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暗恋的漂亮姐姐》 1、哪位? 跟着x德地图,谢谦然终于找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大片绿化环绕的空地中央,有一方巨大的石头,上面鎏金雕刻着四个大字,“盛景华府”。 谢谦然将两手环抱着的一箱橘子移至右手,用右腿帮着抵住,左手打字,在三人小群里发送信息:“爸,妈,我到了。” 等待片刻,并没有收到回复。 她垂着眼,退出群聊页面,又给外婆发了一条信息:“外婆,我到啦。” 很快收到回信,一条十几秒的语音:“茜茜到了啊……橘子送给人家了没有?你要跟她讲,这是外婆自己种的橘子,很甜的……水灵灵的哦……” 谢谦然嘴角露出些笑意,回复:“嗯,我知道。” 抱着橘子,谢谦然朝小区门口走去。 门口有刷卡门禁,她有些迟疑地止步。 保安亭里走出来一个中年保安,看了看谢谦然的穿着,又看了看她怀里的箱子,问:“快递送到对面驿站啊。” 谢谦然沉默片刻:“我找人,沈沂水。” 保安皱眉,嘟囔了几声,回到保安亭,不久又出来:“哪栋的?” “七栋。” “行,我打电话问问。” 电话忙线,保安不耐烦地等了几分钟,终于接通。 保安:“户主您好啊,我这儿是盛景华府啊,有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在门口这里,说是找您的。”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保安问谢谦然:“你叫什么?” 谢谦然:“谢谦然。” 保安回电话那头道:“说叫谢谦然。” 片刻后,保安皱着眉,把手机递过来:“人家说不认识你,你自己说。” 谢谦然接过电话,对面的背景音十分嘈杂—— “客户马上到了。” “文件准备好了,沈老师可以直接用。” “沈老师还在接电话,给客户先准备两杯水。” 一个有些沙哑的女声穿透嘈杂的背景音,传过来:“哪位?” 谢谦然猜想这就是沈沂水。 她在来之前被父母千叮咛万嘱咐过,沈沂水个性十足,与她相处,要有伏低做小的准备。 她于是耐心答道:“你好,我叫谢谦然,谢欣是我的姑姑……” 对面却显然没有什么耐性。 一声轻笑后,对面道:“哦,谢欣的侄女。” 那声笑有些轻蔑,谢谦然心里有些发闷。 “我是听说谢欣有个侄女,来省城读书,想借住我家。但我记得,我没答应。” 谢谦然握着电话,做不出答复。 虽然了解不多,但谢谦然知道,姑姑和她这位名为沈沂水的继女一直关系不佳。 先斩后奏、强加于人的事,姑姑的确能做出来。 但在这样做的时候,姑姑难道不知道,以沈沂水的脾气,她的侄女很可能被拒之门外吗? 保安配备的电话似乎漏音,且不知什么时候,谢谦然身后又来了一个人。 那人似乎认识沈沂水,听了一会儿,突然呵呵笑了两声,扬声道:“又是小沈那个后妈的亲戚啊?打秋风也该找她后妈呀,老找小沈干什么?” 保安听了,想起什么似的,“哦”了一声:“是那一家呀,消停了几个月,怎么又开始了……” 两人都以异样的眼神看着谢谦然。 谢谦然面上渐渐有些发烫,她说不出话。 说什么?说她不是来打秋风的吗?其实说不出口。 省城黄金地段,高档小区,一人独居的大平层,沈沂水凭什么要让她这个继母的侄女——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借住。 她于是对着电话里,低低道:“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打扰了。” 然后将电话又递还保安。 保安对着电话那头道:“沈小姐,你放心啊,咱们小区安保这方面……” 谢谦然没有再听下去,抱着一箱橘子转身离开了。 走到绿化带附近时,她将箱子放下了。 眼睛有些热热的酸胀。 她眨了眨眼,拿出手机,在群聊里发信息:“爸,妈,姑姑没有和人家说好,我还是不住她们家了。” 这次,片刻后父亲回信息了:“我去问一下你姑姑。” 母亲也回:“那怎么办呀?你晚上也没地方住,回乡下找外婆吗?” 谢谦然将手机攥了攥,发道:“明天就开学了,回去来不及了。我想在城里自己租间房子,我之前查过了,一个月六百来块就够了。” 许久后,母亲回道:“茜茜啊,你知道爸爸的工资已经被拖欠很久了,你的学费都是好不容易借到的。要不你跟人家好好说说?” 父亲也道:“我和你姑姑说过了,她说你姑父特别生气,已经打电话过去了,就是现在还没人接,你在那里再等等。” 谢谦然站在绿化带前,胸口闷得喘不过气。 她紧紧攥着手机,有些想哭却哭不出来的感觉。 如果她不读这个好不容易考上的省重点,她当然可以不顾父母的阻拦转身离去。 或者她有本事赚钱,也可以维持自己摇摇欲坠的尊严。 可惜她什么也没有,更不敢放弃这个或许能改变一生的机会。 最后她只将手机塞回口袋,转身又朝小区门口走去。 门口只剩保安,但见了谢谦然,竟然没有拦她,只是面色古怪地给她开了门:“你还真的回来了……沈小姐刚刚说了,她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你要真是来好好读书的,没地方住,等得起,就进去七栋电梯门口等。” 谢谦然沉默片刻,低声道了句“谢谢”,抱着箱子朝小区内走去。 - 街灯亮起,照进办公室时,沈沂水才发现时间已经到了晚上八点。 律所中流砥柱的四个青年律师,前段时间被人挖走了两个,沈沂水这段时间忙得记不清今夕何夕。 看了眼手机,几十个未接电话,来自“神经爹”。 沈沂水冷笑了一声,想起回家或许还得处理神经爹莫名其妙送出去的人情——她的人情。 谢欣那个侄女,她是听说过的。 每次家族聚餐必定要被谢欣当做谈资拉出来遛一遛,什么成绩好得不得了,长相出众不提了,人还乖巧又懂事——但夸来夸去,最后却往往要落到可惜家境极差、太过穷酸上,瞬间把前边的一切都推翻了,营造一种能让人扼腕叹息的对比。 沈沂水对这个完美但穷酸的侄女还算好奇,她想看看,满嘴谎话的谢欣口中编造的完美形象,原型是个什么样。 地下车库栏杆升起,沈沂水打开薄荷糖,嚼碎一颗,朝家中驶去。【你现在阅读的是 】 2、不熟 抱着箱子,靠墙昏睡不知多久,谢谦然被一阵说话声吵醒。 “我记得我没有同意。” “嗯,你对她一见钟情,那把你家让出来给她们住不好吗。” “六岁的时候,妈就知道,我的房间不喜欢别人进。今年我二十二了你还不知道,你是我爸?” “滚。我走到今天没花你一分钱,没承你一分照顾,不欠你的。” 谢谦然听了一会儿,听出这是一个女儿在打电话和父亲吵架。 虽然被吵醒时有些烦闷,但听到这一段话,回过神来时,她居然对打电话的人有些微妙的羡慕。 能够说出这种话的人,应该已经是完全自立的成年人了吧? 一阵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后,一道人影站在了谢谦然跟前。 女人微微沙哑的声音问道:“谢谦然?” 谢谦然抬头,先从声音认出了来人是沈沂水。 然后她逆着光,看见了沈沂水的样子。 其实谢欣刚刚和沈父结婚时,是想要讨好这个继女的。 那时候谢欣的屏保都是沈沂水的照片:那是高中生模样、穿着校服的沈沂水,面无表情,一副黑框眼镜,在阳光的映照下多了一分柔软。 真正的沈沂水比照片多长了一身的刺,来自她除下眼镜后锐利的眼神、冷淡的神情和朱红色的唇。 她手上握着部手机,眉头皱着,手机里还传来些模糊的中年男人的喊叫声。 原来刚才说话的人就是她。 谢谦然点头:“我是。” 沈沂水颔首:“走吧。” 谢谦然被领着上了电梯,升上7楼的时间里,沈沂水听着电话,只偶尔回以一些阴阳怪气的简短回复。 “哦。” “是。” “说够了?” 进门后,沈沂水便兀自去了洗手间。 谢谦然被留在客厅,有些拘谨地观察着这间房子。 沈沂水家的装修是极能彰显主人风格的:极简的黑白配色,客厅宽敞无比,却没有电视,家具只有一张餐桌、一把椅子、一方榻榻米。 谢谦然站了一会儿,沈沂水还没有出来,她便先将手中的箱子放下了,拿起手机给父母报信:“没事了,已经进到房子里了。” 母亲仍然是秒回:“没事就好,到人家家里要有礼貌,嘴不要那么硬,叫人要叫姐姐。” 父亲则片刻后回道:“怪了,你姑父那边说怎么都说不通。那我去和他说一下。” 谢谦然不知道该怎么回了,等了一会儿,仍然没有想法,于是退出群聊,想着给外婆再发条信息。 但卫生间的门响动,沈沂水这时走了出来,衣服已经换了,脸上修饰的粉黛也卸去了,素面朝天,戴上那副黑框眼镜,只看着比化了妆稚嫩几分。 她神情仍然很冷淡地,对着手机说道:“跟你没什么关系,你没有那么大面子。没事挂了。” 然后便摁断了电话,朝谢谦然走过来。 脱下高跟鞋的沈沂水,虽然只比谢谦然高半个头,但仍然很有气势。至少谢谦然被她的气势压制住了。 她想,该打个招呼。 可是该怎么打招呼呢?该怎么称呼沈沂水呢? 难道真的要像妈说的那样,喊姐姐? ……可是她喊不出口。 嘴张了合,合了张—— “干嘛呢?” 直到一道女声响起。 谢谦然抬头,才发现沈沂水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两步开外,双手环胸,眼神有些玩味地落在自己身上。 谢谦然脑子一抽,脑中反复纠结的话就那么脱口而出:“姐姐好……” 话甫一出口,人就僵住了。 脸上开始发烫,热度渐渐漫过耳根,遍布整个头颅。 谢谦然攥着手指,有些忐忑地缓缓抬头,观察沈沂水的反应。 沈沂水的反应让她更僵了。 沈沂水皱眉了,黑框眼镜后,她的眼神骤然变得冷淡——冷的结冰。 “不熟,不用套近乎。”她说,然后打开身旁的一扇门,偏了偏头,“你房间。” 便离开了。 谢谦然在原地呆站许久,直到通身滚烫的温度,转为彻底的凉。 她动了动僵硬的手指,弯腰搬起地上塞满橘子的箱子,朝开着门的黑白配色房间走去。 - 梳理完案件材料,沈沂水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 抬眼的余光里,恰好看见门缝外边一抹突兀的橘色。 沈沂水走过去,打开门,发现是一只印满橘子图案的纸箱。 纸箱上有一张字条,字迹清秀、笔锋却很锐利。 写着:您好,多有打扰,这是我外婆自己种的橘子,她再三叮嘱我带给您尝尝。如果不喜欢,放在原地就好,我明天收走。 沈沂水这才想起来,自己家里住进了一个陌生人。 一个据她那位继母评价,方方面面都堪称完美,只有家庭条件不足的陌生女人……女孩。 她蹲下身,捏起一个橘子——长得不大,外形很丑。 剥开外皮,一股清新酸涩的柑橘气息扑面而来。 沈沂水扒了一瓣来吃,一分酸、九分甜,不涩不腻,大概是她吃过最好吃的橘子。 她再看了一眼那张字条,除了写字时一笔一划务求清晰的青涩,一切也都恰到好处。 吃完橘子,沈沂水想起自己方才对那个名为谢谦然的女孩的反应,再度揉了揉眉心。 她自己其实也明白,神经爹是神经爹,谢欣是谢欣。 至于谢谦然,只是一个想读书却没钱租房、寄人篱下、被迫懂事的女孩子而已。 她跟神经爹较劲,人家小女孩又没做错什么。 沈沂水长舒了一口气,拿了个橘子,站起身,朝对门紧闭着的房间走去。 - 房间内,谢谦然支了张小桌板,在床上学习。 明天开学,为了准备开学考,她早早便开始预习高中知识。 只不过学一会儿,她会走片刻的神,想起自己此时已经不在外婆家,而是住进了一个陌生人的房子。 并且借住的第一天,还触了主人的霉头。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时间显示晚上七点二十分,然后“外婆”两个字跳了出来。 谢谦然接起电话。 老人家在对面,很惊喜:“茜茜啊?是茜茜吗?” 社会已经发展到人手一部智能机,但老人家的生活还和从前一样,堂屋里的座机电话还摆着,已经二十年了。 谢谦然父母想过给老人家换智能机,无奈功能太过繁复,老人家学了半小时没学会,心疼钱,又将智能机退了。 于是打不了视频,每回通话,总是先问对面“是茜茜吗”。 “欸,外婆,是我。” “茜茜啊,好晚了,外婆本来都准备睡觉咯,你还在学习啊?” “嗯,我学完这一章就休息了。” “你吃过晚饭了没?人家管你饭吗?” “……嗯,吃过啦,管的。” “好好好,那就好,你住在人家家里,肯定有不方便的地方,要照顾好自己啊!” “我知道的外婆,您放心,这边人都挺好的,都很照顾我。” “好……那就好……” …… 十分钟后。 房内,谢谦然挂了电话,又埋头回到高中数学。 房外,沈沂水靠在门边,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你现在阅读的是 】 3、西餐(捉虫) 八点整,谢谦然放下手中的笔。 时间不早了,她也实在饿得不行了。 本来想今晚熬一熬,明早出去吃顿早饭顶一顶,现在看来非得吃碗泡面不可了。 她打开书桌上的巨型双肩包,虽然打了几个补丁,但着实还是很能装。 一袋袋红黄蓝绿的泡面整齐码成山,谢谦然不挑味道,从左上角挑了一包出来。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 客厅灯亮着,大概沈沂水还没睡。 但或许正在工作,所以也还是要小声些。 厨房——在这边。 袋装泡面,拆开声音有些恼人,但愿不至于吵醒沈沂水。 烧水壶……烧水壶…… “你在干什么?” 冷淡的女声,恰好在谢谦然做贼似的将头伸进橱柜里时响起了。 谢谦然一个激灵,急着站起来,头在橱柜顶磕了个闷响。 她仿佛听见沈沂水笑了声,但捂着头缓缓站直身时,看见的又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流血了?” “……没有。” “晕吗?” “还好,就是有点疼。” 沈沂水点点头,随即换了些问题:“你干嘛呢?” 谢谦然抿了抿唇,指向操作台上的泡面:“煮面。” 沈沂水轻哼一声:“我亏待你了?” 谢谦然有些拿不准她的意思,不知道怎么回答。 沈沂水朝厨房外偏了偏头:“走,去吃饭。” 谢谦然听话地跟着往外走,并不敢回头,尽管她对那袋拆开的泡面有些心疼。 下到车库时,沈沂水问:“爱吃什么?” 谢谦然当然答:“都可以,我不挑食。” 沈沂水不当她客气,想了想:“那吃西餐吧,以后整天吃食堂,带你吃点学校里没有的。” 谢谦然这时候当然没意见。 到了西餐厅才反应过来,她没吃过西餐,连基本的礼仪也不懂。 想掏出手机来查,餐具带着一小杯柠檬水已经上了桌,沈沂水都把餐巾折了折,盖到腿上了。 谢谦然只好也把餐巾学着一折,往腿上摊。 又看沈沂水端起柠檬水喝了一口,于是有样学样地也喝。 这么几个动作学下来,沈沂水似乎察觉什么,看了谢谦然一眼。 谢谦然脸上烫烫的,但还是小声说:“我第一次吃西餐。” 说完便把手机拿到跟前,老老实实去查“第一次吃西餐需要注意什么”了。 沈沂水没说什么。 牛排很快上桌,服务员交待:“餐盘很烫,小心烫伤。” 沈沂水没答应。 谢谦然“嗯”了一声。两只餐盘分别被摆在二人面前,但偏偏谢谦然跟前那份摆得偏了一点。 她本来不会使刀叉,这下更是找不到着力点。 两手攥着刀叉,脸憋得通红而不自知,正在心里比划呢。 忽然一只素白的手从对面伸过来,捏住餐盘底部的木制托盘,把谢谦然面前的盘子拽走了。 然后另一只装着切成块状的牛排的餐盘被移了过来。 端端正正的,移到了谢谦然视线中心。 谢谦然抬眼,就见沈沂水好似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低头切着从她这里拽过去的牛排。 对上谢谦然的视线,沈沂水还有些不解似的,眉头微挑:“不吃吗,楚雨荨?” 谢谦然有些懵,没明白沈沂水在说什么。 沈沂水反应过来什么,脸色不是很好看,摆摆手:“当我没说过,吃饭。” 把切好的牛排用叉子叉起来还是一件比较简单的事。 一小时后,两人都酒足饭饱。 沈沂水去买了单。 她坐回来收拾提包时,正看见谢谦然在看桌上的小票。 “不用记。”沈沂水一面穿大衣,一面道,“不差你这点钱。” 谢谦然没说话,默默把小票放下了。 车子驶过两个红绿灯,在第三个跟前停下时,沈沂水忽然问:“红的绿的蓝的,你喜欢哪个颜色?” 谢谦然沉默片刻:“有别的颜色吗?” 沈沂水有些好笑:“你说。” “黄色,我喜欢鹅黄色。” 沈沂水点头,没再说话。 谢谦然从后视镜里看她的脸,沈沂水脸上的表情始终只是淡淡的。 有谢谦然这么个陌生人突然出现在她生活里,好像也没对她造成什么影响。 如果能长成这样的大人,应该会很幸福吧。 - 夜里躺在床上,谢谦然才后知后觉自己是到了一个全新的环境,即将又要去到一个全新的地方。 这晚她做了一场不知是美梦还是噩梦的梦。 第二天睁眼时,恍惚了许久才想起这里已经不是自己待了十五年的小县城。 沈沂水已经出门了,桌上放了一份早餐,经典的早餐店豆浆包子套组。 谢谦然吃过早餐后出门,步行十五分钟,正好赶上报到又不用排队。 教室里乱哄哄的,看起来大家都彼此认识,偶有几个安静坐着的,不久后也被拉入某个小群体之中。 谢谦然就被拉到她右侧的男男女女中间。 “你们初中都在哪儿读的呀?都是省实的吗?” “我是。” “我也是!” “我也我也。” 谢谦然:“我是尧县一中的。” “那是哪儿?” “尧县我知道,那里的米粉好吃。尧县一中没听过。” 谢谦然:“我家,一个小县城。” “哦,我家就住学校对面……” 这么聊了一阵,班主任领着任课老师进来了。 惯例是自我介绍,班主任完了是任课老师,紧接着就是学生。 谢谦然不擅长自我介绍,但她偏偏被揪住了。 “我叫谢谦然,没什么爱好,希望和大家好好相处,谢谢。” 本该到这里就结束了,班主任却乐呵呵地叫住她:“等一下,哎呀,对,谢谦然,等一下。” 然后她被引到讲台上:“这是我们这一届,也是我们建校以来啊,唯一一个,不是省实的,自主招生第一名的学生。” 全班哗然。 “学霸呀,我就说怎么看起来就一股酷酷的劲儿。” “分享一下学习方法呗,学霸!” 谢谦然觉得脸上有些发烫,她在尧县上学时也常被表彰,但那时的同学们并不会这么“热情奔放”。 “我不是什么学霸,只是做的题多了,就有题感了。” “真的假的,单靠做题吗?” 谢谦然:“嗯,还有做错题集,别的我也没有什么经验了。” “噫……不信——” 这样折腾了有十来分钟,班主任才把谢谦然放下去。 然后就是调换位置。 班主任拿了一张表,把每个人坐在哪里安排得明明白白。 一个教室八排十列,十列按二、三、三、二分为四个大组。 谢谦然坐在第三排中间第二大组,左边是一个叫彭俊逸的男生,右边是个叫林芊的女生。 彭俊逸性格开朗,话很密,好奇心也重。 林芊则十分沉默,不爱说话,有些对话在她那里有去无回。 谢谦然以往遇见的同学都没有那么个性鲜明,实话说,她有些不习惯。 她没想到不习惯还是好的,第二天发生的事情还要更糟。【你现在阅读的是 】 4、打架(捉虫) 第一天报到结束,回到沈沂水家中时,谢谦然还觉得一切较为能够适应。 尤其打开暂时属于自己的房门时,发现黑白配色的房间里,只有床品被换成了鹅黄色的。 谢谦然愣了片刻,才将手放在鹅黄色的被子上抚了抚。 当晚沈沂水没有回家。 谢谦然泡了面在餐桌上吃完,洗过碗,又拿了试卷出来,在客厅做到很晚。 时针指向十一,她猜想沈沂水应该整晚不会回来,才回房休息了。 第二天出门上学时,她还在想等沈沂水回来,要当面向她道谢。 没想到这天刚到学校,就把这件事忘到脑后,一点儿也顾不上了。 教室里人不多,谢谦然的两个同桌只到了一个,是彭俊逸。 他稳固了昨天留在谢谦然这里的印象——嘴碎,一见面就对谢谦然展开连环提问。 “你也来这么早啊,你怎么过来啊?” “走过来。” “走过来?