保持着俯身的姿势，温暖的呼吸打在颈间，弄得她有些痒。
“……谢照乘。”
“不要离开。”他无意识地在枕头上拱了拱。
泪珠滑落，无声无息。
霍不染轻叹一声，只好弯着腰一动不动任由他抓着。
青丝随着俯身滑落在床榻之上，有一簇恰好划过谢公子的脸颊，他松手挥了挥。
霍不染正好解脱起身，只是起到一半觉得头皮被拉扯。
低头看去，谢公子皱眉握着头发，喃喃道：“抓到了，不能走。”
“我们公子一旦做噩梦只能这么安抚，否则他会很难缠。”福源的话又响在耳边。
霍不染闭了闭眼，旋身坐在床头左手挥去，屋内灯光暗下。
黑暗中，呼吸声轻浅温热。
她摁在脊背上，如同抚摸小动物般缓缓往下。
原本被困在各个片段之中的谢照乘只觉得有一股暖流包裹着自己，他逐渐放松下来。
温暖……安心……是谁？
他动了动身体，想要触碰热源。
“睡吧。”
轻柔的拍打让他舒服得睁不开眼睛。
别走……明日的第一眼……会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