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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忽春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51章 用直白的语言来说:沈沂水吻了她。


    沈沂水还没有对谢谦然的请求表态,谢谦然等了片刻便耐不住性子了,又补充道:“沙发床有点被我睡塌了,中间凹陷,晚上睡着腰很疼。”


    沈沂水顺着她的意思去按了按沙发床中部,竟然还真的有些凹陷。


    但沈沂水看着谢谦然眼中藏不住的窃喜,决定对于沙发凹陷是出于自然还是人为原因一事持保留意见。


    谢谦然抱着枕头站在沈沂水床边。身板站得笔直,两只手紧紧攥着枕套。


    她自己估计没有意识到。


    但沈沂水看得清楚,心里有些发软,道:“我睡外面,早点休息。”


    她躺上床,不一会儿,谢谦然也躺了上来。


    沈沂水将灯熄灭,闭上眼睛酝酿睡意。


    虽然她的确也睡不着,但睡到一半,谢谦然的声音便响起来,像小孩子闹觉:“姐姐?”


    沈沂水没睁眼:“怎么了?”


    谢谦然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似乎在摇头:“没什么。”


    沉默片刻,她又道:“姐姐,我能这样叫你吗?”


    沈沂水这下睁眼了,侧过头去看谢谦然,正对上黑夜里头一双更加黑亮的眼睛——谢谦然也正侧躺着看她。


    沈沂水:“……你叫都叫了,我还能说不行吗?”


    谢谦然眼睛似乎弯了弯,她道:“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就说不行。”


    沈沂水想起两人初见时剑拔弩张的气氛,谢谦然甚至被关在小区外,抱着箱橘子可怜巴巴的,她也笑起来:“那时候我也没同意你住进我家,你不也来了。”


    “我那时候不知道,挺不好意思的,后面我一直在想,早知道就不来打扰你了。”谢谦然低声道,但她又说,“可是我现在挺庆幸我厚着脸皮来了,要不然我就不能遇见你了。”


    沈沂水没有说话。


    但她也没有转身,仍然是侧睡着、面向谢谦然的姿势。


    黑夜里两个人的轮廓在彼此的眼睛里都有些模糊,但两个人都还是静静地、专注地看着对方。


    许久之后,沈沂水也说道:“我也很庆幸。”


    谢谦然眼睛微微弯了弯,她心里已经觉得很满。


    但沈沂水还给了她更多,她的手指攀上些许温热的触感。


    沈沂水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外婆的事,我很抱歉……”


    谢谦然手指蜷缩了一下,也握住沈沂水的手。


    她摇了摇头:“姐姐,我才是要道歉的那个。对不起,当时你分明是为了我才离开,我却一点也不能理解你,还说了很过分的话。”


    沈沂水紧握了一下她的手:“不要把不是你的错揽到自己身上。那时候我突然离开,你会生气才是正常的。我当时做决定的时候,没有想到外婆会……”


    谢谦然沉默了许久,扯了扯嘴角:“这是我的责任。是我没有照顾好外婆,谢志强一直纠缠她,我却不知道。”


    “……如果那时候我还在……”沈沂水道。


    谢谦然摇头道:“不要想了姐姐,我已经不想了。外婆对我说不要想。”


    沈沂水也扯了个笑:“是吗?”


    谢谦然缓缓道:“是啊,外婆还对我说,她知道我喜欢你。她让我们不要担心她会不同意,她只想要我们开心。”


    沈沂水眨了眨眼,嗓子有些干涩:“听起来,真的很像外婆会说的话。”


    谢谦然笑了笑:“外婆真的和我这样说的。”


    一片漆黑里,她的眼睛亮得很厉害,是因为有些湿润。


    “但我听到了,还是很难过。难过的时候,我就很想你,想你的时候,我又总是在想自己对你说的那些话,我很害怕那就是我和你最后的交流了。”她缓缓说道,“所以我报了法学,来了北京……我填志愿的时候就在想,如果能够和你产生交集,哪怕只是同一所院校的交集,我也想要。”


    沈沂水沉默许久,没有说话。


    谢谦然又道:“然后我来到京大法学系,没过多久,真的和你产生联系了——我在电视上看到播报你们律所的新闻。


    “你都不知道我看到的时候有多开心。当时我一下子就从座位上站起来,周围的人都在看我。但我一点都不在意,因为我知道怎么样能够见到你了。”


    沈沂水仍旧沉默着。


    谢谦然也仍旧自顾自道:“不过当时你们律所不招人,我第一次自荐简历的时候,HR还说我的履历不够漂亮。后来我就去各种地方找实习,刚巧我上一段实习刚结束,要开始毕业实习的时候,就收到了这间律所招聘的消息。”


    沈沂水这时终于开口道:“你来这里,是放弃了之前那些实习经历铺好的大路,走到小路上来了。”


    谢谦然笑道:“我不在意啊,我本来也没有想要取得多大的成就。我只想能和你在一起,就算只是待在一起也好……”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但却就此说不下去了。


    因为沈沂水凑近了过来,很近,近到她们之间没有相隔任何距离。


    用直白的语言来说:沈沂水吻了她。


    这是一个很突然,又很浅的吻。


    像蜻蜓点水,沈沂水忽然靠近,又忽然离开了。


    是因为世界在谢谦然的感受中仿佛忽然静止,她才能确定方才的一吻不是错觉。


    可是一切结束得好快。太快了。


    她舔了舔嘴唇,从胳膊到后脑勺都有些发麻,但发麻之后,便失去了对方才触觉的记忆。


    她的脸在发烫,握着沈沂水的手也是,但她不肯放手,而且还大胆开口道:“可以再亲一下吗?”


    沈沂水有些好笑,她也确实笑了,眼睛弯得好像月牙。


    她难得笑得这么开心,谢谦然看得也好开心。


    但她紧接着说:“不行。今天的份额就到这里。”


    谢谦然有些不满地低声道:“怎么还有份额。”


    但沈沂水又轻笑了一声,对她说:“好了,快睡吧,问题宝宝。”


    谢谦然发烫的头脸就又开始有点发晕。


    她也低声道:“好吧,姐姐,晚安。”


    “晚安。”


    谢谦然就这样紧握着沈沂水的手,在心脏快要满溢出的幸福感中沉沉睡去了。


    第52章 “那我也回省城,姐姐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一夜无梦。


    天明时分,手心传来的动静让谢谦然醒过来。


    她迷迷瞪瞪地睁眼,就看见沈沂水有些无奈的眼神。


    “起床了,先把手放开好不好?”沈沂水轻声道,像怕将她吵醒。


    谢谦然确实也有些没太清醒,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手心里紧紧握着什么——那是沈沂水的手。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松开手,看见沈沂水的手背上五道深深的指印。


    谢谦然的脸开始发红。


    沈沂水似笑非笑地看了她几眼,终于没有说话,兀自去洗漱了。


    她从洗漱间出来的时候,见谢谦然人已经站在厨房,空气里飘来煎培根的香味。


    似乎听见她出来的声音,谢谦然敏锐地回头,对她微微一笑。


    谢谦然身上还穿着围裙,是沈沂水买的,深灰色,没有图案。因为不做饭,沈沂水平时几乎不穿。


    没想到在谢谦然身上那么合适。


    见沈沂水一直站在原地不说话,谢谦然主动道:“姐姐,我做了早餐,你的那份已经在餐桌上了。”


    沈沂水这才回神,坐到餐桌前开始吃早餐。


    烤吐司、煎培根、白灼生菜。


    搭配得很齐全的一餐。


    沈沂水租房子时考虑最重的问题是采光,所以此时虽然才七点,阳光已经从窗户照了进来。


    室内一片通透,金黄色的阳光有那么一道正正好照在沈沂水面对着的开放式厨房旁的承重墙上。


    说实话她很久没有关注过阳光,当然也很久没有关注过早餐的营养搭配——来北京之后她甚至放弃了自己必吃一日三餐的习惯。


    但是今天阳光刚好照在承重墙上,室内充斥煎培根的香气,谢谦然端着盘子从开放式厨房走到她对面,放下盘子,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她:“姐姐,我好久没做饭了,你觉得怎么样?”


    沈沂水心中也像被阳光照射着,很通透,她轻声道:“很好。”


    天气很好,直到两人赶赴律所上班时都是这样。


    但律所中的众人似乎感受不到天气的好与坏,办公室中只是一片愁云惨淡的死寂。


    这些人里以董律为最不正常。


    往日总是趾高气昂端着咖啡杯在办公室中来回巡视的他,今日却只是在座位上静静地坐着,眼周青黑一片。


    沈沂水收拾好材料,宣布道:“今天我们要和总部连线,大家都到大会议室去。”


    谢谦然跟在她背后,率先向大会议室走去。


    众人缓缓接连起身,走向会议室前无一例外都朝董律的方向看了看。


    董律脸色铁青,但见人渐渐散尽,也只好跟着进了会议室。


    大会议室中人坐齐后,沈沂水拨通了总部的视频通话。


    总部的办公室里也坐满了人,人人脸上的表情都很严肃——


    但当她们的视线从分部的视频画面上扫过时,人人脸上的表情又都空白了一瞬。


    导致这片空白的“罪魁祸首”谢谦然默默地抬起手,小幅度地同总部视频中的熟人们打了个招呼。


    总部主事的创始人之首贺律,平时并不露面,不知道谢谦然的存在,也并未发现自己身后众人的神色变化。


    她切入正题道:“感谢大家的参会,今天我们会议的主要内容,是决定一下董律师的去留。”


    她这话一出口,众人都再度严肃起来。


    董律脸上的表情已经由青转红又由红转青好几度。


    贺律并不关注他,道:“下面请沈沂水介绍一下她在分部的调查报告。”


    沈沂水于是将她四年里的观察报告投屏共享,缓缓向参会众人汇报。


    其实也只是走个过场。无论在座众人,还是总部众人,心里都门儿清。


    拿着总部供给的大额资金,维持北京分部恰恰好以一个临界的状态苟延残喘,董律能在其中捞到的油水必定是一个天价数字。


    在这种条件下,去留都是小问题。


    最终沈沂水陈述完毕,董律的面色已经变为一片苍白。


    贺律的表情看不出有什么变化,十分平静地问道:“董律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董律张了张嘴,却没有字句从他的口中说出来。


    贺律并未等待他,拍板道:“好,相信大家对董律的事情都已经有一个基本的判断,我们今天的会议就先开到这里吧。董律、沈沂水留下,我们做最后的讨论,其他人可以散会了。”


    众人于是离去,谢谦然离开前与沈沂水做了一个眼神的交接,沈沂水眼中只有轻松的笑意,谢谦然这才放心离开。


    她刚走出大会议室,就撞见了与她同期的三个实习生。


    三人眼中都仿佛有绿光,视线笔直统一地投向谢谦然。


    谢谦然:“……你们有事吗?”


    三人于是一道涌了上来,还先咳了几声,克制地问道:“谦然啊,你……昨天过后,没事吧?”


    谢谦然道:“没事。怎么了?”


    三人你推我搡,最后终于推出一个人来,问:“你真的是那个啊?你真的喜欢沈律啊?”