那你家住得挺近呀,省二中附近可都是学区房,房价不低哦,你们家房子多少钱买的啊?” “不知道。” “哟哟哟,这么拽?没想到啊谢谦然,看起来小小县城出来的‘土报子’,背地里居然是个富二代哦!” 谢谦然看了他一眼,没再答话。 片刻后,彭俊逸却凑得更近了,这会儿把视线放在了谢谦然的学习用具上。 “富二代你怎么用国产笔啊,这本子是盗版誉国的吧?” 谢谦然没搭理他,他却自顾自把手伸了过来。 “你这个包,不是,大姐,打补丁的啊?这是什么时尚潮流吗?” 班级里人渐渐多了起来。 彭俊逸声音大的可以,直把整个班的人都喊了过来。 “你们快来看谢谦然的包,特搞笑!” 谢谦然攥着笔,笔杆敲了敲桌沿:“够了没?” 彭俊逸笑嘻嘻道:“干嘛,开个玩笑而已。” 这时谢谦然的另一个同桌林芊也来了,她难得说了句话:“有意思吗,哗众取宠。” 彭俊逸倒被这句话激将了似的,猛地一拍桌子,声音更大了:“怎么,开不起玩笑啊,我就要说!你们小县城来的开不起玩笑是不是?” 他一面说,手还一面拽着谢谦然的书包背带,眼看着一个鲜花式样的补丁就要被扯开了。 谢谦然看了彭俊逸片刻,把笔放下,手攥成拳甩了甩,挥了上去。 - 接了个大案子,连轴转了将近两天,这天傍晚,沈沂水才堪堪有点喘息的时间。 办公桌上的手机像是算准了似的响起来。 陌生电话,沈沂水平时是不接的。 但想起家里这些天住了个陌生小孩,她拿起手机。 ——还真巧了。 “谢谦然?我是,她姐姐。” “打架?” “行,我现在过来。” 电话撂下,沈沂水急匆匆捞上大衣,朝办公室外走去。 “沈老师,翘班蹦迪去啦?” 沈沂水神色复杂:“翘什么班,小孩在学校里打架,加班了。” 办公室里一众错愕。 “沈老师结婚有小孩了?” “不能吧,她不是女同吗?” 一路疾速驱车到省二中,班主任在门口等着。 见了沈沂水开来的大奔,表情一时间更加苦哈哈了。 “您是谢谦然的姐姐哈,唉,都是我不好……” 一番解释后,沈沂水才听明白。 事情的起因,是在省二中的夏令营里,有两个小孩谈起了恋爱,闹得全校老师都知道了,后来不知怎么的又分开了,从此一见面就要互相挑衅。 恰巧这对怨侣和谢谦然分到了一个班,这个班的班主任为图省事,就想把这两个学生用谢谦然隔开,好促进三个人的学业。 没想到小男生争强好胜,被分到成绩好的学生旁边反倒更来劲了,一个劲想赢过谢谦然,引起前女友的注意,直接把谢谦然给惹火了。 沈沂水听了好笑:“他们俩闹腾,谢谦然的学业能进步?这话老师你信吗?” 班主任苦着脸:“这,我们这也不容易……哪能考虑得面面俱到呢……” 沈沂水不说话了。 “唉……这个,谢谦然姐姐,你别急。他们是打起来了,但基本是谢谦然动的手,那个彭俊逸刚要动手,就被人拉开了。” “而且你不用担心,这件事儿好处理,那个彭俊逸家里人都不怎么管的,今天喊了人也不来,估计不会追究。” 沈沂水依旧不搭话。 直到到了办公室,见一堆校医围在一个男生旁边,而谢谦然孤零零地站在另一边,她才朝班主任说了句:“行,谢谢老师。”【你现在阅读的是 】 5、不眠(捉虫) 虽然是那个打了人的,但谢谦然一个人倚在窗边,个子小小的,身板又瘦削,倒像被欺负了似的。 沈沂水走过去的时候,她还没注意到,只是望着窗户外边追逐打闹的同学发呆。 沈沂水走到跟前,谢谦然才反应过来。 她不知道怎么称呼沈沂水,哑了半晌,才道:“对不起,班主任一定要叫家长……我以为你不会来的。” 沈沂水哼了一声:“我不来你走的了吗?跟对面那小孩儿似的,人家好歹还有校医围着,你呢?” 谢谦然看了彭俊逸一眼,正对上对方怨毒又似乎有些羡慕嫉妒的眼神,心里剩下的一点不平也给抚平了。 她低着头,低声道:“谢谢。” 沈沂水倒是被这一句说愣了,好半天想起来,敲了敲桌子:“你先动的手?” 谢谦然有些尴尬地点点头:“是。” “对方先挑衅的你吧?说了什么?” “嗯,他说,我是小县城来的土包子,书包打补丁,开不起玩笑。” 沈沂水四周扫了扫,没看见谢谦然的包,她点点头:“行,在这儿等等我,我去再和你们班主任聊两句。” 那头班主任见沈沂水朝自己走过来,有些犯怵。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沈沂水身上的气势唬人得很。 “谢谦然姐姐,还有什么事吗?” 沈沂水露出职业微笑,一抿唇:“没什么了老师,就是想说,对方不追究是对方的事,我家谦然这边还是要保留法律追究权利的。如果再有下次,我们这边不会轻易罢休的。” 说着,从口袋里抽出名片,递了过去。 班主任接过名片,应道:“好嘞,好嘞,我们这边会尽量好好教育,不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沈沂水点头,转身准备走时,又被班主任叫住了。 班主任一脸为难,但还是道:“这个,谢谦然姐姐啊。有些事情咱们学校管的了面上,管不了私底下的。你看你们家也不困难,谢谦然的书包……是不是不用那么节俭啊?” 沈沂水这天已经听到了无数次“书包”这个关键词,虽然她也很好奇,谢谦然的书包到底节俭成了什么样子,才让老师学生都天怒人怨,容它不下。 但她还是道:“我知道老师你是好意,但节俭不是美德吗?什么时候成了管不了私底下议论的事了?贵校的教育理念真的没问题吗?” 班主任被怼得没脾气:“咱们学校是教美德,但架不住现在大环境就这样啊,家长你好好考虑一下吧……唉……” 把谢谦然领回家的时候,沈沂水总算见到了她那个不被世人容忍的书包。 实话说很普通,一个黑包,上边缝了几朵花。 除了缝制上去的花审美上看有些不搭,以及缝制的技艺较为潦草,导致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些花不是装饰是补丁,这个包其实和某宝上卖的复古做旧风书包没什么区别。 察觉到沈沂水的视线,谢谦然抱紧了怀里的包:“我自己缝的。” 沈沂水点了点头:“手艺有点差。” 她这么一说,谢谦然反倒轻松了下来:“我外婆缝的好,但我很久没回外婆家了。” “为什么不回去呢?” “放假的时候要上网课,外婆家没网。” “安一个呗。” “……” - 学校里发生的事太过吸引注意,谢谦然回到房间里,看见那套床品才想起来要向沈沂水道谢。 她走出房门,在客厅、厨房晃了一圈,却没看见人。只有茶几面上,一瓶开封喝了小半瓶的酒,昭示人还在屋内。 直走到阳台边,才隔着玻璃听见了闷闷的、打电话的声音。 “姐姐……” 听见的第一句话就是一声亲昵的、沈沂水的禁忌词。 但沈沂水却丝毫没有一点听谢谦然喊她时的介意。 她摘了眼镜,眼神迷蒙。手边放着一只空空的酒杯,唇齿间则叼着一支女士细烟,烟雾轻轻柔柔地上升,就像她此时的声音一样:“嗯?” 对面说道:“今天在干什么?都不来找我,不想我吗?” 沈沂水笑了一下,甜言蜜语也像烟雾一样轻飘飘地脱口而出:“怎么不想你呢?我今天一直忙,忙也想你。” 她说着“一直忙”时,身子朝屋内侧了一下。 谢谦然忙躲到窗帘后边,让厚重的布匹将自己完全遮挡住。 说不明白,但她有一种发现了某些重大事情的感觉,心跳快且重,异常得吓人。 她猜想那是因为,沈沂水展露出了她不似平常的、极具女性气质的一面……而对面同她说话的,也是一个女人。 - 打完这个电话,沈沂水又接了一个电话,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谢谦然仍然没来得及和她道谢。 或许是来得及的,因为沈沂水还进了她的房间,叮嘱她自己拿餐台上的手机点外卖,甚至告诉了她支付密码。 但谢谦然就是没把“谢”字说出口。 是因为惊奇沈沂水喜欢女性的性取向吗? 似乎是。 但仔细想想,如果是另一个人,甚至如果是姑姑,是同学,是任何一个老师,谢谦然都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她甚至不敢再看沈沂水的眼睛。 所以是因为什么呢? 因为发现这件事的时候,沈沂水在一种极端诱人的氛围中吗? 空旷的夜幕,残余的酒液,缭绕的烟雾,沙哑的声音…… 谢谦然一夜未眠。【你现在阅读的是 】 6、书包(捉虫) 一早起来,手机里十几条来自“176年下软饭t”的信息。 这些信息沈沂水都不用看,无非是卖惨。 “早上起来没吃饭,好饿”、“好想你啊”、“想和姐姐见面”。 见了面就是蹭吃蹭喝,偶尔还要蹭点礼物。 沈沂水上翻了那么几下,发现有条语音。 点开听,熟悉的装低沉女声:“姐姐,我看到一个有点帅的包,你喜欢吗?” 下配一张奢侈品包的图片。 沈沂水没什么感觉,唯一想法是:这段发言有点崩人设了。 沈沂水和这个t认识不久,餐厅里被要了联系方式,此后对方便不断发信息来卖惨。 ——说自己还在读书,说父母总是不给生活费,偶尔说自己吃不上饭了。 但一看发过来的照片吧,衣服鞋子又都是快消品牌的。 不过长得不错,更重要的是年轻,还是学生,有朝气。 应该是脸皮薄,几次找沈沂水,都只是蹭顿饭或者要点小东西。 沈沂水索性把这人当个电子小宠物养着,偶尔投喂两顿外卖,换点情绪价值,其实挺划算。 近段时间,大概是对方觉得时间成本投入已经足够,卖惨要钱的次数越来越频繁。 沈沂水把包截了图,浏览器一识别,六位数起步。 她觉得好笑,她钱是多,但人不傻吧。 她甚至想把谢谦然那个书包拍个照片发给这位卖惨姐。 ——卖惨也要专业点,人家包破成这样了也没说吃不上饭,你一身名牌还好意思天天要饭。 嗤笑一声,沈沂水把这位软饭t删了,转头开车去买了个书包。 - 谢谦然早上一起来就看见了那个书包。 崭新皮面的,和一套经典早餐、一张便利贴放在一起。 便利贴上写着:公司年会抽到的包,不爱用丢了。 谢谦然看一眼手机,日期是八月三十一日。 虽然可以笃定没有哪家公司会在大夏天开年会,但谢谦然还是默默把包识图、记下价格,收拾收拾背去学校了。 到学校的时候和昨天一样早,不同的是今天□□没来。 班主任昨天给彭俊逸调了位置,他的座位换到了教室左后方。 