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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 34 章

作者:杨识君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千思万绪间,茶水沿着杯壁淌下,落在手背上冰凉。


    观棠回过神,放下了茶缸,但还是有些怔然地望着那满溢的杯子,正犹豫着要不要就这样端过去,这时,身后的屋门被轻叩了两声,原是德庆带着大夫回来了。


    观棠舒口气,上前道:“你回来得正巧,你家郎君还醒着。”


    德庆行了个礼便领大夫进去,里屋几人的对谈声萦迂着入耳,过不一会儿静了下来,应当是开始诊脉了。


    观棠实在不想在此逗留,于是去寻了两个官驿的小厮,令一人去厨房把采禾替回来,另一人守在西屋前听候吩咐,这才回到自己的屋子。


    看着达妍昭在床上酣睡的恬静面容,观棠解下外衣,在床的外侧轻轻躺下。女孩平稳而规律的呼吸声驱散了她的一切愁绪,不知不觉间,观棠竟也睡去了。


    然而,这一觉于她而言并不踏实。半梦半醒间,观棠看见自己站在一座高高的城楼之上,无数人正沿着她脚下的城墙往上攀。他们互相践踏,互相拉扯,以彼此的身体为梯,四下里哀嚎与惨叫声不绝于耳,但无人在意……突然间,无数利箭从她身后射向了城墙下的人。


    紧接着她梦中的画面斗转,一具具惨白的枯骨留在了石砖缝隙里,就好像他们是被生生砌进那城墙里的,场面实在诡谲恐怖。


    观棠脱力般地从梦中醒来,像是即将溺水而亡的人凭着最后一口气才终于浮出水面,她一边从床上坐起身,一边大口地喘息着。


    窗外天光微现,院中仍静悄悄地,她想,谢闻应当安稳度过了昨夜。


    众人用过早膳后,观棠令齐康去问问谢闻的情况,齐康回来报说后半夜用过药,谢闻烧退了些,但现在还睡着没醒。


    观棠沉吟片刻道:“这两日你去西屋候着吧,总不好叫德庆就这样一个人顶着。”


    齐康应声去了,过了半个时辰,却听西屋门前传来些人声,观棠还未说什么,栾慧进屋来同她道:“夫人,齐大哥去厨房看着熬药了,他让我来同你禀报一声,那……岑禄来了。”


    观棠自那日药铺回来后隔日便同栾慧说了岑禄一事,这才知晓整件事最初竟是他同谢闻说的。


    当时,见观棠一直沉默着没说话,栾慧立刻请罪:“夫人,我知错了,我千不该万不该直接去找郎主,怎么着都该等您醒来后先告诉您。”


    观棠点点头,随后又说:“往后你遇到事,若我不在,阖府上下至多只能同采禾一人说。”


    栾慧心中诧异,言外之意,无论是齐康还是季安他都要有所保留。不过观棠如此郑重地同他说,栾慧自当遵守。


    此刻听说岑禄就在那对屋,观棠竟生出些好奇。她那日虽被这人伤了,但眼前是瓢泼的大雨,他又高坐在马匹上,完全没有看清他的模样。


    于是她起身道:“我去看一眼。”


    栾慧连忙跟在她身后。


    这东屋和西屋之间是铺了青石砖的院子,但前几日下雨,院子里冒出许多湿腻的青苔,行走时极易滑倒,来回便都从围绕着院子的廊庑走。


    观棠此刻足下生风,径直穿过院子走到了西屋,便见一个灰袍的中年男子立于门前,正背着身和德庆说着什么。此人身量不高,精干瘦削,听见脚步声倏然回眸,眼神好似鹰隼般锐利。


    只是匆匆一瞥,这人很快低下了头拢袖行礼道:“岑禄见过夫人。”


    德庆未料观棠与岑禄竟是这样在郎君不在的情况下相见,心中直打鼓,只跟着抬手行礼,大气不敢出。


    观棠并不诧异岑禄如此迅速便推断出了她的身份,她自东屋而出,又穿戴齐整,若他当真有一瞬的迟疑,观棠便会觉得他与那日毫无顾忌挥鞭抽打她的人不是同一人。


    只是见这人面上竟毫无惧色和悔意,观棠想,难道谢闻还没有和他说过此事?