    谢谦然垂了垂眼:“嗯,是。”


    三人忙摆手,道歉道:“不好意思啊,提到你的伤心事了!哎呀,喜欢沈律是一件太平常的事了。沈律又温柔,业务能力又强,还那么漂亮……虽然你也很优秀,但咱们还太年轻了,沈律可能喜欢更成熟的人……”


    但此时谢谦然忽然抬眼,三人才发现谢谦然方才垂眼并非因为失落,相反,她的眼中有着满溢的笑意。


    谢谦然微微偏头,道:“谢谢你们的安慰,但昨天我和姐姐在一起了。”


    说完这句,她也没管三人的反应,径自走到她与沈沂水的办公桌前,收拾起来。


    三人被留在原地,面面相觑,都闻到了彼此身上传来的柠檬香气。


    会议彻底结束后,沈沂水从大会议室走出,便收到了办公室中投来的众多目光。


    她索性拍了拍手,将所有目光都吸引过来:“今天开始,董律就不再是我们中的一员。另外,我们也将进行一次筛查,曾经与董律有过不当交易的成员,我们建议自行递交辞呈,另择他处。”


    办公室中一片寂静,沈沂水没有再管,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


    谢谦然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行动,待她走近,便小声问道:“姐姐,那你呢,总部怎么说?”


    沈沂水眼里笑意满满,也小声道:“请你吃饭,下个月我就成为高级合伙人了。”


    谢谦然眼睛一亮,高兴地握住沈沂水的手。


    沈沂水下意识想要抽开,但目光往四下一扫,却见众人都隐晦而了然地偷偷看着这边,心中也有所猜测。


    她无奈道:“你就和她们说了?”


    谢谦然别开视线,小声道:“事实是瞒不住的。”


    沈沂水有些好笑,但终究没有再抽开手。


    过了会儿,谢谦然又凑过来,低声道:“总部做的决定太决绝,分部这边一定会缺少人手,怎么处理?”


    沈沂水笑着,也低声答道:“我向贺律举荐了你,我的京大小学妹,作为分部新的带头人。接下来的日子,我们会多招人手,以免你手底下无人可用。”


    谢谦然愣了一会儿,却并不如沈沂水想象中那么开心,她回过神来的第一句话是:“我做分部的带头人,那姐姐你呢?”


    沈沂水也被这句话问得愣住了。她在与贺律对话时以为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忽然变得生涩起来。


    但她沉默片刻,还是装作自然道:“我来分部,本来就只是为了找出分部日渐衰落的原因。现在任务完成,我当然也要回去。”


    谢谦然也沉默了许久,自然道:“那我也回省城,姐姐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沈沂水却再度沉默了,半晌,只是道:“好了,认真工作。”


    这天,律所在下班之前就已经走了一波人。


    这波人几乎都是跟着董律来的,自然也要跟着董律走。也有少数,只是因为走的人太多,对律所失去了信心,所以从众地离开了。


    沈沂水对此不以为意,她相信法律界不缺人才,总能找到优秀的新人。况且此时会走的人,即使强留也无益于事。


    但因为这一状况,沈沂水与谢谦然还是受到了些许牵连:她们加班到了较晚的时候,整理离去的人留下的烂摊子。


    到近晚上九点时,沈沂水已经频频揉太阳穴。


    谢谦然一直关注着她,见状便主动道:“姐姐,我太累了,我们回去吧。”


    其实她那么年轻,面上还神采奕奕,沈沂水一看便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但这也不妨碍沈沂水觉得心底泛暖。


    她答应道:“先回去休息吧,剩下的明天再来。”


    谢谦然在大学期间考了驾照,在前几份实习时,偶尔也有上路的机会。


    这晚她说什么也要让沈沂水休息,自己来开车。


    沈沂水只得退居副驾驶,不过她疲惫时也睡不着,所以只是开了车载收音机,随便听着各个频道,放松大脑。


    两人因为方才在办公室的沉默,仍然有些无言。


    平时两人其实并不需要找话题,话语只是从口中喉间自然流出。所以当需要找话题时,两人都因笨拙而保持沉默了。


    收音机正调至某介绍电影的频道,其中正在介绍一部经典电影《芙蓉镇》。


    沈沂水终于找到一个话题:“你的高中同学——是不是有一个,叫芙蓉?”


    第53章 “姐姐,我真的不喜欢坏结局。”


    “是付蓉,姐姐。”谢谦然声音中微微浮现笑意。


    并不是因为提起了认识的人,而是因为:“姐姐知道我是怎么认识付蓉的吗?”


    沈沂水闻言,微微挑眉:“怎么认识的?”


    “还记得当时我们学校有一个学生举报了一对同性恋人吗?那对恋人就是付蓉和何优。”


    随着谢谦然的讲述,沈沂水脑中渐渐浮现了当年事情的始末。


    “那时候,应该是因为你的前女友一直来纠缠,你就雇佣了一个叫佳佳的女孩子来假扮你的女朋友。当时我只是知道你‘有女朋友了’,却没有做好直面你们在一起时的情形的准备。


    “但那天晚上,我用自己兼职赚的钱给你买了一束花,很高兴地回到家里,开门的却是佳佳。她当时还问,‘姐姐,是你给我买的花吗’,好像是这么问的。我太生气了,又很难过,所以记不太清楚了。


    “前一天,付蓉刚好因为想要约何优一起出去玩,拜托我卖她一个人情,给了我一张名片……总之我就给她打了电话,找她聊了这件事情,我们才熟识起来的。


    沈沂水记起了这件事,当时她其实已经觉得谢谦然的反应很不对劲,有点怀疑这个小孩子对自己产生了一些不该有的念头。


    但……似乎的确,后来谢谦然的态度就很快变得正常了起来,也让她打消了怀疑。


    她忽然关注到什么:“为什么她想要约何优出去玩,要拜托你卖她一个人情呢?”


    谢谦然开车的动作都僵了一下,但她最终还是缓缓道:“因为当时何优喜欢我。不过我并不喜欢她,而且最后她也看清楚了自己的心意,和付蓉在一起了。


    “我当时去找付蓉,就是因为她在发现何优喜欢我的时候,显得非常镇定,好像一切都只不过一件小事而已。我发现佳佳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完全做不到像她那样冷静,想问她是怎么做到的,所以才去联系了她。”


    沈沂水有些好笑,道:“那你这个朋友很有手段了,她和那个叫何优的女生最后还在一起吗?”


    谢谦然摇头道:“没有。她们双方的父母都反对这件事。付蓉出国了,何优最后来了京大,和我同一级。”


    沈沂水沉默了。


    谢谦然低声道:“其实我觉得有些可惜。付蓉出国前,一直在尝试联系何优,但因为何优从未回应,她们直到最后都没有见上面。”


    沈沂水忽然道:“其实分隔两地也并不是就不能在一起了。她们要追求各自的前程,分隔两地是很正常的。分开的确可惜。”


    谢谦然也沉默片刻,答道:“但其实付蓉并不是一定要出国才能有好的前程,她也可以和何优一起留在北京。只要何优同意。”


    沈沂水停顿片刻,道:“你也说了,是也可以。对她来说出国是更好的选择,这一点相信那个叫何优的女孩子也知道,所以才选择了分开。”


    谢谦然:“对前程来说是更好的选择,对她们两个人的感情来说不是。”


    沈沂水:“……”


    空气变得沉默、沉重,收音机终于播报完对《芙蓉镇》的介绍,一段轻快的音乐后,跳转至下一部影片。


    沈沂水状若自然地移开话题:“这部电影你看过吗?《燃烧女子的肖像》。”


    谢谦然顿了顿,闷声道:“看过,但我不喜欢结局。”


    沈沂水愣了愣,她原本只是想和谢谦然聊一聊影片的导演或拍摄的背景,用一些浅层的话题调开方才的讨论,但她没有想到谢谦然直接点破了她想要避开的内容。


    结局。


    结局会是什么样的呢?一部看过的影片,观众都知道答案。


    但人生不是看过的影片,事件排列组合,有无数种导向,每一个决定都可能影响到自己和他人的未来——


    人生的结局是看不见的。


    但沈沂水从小有一种类似特异能力的天赋:她能感知到事情会走向什么样的结局。


    比如,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她曾见过母亲枯槁的面容与死寂的眼睛,那时她有强烈的预感自己会失去母亲。最后事情的确如此。


    比如当她看到父亲在葬礼上的丑恶面容时,她知道自己如果不自立,没有人会愿意为她的人生担责。最后果然也是这样,她的父亲、继母并不愿意理会她,外祖家也渐渐对她冷淡起来,一心只想要把她早日送走。


    在她为数不多的恋爱或是暧昧生活中也是如此。


    她能够从一个人微妙的话语中,感受到这个人的潜意识在诉说什么。


    那些上前来搭讪的人在说:这个女人看起来很难搞定,拿下她,就能证明我的魅力超凡。


    她的前女友最初并非如此,那是一个只被荷尔蒙操控的女人,沈沂水在她的话语中只感受得到喜欢,虽然后来她发现那份喜欢并不只属于她。


    谢谦然其实在某一部分来说,和她的前女友有一点点、一点点的相似。


    当谢谦然说话时,沈沂水也只能听到一些好的潜台词:喜欢、爱慕、向往、期待……


    但她们又有很大的不同。谢谦然所说的所有话能让沈沂水感觉到,这份喜欢独属于她,甚至可能这个人也独属于她。


    这对她来说其实不是什么坏事,获得一个人全身心的信任和爱慕,怎么会是一件坏事?


    可是对谢谦然来说呢?


    如果就按照这样的走向,她们会走到什么样的结局呢?


    谢谦然会一直跟在她左右,以她的选择为先,以她的事业为先,以她的一切为最重要的。


    谢谦然会失去属于她的未来,而当这个结局达成时,她的自我也早已经湮灭了。


    于是沈沂水沉默了很久,问道:“为什么不喜欢呢?”


    谢谦然道:“结局不好,我不喜欢不好的结局。我想要一个好的结局。”


    沈沂水道:“可是过程还不错,不是吗?”


    谢谦然道:“这个不错的过程可以一直持续下去的,如果她们都足够勇敢。就像我们刚才讨论的异地,足够勇敢、足够相爱的话,是可以不用异地的,不是吗?”


    沈沂水哑然。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谢谦然似乎已经察觉了她的意图,有些生硬道:“我在开车。”


    随即她发觉自己语气的冷漠,又补充道:“我在开车,姐姐,我先专心开车。”


    沈沂水于是终于没有说话。


    时间还长。


    她想,时间还长。


    但其实她透过两个人的对话,不止是谢谦然的,还有她自己的,已经看到了一些结局。


    只是她暂且还不想更仔细地去看。


    晚上两人回到家里,较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没有交流。


    都洗漱完过后,是谢谦然忽然拿出了手机,主动软着声音说道:“姐姐,刚才在车上的时候,我态度太不好了。其实你只是喜欢这部影片对吗?我们来一起看吧?”


    屏幕上暂停着的就是《燃烧女子的肖像》。


    这部电影沈沂水已经烂熟于心。


    就是在高中第一次看这部电影时,沈沂水发现了自己的性取向。


    那时候她知道了自己可能喜欢女孩子,与此同时心里也种下了另一颗种子:这样的相恋,或许不会有很好的结局。


    她对感情从此抱以稳定的悲观态度。很有效,她到底没有怎么受过伤。


    谢谦然靠在床沿,沈沂水也靠在床沿。


    但谢谦然伸手,硬要让沈沂水靠在她的肩头。


    沈沂水自然也没有拒绝,只不过谢谦然的肩膀其实太瘦削,没有什么肉,骨头硬硬的。


    她靠着不是很舒服,而且这部影片也实在看过太多遍,所以这一次看的时候,并没有很专心。


    直到影片播放至结尾,最经典的片段开始浮现。


    气势恢宏的乐曲里,镜头推向了观众席上已为人妇的女主角。随着乐调的跌宕起伏,女主角的胸腔也因无可遏制的情绪开始剧烈起伏。


    她的眼中逐渐布满泪水,而当泪水溢出时,她的眼中又充满了一些其他的东西,快乐、痛苦、不舍、脆弱……


    到这时沈沂水才真正再度投入到这部影片中,她的胸腔也开始有些微的起伏。


    这一段影片结束,她才恍然发觉,在她身侧的谢谦然将全副心神都投入了这部影片。


    因为她靠在谢谦然的肩膀上,一抬头时,就看见了顺着谢谦然下颌滑落的泪痕。


    见沈沂水抬头,谢谦然下意识地偏了偏脸,但那反而让她脸上的泪痕反光,显得更为明显了。


    沈沂水沉默片刻,轻声道:“不是看过吗?怎么还看哭了?”