现在谢谦然左边坐着的也是个女孩子,叫刘柳,性格很文静,调过来之后都不怎么说话。 班里零星有几个人。 起初很安静,但谢谦然坐下不久,就渐渐漫起说话声了。 又一会儿之后,几个女生组成小团队,来和谢谦然搭话。 “谢谦然,你好厉害啊,昨天直接就把彭俊逸撂地上了!” “对啊对啊,彭俊逸在省实读初中的时候就可嘴贱了,我们都拿他没办法!” “以后他再这样,我们跟你一起对付他!” 谢谦然不知道怎么应承这些好意,只有些拘谨地点头。 好在这时候林芊来了,她一落座,女生们的注意力就被吸引了过去。 话题中心陡然一转。 “芊芊,我们就说你看走眼了,那个男的有什么好呀,根本配不上你!” “就是说啊,他昨天还想和谢谦然动手呢。” “唉……美女总是看上一些怪男人。” 谢谦然将注意力从这些对话上收回来,默默记起单词。 今天就是开学考了。 她背了没一会儿,身边的声音消失不见了。 片刻,林芊的手伸过来,掌心放着一支药膏。 谢谦然有些讶异:“谢谢,我没有受伤。” 林芊抿了抿唇,眼神看着桌面:“我知道,我是想向你道歉,对不起把你扯进来。你收下吧。” 谢谦然想了想:“行,谢谢你。” 她把药膏放进书包,迟疑片刻,对林芊道:“你以后还是不要和彭俊逸说话了。” 林芊有些僵硬地点头:“我知道,对不起……” 谢谦然摇摇头:“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是彭俊逸的性格太极端了,因为之前你们的关系,你也躲无可躲。 “但我建议你尽量无视他吧,这样也是为你自己的安全着想。毕竟他会对我动手,应该也没有什么绅士风度。” 林芊有些发愣,她经常听别人劝她,不要和彭俊逸再有交集,但大多只是说他们不般配、不合适。谢谦然是第一个考虑她安不安全的。 “好,谢谢你……”她不由多说了两句,“可是彭俊逸不会甘心的,他一直恨我和他分手……” 谢谦然点头:“我知道,但你无视他就好了。如果他做出什么过激举动,就告诉老师,或者找我也行。昨天我和他动手的时候,感觉他不是很擅长打架。” 林芊这次愣了好一会儿,想说些什么,但又没找到合适的语句。 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可能是想说“谢谦然,你好帅啊”的时候,谢谦然已经把头埋回英语单词里去了。 教室逐渐坐满,上课铃敲响,一连串的考试开始了。 高一没有选科目,所有科目都考。 每一门科目考完,教室里的人就会分为几个小组开始讨论、对答案。 因为班主任的宣传,谢谦然自主招生全校第一的成绩人尽皆知,最大的对答案中心也就聚集在她旁边。 因为没有悬念,此中心聚得快,散得也很快。 下一门考试的化学老师走进教室、上课铃堪堪打响时,谢谦然桌旁已经只剩一两个不甘的学渣了。 “不能吧,这题为啥选a啊!” 谢谦然指了指讲台:“考化学了。” 正在她说话的时候,讲台上的化学老师举着厚厚一沓卷着,愤愤地敲击了两下台面。 “干什么呢干什么呢!不把老师放在眼里是吧?” 等同学们都各自在座位上坐好之后,他又冷哼了一声:“我不管你们来到省二中之前都是什么成绩,进到高中,就是一个新的起点,谁也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说着,他看了谢谦然一眼:“尤其是什么一进学校就被老师捧上天的,什么第一名。我告诉你们,高中化学可跟初中的不一样!” 谢谦然有些莫名,静静地同他对视。 随后她就明白了,这位化学老师朝教室左后方一扬下巴,命令道:“彭俊逸,过来发卷子。” 一旁林芊小声印证了她的猜想:“这个老师夏令营的时候教过彭俊逸,彭俊逸还报了他的补习班,你别理他。” 谢谦然微微点了点头。 卷子发下来后,全班都开始做题,这位老师则搬了条凳子,坐在讲台上,开始发表演讲。 “所有女孩子啊,我告诉你们,高中理科,尤其是物理化学,啊,都是男生占优势的科目。 “你们学不下去的,啊,早点定下来,去学大文科。 “以后在我的课上呢,玩手机睡觉都行,不要打扰男生学习就好,啊,你们的思维条件啊……” 谢谦然有个能力,不愿意听的话能当耳旁风,丝毫不入耳。因而她听了两句,便将注意力完全转到试卷上了。 但班里其他女生没有这个能力,许多人听着就开始翻白眼。 这场考试一结束,就开始有人吐槽。 “什么人啊,本来卷子就难,还在上面讲话浪费我时间……” “清朝早都灭亡了,他还在这‘理科是男生的优势’呢!” “我都懒得跟他杠,有本事到时候成绩出来了,咱们分性别算平均分啊,给他按男生的成绩算绩效!” 坐在谢谦然左边的新同桌刘柳人不可貌相,吐槽得最激烈。 骂了好半天,她突然想起什么,从讨论中抽身:“诶,谢谦然,你考得怎么样啊?” 谢谦然回忆了片刻:“还行,好像都不难。” 教室后方,忽然传来一声嗤笑。 十分刻意,十分大声,叫人想忽略都忽略不了。 谢谦然看过去,见彭俊逸两手插着兜,表情很得意地炫耀道:“不难你能拿满分吗?敢不敢赌一局,要是我分数比你高,我们俩就去找班主任互换位置,让我坐林芊旁边。” 班里掀起一阵男生的起哄声,女生则大多冷笑。 谢谦然把眼神收回来,只当没听见,继续对刘柳道:“这套卷子偏简单,基本上是基础知识。” 彭俊逸在教室后排一拍桌子,大声道:“既然这么简单,你怎么不敢跟我赌!” 谢谦然继续当没听见。 刘柳看看谢谦然,又看看彭俊逸,没忍住笑出声来:“谢谦然,你能考得比他高吧?挫挫老何的锐气!” 老何就是那个化学老师。 谢谦然点头,微微笑了一下:“当然。” - 卷子当天晚自习就发了下来。 谢谦然全科第一,数学、物理、化学、生物均为满分,被班主任拎上台表扬了小半节课。 班里女生脸上都喜气洋洋,男生倒是都没什么反应,只有彭俊逸脸黑得可怕。 临放学了,还背着书包堵在班门口,拦住谢谦然,就为了问一句:“你能考满分为什么不跟我赌?” 彼时谢谦然背后还站着林芊和刘柳,因为害怕彭俊逸想堵的是林芊,两人自发护送林芊出校。 谢谦然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刘柳先指着彭俊逸鼻子骂了:“当然是因为看不起你啊!老何在那儿对着全班女生开炮呢,这班里多少女生以前在省实都跟你做过同学的,你一点儿义气都没有,还想着做老何的走狗来打压谢谦然,不要脸!” 教室里不知何处,传来几句零零碎碎但慷慨激昂的“骂得好”。 彭俊逸脸涨得通红,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最后竟然把视线看向了林芊,似乎是向她求助。 林芊只垂着脑袋,盯着两只搅在一起的手看。不知道彭俊逸怎么想的,明明她也是被老何开炮的女生之一。 见彭俊逸还堵在门口不让走,谢谦然敲了敲门板,把他的注意力吸引回来。 “你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不和你赌吗?” 她说:“因为我知道什么叫尊重,我不会把一个女孩子当赌注。”【你现在阅读的是 】 7、泡面(捉虫) 晚自习结束,谢谦然回到沈沂水家,已经是十一点。 她打开门,发现客厅灯居然亮着。 沈沂水恰巧从卫生间出来,已经卸了妆,还没戴上眼镜,打着哈欠,看上去有些呆呆的可爱。 不过下一秒她便将眼镜戴上了,哈欠打完,又是这些天来最常见的毫无波澜的表情。 “放学了?” 谢谦然想着要和她道谢,换成鹅黄色的床品也好,新书包也好,都要道谢。 但突然说谢谢似乎有些生硬。 她想从寒暄入手,却发现不知道怎么称呼沈沂水,只好还是生硬地直说了:“包,谢谢,很好用——还有床单和被子。” 沈沂水到厨房里倒了杯东西,谢谦然看着像酒——杯子像是用过的,酒瓶也只剩了一半。 沈沂水的声音沙沙的,却比平时柔和,让谢谦然觉得自己猜得没错,她喝了酒。 她甚至在开玩笑,虽然没有笑,只是眼睛微微眯着:“你怎么不说枕头呢?” 不等谢谦然说话,她又摆摆手:“不客气。” 她这样的神情,忽然将谢谦然又拉回了昨天晚上,那个隔着薄薄的纱帘,窥视一个不同寻常的沈沂水的晚上。 区分今日与昨日的关键在于,今天她没有笑,没有那晚微微眯着眼、扬着唇、脸颊泛红的笑。 而今晚也没有人能喊她“姐姐”,她也不会对着谁说那样亲昵的话。 就在谢谦然这样想着时,沈沂水忽然看了她一眼。 只是掠过了一眼,似乎疑惑谢谦然为什么一直站在门边。 谢谦然却突然被那一眼看得紧张,有一种干坏事被抓包的感觉。 从那一眼开始,她感到自己对身边一切事物、尤其是对沈沂水的感知变得无限敏锐。 她的大脑紧绷,手心冒汗,这是在考试时都没有出现过的情况。 她放下书包,深呼吸两口气,试图疏解这股莫名的情绪。 好在沈沂水很快喝完了杯子里的液体,冲洗过杯子后,她整个人仿佛也恢复了彻底的清醒。 “早点睡。”她说,很明显的客套,把谢谦然拉回了“今天”。 谢谦然放松了下来,但与此同时,心里却又骤然涌上一股失落,很难说它的来源是什么,可它导向一个明确结果。 她问沈沂水:“你每晚都回来吗?” 沈沂水脚步顿住,目光中有些疑惑。 问得太突然了。谢谦然找补道:“前几天晚上你好像没有回来。” 沈沂水似乎反应过来,顺着这两句话,自然地将逻辑盘顺了:“你害怕?不用怕,这小区安保挺好的。实在害怕,你就反锁,我回晚了可以去酒店住。” 她以为谢谦然是一个人在家害怕。 事实上,谢谦然此前和外婆一起住的地方,既不是小区,楼层又低。 有一天晚上她忘了关窗,第二天早上起来时,外婆抽屉里的小一万块钱不翼而飞。 她怎么会因为一个人在家害怕。 但沈沂水的逻辑无疑才是正常的。 谢谦然只能顺着说:“好,我知道了,我没有那么害怕,不用去酒店。” 沈沂水点点头,看了看表:“行,放心,我每晚都回来,最晚不超过凌晨两点。” 语气很公事公办。 谢谦然也点头:“嗯。” 看似也很冷淡。 但事实上她此时头脑发昏,手心也都是汗。 - 周五到周日都在评讲卷子。 