    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抚上了自己的脖颈,此处伤口已经结痂,但这几日时不时会发痒。


    这时,见这位贵女夫人久久都不同他开口说些什么,岑禄暗道怪哉,悄悄抬起头,却见女子的衣袖甩了甩,顺着手的方向,正巧将她脖颈上一道深深的伤疤收入眼底。他自觉此举有些逾矩,连忙收回眼神。


    见面前之人这忽上忽下的眼神,以及那嵬然不动的身子,观棠忽然明白过来,谢闻从头到尾都没有同此人说这件事。


    这倒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谢闻宁愿替岑禄担下她的怒意和嫌恶,也不愿告知他这件事,难道此人对谢闻极为重要?心中有了个猜测,观棠开口道:“你可曾居于房州?”


    将半面掩于袖袍,岑禄的身子更低了些,开口道:“回夫人,未曾。岑某乃两浙路明州人士,后迁居汴京,从未到过房州。”


    不是陪谢闻度过那段岁月的房州人士,口音也已辨不出乡音,说明此人久居汴京,年岁又如此长于谢闻……观棠思忖片刻,认为此人倒极有可能是新党门下某人的门客,被安排到了谢闻的身边。


    难怪,难怪谢闻不责咎他。


    一丝几不可察的讥诮自她眼底闪过。


    昨夜谢闻迷蒙间追问她薛潜之事,说明新党这些年其实一直在寻找此人下落,虽不知谢闻从何知晓这人曾是她的法书师,但他若因此与她划清界限,倒也可以理解。


    况且,对于这些为官之人而言,内宅女又如何比得上一个得用的谋士呢?


    昨日彻夜的梦魇使得她的身子如被石磨重碾,但在厘清这一切后,骤然松懈了下来。


    冤也好,债也罢,到底是弄清楚了她大婚那夜被他冷眼相对的原因。


    想到这里,观棠愈发庆幸自己那日在马车上同他说抛却夫妻虚名一事的话。


    另一边,德庆却愈发焦躁不安了起来。这岑先生一早要来给谢闻请安,他言说谢闻还未起,也许是因为接连两日都被谢闻丢在官驿里,心中不忿,此人好似他老家村口的倔驴,偏生要守着等谢闻起来。


    他实在忧心岑先生被对屋的夫人瞧见,便再三劝阻,到底还是将观棠引来了。


    也许是他二人的对话声传入了屋内,这片刻的静默中,门前众人听见谢闻在里头唤德庆,后者听见,如临大赦般地转身进屋去了。


    见德庆二话不说地走了,岑禄正在原地踌躇,却见面前的女子扬唇笑道:“岑先生,我们一同进去看看你家郎主吧。”


    他本就想见谢闻,得了观棠这话,自然喜不自胜,带着一丝难掩的笑意抬步进屋,兀自走到了里间谢闻的床前行礼道:“大人身子好些了吗?”


    谢闻昨夜吃过药,又睡了五六个时辰,此刻算是恢复了大半,见到两日未见的岑禄,正想说什么,却听见一个轻巧的脚步声逐渐靠近,随后,观棠走了进来。


    她穿着藕荷色罗纱褙子,下系朱砂红百迭裙,头戴玉冠,仅着淡妆,整个人清丽得好似一朵开在莲叶上的荷花,耳畔坠着的两颗圆润剔透的珍珠便如荷花上的露水,更显气质端华。


    霎时间,昨夜种种俱涌入了谢闻的脑海,视线也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她交叠放在身前的那双手上。


    这时,只见面前的女子翩然垂首,行了一个极为端庄的万福礼,声音清脆道:“郎君晨安。”


    这下,就连跟在观棠身后的栾慧脚步都顿了顿,待他回过神,立刻看向了那还坐在榻上的谢郎君,见对方不知是因为彻夜缠绵病榻,还是因为被观棠与岑禄同时到场的场面骇到,面色实在是有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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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灰白如土。


