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主子发怒,丫鬟太监们纷纷低头,闭了门快步走出。
“母妃息怒,兴许父皇并无此意。”
“并无此意?他凭何如此作践本宫?作践杜家?作践虞家?卸磨杀驴,用完就弃之如敝履,心里头只惦念着嘉慧皇贵妃。
别人对他的情谊,他熟视无睹。杜衡一路扶持他登上帝位,将他小心翼翼护着,教导他所有的帝王心术。可他,却将这一切招数,尽数还给杜衡!反手便将见了血的刀刃悬在我杜家头上。”
簪花绣鞋踩在珠钗上,将那碧玉翡翠珠子碾了又碾,直至碾成碎粉。
卫烁去拦,却也只是将将用手臂挡着。
眼睁睁地见着那珠钗只剩一光秃秃躯干,破碎不堪,如被风雨摧残的俏丽海棠。
一双白皙玉手缠住唤月臂弯,软软脑袋相贴,低声细语的体贴话娓娓道来:“姑母莫气坏了身子。前些时头,这病才将将好了些。若是娘亲尚在,又该为姑母伤心了。”
暗香浮动,白净玉颜仿若应月归来,一如儿时姐妹相依,发誓不离不弃。
“从前还不能理解妹妹为何不愿待在这府宅之中。”唤月唤月指尖轻抚子鸢微颤的脊背,望着寂寂雨水里的模糊,喃喃:“女子无权,只任人宰割罢了。想护的,什么也护不住。只一点,若卫明有动你的心思,我无论如何也是要把这条烂命豁出去,护住你。”
“儿臣与母妃同心。”
卫烁的声音自烛影深处响起,沉如金玉相击。
杜唤月抬眸,怀中搂着泪痕未干的子鸢,眼神定定落在这无血缘的养子身上。
当年因膝下无子,她将这孩子视作深宫寒夜里一点暖芒,权当消磨寂寥的念想。
不曾想十年雕琢,昔日垂髫稚子已然淬炼出鞘。
眉宇间持重老成,行事时不动声色,言谈间滴水不漏,连那月白色衣袍的褶痕都透出山岳般的端凝。
恍惚间竟似窥见龙潜渊薮之相...
杜唤月喉头猛地一滞。
她眯起眼重新打量卫烁,目光如尺自玉冠量到云履。
从前只道是储君麾下一柄利刃,此刻方惊觉其锋芒内蕴的威重,倒比东宫那位耽于酒色的风流废子,更见九鼎之器的沉稳。
殿外惊雷劈开雨幕,金步摇震碎的流光里,唤月忽然惊醒:
这深宫棋局里真正能托住杜家血脉的棋眼,或许从来不倚赖在上官家。
卫烁,亦能担得起储君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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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如墨倾泻,子鸢独居长春宫偏殿一隅。
宫禁森严,高耸的宫墙隔绝了四方,再不能如虞府般来去随风。
连日的提心吊胆,早已将她拖入梦魇的泥沼,辗转反侧间,竟无一夜安眠。
是夜焚香沐浴罢,她点起一盏孤灯,任熏香袅袅盘旋,困意如潮水般漫涌。
甫一沾枕,神魂便沉。
鹃儿掖紧锦衾,掐灭烛芯,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窗外骤雨未歇,
浇熄了夏日的闷燥,却催生出砖缝墙角里湿漉漉的霉味,在殿宇深处无声蔓延。
惊雷乍响,闪电撕开天际,将黑幕劈成数块碎片。
虫鸣鸟雀皆不语,树影婆娑,摇曳于窗前。
子鸢知道,又梦魇了。
她低头,
看见了自己软乎乎、白绒绒的小身子,身后传来“嘶嘶”的声响。
瞬目之际,冰冷鳞片刮蹭、缠绕,将她层层包裹。
冷血花瞳居高临下死死凝着她,时不时吐出红白蛇信子。
子鸢脊背发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