谢谦然毫无疑问地被各科老师拉上去遛了一圈。 除了化学。 在满分的谢谦然和一众九十五分以上的女生之间,老何选择了九十四分的彭俊逸。 “彭俊逸这次虽然没有考满分啊,但是他做错的那道题,是因为想尝试一种全新的解题思路,这是很有挑战性的啊……” 不知道老何把这些话说出口的时候自己信没信,但看被表扬者站上讲台后涨得通红的脸,彭俊逸应该是没信。 下了课,老何突然安排谢谦然去办公室取试卷。 不像好事,因为按他的调性,这种“荣耀”本该是属于彭俊逸的。 谢谦然拿完试卷回来,看林芊和刘柳的脸色就知道,果然如此。 老何一走,刘柳就说:“老何太不是东西了!他说要给咱们全班同学开小灶,时间就订在周日下午,‘免费的爱来不来’——但因为你‘已经可以自学成才,他就不耽误你时间了’。” 隔壁大组的几个女生也插话:“他是真的小心眼!” “就是啊,至于嘛,你考得好,他不也在年级里长脸吗?真想不明白。” 但也有些不同的声音,以彭俊逸为主。 他显然还是看不惯谢谦然,但不知是什么心态,僵着张脸走到谢谦然旁边,说:“你要不就去和老何服个软吧,捧他两句,他人没那么坏。他的课放在外边也要好几百块钱一节,不上白不上。” 谢谦然有些好笑:“我什么时候和他硬着来了?从开学到现在,我甚至没有和他说过话吧?” 刘柳一语道破真相:“那不就是有哪个马屁精在老何耳边吹风嘛?本来事情就是这家伙挑起来的,现在来装老好人了!” 彭俊逸脸色难看地走开了。 他离开后,刘柳和林芊两个人沉默了许久,同时戳了戳谢谦然。 “要不你忍忍?” “听说何老师性格很要强,说不定真的能做出重难点全放在课后讲的事……” 谢谦然慢慢收拾着书包,朝两人安抚地笑了笑:“就按他说的来吧,我也挺要强的。” - 周末傍晚,沈沂水手头的活总算告一段落。 律所里其他同事也大多如此,聊着闲天儿。 “我家那少爷真是难伺候,每天早上六点半就要开车送他去上学,晚上十点才从教室里被放出来。” “高三了嘛,这些孩子也不容易。” “咱们家长更不容易好吗?他们熬也就熬了,好歹只用上学写作业。咱们下了班儿还得给他们洗衣做饭,啊,自己还得加班儿……” 说着,这位同事激动地朝沈沂水看过来:“沈老师,你说是不是?” 另一位同事扯扯她:“沈老师比你小多少岁呢,哪来陪高中的经验?” “诶,上回沈老师不还说有孩子在学校闹事儿吗?沈老师住的那片儿,不就是省二中的学区房嘛。” “啊?沈老师你该不会给别人当后妈了吧?” 一众惊疑的视线里,沈沂水把材料塞进包里,无语道:“我在你们眼里到底什么形象——别人家的小孩儿,来省二读书,我爸应承了住我这儿。” 众人:“沈老师不是最不喜欢让人进自己家的吗?” 沈沂水呵呵一笑:“你们都知道的事儿,我亲爹不知道。” 众人沉默片刻,换了个角度。 “不对啊,沈老师什么时候那么听话了?之前令尊不也安排了一个远方侄女借住你家吗?那时候你可没同意。” “对啊,之前还那么急匆匆地翘班去学校。这次这小孩儿不一样哈?” “嚯,能让咱们沈老师另眼相待,恐怕不是一般的不一样哦。是不是那种长得又好、性格又好、成绩又好的完美青少年?” 沈沂水被她们说得有些好笑,正打算反驳。 可仔细一想,还真反驳不了。 虽然谢谦然住进自己家才没几天,但就她目前的观察,以及此前从谢欣口中听说的信息—— 长得好,沈沂水这种对脸怪挑的人也不得不说,谢谦然确实生了一张好脸蛋,漂亮又不失英气,拿当下的流行语来说,“可甜可盐”的。 性格好。搬进自己家当天被那样晾着,还能好声好气的,甚至送来一箱橘子,沈沂水是没有这么好的性格。 成绩好,从小县城考上省二,怎么着也差不到哪儿去吧。 沈沂水这一阵诡异的沉默,让整个办公室都沸腾了。 “不是吧,沈老师沉默了!” “还真是这样啊,沈老师嘴那么毒,居然说不出这个小孩的坏话?” “哪天把这小孩带来看看呗?我倒想看看这小孩儿是何方神圣!” 沈沂水:“人家小孩儿有名字。” 一众齐刷刷:“叫什么?” 沈沂水:“……谢谦然。” “哦~沈老师不是没两个月记不住名字的吗?这才认识几天啊,就把名字给记牢啦~”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们沈老师看起来一本正经的,其实是个究极颜控女同来着。” “哟哟哟~” 沈沂水见话题转向不对劲,表情冷下来:“别乱说,人家今年才十六岁,借住我家也是不得已。” 沈沂水年纪虽小,但业务水平奇高,平时工作时的雷厉风行也在律所树下不小的威严,她一冷脸,办公室内一时陷入死寂。 沈沂水沉默片刻,又主动打破这片死寂:“小孩儿从家乡带了箱橘子,改天带来给你们尝尝。” 众人忙接茬,不由也都舒了口气。 沈沂水收拾好东西,看看这个点儿,也到了该吃饭的时间。 原本这个时间点,她会在外边吃完晚饭再回家。 但此时想起家里有个小孩在,而且还是脸上没几两肉的高中小孩。 她启动车子,没犹豫地朝家的方向驶去。 她想着带小孩儿搓一顿。 但进到家里一看,搓什么呢—— 小孩抬头懵懵地看着自己,嘴里还嗦着口面。 她旁边就摆着一个纸箱子,沈沂水走近一看,里边空了三分之一,还剩下三分之二印着“xxx红烧牛肉面”字样的方便面。【你现在阅读的是 】 8、做饭 谢谦然吃完口中的泡面,在沈沂水的目光注视下,忽然有一种做了坏事的感觉。 她沉默片刻,状若无事道:“……你今天回来得好早。” 她还是不知道怎么称呼沈沂水。 沈沂水看着那一箱子泡面,表情很平静。 但她说话的语气莫名让谢谦然更加心虚了。 她说:“你平时就吃这些?” 谢谦然居然思考了许久这个问题,半晌,才谨慎答道:“厨房看起来没有被用过,方便面比较……方便。” 她说完,也沉默了许久,心里暗暗怀疑自己怎么能说出这么没内涵的话。 但沈沂水没有追究,只是走过来,端走她面前的面桶:“别吃了,不健康。” 谢谦然乖觉地把塑料叉也扔进垃圾桶里。 同一时间,她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响了一下。 沈沂水看过来,谢谦然的脸开始发烫,解释道:“你回来的刚刚好,我只吃了两口。” 沈沂水看了看墙上的时钟,谢谦然更心虚了:晚上八点,她做题做得忘记了晚饭的时间。 明明沈沂水只是把房子借给她住,对她没有任何的责任,此时谢谦然却有一种被家长管教的感觉。 她又解释道:“我做了套卷子,错题有点多,整理得晚了。” 沈沂水点头,步伐果断地走进房间,翻了个面包出来:“你先吃着,等我回来。” 谢谦然自然乖乖点头。 谢谦然吃完面包不久后,沈沂水便回来了,手上还拎着一袋子的菜。 谢谦然正打算起身,沈沂水便朝她甩了句:“坐好,等着。” 而后以一贯果断的步伐朝厨房走去。 谢谦然虽然坐立不安,但也不敢违抗沈沂水的意思。 但沈沂水进厨房不久,谢谦然就听到厨房里传来锅碗瓢盆坠地的声音,两次。 谢谦然:“……” - 许久之后,沈沂水终于面色古怪地端着两盘菜出来了。 西红柿炒鸡蛋,青椒牛肉。 两道快手菜,沈沂水却在厨房里待了将近一个小时。 谢谦然心里隐隐有些预期。 果然,一筷子西红柿炒鸡蛋入口,她的表情便有些绷不住了。 这道菜……让她有些想笑。 而她一时间竟然分不清,主要原因是在于已经发焦的鸡蛋,还是鸡蛋上附着的存在感极强的盐巴。 她强将这一口菜咽下,没敢抬头看沈沂水。 下一筷子自然只能朝青椒牛肉夹去。 但筷子入口不久,她便抽了一张纸,老实地将牛肉吐了出来。 咬了一半的牛肉,齿痕处显示出一片鲜红。 此时也是不得不看向沈沂水了。 尴尬的气氛中,沈沂水本就古怪的脸色更加复杂了。半晌,她皱着眉,低声道:“我是按着攻略做的。” 谢谦然看着她纠结的表情,有些憋不住笑,只能轻咳几声,小心翼翼道:“我觉得还好,要不,我去加工一下?” 沈沂水有些怀疑:“这还有救吗?” 谢谦然:“咳……我试试。” 沈沂水半信半疑地跟着谢谦然进了厨房。 - 有些人天生和厨房犯冲,比如沈沂水。有些人则不然—— 谢谦然甫一进厨房,就像鱼入海洋似的。 明明是沈沂水家的厨房,她却能准确地找出厨具、食材乃至各色调料所在的位置。 热锅下油,那几滴油摊开的形状比沈沂水打的蛋还圆。 下菜,加水,尝味。 动作熟练又利落,完全是常年浸淫在厨房里的表现。 西红柿炒咸鸡蛋被她反复加了两道水,出锅居然变为一锅西红柿蛋汤。沈沂水尝了一口,皱着的眉头便舒展开了。 青椒牛肉加热油翻炒,变色出锅后,谢谦然自己试吃了一块后,还安慰沈沂水:“真的做得不错,我只是多炒了一会儿就很好吃了。” 沈沂水沉默许久,忽然道:“你经常自己做饭吗?” 谢谦然愣了愣,如实答道:“嗯,我父母不在身边,一直跟着外婆学做饭。后来外婆年纪大了,颠不动锅,我就开始掌厨。” 她答完便“专心”将菜盛入碗中,只是发现沈沂水的眼神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动作不免有些僵硬。 其实她知道刚刚那一段话说出口,任是谁,纵然是为表礼貌,都会对自己表示些许同情。 但谢谦然自己真是这样想的—— “其实不用同情我。”她说道。 把菜盛出锅后,她看向沈沂水,认真道:“我知道你们可能认为留守儿童都很可怜。的确,我开始独立的年纪很小,父母也经常不在身边,只有外婆陪着我。 “但外婆对我很好,我很小的时候她就教我做饭,也并不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使唤我,而是真心希望我一个人也能照顾好自己。 “我现在会做很多菜,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这不是什么需要同情的事……对吧?” 沈沂水沉默了会儿,接过菜盘:“这样看来,我到现在都不能照顾好自己,其实更值得同情。” 谢谦然没忍住笑。 沈沂水看她一眼,忽然点头:“我同事说得还真不错。” 谢谦然:“什么?” 