    谢谦然闷声道:“所以说,我是真的不喜欢看结局不好的电影。”


    沈沂水无奈,抽走她手中的手机:“那为什么又要和我看呢?好了,以后不带你看这些题材了。”


    谢谦然却忽然将手机握得有些紧,另一只手也随即抬起,握住了沈沂水的手腕。


    沈沂水愣了愣。


    谢谦然握着她的手腕,晃了两下,用鼻音很重的声音近乎祈求道:“姐姐,我真的不喜欢坏结局。我们不会走向坏结局,对不对?”


    第54章 她把属于她的枕头抱到沙发床上。


    “我们不会走向坏结局,对不对?”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什么是坏结局呢?


    如果只要两个人还在一起就是好结局。那么遍体鳞伤的两个人,即使每当看见彼此,就会像是被揭开伤疤那样再痛一回,为了相拥取暖,固执地仍要在一起,因此错过了真正能够治愈彼此伤痛的人,这真的好吗?


    如果说两个人分开就是坏结局,那么彼此道不同的两个人分开之后,都重新找回了自己生活的重心,实现了自我价值,成为了梦想中的自己,只在触景伤情想起对方*时有片刻的怅然,这样真的坏吗?


    但沈沂水知道她不能这样回答谢谦然。


    看着谢谦然的眼睛,她知道在谢谦然的眼里,分开就是坏结局。


    说不会的,我们会走向好结局。


    她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这样的话。


    谢谦然眼中的情绪凝滞了片刻,最终在一个垂眸间烟消云散,她强颜欢笑道:“好吧,我们先不说这个。太晚了,该睡了对不对?”


    不待沈沂水回答,她又急切道:“我们睡觉吧姐姐,我们早点休息。”


    两人于是都陷入沉默,熄灯酝酿睡意。


    但实际上两人都能听到彼此并不平稳的呼吸声,都知道彼此正为产生且似乎无解的矛盾而难以入眠。


    她们今夜入睡时没有牵手,谢谦然也并未感受到满溢的幸福。


    这天充斥满她胸膛的,是不安。


    次日去到律所的一路,两人也只简单地说了几句家常话。


    进到律所,沈沂水的位置已经被人搬走了,她现在的位置是此前属于董律的唯一一间独立办公室。


    坐在谢谦然旁边的是三个实习生中较为活泼的那个,叫刘天娇。


    谢谦然一坐下,便朝独立办公室看去,沈沂水正走进去,但直到关上办公室的门,她也没有朝谢谦然这边看一眼。


    谢谦然有些迟钝地收回视线,这时才发现,隔壁的新工友正在盯着自己看。


    谢谦然:“……”


    刘天娇咧着牙笑了一下:“嘿……沈律升职了嘛,要忙点的。”


    谢谦然将视线放回到自己桌上的资料,不想回话。


    刘天娇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决定少和谢谦然套近乎,这人除了对着沈沂水的时候,都是一副冷脸。


    上午过去一半时,沈沂水忽然有些匆忙地从办公室中走出来,招呼众人道:“贺律邀请了此前采访过我们律所的央视团队来进行回访,大家做好准备,采访下午就开始。”


    众人都有些躁动,谢谦然仍只是低头看着桌上的资料。


    但沈沂水这时走过来,轻轻敲了敲谢谦然的桌子:“尤其是你,好好准备一下。”


    谢谦然这才抬眼,抿唇点头道:“好的沈律。”


    沈沂水愣了愣,最终只是收回手回办公室去了。


    下午拍摄团队到律所后,众人的采访结束得都很快,只有对沈沂水的采访稍微进行得久了一些。


    原本众人都以为沈沂水的采访后,一切都结束了。因此当拍摄团队从沈沂水的办公室中走出来时,众人在心理上都已经放松了下来。


    但沈沂水却忽然对采访者说道:“但不久之后我就要回到总部,所以之后的事宜我们都会交给分部的负责人。”


    然后她对谢谦然招手,道:“谦然,你过来一下。”


    律所中一时间忽然彻底寂静下来。


    没有人动作,也没有人说话。


    连谢谦然也没有动作。


    她只是静静地看向沈沂水,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沉默片刻后,倒是采访者先开口了:“请问哪位是分部未来负责人。”


    谢谦然直到这时才缓缓抬手:“我在这里。”


    她走到沈沂水身侧,却没有同沈沂水有眼神对视或肢体互动。


    主持人对她提问,她虽然冷着脸,却也对答如流,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正常。


    采访结束后,她也只是沉默着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仅此而已。


    但沈沂水看着她的反应,却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两人始终没有再交流。


    谢谦然身侧的空气仿佛凝滞,坐在她身侧的刘天娇对此感受最为敏锐。


    直到夜间下班,都是如此。刚一到下班的点,刘天娇便飞奔般逃离了工位。


    沈沂水与谢谦然仍然是在律所待到最后的两个人。


    但平常谢谦然往往会在时间太晚时主动敲开沈沂水办公室的门,以“自己太累了”的借口劝说沈沂水早点下班。


    今天谢谦然显然有要与沈沂水一同留到更晚的势头。


    反倒是沈沂水去敲了她的桌面:“今天就到这里吧,先回去休息。”


    谢谦然也并未拒绝,只是收起办公资料,平静道:“好的。”


    两人一同走到地下车库,谢谦然这时倒说话了:“我来开车吧。”


    沈沂水心里软了软,径自走向驾驶位:“你今天也没闲着,休息会儿吧。”


    谢谦然于是沉默坐回了副驾驶。


    沈沂水将车驶出车库,状若无意问道:“你生气了?”


    “……”谢谦然沉默许久,答道,“说生气有些太简单了,姐姐。”


    沈沂水难得抿了抿唇,有些答不上话的感觉:“这么严重吗?”


    “昨天我才和你说了,我真的不能接受坏结局。”谢谦然低声道,“为什么今天就替我做决定呢?而且是这种明显能够导向结局的决定。”


    沈沂水试图辩解:“不一定就会决定结局。”


    谢谦然只简单反问道:“不会吗?姐姐你问问自己,你觉得不会吗?”


    沈沂水:“……可能会,但比你跟着我跑要好。”


    “我不觉得。”


    “你要有自己的事业,自己的人生。你要活出你自己,而不是围着我转。”


    “谁说的?如果我想要围着你转呢?为什么要替我做决定?”


    “你可以有更好的选择,我们都知道,现在你这样想,如果未来你后悔了,这个责任需要我来承担。”


    “我不需要你承担责任啊姐姐,是我想要和你在一起啊,一切决定我都可以自己承担后果的。”


    沈沂水没有很快回复这段话,她长舒了一口气,才缓缓道:“你不可以,谦然,你还太年轻了,你不明白自己所做出的决定意味着什么。”


    说完这句话,她便沉默了。


    而谢谦然也没有再说话。


    两人心中都并不好受。


    就谢谦然而言,她只觉得自己被丢进了一道深渊之中。


    那是一道名为“年轻”的深渊,她在深渊底部,而沈沂水在深渊之上。


    她无法看到“年轻”之外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因为相较于沈沂水而言,她的的确确要少了许多个年月的阅历。所以沈沂水一句“年轻”,就可以将她所看到的世界与沈沂水所看到的分割开来——分割得很清楚。


    她甚至找不到反驳的落脚点。


    她要怎样从这道甚至找不到落脚点的深渊中爬出来呢?


    到车辆驶入沈沂水家的地下车库时,谢谦然才堪堪回神,她想起自己最想要知道的一个问题,她看向驾驶座上的沈沂水,问道:“那你什么时候要走呢?”


    沈沂水正在倒车入库,侧脸在红色闪烁的车灯映照下有些红润,但她说的话却让谢谦然感到很冷:“再过几天。”


    “几天?”


    “三天。”


    “三天?”谢谦然的声音有些低,但其中的情绪却能听得出来,将要满溢,“只有三天,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沈沂水尚未回答,谢谦然又低低地继续问道:“为什么又自顾自地决定离开了?为什么我连参与讨论的权力都没有?我们不是在一起了吗?这种重大的决定,我不可以参与吗?”


    沈沂水这时没有说话,确实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找回自己的声音后,她答道:“谦然,决定回去这件事情,我很早就告诉你了。”


    “我也告诉过你,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谢谦然低声道。


    沈沂水道:“今天采访者来时,你可以拒绝。”


    “你直接宣布了我是分部的主理人,我要怎么拒绝?如果你想要我留在这里,我跟着你回去的意义又在哪里?”谢谦然说完,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她用有些疑惑的声音问道,“为什么在我表明了不想和你分开之后,你还能这么轻而易举地说要分开呢?”


    沈沂水哑然了。


    她到这时才发现谢谦然的思维是那么天真而又简单。


    谢谦然认为只要两个人决定在一起,就应该两个人都排除万难、不计一切代价地向对方奔去,即使路途中错过再多风景也无所谓,两个人最终能够在一起,就是两条生命最好的结局。


    可是沈沂水知道,被排除的万难可能会带来更多困难,不被计算的代价或许沉重到两个人都无法承担。错过的风景更不必说,一个是完整的世界,一个是被一片叶子遮挡住的世界,两者的差距足以让本可以深邃似海的生命浅薄如冰片。


    然而她无法向谢谦然解释这一点。


    因为虽然她没有错,但谢谦然也是对的。


    谢谦然的认知也很珍贵,她看待感情的天真与简单是那么真诚,真诚到让沈沂水觉得……自己不配。


    这份感情或许应该交付给另一个,另一个同谢谦然一样真诚着对待感情的人。


    千言万语,汇聚到嘴边,沈沂水竟然只能想到一句话:“……或许,我们不合适。”


    当这句话说出口时,看到谢谦然眼中的不可置信,乍然有什么东西破碎般的受伤,沈沂水便后悔了。


    然而说出口的话无论如何也无法收回。


    话语是思想的体现,即使口中说再多补救的话,已经说出口的思想也已经抵达对方的大脑,让对方对说出这句话的自己产生了判断。


    而沈沂水所说出口的话,在谢谦然那里产生的判断,便是她想要放弃了。


    即使并非如此。


    即使沈沂水在说这句话时,只是出于自己内心的自卑。


    又或许就像今天在办公室对着众人宣布谢谦然就是未来分部的理事人一样,她只是想要听谢谦然更加坚定地表达想要和自己在一起的意愿。


    但这何尝不是一种不公呢?


    她的确不够坚定,却要求谢谦然比她更坚定。


    天啊,她是怎样一个虚伪自私的成年人?


