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地睁开眼,
雷声碾过苍穹,震得梁宇簌簌。
纤长手指探入枕下,她握住刀柄抽出,精准刺向床边黑影。
刀刃被徒手接住,黑目比沉夜还要压抑,冷冷看她。
血珠坠下,浸湿卧单,层层晕染开。
空气中夹杂着雨水的潮湿与淡淡的血腥气,扑鼻而来。
电光再闪的刹那,子鸢清晰地撞见凌子川眼底蛛网般的血丝
他似是疲惫极了,
全身湿透,衣袖湿哒哒地淌水,混着血滴答滴答而落。
子鸢只褪了外裳,一袭素白寝裙贴在身上。
她仰首,迎上那双压抑的眼:
“阿兄是专程来寻我的?”
“你觉得呢?”
“妹妹愚钝,猜不着。不若阿兄亲口告诉我?”
少女青丝逶迤,赤足踏上丝履。
凌子川目光下移,
指甲如染蔻丹,肌肤白若新剥荔枝。
虞小姐已披上外衫,重燃烛火,半推开雕窗。
夜风灌入,卷散了那缕若有似无的血腥。
她总是这般,聪敏得近乎妖异。
有一有二,便不会再有三。
这次居然在枕下藏了匕首,只待他夜间擅闯,来个瓮中捉鳖。
他以为,她会叫人抓他。
仔细想想又不会,
利字当先,她向来懂得权衡。
“阿兄怎不言语了?”
药箱搁在案上的轻响拉回他的神思。
凌子川脊背微僵,袖口已被一只微凉的手攥住。
她擎着烛台,引他走向书案。
二人对坐。
她扯过他的手,卷起湿透的袖管。
一道狰狞血口横亘掌心,覆在旧疤之上,皮肉翻卷。
“你......”
凌子川喉结滚动,却哑然无声。
他以为,
她会骂他,打他,亦或是无视他,
独独未曾料到,
她会为他清理伤口。
细条软布罗将他的手缠绕的很紧,一圈,又一圈,勒紧皮肉,裹住翻涌心绪。
少女身上的桂子气味浓烈,几乎将他溺毙。
“阿兄此刻倒成锯嘴葫芦了。”
虞子鸢低笑,尾音勾着夜雨的凉。
包扎停当,她托腮望来,指尖蔻丹轻点颊侧:“子鸢没想过彻底离了虞府,只是为姑母侍疾罢了。现下阿兄可信了?”
杏眸清澈,映着跃动烛火与窗外裂空的电光,无惊无惧。
长睫扑簌如蝶,一下下,似搔在人心尖上。
凌子川心口那块悬了多日的巨石,轰然坠地。
如孤舟行于永夜,似终捞起水中碎月,照见前路微芒。
“嗯。”
少年低低闷哼一句。
“阿兄自可以安心留在府中,等子鸢侍疾归来。”
虞子鸢以素帕掩口,纤指微蜷,掩去一个慵懒的呵欠。
凌子川说:“去睡。”
那双明澈杏眸却不见半分迷蒙,直直望向他:“兄长还未禀明为何来寻我。”
凌子川的视线胶着在她唇畔残留的帕痕上,喉间滞涩。
一次夜闯,是因她当着他的面倒入卫烁怀中。
那幕景象如烙铁烫在心尖,激着他掀开烟霞居的帘帷,让压抑的妒火裹挟着妄念,烧尽所有理智。
二度破门,是为截断她飞向卫烁的书信。
他唯恐那薄薄一页纸便成了引线,引她彻底挣出虞府的金丝笼,从此碧落黄泉,再难觅她踪迹。
三次入室......
“若被宫中侍卫察觉端倪。”子鸢指尖无意识划着案上烛泪:“阿兄预备如何向圣上剖白?天子若知堂堂镇北大将军视宫禁如无人之境,只怕立时便要卸了你的兵符帅印。”
“他们察觉不了。”
他语声沉笃,似铁石堕地。
“兄长何以这般胸有成竹?”
凌子川抬眸,眼底翻涌着墨色漩涡:
“这紫宸九阙之间,上至宫门戍卫,下至掖庭洒扫,早已尽在我掌中。较之在虞府来去,反倒更便宜几分。”
子鸢心头一凛。
烛影在她睫下投出两弯深壑,她定定审视着眼前人。
不过十七岁的少年武将,已然手握重权,辖管禁卫军与虞家军,更有兵符在身。
为何天子不防他?
其中蹊跷,还需细细探明。
子鸢耐心甚足,也不急着追问,将白日里的事随口剖出:“表哥说北疆使臣万逾居于御花园东南角殿中,直言偏好温婉贤淑的贵小姐。”
凌子川眸底戾气翻涌,掩眸,喉间挤出沉声:“既知豺狼盘踞,为何偏要踏入宫闱?”
“总是躲着,也会找上门来。况且这花都之中,文采斐然,温惠淑然者,也非我一人。”
子鸢浅抿清茶,盏底磕碰案几的轻响在雨夜里格外清晰。
她起身,裙裾翩跹,素白绸缎在昏暗中流转微光,恰似庭院里那株被雨水浇透却愈显皎洁的玉兰。
凌子川忽地会过意来。
子鸢行至床榻边沿,抬手欲解外裳衣扣,见黑影定住,软语道:“阿兄可否将灯灭了?子鸢困倦,实在熬不住。”
灯火骤灭,黑暗吞噬殿宇。
她合衣卧入锦衾,却觉一道灼烫视线穿透帐幔,烙在每一寸肌肤之上。
子鸢忽将半张脸埋进褥中,闷闷啜泣声似幼猫呜咽:“阿兄可知我这几日都未好眠。”
“为何?”
“阿兄以为为何?”
也不等凌子川开口言语,虞子鸢自问自答:“谁知这夜半探访者是阿兄还是旁人?若有贼人,我一日不防,岂非要悬一白绫自......”
“我知晓了。”
少年猝然截断话音,不愿再听见与死亡相关只字。
“今日之后,不会再扰你清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