沈沂水淡淡道:“说你长得好,性格好,成绩好,完美无缺——别的不提,你刚刚笑起来是挺好看的。” 她说完便端着菜出去了,只留谢谦然红着脸愣在原地。 - 吃过晚饭已经将近十点,周一谢谦然还要上课,沈沂水以此为名揽下了洗碗的活。 谢谦然要帮忙,沈沂水便看她一眼:“我不会做饭,还不会洗碗了?” 谢谦然只好乖乖去洗漱。 她从洗漱间出来时,沈沂水已经洗好了碗,带着副眼镜,在客厅处理工作。 她似乎是在等谢谦然,听见谢谦然出来的声音,便抬头看过来。 “十一点睡会晚吗?”她问得很直截了当。 谢谦然有些懵:“不会。” 沈沂水招手,她便乖乖走过去,在对角沙发上坐下。 沈沂水怀里放着笔记本,表情也冷冷淡淡的,问出口的话却跳脱:“你们学校那小崽子还挑衅你吗?” 谢谦然:“……没有了。” 沈沂水又问:“别的事儿呢?让你不舒服的。” 谢谦然想了想:“有,但我能处理。” 沈沂水眉头微挑,沉默片刻,道:“行。手机给我。” 谢谦然把手机递过去。 沈沂水嘀嘀嘟嘟操作片刻,递还回来。 谢谦然接过手机,界面停在通讯录,她的电话簿里赫然多了一个名字,“沈沂水”。 谢谦然:“……我就叫你……沈沂水……姐?” 沈沂水朝她看了一眼,面色复杂:“年纪不大,规矩还挺多。” 片刻,又道:“我同事都叫我沈老师。” 谢谦然松了口气:“好,沈老师。” - 沈老师慰问完谢谦然的次日,又亲自开车送谢谦然上学。 谢谦然走出房门看到沈沂水和早餐一同出现时,还以为沈沂水是昨天忙工作至深夜,今天起晚了。 但看着沈沂水不紧不慢的动作,谢谦然才反应过来。她试探道:“沈老师,你等我吗?” 沈沂水似乎还有些不习惯这个称呼,愣了一下,才道:“嗯,我送你上学。” 谢谦然有些受宠若惊。 因为沈沂水平时都来去匆匆,谢谦然知道她的职业是律师,常常三餐都不能规律饮食,其实时间十分宝贵。 谢谦然加快了吃早餐的速度,喝豆浆几乎用灌的。 沈沂水在一旁看得有些好笑:“你以后要是都这样吃早饭,我可不敢送你上学。” 谢谦然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对方这是说要一直送自己上学。 她忙道:“沈老师,其实我从这边到学校只有十几分钟,走过去很方便,不用麻烦……” 沈沂水看了她一眼,眼神凉凉的:“这么客套,还不如当初不告诉你叫我什么,听得舒服点儿。” 谢谦然闭嘴了。 坐上车,沈沂水导航到省二中,一面发动车子,一面噼里啪啦道:“今天开始,我接送你上下学,三餐你点外卖或者我来带你吃,点外卖你要拍照打卡报备,不许再吃方便面。不允许有意见。” 虽然沈沂水说不允许有意见,但谢谦然还是补了一句:“我知道你的时间很宝贵……” “高中生的时间最宝贵,我的人生轨迹是固定了,接下来无非是赚多点和赚更多的区别。高中生,尤其是你,这些时间可是用来改变命运的。”沈沂水淡淡甩了一句,顺便给了谢谦然一个安抚的眼神,“要是让我律所那几个同事知道,我让一个高中生每天花大把时间在走路上,我将成为整个律所最天怒人怨的人。” 谢谦然听出对方话中的好意与体谅,纵然心里再过意不去,百般复杂,终于只是说:“谢谢。” 沈沂水笑了笑,随口说了一句:“不客气,我听谢欣说你成绩很好,就当我投资好了,将来有了成就别把姐姐忘了就行。” 她这句话的语气有些轻佻,约莫是在开车,说话时没有太经逻辑思考,脱口而出,内容上既自称姐姐,语气上又颇像调情。 谢谦然猝不及防,一瞬间又被拉回无意听到她打电话的那个夜晚。 她涨红了脸,缩在副驾驶不敢说话。 沈沂水却什么也不知道,只觉得自己安排到位了,心里还十分满意。【你现在阅读的是 】 9、不同(捉虫) 周一,谢谦然刚到教室,便被两个同桌拉着说周末老何如何如何。 谢谦然还是高估了这位老师的气量。 因为谢谦然考得比他钦定的化学课代表彭俊逸高,老何在周末的课后班上公然宣称,课后班讲过的知识点,以后课上就不讲了。 而上周末的那个课后班,他从下午讲到晚上,一口气讲了一个单元的知识。 俨然是一副,不管班里的人能不能吸收,能吸收多少,只要谢谦然吸收不了,彭俊逸吸收得了,他就满意了的架势。 班里的同学陆陆续续到齐了,几乎每个角落都在讨论这件事,埋怨声此起彼伏。 刘柳小声道:“其实大家都不想上这个课后班,就为了老何跟你较劲,我们所有人都得补课,现在大家可讨厌老何了。” 谢谦然环顾四周,觉得刘柳还有话没说出口。 那就是,因为老何这么做是在和她较劲,现在班里讨厌她的人,也不少。 她收回视线,想要将心思重新放在背单词上。 但却总是背一会儿,思绪便飘到周遭同学的谈话声上去。 她们好像在说:“……都是谢谦然……” 谢谦然摇了摇头,试图将这些声音都抛到脑后。 上午的第三、第四节都是语文课,也就是班主任的课。 第四节课临要结束,饭点将至之时,班主任停止了讲课。 他拍了拍桌子:“好了啊,咱们今天的课就到这里,我来讲两句。” 这话刚一落地,班里就怨声四起。 “不是吧老班,要抢饭吃啊……” 班主任瞪了说话者一眼,继续道:“就几句话啊。我快点儿讲——这个,咱们学校啊,有一个,文艺流动红旗评比。这个活动,啊,参与的班级,每个月,啊,要出一份黑板报。” 他说到这里时,下课铃已经响起。 但他熟练地拔掉了为广播供电的插头,也彻底中断了学生按时下课抢饭的希望。 “不要急,等我讲完,啊,就放你们去吃饭。” “啊……老师你快点讲吧,真的吃不上饭了,下午还要上课呢!” 班主任无奈道:“好了好了,就是说,这次的评比呢就在下周,咱们班在下周之前务必要出一份以‘教师节’为主题的黑板报。 “这个,我知道咱们班知识储备比较丰富的,啊,谢谦然同学,参加过市级人文知识竞赛,出个黑板报应该不在话下对吧?” 谢谦然抬头,她心中的疑惑和底下说话的同学一样:“人文知识竞赛跟黑板报有什么关系啊?这种东西不应该文艺委员来弄吗?” 但班主任并没有给她们质疑的权力,直接拍板道:“好,就这么定了。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谢谦然安排,你们都听她指挥。啊,谢谦然,你来说吧。” 说完,班主任朝讲台抬了抬下巴,示意谢谦然上讲台来安排事宜。 但他自己却没留在教室,下一秒便匆匆离开了,同教室外等着的几位老师打招呼:“久等了久等了,走走,吃饭去。” 班主任走后,谢谦然尚未上讲台,教室里的其他同学已经喧闹作一片,而后一哄而散了。 跑得最快的自然是一群像饿了八百年的男生,但女生们也不遑多让。 有一伙女生,中间拥着一个妆容精致、不似高中生的女孩子,走过谢谦然身侧。 还能清楚地听见她们在说:“明明我们小优才是文艺委员,真不知道班主任怎么想的,找个书呆子来排黑板报。” 谢谦然动作顿了顿,继续收拾书包。 下午的课,第一二节数学,谢谦然的强项,算是轻松度过了。 三四节却是化学。 老何走进教室的第一秒,谢谦然就听见教室里的议论声四起。 她埋头自习,只当听不见。 老何果然往前上了一个单元,而且上课时像在打谜语,总是“用之前我们讲过那个方法就行”。 谢谦然听了几分钟,听出来自己是真的学不到任何东西,索性兀自翻书做题去了。 但老何的声音,周围其他同学的声音,着实都不是真的能完全屏蔽的。 她一面翻书,一面克制着心里的浮躁。 一个配平公式,她反复记了六七遍,仍然记不下来。 啪嗒。 就在她盯着那个公式,深呼吸之时,一个粉笔头落在了她的书面上。 谢谦然抬头,见老何脸上挂着讥诮的笑,拍拍手:“干嘛呢,大学霸?” 谢谦然不语。 老何显然也没想要她的答复,他冷哼一声,阴阳怪气道:“既然不愿意听我的课,又何必来上呢?要自习不如出去自习啊?” 他说完,便换了根粉笔,回过身继续板书。 但写到一半,后脑勺却忽然一阵钝痛。 他“嘶”的一声,整个教室各个角落也此起彼伏地传来“嘶”的声音。 老何瞪大了眼睛回头,便见谢谦然也拍了拍手。 她说:“不好意思何老师,想把粉笔还给您,没扔准。我出去自习了。” 而后背起已收拾好的书包,便走出教室。 教室里隐隐传来几声国粹,谢谦然走得快,没听清。 - 找班主任三言两语说清情况要了假条,在办公室一众老师吃瓜及憋笑的视线——当然也在班主任为难的叹气声中,谢谦然离开了学校。 走回沈沂水家的路上,会经过一个菜市场。 临近黄昏,摆摊的叔叔阿姨纷纷传递同一个关键词:“便宜卖咯!” 谢谦然脚步顿住。 最后她拎了半株白菜、一块豆腐干,一把青椒,些许葱姜蒜走。 在晚自习前离开学校,好处是保住了自己的尊严,能不继续在老何的课堂上浪费时间。 坏处,最大的,就是吃不了食堂的饭了。 那可是能六块吃饱,十块吃好的饭。 虽然沈沂水发话,说谢谦然的三餐都由她包了,拿玄关桌台上放着的手机点外卖就行。 但点一顿外卖少说二三十,且健不健康吃不吃得饱还要另谈。 ——让沈沂水带自己去吃饭则更不现实。 况且点外卖也好,蹭沈沂水的饭也好,都是要还的。 谢谦然现在连借住沈沂水家的人情都还不起,遑论其他。 不如自己买菜做饭,这点零钱父母还是给足了的。 十块钱买到的材料,谢谦然做了两盘菜。清炒白菜,青椒豆干。 将菜盛入餐盘,正打算吃晚饭时,门口忽然传来开门声。 谢谦然朝门口看去时,门正好打开,她对上沈沂水有些疑惑的眼神。 沈沂水第一反应是微微挑眉:“翘课?” 谢谦然忙把筷子放下:“没有。” 沈沂水表情显然是仍有怀疑,不过她没有继续问,而是说道:“你在家正好,晚上小区停电,我们律所团建,住外边酒店,带你一起。” 谢谦然看了看桌上的菜。 沈沂水路过也看见,到厨房去取了餐盒给谢谦然:“打包带去律所吃吧——七点就停电了。” 现在已经是六点四十分,谢谦然赶紧收拾。 六点五十五分,谢谦然提着便当,收拾好书包,在门口等待。 六点五十九分,沈沂水终于从房间里出来。 她出来的一瞬间,谢谦然便僵住了。 无他,沈沂水今天……格外不同。 偏分、微卷的长发,卷翘的睫毛,湿红的嘴唇。 吊带裙,高开叉,细高跟。 金属色泽的单肩包,挽在白玉般的手臂上。 