    沈沂水终于只是归于沉默了。


    谢谦然却因为她的沉默,感到更加受伤。


    两个人都察觉到了,她们的关系中出现了需要调和的矛盾。


    她们那么聪明,在分析案件时头头是道,却在发现这些矛盾后,忽然都失去了分析与解决问题的能力。


    最后她们回到家中,谢谦然默默地将沙发床又打开了。


    她把属于她的枕头抱到沙发床上。


    因为和沈沂水盖同一床被子,她没有自己的被子,索性只是蜷缩在沙发床上,装作睡去。


    这当然是一种表达抗议的姿态。


    她在对沈沂水说:你将我推开的姿势让我非常受伤,现在我被你推开了,你可以看一看,这是否真的是你想要的。


    但她并没有直接通过交流的方式将这段话说出口,而是也采取了行动上的抗议。


    这实际上也是一种推开。


    而沈沂水洗漱出来后,看到这一幕,自然心中又是一阵抽痛。


    可是矛盾因她而起,她也没有办法顺从谢谦然的心意,让谢谦然跟着自己一起回省城——那里没有属于谢谦然的位置。


    她只能去到储物间,将已经被收起的被子又抱出来,而后尽可能轻柔地盖在谢谦然身上。


    她在心中默默说道:抱歉。


    可是谢谦然并听不到。


    她所能感受到的,只有沈沂水给她盖了一床被子。


    她只知道,今晚她真的要一个人睡了。


    在被子之下,她的喉头滚动了几下,胸膛也在起伏,她想哭,好在最后没有。


    第55章 明天过后,沈沂水就要走了,要回到省城,留下她在这个为沈沂水而来的北京。


    沈沂水早晨醒来,第一件事情便是去客厅看谢谦然是否还在。


    她几乎没有睡着,一夜都只是在闭目养神的状态里。想着自己所做的决定是否正确,即使正确,是否又的确对于谢谦然而言太不公平。


    她有些担心几年前的事情重演。


    她们产生矛盾,然后她回到家,家里已经空空如也,没有留下一点谢谦然的痕迹。


    好在她去到客厅,沙发床上还蜷缩着一个人形。


    裹着暖黄色被子半蜷曲着身子的谢谦然像一只巨大的香蕉,看起来很香甜,可她的表情皱作一团,看起来充斥着苦涩的味道。


    沈沂水发现她还在,心里安心了不少。靠近了,听见她的呼吸,又安心不少。


    但紧接着谢谦然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安心忽然烟消云散,对于面对谢谦然与她们之间矛盾的恐惧取而代之,剧烈升腾。


    沈沂水不由自主地迅速起身,快步走向洗漱间。


    谢谦然一夜没有睡好,第二天早晨太阳从客厅窗帘照入房间时,她只感觉自己在半醒的状态下过了一整夜。


    她做了许多个梦,而且它们像俄罗斯套娃一样将她玩弄在股掌之间。


    她梦见自己没有睡着,起来和沈沂水吵了一架,吵着吵着就哭了起来,然后她们相拥而眠。


    随后她醒了,发现只是一个梦。于是起身,洗漱、做早餐,等待沈沂水醒来后,端上早餐,同沈沂水商量:她也不是不能够接受异地恋,但她们需要先商量好,这场异地什么时候结束。


    沈沂水同意了,牵着她的手说这次绝对不会再把她抛下。


    然后她又醒了,发现还是个梦。


    如此梦中梦中梦,在她醒来时,已经无法对睡眠期间所发生的任何事、感受到的任何事做出真实或虚幻的判断。


    沈沂水似乎走到了沙发床边,趴在床沿听她的呼吸,是真的吗?


    但当她睁开眼,身旁空无一人。


    洗漱间里传来水声,沈沂水在那里。


    谢谦然失落地想,是假的,沈沂水那么冷静,当然不会做那么软弱的事。


    她沉默地起床洗漱,因为失落,或者说自作多情、期待落空,更因为昨天沈沂水话语中表达出来的放弃的暗示,谢谦然暗自生着闷气。


    沈沂水没有同她交流,于是她也没有像往常一样主动发起交流。


    她们都沉默着,各自做了早餐并吃下,然后像陌生人一样隔着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一前一后地,走到了地下车库。


    只是沈沂水上车后,没有开动车子,而是看了看后视镜,然后拿出手机,似乎在看天气状况。


    等到谢谦然也上车,车门才上锁。


    也算是两个人之间的默契。两人同时都在心里这样想道。


    抵达律所之后,她们又是最早到的。


    沈沂水进了她的独立办公室,谢谦然则在工位上整理此前的文件。


    律所中的其他人陆陆续续抵达之后,一切似乎井然有序地运转起来。


    各自工作中途,沈沂水出了一趟办公室,是让谢谦然去交接工作。


    最重要的事,当然就是林鹤公司委托的案子。


    沈沂水交待,谢谦然便答应,看起来十分配合。


    直到两人交接结束,竟然都没有产生任何公事之外的矛盾。


    谈话结束,两人相对沉默片刻。


    沈沂水问:“那事情就交接完毕了,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谢谦然答:“没有了。”


    沈沂水点头。


    谢谦然:“……那我先出去了。”


    沈沂水:“好。”


    两人这天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谈话就这样结束了。


    办公室中的人或多或少都感受到了两人之间气氛的尴尬。


    想一想也知道,前一天还一起共同对抗董律、不惜为此离职的两个人,后一天就要为了前程一个留驻北京,一个回到省城。


    所以说提及利益伤感情呢,利益当头,感情好似湿过又晒脆的纸片,一戳一个窟窿。


    第二天也是类似的情景。


    各自做各自的事,在一个房子里只像普通室友,在一间律所里也只像普通同事。


    到第二日晚,沈沂水开始收拾行李。


    行李箱摊在客厅,像房间里的大象,两个人都对此避而不谈——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或许是,这两天她们什么也不谈。


    沈沂水收拾东西很迅速,事先把要装入行李箱的东西分门别类筛选出来摆放好,再一摞一摞地整齐摆放入箱体,半小时不到的功夫就整理完了。


    她把箱子合上,锁好,摆在墙边,这才状若无意地看了一眼正盘腿坐在沙发床上敲电脑的谢谦然。


    在她看来,谢谦然很冷静,冷静到了有些冷漠的地步。


    这种冷漠在与几年前谢谦然的反应做对比时,显得尤为明显。


    在几年前,沈沂水还记得,在她宣告自己即将离开之时,在那间咖啡厅,谢谦然的反应那么激烈,那么无法接受她的离开。


    但现在,对于沈沂水的离开,谢谦然似乎已经做好了准备。


    没有激烈的争吵,没有悲痛的质问,没有泪水,什么也没有。只有平静。


    其实沈沂水也能想得明白其中道理:一只被主人抛弃过的小猫尚且明白,不能够对主人再投注百分之百的信任,更何况人呢?


    而且她一直以来致力于将谢谦然推远,致力于让谢谦然明白人的独立性,明白人应该更多地为自己的生命意义而非另一个作为独立个体的人考虑。现在的情形至少证明她在这一点上的成功。


    她那么担心几年前的事情重演,可是当谢谦然用自己的表现来告诉她,不会重演,因为她们都已经不再是几年前的自己时,她却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失落。


    她微微皱眉,在原地感受了片刻心脏处传来的被拧紧的感受。


    深夜的风从半阖的窗缝钻入,在沈沂水周身激起一阵凉意,她长舒一口气,走到窗边将缝隙阖上,转身回了卧室。


    而沙发床上,谢谦然的视线也忽然从电脑上转移,去追沈沂水的背影。


    她面前的电脑上放着一个PDF文件,目前页数为1,她在这一页上停留了一夜。


    明天过后,沈沂水就要走了,要回到省城,留下她在这个为沈沂水而来的北京。


    谢谦然觉得自己真的太没骨气了。


    沈沂水抛下她第一次,她死皮赖脸地追到了北京。


    现在沈沂水又要第二次抛下她,她却还要为了沈沂水的期许留在北京。


    可是,可是她真的很喜欢沈沂水。她想。她爱沈沂水。


    这是世界上除了外婆外,唯一让谢谦然感到幸福的人。


    她多希望自己也能让沈沂水感到幸福。


    即使那需要经由她的不幸福达至。


    她躺倒在沙发床上,视线越过微微突起的床头,看向亮着灯的卧室。


    她已经顺从沈沂水的安排了,沈沂水或许会开心一点吧?


    那么今天沈沂水会来找她说话吗?马上就要分开了,最后的两天,她们应该要相拥而眠吧?


    卧室的灯又亮了一个小时,谢谦然便这样静静地看了一个小时。


    随后灯灭了,她的心跳也骤然加重了一下,然后归于沉寂。


    最后一天,早晨醒来时,她们仍然没有交谈、没有一起吃早餐。


    两个人看对方,都觉得对方保持着几近于冷漠的平静。


    于是心底再多的暗潮涌动,都因为暗自生着闷气较着劲而被硬生生压了下去。


    这天工作彻底交接完,沈沂水开始收拾办公室,给谢谦然腾位置。


    坐在谢谦然旁边的刘天娇,虽然此前下定决心不再和谢谦然说话,但知道了谢谦然就是下一任负责人后,还是屈从于转正的诱惑,主动和谢谦然交流了。


    “谢律,你帮我看看这个案子呗,这里,我不太懂为什么……”不过她已经把谢谦然当作需要虚伪以对的领导了。


    刘天娇做好了十全的心理准备,就算谢谦然压根不搭理她,她也能心平气和地安静坐回去。


    和领导交流嘛,就是这样的。


    但谢谦然今天居然破天荒地搭理她了,而且看起来十分平和,一点要当领导的架子也没有。指点完了还问一句:“我说明白了吗?”


    刘天娇有些恍惚:“嗯,啊,明白了,够明白了。”


    她完全摸不清谢谦然为什么突然又对她这么和气了。


    其实在谢谦然的视角来看,不论是刘天娇还是李天娇,今天任何人来问她问题,她都会认真回答。


    没有其他原因,她的心太乱了,完全做不下去自己的事情,任何能够使她分心,让她忘记沈沂水明天就要离开的事,她都愿意去做。


    故而刘天娇准备抱着她那一沓文件坐下时,谢谦然还把人叫住了:“你都明白了吗?没有问题了吗?”


    刘天娇又惊又疑,脑子开始宕机。


    好在这时,独立办公室的门忽然打开,沈沂水敲了敲玻璃门,扬声道:“谢谦然,进来一下。”


    谢谦然这才唰地起身,毫不犹豫抛下方才还热情以对的刘天娇,朝办公室走去。


    刘天娇反倒心情平静下来,这才比较正常嘛。


    第56章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


    半小时前,沈沂水正收拾办公桌。


    这张她才搬来不久的办公桌其实很空旷,文件,大多要交接给谢谦然;水杯,电脑,带走就是。


    她没有什么布置工位的需求,此前那张待了四年的办公桌,差不多也是这样。


    她在办公室是没有什么归属感的,自然也没有什么留恋。


    但她收拾起工位来,有些出乎自己意料的慢。


    有什么好收拾的呢,一股脑都不要了是最快的,什么东西不能到了另一个地方再添置?


    但人在离开一个地方时,总想着带走一些东西此处的东西。究其根本,其实不是为了省下重新添置物品的金钱,而是离开一个长久、长久相处的地点,如果不带走什么,往后在想起这个地点,便除了回忆什么也没有。而回忆也会消散,当记忆散得只剩一点云烟,那点云烟没有寄托时,是最折磨人的。


    沈沂水也不过一个凡人,她以为自己冷心冷情,因为旁人一直以来都是这样说的。


    “你太难靠近了。”“好像一个人机,根本不需要其他人,自己活着就是最高效的。”“有时候感觉已经认识你好多年了,但仔细想想,还是一点也不了解你。你也不想被我们了解。”


    但事实上真是如此吗?真是如此的话,她为什么此刻收拾得那么慢?为什么想要带走一些东西,想要记住在此处的一些事呢?