    片刻后,谢闻低咳了几声,随后说:“夫人同安。”


    观棠松开握在一起的双手,掌心朝岑禄指了指,道:“方才我与这位……岑先生,”念到岑先生三个字,观棠咬字重了些,“说了好些话,是不是吵到郎君歇息了?郎君莫怪。”


    此刻,不光是栾慧,连向来迟钝的德庆都捕捉到了观棠语气中那一丝若隐若现的讥讽,惶然地看向了谢闻。


    听了观棠的话,谢闻神色微动,呼吸也沉重了几分,几息过后,他抬起头对岑禄道:“你先回去吧,此处为内宅所居,若无我的传唤,往后莫要再踏入。”


    岑禄并未从方才观棠的言语中捕捉到什么,只觉谢闻自来梧州以后实在是阴晴不定,但他仍一如往常将象州防御使等人的信件交予自己,说明他二人之间的信任未变……唯一变数便是这屋内的观氏女。


    想到方才谢闻所说的“内宅”,岑禄回身看了一眼此女,眼神里难掩探究,引得观棠毫不掩饰地蹙起了眉头。


    栾慧不知观棠与谢闻是如何商榷此事的,却见岑禄显是在他家大人面前吃了个闭门羹,心中一喜,甚至稍稍侧了个身子,好给岑禄让出离开里屋的路。


    他的动作很快令岑禄捕捉到了其中的轻视,转瞬便将方才被谢闻冷遇的怒火通通算在了观氏女头上。一声不吭地,岑禄朝谢闻行了个礼,径直走了。


    观棠实未料到谢闻对待岑禄的态度竟与她方才在门前所想大相径庭,又见这岑先生带着愠怒和不满走了,她继续待在此地的兴致骤然消散,想速速同谢闻商议她这两日在心中的盘算,便开门见山地说:“我听说此地官粮已经难以支撑,昨日我给我的姨母去信,请她替我购入些粮食,但运往此地恐怕还需要些时日。你走了两日,可是寻到法子了?”


    谢闻听了观棠所说,心头微动。梧州官粮之事闹得如此大,她不知晓才怪,但她竟如此快地去信购粮,说明已经判断出此次水灾不止这一方州县了,整个广南西路都被影响。


    于是忍不住抬眸去看观棠,却见她已经收敛了神色,与方才岑禄在时的生机模样截然不同,只好道:“我从柳州带回了些粮草,可再撑半月。”


    “柳州并未遭灾?”观棠疑道。


    这与她最初所想十分不同,她以为郁江上下游都已遭灾。


    谢闻摇头道:“柳州情况尚可,能拿出来一些。”


    他并未详说的是,借着那日栾慧在兵马营误损的弓弩,他已将柳州负责军需的转运司牢牢掌握在手中。


    柳州的驻军规模庞大,周边各州皆仰其军需供给,梧州自在其列。弓弩机巧,造价不菲,采买的时候倒是极易被用来做账贪墨。那日,当他将弓弩丢到转运司使面前时,莫说是借调官粮了,便是要当场掏空柳州的粮仓,为了保全性命,此人恐怕也不敢说一个“不”字。


    虽是一笔令他不齿的勾当,但若能换来梧州片刻安宁,他也愿意,毕竟……这是眼前女子用性命为此地搏出来的生门。


    观棠听他所言,略松口气,随后问:“那能否匀出来三百石余粮?这是我当初答应了戎墟水寨来援梧州的报酬。”


    谢闻在心中盘算了一会,道:“我只能先给他们半数,剩下半数,我可写下欠条交与知寨,待回到静江府再调运给他们。”


    观棠知道谢闻此法总比让赵令羽等人空手而归要好,准备待她所购的粮草到了,再多补些给水寨。思及此,她忙道:“你放心,这三百石粮食我日后定悉数奉还。”


    谢闻见她言之凿凿,已然如当日在马车上所言的夫妻变作商贾,万事银货两讫。


    想到这里,他心中竟涌起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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