沈沂水轻掩着嘴唇,懒懒打了个哈欠:“时间刚好,走吧?” 谢谦然愣在原地,没有给出答复。 直到沈沂水走过她身侧,带起一阵柑橘味的香风。 直到时针指向“七”,整个公寓陷入漆黑一片。 沈沂水打开手电筒,照向门沿,眼中只有疑惑:“怎么了?” 谢谦然才垂眼看向脚边:“没,没什么。” - 到了地方,谢谦然跟在沈沂水身后,朝律所走去。 沈沂水走在前边,不时回头叮嘱道:“还有几个同事工作没忙完,我们要等她们。你刚好趁这个时间,把饭吃了。” 谢谦然点头。 沈沂水有些奇怪地又回头看了一眼:“你今天话有点少啊。” 谢谦然僵了僵。 好在沈沂水没再追究。好在沈沂水也没发现,谢谦然今天不仅话少,站得离她也远。 她们走进律所时,只有一个中年律师还在忙。 其他人都围在一起,兴奋地商议团建内容。 见沈沂水带着人走进来,众人的视线纷纷被吸引。 显然她们已经习惯了沈沂水偶尔艳光四射的装扮,只“啧啧”几句:“沈老师今晚又要重出江湖咯。” 而后便将关注重心放到了谢谦然身上。 “这就是沈老师说的那个吧?” “什么这个那个的,沈老师都说了,人家小孩儿有名字,叫谢谦然~” “就你记性好!还穿着校服呢,跟我儿子差不多大吧?” “哇,好难得见到沈老师带这么清汤寡水的妹妹来律所。” 沈沂水原本正在工位整理材料,听到最后一句话,敲了敲桌面:“不该说的话别说啊。” 而后又朝谢谦然招手:“过来吃饭。不用跟她们客气,都是熟人,都收过你的橘子。” 众人见沈沂水这么个态度,也都换上了对待小孩儿的语气。 “妹妹,不用客气,啊,咱们都是沈老师的朋友,把我们当姐姐就好。” 谢谦然点头,顺着沈沂水的意思,坐到了她工位上去吃饭。 众人则被沈沂水抓开了,隔了两个工位,商讨团建地点。 “清吧,温泉酒店,音乐餐吧?” “温泉酒店我可去不了,我这几天来例假啊。” “音乐餐吧就算了吧,都吃过饭了……吸溜……” 最后一阵怪动静,把众人的视线都吸引住了。 但不是吸引到发出“吸溜”声的人那里。 是吸引到谢谦然那里。 就连沈沂水的视线也是。 谢谦然后知后觉地抬头,便见整个律所的人都看着自己……手中的饭盒。 “好香啊……”终于有人感叹道,“妹妹,你吃的哪家的饭呀?” 谢谦然咽下口中的饭,正打算答话。 沈沂水朝她递了个眼神:“你好好吃饭。” 而后替她答道:“她自己做的。” 同事又是一阵感慨:“怎么这么香啊,我怎么就做不到这么香啊……” 沈沂水其实对谢谦然的厨艺有些了解,毕竟能把她作废了的饭起死回生,怎么可能没几分本事。 那天的西红柿鸡蛋汤沈沂水喝了好几碗。 但她没想到,没有自己的厨艺掺杂在里面,谢谦然自己能把饭做得这么香。 毫不夸张的说,色香味三者,光就凭这“香”,谢谦然要是愿意去做外卖,方圆十里的餐馆都干不过她。 不过沈沂水心里这样想,面上只是淡淡道:“天赋吧。” 同事纷纷道:“沈老师,你好有福气啊,要是我每天都能吃到这样的饭,我天天加班都心甘情愿——” 沈沂水心里默默道,你又知道我有福气了。 她根本没吃过谢谦然做的饭——特指谢谦然自己一个人做的饭。 人家一个高中生,她哪好意思让人家做饭? 但正想着怎么把话圆过去,隔着两个工位,谢谦然却开口了:“我可以做饭给沈老师和各位吃。”【你现在阅读的是 】 10、搭讪 “周末没课的时候,我可以做饭给沈老师和大家吃。” 这话一出口,沈老师还没发话,“大家”已经沸腾了。 “真的假的妹妹,这一片儿的外卖我们早就吃腻了,一直找不着新店,原来是等你呢!” “沾了沈老师的光了,谢谢沈老师,谢谢妹妹!” 沈沂水在一旁,好半天才插进去一句嘴:“怎么就谢谢了,高中生就好好读书,我们这儿还没有那么缺厨子。” 律所众人纷纷持反对意见:“沈老师,你是不缺,我们缺的很啊!” 谢谦然把最后一口饭吃完,一面收拾一面道:“沈老师,我做饭很快,不耽误时间。原本周末我也打算自己做饭吃的,省钱省事。顺道给你们做一份,也算是对你收留我的感谢。” 她此时心里确实是这样想的,白吃白喝白住,纵使之后折现还给人家,人情债是还不了的。 做几顿饭,权当是抚慰自己的良心了。 她说完,抿着唇看向沈沂水。 同样看向沈沂水的还有律所里的一堆饿死鬼。 沈沂水:“行了行了,老姚干完了是吧,干完了团建去。” - 律所团建的地点定在一个度假酒店旁边的 地方偏远,但因此环境也更清幽。 植物主题的装潢设计,各个卡座之间用镂空的古藤隔开。 律所订的卡座在靠窗处。 众人坐下,开始各自点酒。 沈沂水要了一杯长岛冰茶。 谢谦然见状,准备有样学样,也点一样的。 沈沂水却直接对酒保道:“给她来一杯橙汁。” 谢谦然有些不解地抬头,一桌人却都笑了。 “小朋友,第一次来酒吧就想喝长岛冰茶,胆子有点大哦。” 谢谦然大概明白过来,长岛冰茶并不是茶,而是度数较高的酒精饮品。 她看向沈沂水,沈沂水淡淡道:“未成年不要饮酒。” 说完看了谢谦然片刻,又补充一句:“成年了最好也别往酒吧跑。” 一桌子的人都笑开了。 鸡尾酒——和一杯橙汁——上桌后,众人开始闲聊。 其实说是闲聊,大多还是围绕工作进行。 谢谦然坐在一旁,只一面听着一面喝橙汁。 沈沂水聊了一轮,酒已经喝得差不多了。 放酒杯时,她看了呆坐在一边的谢谦然一眼,动作顿了顿。 片刻后,沈沂水续了杯,对坐在谢谦然另一边的中年律师道:“老姚,你家孩子不是也在省二中吗?” 老姚道:“对啊,不过我家那个已经高三了……” 老姚巴拉巴拉讲了一堆高三的孩子有多叛逆多难照顾。 谢谦然虽然不能共情,但总算也是能听懂的熟悉话题。 等老姚说话声告一段落,沈沂水便对谢谦然道:“喏,这个是我们律所的金牌律师,高级合伙人,老姚。你叫姚老师就好。” 谢谦然点头。 顺势的,沈沂水又一连把桌上的其他人都介绍了。 也是好在谢谦然记性好、不脸盲,把一桌子老师都记了下来。 这样下来,就算真的跟所有人都认识了。 加之沈沂水的一番介绍,也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谢谦然身上。 于是话题开始围绕谢谦然展开。 “妹妹,你是哪里人呀,一个人到省城来读书吗?家里人都不陪着?” “听说你成绩很好,但你不戴眼镜诶,有什么诀窍吗?” “省二中啊,沈老师之前也是省二中的,当年沈老师可是省二中有名的断层第一,妹妹你成绩怎么样啊?” 谢谦然则有问必答:“我是尧县人。嗯,我一个人过来,家里人都在外地工作。” “没有什么诀窍,不过我平时不玩手机,也没有其他电子设备。” 回答第三个问题时,她有些意外地看了看沈沂水,而后答道:“我……之前的开学考是全校第一。” 霎时听取哇声一片。 “怎么回事儿啊沈老师,不是亲妹妹也能遗传基因的吗?” “你让我这种考研才上985的学渣怎么办啊?” 沈沂水有些微醺,闻言支着下巴朝谢谦然看去。 她笑了一下,随后又看向其他人:“怪事,平常听你们吹我,都没什么感觉。” 其他人呵呵一笑,接道:“都习惯了不是?今天吹你们家小孩儿,听着高兴哈。” 沈沂水倒理所当然一点头。 众人都笑了。 只谢谦然低头抿着那半杯橙汁,在昏暗灯光中面红耳赤。 沈沂水很快又喝完了一杯,看样子是还打算续杯。 她抬手叫酒保时,谢谦然正犹豫是否劝她少喝些。 但犹豫之际,已经有人朝沈沂水走来。 不是酒保,是一个男人。 一个一头乱糟糟的长发,衬衫解开三个扣子,露出大片胸膛的男人。 谢谦然皱眉。 陌生男人举着一瓶酒走近,视线直直地看向沈沂水。 他将瓶口凑近沈沂水的杯口,手臂也撑在沈沂水身侧:“你好,认识一下?” 谢谦然攥着拳,就打算起身。 一旁的老姚按住她,声音里微带笑意:“诶,你别急,咱们沈老师处理这种油腻男有一套的。” 谢谦然这才坐下。 一桌子人都静下来,看着沈沂水和油腻男。 油腻男大概还觉得这是所有人被他的魅力折服,甩了甩垂在脸旁的长发,又对沈沂水道:“今天你进场的第一秒我就在关注你了,这里所有人,我只想认识你。” “yue……”在场不知哪位诚实的女性发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沈沂水笑了一下。 她原先垂着头,长卷发盖住脸上神色,此时抬手拨开卷发,露出明艳的面容,油腻男更是眼前一亮。 但沈沂水并未如他所想,对他的搭讪受宠若惊,而是抬起两根手指,轻轻朝外挥了挥。 她淡淡说道:“别恶心人了,看不出来你不是我的菜?” 油腻男被她直白的措辞说得一愣,但仍然争取道:“姐姐,你不尝尝怎么知道我不是你的菜呢……” yue…… 此时谢谦然的心中也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姐姐?一个成年男性怎么好意思这样称呼第一次见面的女性? 谢谦然大概能理解沈沂水为什么不希望自己叫她姐姐了。 果然沈沂水也露出被恶心到的表情,她的眉头皱得比听到谢谦然叫“姐姐”紧了起码三倍。 油腻男还敢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菜?你怎么知道我不是?” 他一脸自信。 沈沂水静静看了他一会儿,紧皱的眉头忽然舒展开了,她展颜一笑,缓缓答道:“我喜欢没有xx的,要不,你剪了?” 她说着,还将两根手指交错,作剪刀状开合了两下。 油腻男下身一凉,骤然后退了两步:“靠,还真是女同。” 他低低骂了两句,语气陡然一变道:“美女,看不上就看不上,话不用说那么难听吧。” 而后又举着酒瓶离开了。 一桌子的人也都笑开了,纷纷说每次跟着沈沂水出来,都能学到新东西。 沈沂水晃了晃酒杯,歪着头眯眼笑:“沈老师应该做的。” 谢谦然按捺着心跳,正准备伸出手接过酒杯:“沈老师,少喝些……” 话刚出口,沈沂水迎面又走过来一个人。 这回是个女人。 剪着利落的短发,画着小烟熏,身上一件皮衣搭白t牛仔裤。 样貌很英气。 谢谦然莫名觉得她比油腻男还要更危险。 果然,这次的女人走近,在距沈沂水一步外停下。 而整个酒桌上的所有人,都没有人说一句话,只是互相传递惊艳的眼神。 