    她的视线先是不由自主地落在对面的那堵墙上。墙壁的对面,就是律所的大会议室。


    她在那里开过很多次会。有一次,最后一次,她……


    她的视线又一次,更加无法自控地,飘向了办公室之外。飘向她曾坐过的工位,和那旁边坐着的,正在与同事交谈的青年女子。


    她无法移开的视线,就定定落在后者的肩头、发梢、侧脸……


    “嘟嘟嘟……”


    忽然办公室座机响起,沈沂水猛然回神,脸上茫然顿扫,恢复平日冷淡镇静的神色。


    “喂,您好?”她语气平静,只有心跳还有些没有回缓。


    电话另一头传来略显熟悉的声音:“沈律师吗?你好啊,我是叶子香啊。”


    沈沂水:“您好,叶女士。”


    “哎呀,不要再客套了。我打电话来,是因为我听小鹤说你要离开北京了,我想问一下你,是不是这样啊?”


    “嗯,是的叶女士,这是律所总部做出的调动安排。但您不用担心,虽然我要离开北京,但您的案子我们已经完成了内部交接,接下来会由一位同样优秀的律师负责这桩案件。”


    电话那头轻笑了一下:“沈律师,我可以问一下吗?负责这桩案件的律师是不是姓谢?”


    沈沂水难得卡壳,半晌才回道:“……是。”


    “你们分手啦?”


    “……没有。叶女士,我们聊回公事……”


    “公事有什么要紧的。”叶子香却“嗐”了一声,道,“实话说,我就是很喜欢你们两个小孩子,谈起恋爱来别别扭扭的,可爱死了。这件案子真没什么要紧的,小鹤发个公告,找点公关,都处理得差不多了,我就是想和你们交个朋友。”


    沈沂水不知怎么答复了,公务之外,一切过密的私谊,她一般都做拒绝处理,或者功能化处理。


    但这位叶女士,她有些看不明白。


    叶女士没有继续难为她,只说:“那你把谢律师叫过来,让我跟她聊聊可以吗?”


    “……行。”


    沈沂水打开办公室的门:“谢谦然。”


    谢谦然原本正与同事交谈,听见她的声音,一下子便抬头,眼睛亮亮地看过来。


    “……进来一下。”沈沂水别开眼。


    谢谦然眼神黯淡了些,但还是很快抛下刚刚还热情指导着的刘天娇,快步走进办公室。


    “沈律。”


    沈沂水将电话递给她:“叶女士的电话。”


    “好。”谢谦然愣了愣,接过电话,语气低了许多,“叶女士,您好。”


    另一头叶子香语气却很轻快:“小谢律师,好久不见啊。听说我和小鹤的案子被交给你处理了呀?”


    谢谦然点头,答应道:“是的,您放心,虽然主办律师调换了,但这个案子我们非常重视……”


    叶子香在那头笑了笑,却道:“案子我倒是没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不放心的是你们俩呀。你们分手了?”


    谢谦然皱眉:“没有。”


    她看向不远处,站在窗前远眺的沈沂水,有些黯然。叶子香会这么说,难道是沈沂水说了什么?


    她又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丢下了吗?


    “没有。”仿佛是为了说服自己,她又重复了一遍。


    “没有,那为什么要一个留在北京,一个回去省城呢?”


    “……工作安排。”


    “工作就是为了更好地生活啊。相爱的人都不在身边,怎么更好地生活呢?”


    谢谦然一时无言,半晌,才低声道:“我想要跟姐姐回省城,但姐姐不想耽误我的前程,才让我留在北京。我们分开,是为了彼此都能有更好的未来。”


    叶子香那头却又笑了:“现在的年轻人啊……我真是想不明白。什么叫‘更好的未来’呢?有钱?有权?什么东西都买得起了,即使已经错过最爱的人,身边再没有可以交心、可以托付的人,就叫‘更好的未来’了么?我们当年可不是这样。”


    “……”谢谦然答不上来,只是怔怔地望着沈沂水的背影出神。


    电话里叶子香接着说道:“二十多年前,我和小鹤刚离开家里的时候,她为我放弃了考学,始终没念上书。我为她背井离乡,离开了最疼爱我的爹妈。但这么多年过去,我俩都没有后悔过,只因为这些年苦也好、甜也好,我们都是在一起的……”


    谢谦然:“那是因为你们现在有了‘更好的未来’,如果林女士没有创业成功……”


    “如果小鹤没有创业成功,我们没过上好日子,你觉得我会后悔吗?”叶子香却在另一头先问道,“如果你为沈律师回到省城,在那里没有得到更好的发展,你会后悔吗?”


    “……我不会。”


    “对呀。”谢谦然看不见叶子香的脸,却觉得电话那头她的眼睛应当是笑得眯了起来,“你们两个小年轻,千金易取,真心难得,什么轻什么重倒掂量不清楚,真让我着急。”


    电话到这儿就挂了,谢谦然举着电话,却好半晌没回过神来。


    直到眼前遮下一片阴影,她抬头,见沈沂水就站在自己跟前。


    谢谦然:“……”


    沈沂水:“……怎么了?打完了?”


    “嗯,打完了。”


    沈沂水垂眸看文件:“打完了就出去吧。”


    谢谦然则垂眸看她,想说些什么,嘴却怎么也张不开。


    片刻后,沈沂水有些奇怪地抬头看她。


    谢谦然这张嘴还是张了合,合了又张,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沈沂水:“……?”


    谢谦然深呼吸一口气,终于道:“姐姐,晚上能陪我喝一场酒吗?”


    随着这句话蹦出口,她的手仿佛也被充上了勇气似的,重重握在了沈沂水翻看文件的手上。


    这可以说是这几天来,她们唯一的肢体接触了。


    两人都是一僵。


    谢谦然就要收回手时,沈沂水的手却忽然一翻,握住了谢谦然的手:“好啊。”


    她声音很轻,似乎怕要将谢谦然吓跑了。


    谢谦然有些不敢相信地抬眼,才发现沈沂水的表情前所未有的柔软,眼眶似乎也有些泛红。


    两人似乎,就这样无言地和好了。


    说要喝一场酒,但到底已经太晚,沈沂水明日还要赶飞机,于是没有去酒吧,只是买了两罐啤酒,坐在电视机前就着水果喝。


    最初都是东扯一句,西扯一句。什么今天路上看见的狗、昨天抬头瞧见的云,因为闹别扭没告诉你,有些后悔啦。


    碰了几次易拉罐之后,谢谦然脸有些红了,这才扯住沈沂水的袖子。扯住了呢,也不说话,就有些可怜巴巴地盯着沈沂水瞧。


    沈沂水自然没喝醉,有些好笑地看着她。见她久久不说话,这才拽一拽袖子,想逗一逗她。


    可沈沂水把袖子一拽,谢谦然却像被触动了什么开关似的,忽然力气大得吓人,一把将沈沂水的手扣住了,抵在沙发上。


    沈沂水正怔愣之际,另一边手上的易拉罐不知何时已被她取走,于是另一只手也被扣住了。


    谢谦然手上动作凶得很,脸上却还是可怜巴巴:“不要走好不好……姐姐,我不想你走,我想把你灌醉了,让你留下来。”


    她一说话,热气就往沈沂水脸上喷,沈沂水被她潮湿又黏热的气息困住,头脸直发热。


    “你起来说话!”她低声道,略微有几分命令的意思。


    谢谦然喝醉了酒,却颇有几分吃软不吃硬的意思。


    “我不起来!”她也低声却恶狠狠道,“姐姐叫我留在北京,我听了。我就只能待在这里,看着姐姐走掉,留我一个人。现在姐姐叫我起来,我要是起来了,姐姐也是,又要走掉,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说得那么可怜做什么?”沈沂水听她这么说,也有些心软,但想想还是道,“留在北京,大好的前程等着你,原本是我给自己铺的路,现在留给你,你知不知道,要好好珍惜?”


    “你都不在我身边了,我要再宽的路有什么用?”


    沈沂水听了生气,没忍住骂道:“说的什么孩子气话?你这一辈子难道为我活的?”


    “我不是啊!但我这辈子想和你一起活,不行吗?”谢谦然也喊道。


    她梗着脖子,这么一喊,脖子也红了,脸也红了,整个*人像熟了一样。瞧着好像很生气,很能唬人。


    沈沂水也有些被她唬住了,她趁着这当口,忽然放开沈沂水的手,噌噌噌跑进房间,又噌噌噌跑了出来,手里多了一本厚厚的本子。


    沈沂水几年前见过谢谦然每日伏案在那上面写些什么,大致知道那是谢谦然的日记本。


    但她也没看过里面到底写的什么。


    谢谦然这会儿把本子拿出来,“啪”地一声摊在桌面上了,红着眼睛,气得活像和沈沂水有几辈子血仇。


    可她嘴上却说:“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


    第57章 但她记录下的事情,都与沈沂水有关。


    谢谦然大声说完,便向前一扑,趴在日记本旁边,似乎睡过去了。


    沈沂水:“……”


    她坐在谢谦然身旁,翻开日记本,慢慢读了起来。


    这本日记,大概是从谢谦然小学时期就开始记了。


    第一篇是这样的:“老师jiangli了我一本本子,让我每天写日记,老师说,写日记会变好,yue来yue好。我本来不想写,但是前几天谢家豪回外婆家,想抢我的本子,我不给,爸爸打了我一dun。为什么什么都是谢家豪的?我把本子tou回来了,谢家豪找不到,一直发pi气。我要把本子cang好,不然还会挨打。今天开始,我要好好写日记。”


    沈沂水读了想笑,又有些笑不出来。


    她知道谢谦然家里有个弟弟,弟弟叫“豪”,姐姐却叫“谦”;弟弟跟着父母,姐姐却寄养外婆家——想想也知道,谢谦然童年过的会是什么样的日子。


    但真的看到小时候的谢谦然是如何经历这一切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有些心疼。


    她抬手,拍了拍一旁成人谢谦然的脑袋,继续看下去。


    虽然幼年的谢谦然发愿说“要好好写日记”,但或许在小孩子的心中,没有人提醒,就会觉得没有那么多的事情需要记录,所以关于童年的记事很快便被翻了过去。


    到了初中,日记的篇目稍微多了一些,记的多是和同学之间相处遇到了困难。


    年纪不大又没有人教导的谢谦然自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也不敢告诉外婆,让老人家担心。于是写到最后,落笔总是在“没关系,我一个人也可以。”


    到后来,谢谦然便不记和同学之间的矛盾了,日记篇目骤然减少。直到初三,才开始记些学业上遇到的困难,偶尔还记些外婆身体上有什么病痛,往后要带着老人家去哪里看、吃什么药之类的备忘录。


    记完了初中,这本本子才翻过去了十分之一不到。


    往后翻,便到了高中。


    “……明天就要去借住别人家了,听爸妈说,沈沂水个性很古怪,不好相处。去到那里多做点家务吧,希望能顺利借住,省城租房太贵了。”


    随着这一行字跃入眼底,沈沂水眼前仿佛浮现了她在律所加班的那个傍晚。


    那天傍晚,她正一如既往地忙着工作,手机忽然响起,来电是陌生人的号码。


    她向来不接陌生电话,但那天却忘了因为什么原因,接了起来。


    一接起来,就听见保安在那头说有人到小区门口找她,然后便是谢谦然的声音,过于礼貌,以至于有些拘谨地说是谢欣的侄女。


    她当时脑中第一个想法,是谢欣也配有这么乖巧的侄女?紧接着,才是对父亲和继母的不耐占了上风。


    无情驳回谢谦然借住的请求时,她已经想好了,对面或许会来一套死缠烂打、道德绑架。但没想到,片刻过后,对面只传来女孩子低声的道歉:“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打扰了。”


    电话被递还保安,男人趾高气昂的邀功请赏让沈沂水有些不舒服。


    她于是忽然反悔。


    “她还在吗,我不一定什么时候回家。她如果真想读书,等得起,就放她到楼底,等我回去吧。”


    于是那天夜里她驱车回到家中,在楼底电梯间,捡回了一个背着一书包泡面的小孩。


    从回忆中回神,再看看谢谦然日记上的那行字,沈沂水不由觉得有些奇妙。


    她那时的性格其实真称得上古怪与难相处,不知道谢谦然是怎么就喜欢上了她。


    她接着向后看去。大概是因为升学至省城最好的高中,学业繁忙,谢谦然此后的日记都记得极为简洁,往往只有一句话。


    “今天不小心叫了房主姐姐,她很不开心,往后要注意。”


    房主?沈沂水挑了挑眉。


    她想了想,那天她的确有些因为谢欣迁怒于谢谦然,但她记得,那天她也请谢谦然吃了牛排吧。


    这小孩,怎么光记仇呢?


    再往后,总算看到几句说她好的:“今天和学校里的男生打架了,老师叫了家长,爸妈都在县里,我只好报了她的号码。我以为她不会来的,但她竟然过来了,而且没有怪我。”


    写到这里,谢谦然的笔尖在纸上落下了一个大黑点。


    另起一行,她继续写道:“可是,晚上我听到她和另一个女生打电话。她们好像是情侣关系。她没有看见我,我躲得很好——但是我的心脏跳得很快。睡不着,现在一闭眼就是她说话的样子,我怎么了?”


    沈沂水有些意外,如果没有看到这篇日记,她不会知道,原来谢谦然那么早就发现了自己的性取向。


    难怪酒吧那天,自己公布性取向的时候,谢谦然一脸淡定。


    沈沂水想翻看律所众人一起去清吧那日的记录,却发现没有,她想起来,是因为那天晚上谢谦然接到了父母的电话。


    果然,下一篇日记就是好几天之后的了。


    “从外婆家回来了——真好,以前我会说‘离开外婆家’,现在,因为有沈老师在,我可以说‘回来’。


    “和沈老师一起待在外婆家的日子好幸福,如果可以,我真希望能和沈老师一直留在那里。


    “可是不行,爸妈靠不住,外婆只能靠我了。接下来的日子,我必须加倍努力。”


    这之后又是很长的时间没有日记。


    再下一篇日记,写下日记的谢谦然语气已经截然大变——


    “借住沈沂水家,已经半个多月了。很难想象原来时间才过去这么一些,因为每一天对我来说都很漫长。我不知道这是好还是坏,因为我既盼着和她在一起的时间长一些,又害怕再长下去,我会藏不住自己的心思。


    “我在想什么?沈老师已经谈恋爱了,她的前女友那么优秀,现任也不会差吧。我只是一个什么都没有,只能借住在她家里的‘妹妹’而已,我该摆正自己的身份。”


    紧随其后的一篇日记,沈沂水大概能从其中的内容回忆起,是她从谢欣处回来,恰巧遇上前女友上门纠缠时——


    “今天下小区接她时,遇见了她的前女友。对方说了一大堆话,无非是在告诉沈老师世上本没有真心,即使有,也是真心易变。我听不下去,最后还是没忍住,借着反驳的由头,向沈老师表白了一些心意。我真是疯了,沈老师有自己的女朋友,哪里轮得到我来说这些话呢?我想被她发现吗?还好她似乎没有发现。”


    往后的日记,又忽然变得极其简短。写作者似乎想要通过克制日记中的表达欲来克制现实中的感情。


    “她说真的把我当做妹妹,好痛苦。”“今天想要靠近她,但忍住了。”“还没告白,就被拒绝了。”


    沉重,压抑,是这之后所有日记的基调。


    沈沂水有些不忍再读下去。


    她翻过了很多页,隐约在其中看到“高考”之类的字眼时,更是迅速地翻了过去。


    她根本不敢看。


    她不敢想,在她还没有发现谢谦然喜欢自己时,谢谦然的状态已经那么糟糕。


    那么,在她发现了谢谦然的心意,但是只给出了一次又一次的拒绝,甚至在高考前夕丢下谢谦然离开省城的时候,谢谦然会是怎么样的呢?


    她感到胸口一阵闷痛。


    日记翻过了谢谦然的高中时代。


    来到大学时代,记录只有寥寥几笔。


    大多是看到了什么好玩的活动,想起了沈沂水;遇到什么难过的事情,想起沈沂水;还有只是在想沈沂水,难过到不行。


    诸如此类。


    直到有一天,日记篇幅骤然变长——


    “在电视上看到她了。来北京之前,一直幻想着有一天会在学校里、在街头某个地方遇见她。但没想到北京好大,再见到她却是在电视上。


    “今天给她所在的律所投了简历,希望收到回复。”


    虽说变长了,但也就只有这么几句话。


    那个说要好好写日记的小谢谦然,长大以后也还是没能养成好好写日记的习惯,还是觉得没有那么多的事情要记录。


    但她记录下的事情,都与沈沂水有关。


    沈沂水合上日记本,深深地长舒了一口气。


    今天就到这里吧,她只能读到这里了。


    窒息感从胸腔充斥到咽喉,她通过日记感同身受谢谦然的痛苦。


    这一刻她忽然有些恨自己引以为豪的理智。


    她总是能够理性地对待一切事物,在面对选择时左右各列一二三,权衡利弊,做出利益最大化的选择。


    离开省城之后,她还满以此为傲,觉得自己克服了欲望,挽回了一个女孩子摇摇欲坠的未来。


    现在看来,让谢谦然摇摇欲坠的,恰恰是她。


    如果她在任何一个关键的节点,选择感性而非理智,相信谢谦然的感情而非自己的理性判断,谢谦然都不会这样痛苦吧。


    “我有点后悔。”抬手碰了碰谢谦然的脸,沈沂水轻声说道。


    手机屏幕骤然亮起,提醒明日有一班飞机将载她离开谢谦然,回到省城。


    看起来,现在也是一个关键节点。


    她划掉提醒,拨通一通电话:“贺律,是我。对,我改变主意了,我要留在北京。”


    第58章 一手牵着沈沂水,一手推上超市的购物车。


    次日一早,谢谦然略有点意识的时候,脑中便接上了昨夜的记忆。


    画面停留在她把日记本摊在沈沂水面前时。


    她抬手重重拍上脸。没脸见沈沂水了。


    沈沂水。


    她忽然猛地翻身坐起,穿起拖鞋就往外跑。


    好在跑出客厅,就在开放式厨房看见了沈沂水的背影。


    黑色围裙在背后打了个活结,沈沂水在做早餐。


    谢谦然紧绷的心松了下来。沈沂水还没有走,真好。


    但她又想起,沈沂水之前说,买的是今天下午回省城的飞机。


    所以,沈沂水还会走吗?在她昨天那样挽留之后?


    她有些没有自信。


    “干什么呢?”沈沂水的声音忽然响起,谢谦然一抬头,见对方端着两个餐盘,已走到自己跟前。


    谢谦然:“没,没什么。”


    她忙在餐桌前坐下了。


    对面,沈沂水将餐盘推了过来,谢谦然接过餐盘,心中还想着刚才的问题,只是怎么都问不出口。


    这时,却忽然听沈沂水道:“发什么呆,一会儿还要上班呢。”


    谢谦然握着筷子,有些吃不下了。


    沈沂水一直没提昨晚的事,那就是还是要走的意思。


    其实她也早就做好了这样的准备,只是心里还是忍不住会期待而已。


    “我今天能请假吗?”她在心中斟酌再三,终于说道,“姐姐,你下午就要走了,我想送你去机场。”


    她抿着唇,有些紧张地看着沈沂水。


    “不能。”但沈沂水给出的答复却是十分果决的拒绝。


    仿佛一块巨石重重压在心间,谢谦然感到通身都重重下坠了一下。


    她眼眶开始有些发热,埋头开始吃早餐。


    耳边沈沂水似乎还在继续说着什么,她有些听不进去:“因为考虑到多方因素,总部还是决定让我留在分部管理,所以今天正常上班,不许请假。”


    “……”


    谢谦然机械地咽着口中的早餐。


    过了一会儿,她的大脑接收到了一些方才听进耳朵的信息。


    又过了一会儿,她有些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睛。


    “姐姐,你……不走了吗?”她低声问道,仿佛害怕大声说话,方才听到的话就不做数了。


    沈沂水好笑道:“你盼着我走?”


    “没有啊……”谢谦然抿着唇,眼眶仍然有些发热,她现在想哭又想笑。


    沈沂水看向她,忽然笑了一下。


    谢谦然有些害臊,又把头埋了下去,闷头吃起饭。


    沈沂水大概也察觉到了她的不好意思,只在对面装作没发现,慢慢说着些工作上的事。


    “既然我留下来,林女士的事情,就还是由我们合作办理。”


    “之前移交给你的案子,今天你也先都放一放。我们讨论一下,看你的精力能接哪些,剩下的还是交给我。”


    “你担任分部负责人的事情,刚好总部还没有下发通知,就不做数了,你觉得可以吗?”


    真好啊。


    听着对面沈沂水不紧不慢的说话声,谢谦然只觉忍不住,眼泪大颗大颗往餐盘上掉。


    她闷声不说话,只是点头。


    片刻后,头顶忽然落下一份轻轻的重量。


    谢谦然抬头,对上沈沂水柔和的目光。


    沈沂水一面轻抚着她的发顶,一面轻声道:“好了,不哭。”


    谢谦然:“……”


    沈沂水:“……”


    怎么哭得更厉害了?-


    两人去到律所,众人发现前几日还在收拾工位的沈沂水,又将东西都摆了回去,自然有些奇怪。但也只是奇怪而已。


    毕竟董律贪腐是沈沂水抓出来的,负责人不由沈沂水来做,他们才觉得奇怪。


    只有几个实习生敏锐地察觉到了谢谦然与沈沂水之间氛围的不同,在茶水间偷偷讨论两人关系的时候,还被沈沂水听见了。


    沈沂水:“……”


    她也只好装作没有听见,默默离开茶水间。


    哪想到转身的时候正撞上谢谦然从办公室跟过来。


    对,跟过来。


    自从把话说开,谢谦然的黏人特质变本加厉,此前只是在家里,黏得很克制。现在是沈沂水走到哪,没两秒,谢谦然就要跟过来了。


    沈沂水警告地看了谢谦然一眼,示意她不要说话,茶水间内有人。


    谢谦然却不知是怎么理解的,眼睛忽然一亮,迅速眨了几下眼睛,嘴角带着笑,就甜甜叫道:“姐姐……”


    这时茶水间里几个实习生正讨论道:“难道是之前吵架闹分手,沈律要被气跑,小谢追妻火葬场,现在又复合……”


    话音随着谢谦然的说话声骤然一顿。


    沈沂水暗暗叹了一口气。


    谢谦然也听到了里边的说话声,眨了眨眼,忽然走到沈沂水旁边,牵起了沈沂水的手。


    沈沂水尚未反应过来,就被谢谦然拉着走进了茶水间。


    谢谦然极其自然地拿过沈沂水手中的保温杯,一面帮她接水,一面道:“姐姐,明天休息,你想吃什么,我们一起去超市买菜,我做给你吃好不好?”


    沈沂水:“……”


    办公室里的几个实习生:“……”


    几个实习生互相瞪着大眼睛惊恐地对视几眼,眼神里全是“完了,没被听见吧”。


    最后终于有个胆大的带头喊了句“沈律好,沈律我们先走了”,扯着另外两个噌噌跑走了。


    人走完了,沈沂水才舒了口气,无奈看向谢谦然:“刚才看你,是让你不要说话。”


    谢谦然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我以为姐姐向我眨眼睛,是wink的意思。”


    沈沂水好笑道:“我什么时候会那样?”


    谢谦然又快速眨了眨眼睛:“其实可以那样。”


    她眼睛亮晶晶地,眼睫毛扑扇扑扇,看得沈沂水有些心跳加速。


    沈沂水忙别开眼睛:“好了,休息太久了,该回去了。”


    她走在前边出了茶水间。


    谢谦然从后面笑着跟上来:“姐姐,你的水杯忘了。还有,刚才说明天一起去买菜,好不好呀?”


    迎面不远处又有人朝茶水间走来,见谢谦然笑着跟在沈沂水身旁,投来好奇的目光。


    沈沂水脸上有些发烫,想不明白谢谦然现在为什么忽然有这样一幅厚脸皮,更想不明白自己明明虚长许多岁,为什么倒比谢谦然更容易羞怯。


    她忙接过水杯,低声道:“知道了,快回去吧。”-


    周末,到了约好一同买菜做饭的日子,谢谦然心情格外的好。


    在她的记忆里,小时候的“家”就是牵着外婆的手,一起去菜市场买菜,然后坐在小板凳上,等外婆把买来的菜做成一道道佳肴。


    现在,虽然能和沈沂水在一起,已经很是幸福。但每天泡在律所,回到家就是倒头大睡,总觉得缺少几分“在一起”的感觉。


    直到一手牵着沈沂水,一手推上超市的购物车,嗅到超市里头带着冷气的蔬菜气味,谢谦然才觉得心里充实了许多。


    她脸上满是忍不住的笑意,侧头去看沈沂水,后者正微微低头,看着手机上的备忘录。


    “我看了最近的应季蔬菜,绿叶蔬菜可以买些菜心。然后买点丝瓜吧,可以和肉丸子一起炖汤……肉类,鱼的营养价值更高,但你会处理吗?”


    沈沂水说着,偏过头询问。


    这一偏头,就恰巧对上了也正侧着头看她的谢谦然,后者脸上全是笑意,看着不太聪明的样子。


    沈沂水:“……为什么这样看我?”


    她其实被看得有些面颊发热,想要躲开谢谦然的视线。但因为最近,她被谢谦然撩得脸红躲闪的次数实在太多——偏偏对方还总是一脸单纯的无辜模样——她来了些作为年长者的胜负欲,偏不肯移开视线。


    谢谦然依然那副笑笑的模样,只道:“我觉得好开心啊,能和姐姐一起逛超市,能给姐姐做饭吃。”


    沈沂水终于还是没吃住这一记直球,红着耳根挪开了视线:“知道了……有没有听我刚才说的话?”


    “听了——菜心、丝瓜、肉丸和鱼。”谢谦然握紧了沈沂水的手,另一只手松开推车,指了个方向,又放回去,“蔬菜类都在这边,我们先去买菜心和丝瓜。”


    她瞧着经验十足的样子,沈沂水一个从未自己买菜做饭的人,自然只好跟着她走。


    谢谦然的确经验十足,在菜篮前挑拣几下,便信心十足地选起一株来,比旁边穿着家居服的阿姨还要更胸有成竹。


    沈沂水好奇问道:“为什么选这棵?”


    谢谦然自然答道:“更新鲜啊。”


    “怎么看出来的?”沈沂水又好奇道。


    旁边的阿姨闻言,忽然笑着插进话来:“一眼就能看出来啊,小姑娘,一看就是没买过菜吧?买过菜的人,一眼就能瞧出来的。”


    沈沂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谢谦然这时却把方才挑好了的菜心又取出来,放回菜篮里,指给沈沂水看道:“姐姐你看,我们选的这一株是鲜绿色的,旁边的呢,颜色都比它更暗。还有这些小花,这一株的花瓣还是平滑完整的,其他的却落了许多,而且缺少水分,都皱起来了。”


    她说完,又看向沈沂水,微笑道:“姐姐你挑一株新的吧,我们买你选的。”


    沈沂水心里泛暖,脸上又烧得厉害。定了定神,照着谢谦然说的标准,有些不确定地选了一株出来:“这个?”


    谢谦然接过了,仔细看了又看,这才看向有些紧张的沈沂水:“嗯,挑得可好了,比我刚才选的还要新鲜!”


    沈沂水没忍住,被她逗得笑起来。


    但笑了一会儿,才发现逗得她笑的谢谦然,神色却忽然板正起来。


    沈沂水慢慢停住笑,有些奇怪,问:“怎么了?”


    谢谦然看了看周围,四下无人,阿姨也走远了。又看了看沈沂水,沉默片刻,才凑近道:“姐姐,我可以亲亲你吗?”


    第59章 给对象送这个,让她感动到无以复加。


    “姐姐,我可以亲亲你吗?”看着沈沂水脸上因自己而出现的孩子气的笑,谢谦然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道。


    随即,她便见沈沂水脸上的笑停住了,后者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又迅速被红晕填满。


    “不可以。”沈沂水低声答道,声音有些严厉。


    谢谦然却丝毫没有被吓住,反而追问:“为什么不行呢?”


    沈沂水似乎被问住了,一会儿后方才答道:“……这是公共场合。”


    “可是,附近没有人。”谢谦然继续追问道,“真的不行吗?姐姐,就一下。”


    她有些隐秘地、促狭地观察着沈沂水的反应。


    果然,沈沂水脸上的红晕越来越重,眼神也微微有些躲闪。


    谢谦然毫不怀疑,如果此时她更进一步,沈沂水大概会破罐子破摔,对她予取予求。


    可惜这时身后传来推车移动的声音,有人靠近了。


    沈沂水的脸上几乎是毫不掩饰地展现出了一抹轻松的神色。


    谢谦然有些好笑,没有戳破她:“好吧,姐姐,我们先把东西买好回家。”-


    最后买好的四样菜,菜心、丝瓜、猪肉和鱼,前两者只需洗净切开备用,后两者却一个要剁碎揉成丸状,一个要去除鳞片和内脏。


    谢谦然知道沈沂水没有下厨的经验,却也不肯只是在客厅坐等,于是将前两样活分给了后者。


    她将猪肉剁好了,揉成了一个个丸子。


    转头一看,沈沂水还在一瓣一瓣地清洗菜心。


    谢谦然:“……咳咳。”


    她有些憋不住笑,惹得沈沂水看了过来。


    她忙装作呛着了,只是手底下处理鱼的动作慢了些。


    沈沂水终于将菜心洗好,将要沥水时,她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这时谢谦然的鱼也已经腌上了。


    她适时自然地接过沈沂水手中的篮子:“姐姐,你接电话吧,我来帮你打下手。”


    沈沂水接起电话,是视频的,对面老姚和小姚叠叠乐着笑眯眯地打招呼。


    “沈——老——师——好久不见呀,听说你要留在北京啦?”


    谢谦然在厨房埋头干活,但耳朵却竖得很灵。闻言,默默在心里道,对啊,因为我哦。


    不过,沈沂水的声音只是淡淡的,回道:“对,北京这边还有事情要处理。”


    谢谦然听了,略有些低落。


    但电话那头小姚神来一句:“是吗?我还以为是因为厨房里边干活的那位呢。”


    谢谦然适时回头,正撞见沈沂水回头看的视线。


    沈沂水问:“不小心把你放进摄像头了,你想说话吗?”


    谢谦然淡淡道:“可以啊。”


    说着,漫不经心拿着手上正切到一半的丝瓜,走到摄像头前。


    “好久不见。”她对电话那头的两人打招呼。


    老姚打了招呼,笑道:“真是好久不见,没想到你这么有毅力,把我们沈老师都给拿下了。佩服,佩服啊。”


    小姚免了寒暄,直接问到重点:“怎么手上拿着丝瓜呢,你们住一起啊?你做饭吗?”


    谢谦然微微点头:“嗯,我和姐姐住一起,我们今天一起去超市买了菜,姐姐负责备菜,我负责做饭。”


    老姚、小姚都露出微妙表情。


    老姚:“分工这么明确,你们的婚姻一定很幸福吧。”


    小姚:“哟~姐姐~”


    谢谦然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嘴角微微上扬了些。


    沈沂水则警告老姚:“你打视频电话,难道就想玩起哄。”


    老姚哼笑了两声,戳穿道:“我昨天可给你发了那么多条信息,你一直藏着掖着,不肯直白告诉我,今天我打这通电话为什么,你不知道?”


    沈沂水:“……”


    老姚又道:“之前我就劝你,人生最要紧的是及时行乐,随心所欲。不知道是谁说,小谢年纪太小了,不想耽误人家。看看,现在年纪倒是大了,该耽误的不还是一点没少吗?”


    沈沂水被说得都有些无奈了:“我难道不知道吗?小孩面前,给我留点面子行不行?”


    一旁谢谦然这时走近来,道:“我没觉得自己被耽误了,姐姐之前不和我在一起,是为了我着想。现在愿意和我在一起,也是为我着想,我都知道的。”


    老姚摊手:“我多嘴了。”


    小姚也道:“不打扰你们二人甜蜜同居生活了,拜拜两位老师,看到你们幸福,我们就放心了。”


    电话十分果断地挂断了。


    沈沂水无奈地收起手机。


    回头一看,谢谦然表情竟似乎有些可惜。


    沈沂水:“怎么看起来你还想再多聊一会儿?”


    谢谦然倒坦诚:“是想多聊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她们说的话,我觉得都挺中听的。”


    她思索了片刻:“我觉得这是因为我第一次谈恋爱,有别人在旁边起哄,就总觉得我们相爱的证据被别人看见了,就更能证明我们相爱了。”


    她忽然恍悟,总结道:“所以这就是网上说的‘把别人当作恋爱play的一环’吗?我突然理解了,但这不好吧。”


    沈沂水:“……”


    她起身,敲了敲谢谦然的额头:“叽里呱啦说什么呢,做饭去。”-


    最后沈沂水在午餐中贡献的劳动力主要集中于清洗蔬菜,谢谦然一人完成了切菜、腌制、做菜、煮饭的绝大部分过程。


    于是午餐结束,沈沂水说什么都不肯将洗碗的活交给谢谦然。


    “你干的活够多了。”沈沂水道,“去沙发上坐着。”


    谢谦然不肯:“我干的活多,不是应该奖励我吗?”


    沈沂水无奈:“这不是在奖励你休息吗?”


    谢谦然毫不犹豫道:“可是,明明给姐姐做饭,照顾姐姐,帮姐姐做事,才是奖励我。”


    沈沂水:“……那你干的活太多了,没有奖励,罚你去休息。”


    “……”谢谦然沉默片刻,忽然走近了些。


    沈沂水偏过头,无奈道:“干嘛?好了,乖一点,去休……”息。


    话还没说话,脸颊上忽然传来柔软的触感。


    沈沂水眼睛不由睁大了些,定定地看着垂着眼、与她无限靠近的谢谦然。


    谢谦然离开了些,但并没离开太远,便仿佛被沈沂水的视线定住似的,又靠近了。


    沈沂水下意识将方才被亲吻的脸颊侧开——


    但方才她侧着脸,于是谢谦然吻的是她的侧脸。


    这时她将脸回正,那自然——


    一吻毕,沈沂水的呼吸变得有些杂乱无章。


    谢谦然脸上却重新带上了笑意:“我去休息了姐姐。”-


    正如老姚小姚所说,谢谦然与沈沂水的同居生活无比幸福。


    寻常情侣之间存在的问题,这两人之间丝毫没有一点闹矛盾的迹象。


    家务谁做?谢谦然抢着做。而沈沂水呢,虽然原本没有将家里打理得如何井井有条的执念,但也看不得谢谦然累,于是不一会儿,便呈现两个人抢着干家务的和谐景象。


    饮食习惯?两人都没有什么偏好。谢谦然做什么,沈沂水都觉得好吃。而谢谦然又会默默观察沈沂水的偏好,做些后者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爱吃的菜色。


    亲密接触频率?两个一层窗户纸戳了近十年的纯爱战神,根本没有推进进度的概念,平时只是亲吻都很难得。


    虽然有时沈沂水也会奇怪,为什么谢谦然看起来那么喜欢自己,却好像根本不会产生世俗欲望?


    ——她自己也是这样。


    难道她们是柏拉图恋爱?


    但这个问题,她也只想了那么片刻。


    她甚至觉得,光是思考这个问题,都有些玷污了谢谦然纯洁的感情。


    还是个孩子呢,谢谦然-


    两人在一起之后的第一个节日,是七夕节。


    谢谦然平时表现出来的偏好实在太少,喜欢吃什么、有什么爱好,完全无从查询。


    沈沂水能想到的,谢谦然明显的偏好只有一个——那就是她自己。


    但难道要把她自己当作礼物送给谢谦然不成?


    沈沂水想到这里,浑身便起寒战,忙摇摇头将这念头甩出脑袋。


    但某些手机软件的搜索引擎简直像在人的脑袋里装了监控似的。


    沈沂水下午才在手机上搜:给年下对象送什么礼物比较合适?


    晚上躺在床上时,点进一个写着“给对象送这个,让她感动到无以复加”的帖子时,手指右划——


    便见大大的一行黑字写在白底上:“把自己送给她,穿上这套经典黑白色蝴蝶结……”


    看到这里,沈沂水的脸便整个开始发烫。


    她忙划出帖子,而后偷偷侧过脸,看了看谢谦然的反应。


    大概是察觉到她的视线,谢谦然也侧脸,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姐姐,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还好,没有被谢谦然看到。


    沈沂水抬手给脸颊降温:“没什么,有点热。”


    “哦,好吧。”谢谦然也没有多问,继续将心神放回手中的书上。


    沈沂水舒了口气,将方才看到的帖子抛之脑后。


    七夕当天,她精心挑选了一套法学元素相关的精致摆件。


    当晚外出约会,看电影、吃饭时,明显能感觉到谢谦然很开心。


    沈沂水心中默默期待着,将礼物送给谢谦然时,对方雀跃的神情。


    但回到家中之后,两人交换完礼物,却都——


    沈沂水:“这是什么?”


    谢谦然:“怎么是这些?”


    ——有些愕然。


    第60章 事实证明,越是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


    七夕前。


    “把自己送给她,穿上这套经典黑白色蝴蝶结……”


    谢谦然装作将注意力放回书本上,实则脑中还在想方才看到的那张图片与文字。


    那套衣服,露肤度也太高了吧?而且,讨好性未免也太强了些。


    姐姐是多么珍贵的人,怎么能穿那样的衣服?


    可是,姐姐是因为七夕想要给自己一个惊喜,才想穿那种衣服……


    而且——


    谢谦然一个眨眼之间,眼前仿佛又看见了几年前的夜晚,穿着高开叉、吊带裙,坐在酒吧暧昧灯光下,给自己点了一杯橙汁的沈沂水。


    她喉头不由滚动。


    那时候的她根本不敢看沈沂水,那时候的沈沂水也只把她当作一个小孩子。


    但现在,她和沈沂水彼此相爱。


    她可以不止以一个仰望者的身份,遥遥地看着沈沂水。


    “怎么还在发呆?我关灯了?”想到这里时,身旁沈沂水忽*然问道。


    “嗯,好。”谢谦然强装镇定应答。


    灯光熄灭,黑暗遮盖住了她通红的脸。


    次日,谢谦然便开始广搜信息,做了许多攻略,最后定下了这件七夕礼物——


    “这是什么?”但沈沂水打开礼盒,脸上却只是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一根……皮带?但是,好像要更短一些。


    这个夹子,是干什么用的。


    沈沂水看向谢谦然,对方手里把玩着自己送的礼物,却似乎有些失落。


    刚才谢谦然好像问了一句:“怎么是这些?”


    她于是问道:“不是这些,是哪些?”


    谢谦然低声说了些什么,沈沂水没有听清:“什么?”


    然后她便见谢谦然耳根慢慢红了,后者音量稍微大了些,道:“我以为……姐姐要把自己送给我。”


    沈沂水眼睛微微睁大了些,没想到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孩,胆子忽然大成了这样。


    她想起什么来:“那天晚上,那个帖子,你看到了?”


    谢谦然慢慢点头:“嗯……”


    沈沂水忽然也有些无法高声说话了,她别开脸,放低声音道:“我只是不小心点进去的……”


    “哦……我,我现在知道了。”谢谦然耳根更红了。


    两人相对沉默了一会儿,都有些不敢看对方。


    见谢谦然害羞成这幅模样,沈沂水的难为情反倒消了下去。


    她心里暗自道,这种事情又不是没有过,分明只是小场面,怎么对着小了自己许多年岁的谢谦然,自己反倒害羞起来了?


    沈沂水舒了口气,将谢谦然送的礼物拿起来,脸上神色淡定了许多:“你以为我送的是自己,那你准备的礼物又是什么?”


    她把那根“短皮带”拿在手中左右翻看,眼见着谢谦然的脸色越来越红,忽然觉得逗起小孩来,有趣又可爱。


    于是走近一步,将那“短皮带”抵在谢谦然下颌处,轻声问道:“怎么了。敢送,不敢说?”


    谢谦然脸上的红晕霎时漫透了整张脸,偏偏这小孩还装作镇定,脸色平静答道:“就是……一个衬衫夹而已。”


    衬衫夹?


    沈沂水有些奇怪。


    谢谦然以为自己要穿……但却只买了一个衬衫夹?


    她面上不由表现出些许茫然。


    就在她思索着衬衫夹功用的空档,谢谦然脸上的红晕也消了下来。


    后者观察着沈沂水的神色,发觉看似游刃有余的姐姐,也并不是那么经验十足,忽然就壮了胆。


    沈沂水方才为了逗她,靠得离她十分近。


    她几乎是被逼得靠在了餐桌上,而沈沂水则仅距她不到一步之遥。


    谢谦然吞咽了一下,忽然抬手,将那一步之遥也摁没了。


    沈沂水后腰忽然受力,下意识紧攥着那衬衫夹向前一扑,下颌碰在了谢谦然的肩头。


    谢谦然则微微垂下头来,嘴唇贴近了她耳边,声音因紧张而微颤,道:“姐姐,我教你怎么用吧。”


    “用?”衬衫夹,不就是用来夹衬衫的吗?


    “嗯。”


    “等等!谢谦然,你干什么?小心别摔了!”


    “姐姐,你太轻了,我的力气,抱你绰绰有余。我们换个地方,客厅太亮了,我有点害羞。”-


    七夕后次日,日上三竿,沈沂水方才醒来。


    她一夜没睡好。


    一是因为谢谦然……她小腿酸软得要命,入睡本就困难。


    二是谢谦然睡着后忽然变得无比黏人,夜里三番两次凑过来讨吻,还总是在她耳边说些腻歪的情话,把她吵醒。


    房门忽然被推开,谢谦然唇角带笑,端着餐盘走进来:“姐姐,你醒了。”


    沈沂水一看见她,小腿又开始发酸发软。


    但谢谦然却全然不像昨晚,变得体贴备至,动作很快地又是支桌子,又是摆餐盘、拿餐具。


    神色都要昂扬几分,笑吟吟地看沈沂水:“姐姐,吃早饭,我煮了八宝粥。”


    沈沂水一点脾气也发不出来,只好闷闷地喝完了八宝粥,对谢谦然道:“我还想再休息一会儿。”


    谢谦然很是体贴:“好,姐姐休息,我把窗帘拉上。”


    屋子陷入黑暗,沈沂水昨夜没有睡好,很快沉沉睡去。


    这一觉她倒是睡得很沉,只觉得睡了个天昏地暗,仿佛有一日之久。


    醒来时屋子里仍然是一片黑暗,好在是周末,不用上班。


    沈沂水舒适地轻叹一声,微微舒展身体,便碰到了身侧的温热。


    谢谦然也睡回笼觉了?


    沈沂水正打算侧头去看,谢谦然却自己黏了上来,声音还有些幽怨:“姐姐,你终于醒了。”


    沈沂水才刚睡醒,声音还有些沙哑:“我睡了多久?你一直醒着吗?”


    “已经快到晚上了,我睡不着,一直在想你。”


    沈沂水好笑道:“我就在你旁边躺着。”


    “那也好想你啊。”谢谦然的声音凑近了些,也放低了些。


    沈沂水觉出些不对,微微皱眉,想要坐起来。


    谢谦然动作却更快,伸手在她腰间轻按了一下,又把人摁回了被面上。


    “谢谦然,别闹,现在还是白天。”


    “马上就到晚上了,而且我等姐姐醒,等了好久了。姐姐一直不醒,醒了一次又睡了,我又等了好久。”谢谦然的声音,倒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沈沂水听见谢谦然话中内容,忽然觉得才刚休息好、略微好转的小腿,又开始酸软了。


    天了,什么叫等她醒来等了很久?难道昨夜谢谦然一直反复啄吻她,是在等她醒来吗?


    谢谦然的呼吸开始缠绕沈沂水的颈间,酥麻的感觉瞬间穿透四肢百骸。


    “总之这样不行,你先放开我。”沈沂水忙低声道。


    “我真的等了很久……”


    “那也不行,松手,别闹,我要生气了。”


    “我还做了午饭,做了姐姐最爱吃的蹄花汤……晚饭时候,我还把菜热了一遍……我还洗了衣服,浇了花……”


    沈沂水无奈,反手捂住了谢谦然的嘴:“省省,我们家哪来的花?”


    谢谦然闷闷笑了声,抬手轻摘下沈沂水的手:“好不好嘛姐姐,我真等很久了。”


    “……”沈沂水想硬下心来拒绝。


    但想一想,小孩子初尝到新鲜,想吃个撑也正常,以后总不会这样了吧?


    而且……谢谦然说等很久,也确实是等很久了。从省城走到北京……她确实让谢谦然等了太久。


    “好吧……但你要听话。”她回过身,心软道,“要注意身体……我是说我的身体。”


    谢谦然也软声应道:“我知道了姐姐。”


    事实证明,越是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


    事后沈沂水决定,绝不能再对谢谦然心软-


    一道上班下班,买菜做饭,后来也确实一块儿养起了花花草草。偶尔节假日,还会驱车去附近景点游玩。


    惬意的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中秋。


    两人中秋当日都起了个大早,预备出门逛街,顺道买些月饼,晚间就茶赏月。


    没想到,两人刚走出房门,便在屋外撞见了两个不速之客。【你现在阅读的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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