沈沂水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静静地晃着酒杯,不时浅啄一口。 女人一开口,仍是和方才油腻男一样的称呼:“姐姐。” 只是声音低些,自然些。 谢谦然一听,眉头便皱了起来。 她静静地坐着,等待沈沂水像方才赶走油腻男一样赶走这个女人。 沈沂水听见女人的称呼,动作顿了顿,随即抬眼,看向对方。 她眼尾的亮片眼影在酒吧氤氲的氛围灯光中闪烁,随着她眯眼笑的动作,那闪烁更加明显。 她笑着,声音微微发哑:“妹妹,我们不认识吧?” 谢谦然听到这里,觉得沈沂水的反应有些不对劲。但因为沈沂水话里的内容似乎仍然是排斥的,她没有多想,仍然静静坐着。 女人显然已经是搭讪的熟手,被沈沂水拒绝了仍然游刃有余,她抬手唤来酒保:“这位女士今晚的消费记我账上。” 酒保走后,她又看向沈沂水:“姐姐,这样可以和我认识一下吗?” 谢谦然在心中暗暗嗤之以鼻。 沈沂水不缺钱,这个女人的算盘可是打错了。 但就在她放松下来,端起橙汁的时候—— 沈沂水:“认识可以,帮我买单就不必了。诚意我心领了。” 女人满意微笑:“姐姐,我扫你。” 随后便顺势在沈沂水身边坐了下来。 谢谦然被迫朝里坐了些,她有些懵,心中满是不解。 然后她听见另一边坐着的老姚等人低声交流—— “是沈老师的菜吧?” “盐系,少年感,清爽,年下,啧啧啧。” “何止是沈老师的菜,简直长在沈老师xp上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11、喜欢 “何止是沈老师的菜,简直长在沈老师xp上了。” 谢谦然握紧了手中的橙汁,垂着脑袋,看似望着橙汁发呆,实则整副心神都放在身侧沈沂水与女人的对话上。 女人一直在主动搭话:“姐姐,你是第一次来这个酒吧吗?之前都没遇见过你。” 沈沂水只是懒懒地答:“嗯,你常来?” 女人:“我不喜欢喝酒,也不常到酒吧这些地方。只不过朋友喜欢这里的驻唱歌手,我陪着过来追星。” 谢谦然在心中暗暗反驳,搭讪的技巧这么熟练,还说什么不常来酒吧,谁信。 然而沈沂水却仿似信了,轻轻笑了一下:“哦,我倒是挺经常跑酒吧的。” 女人接话很顺畅:“那我之后也可以陪姐姐一起来。” 沈沂水不置可否。 沈沂水杯中已空,女人见状,顺势问:“姐姐还喝什么吗?我请。” 沈沂水摇头:“我酒量一般。” 谢谦然听至此处,松了口气。 另一侧却有个年轻律师忽然笑道:“沈老师怎么矜持了,你要是酒量一般,这个世界上还有酒量好的人吗?” 桌上一时寂静。 搭讪的女人望着沈沂水,眼神略有所思。 沈沂水只平静道:“不想喝了。” 而后淡淡看向方才说话的年轻律师。 后者才意识到自己多嘴,忙合上嘴不再说话。 女人笑了笑打破尴尬的安静:“沈老师,大家都这么叫你吗?姐姐,你是老师?” 沈沂水:“不是。” 而后便没有再说话。 女人被晾了一阵,仍不死心。沉默了许久,又向沈沂水搭话:“其实刚刚来找你搭讪的那个人是我一个朋友。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我们是一类人。他不信,硬要来打扰你。我替他向你道歉。” 沈沂水没答话,片刻,笑了笑:“一类人。哪一类?” 女人愣了愣:“……性取向为女的一类啊。” 沈沂水收了笑意,眼神冷淡:“这类人和异性恋有什么不同吗?怎么不见异性恋在大街上找同类。” 女人一时被说的接不上话,半天才道:“姐姐,你是不是生气了,因为刚刚搭讪的那个人冒犯了你?” 沈沂水抬眼,平淡看向女人:“不好意思,不是,我只是对你没什么兴趣了。” 女人还想说些什么,沈沂水却已经别开眼,去同谢谦然说话了:“橙汁喝完了?” 谢谦然正认真听二人对话,忽然被问话,表情有些愣:“啊?嗯。” 女人见沈沂水彻底不搭理自己,显然很是不甘,在位置上又被晾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 她神色不耐烦地敲了敲沈沂水的杯子,发出刺耳的响声。 等沈沂水回头,她又做出一副微笑的表情:“姐姐……” 这时候谢谦然已经从愣神的状态中出来,也看见了这人变脸的速度。 不等沈沂水回应,谢谦然将沈沂水的杯子朝自己这边拽了过来。 她沉声道:“这位大姐,这里是清吧,请你不要发出太引人注目的噪音。都是成年人了,沈老师说了不感兴趣,也请你不要再多纠缠。” 桌上众人虽然看似在各聊各的天,实际上却一直在关注沈沂水这边被搭讪的进程。 见谢谦然突然介入,一时都有些惊讶。 沈沂水也有些没反应过来。 女人更是又惊又怒,她上下打量了谢谦然几眼,用不屑的语气同样尖锐道:“小朋友,谁和你都是成年人啊?还穿着校服呢,站起来都没有我坐着高,就不要来管姐姐们的事情了吧?” 谢谦然被说中年纪与身高这两大最薄弱的部分,抿了抿唇,正打算回嘴。 叮当—— 沈沂水的手却按在她的手上,将酒杯推远了些,轻轻同桌面中心的空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谢谦然胸中心跳忽然空了一拍,连带着大脑里想要说出口的话也空了。 沈沂水很快松开手,支着下巴看向女人:“不好意思,这是我家的小朋友,她说的话挺中肯的,不如请你体面离场?” 女人不屑的表情霎时僵在脸上。 她沉默片刻,动作利落地起身走人了。 沈沂水幽幽地叹了口气,回头对谢谦然道:“谢谢你帮我说话,不过下次遇到这种人,交给我来处理就好。万一对方恼羞成怒,可能会动手。” 谢谦然闷闷点头。 桌上其他人方才都屏息凝神,此时见女人离开,纷纷大口喘气,感慨:“沈老师真是,每次来酒吧总有奇遇,总能遇到奇葩。” 有人奇怪:“不过这次这个,其实挺符合沈老师择偶标准的吧?沈老师不是喜欢清爽中性风的妹妹吗?” 有人了解沈沂水,主动解答:“清爽中性风的妹妹也有高下之分,你是来的晚,没见过沈老师前女友——十个这次这个也比不上。” 有人更加好奇:“沈老师,说说你前任呗?” 沈沂水笑了笑:“行了啊,一个合格的前任就应该……” 众人整齐接话:“和死了一样。” 沈沂水满意点头,想了想,主动解惑道:“其实刚刚她走过来的时候,我就知道她和前面那个男的是朋友。不过看她的气质,我以为她不一样,确实有点心动的意思。” 众人:“噫~” “不过——”沈沂水无奈,很快道,“不过从她说自己难得来酒吧开始,我就没兴趣了。喊酒保喊得那么熟练,还和我装清纯,不真诚。” 众人纷纷表示赞同。 谢谦然也在一旁默默听着,听至最后,发现沈沂水对方才那个女人的看法和自己一样,抿着唇抑制住笑意,频频点头。 老姚见她点头积极,调侃道:“沈老师,你们家小朋友还在这儿呢,你今天放的这么开,不怕教坏小孩儿啊?” 沈沂水尚未答话,谢谦然便认真道:“我虽然年龄不大,但道理都懂,自由恋爱是成年人的合法权利,没什么教坏不教坏的。” 一桌人都愣了会儿,感慨:“还真是沈老师带出来的孩子,说起话来和沈老师一样,一套一套的。” 老姚更是拊掌感叹:“这孩子才到你家几天啊,就护着你了?” 沈沂水其实也有些惊讶,她没管谢谦然,其实主要原因是她不在乎自己在谢谦然眼里的形象。 没想到谢谦然倒还护着她。 她心里莫名有些古怪的滋味,不过面上只是淡淡道:“人家可是全校第一,讲道理,懂不懂?” - 清吧团建结束,时间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一行人都准备什么也不干,回度假酒店休息。 只有沈沂水有雷打不动按时吃三餐的习惯,要去超市买早餐。 “我叫了代驾,房卡给你,你跟着她们先去。”她对谢谦然道,“明天你上学的早餐我也帮你带。” 老姚等人的车在不远处等着。 谢谦然想了想,却对老姚挥了挥手。 她看向沈沂水:“沈老师,我和你一起去吧。” 沈沂水有些意外,好笑道:“你明天早上七点半到早自习。” 然而此时老姚的车已经开走了。 沈沂水无奈,只好带着谢谦然一起逛超市。 大型超市的面包房很好找,沿着香味一路走就行。 沈沂水挑了一袋全麦面包,谢谦然要了芝士夹心的。 两人往回走。 路过冷柜时,谢谦然的脚步忽然顿住了。 沈沂水走了几步,忽然发现身边没了人,回头一看,谢谦然正看着冷柜发呆。 “怎么了?”沈沂水推车走回去。 顺着谢谦然的视线看过去,五排的牛奶在货架上冒着凉气。 沈沂水此时还没反应过来:“想喝牛奶?” 谢谦然抿了抿唇:“沈老师,我能多拿几瓶吗?” 沈沂水眉头微挑,察觉到不对劲。 谢谦然不爱喝牛奶,每天早上买的牛奶和豆浆,豆浆总是喝完了,牛奶往往在垃圾桶里还剩小半瓶。 今天忽然要“多拿几瓶”牛奶? 沈沂水脑子里把今晚的事情过了一遍,过到谢谦然和前来搭讪的女人产生争执那里,总算有了答案。 “行啊。”她没戳穿小孩儿想靠喝牛奶长高的幼稚念头,“你拿吧,我一块儿结账。” 谢谦然拿了两大瓶,眼睛都微微发亮:“谢谢沈老师。” - 回家的路上,沈沂水与谢谦然一道坐在后座,连上蓝牙,放了舒缓的音乐。 谢谦然怀里抱着牛奶,脑子里仍在想今晚的事。 除去上次,她在客厅无意中听到沈沂水打电话,这次其实是她第一次直面沈沂水喜欢女生这件事。 省城的人们似乎对这件事十分包容。 虽然通过网络,任何人都能够理解,人的性取向是多样的这一常识。但在谢谦然从小长大的地方,这样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没有人知道,或许是因为没有人敢声张? 有上次的事情做铺垫,这次谢谦然其实不算震惊。 说震惊……其实也有。 但这震惊,是她坐上车后,后知后觉才生出的震惊。 她震惊的不是沈沂水喜欢女生,或者沈沂水会在酒吧里如鱼得水地接受另一个女生搭讪。 她震惊的是,自己在发现这些事情之后,心里若隐若现的不舒服。 她震惊的是在沈沂水侧过头去和那个女生对话时,她竟然尤其想要打断她们的对话。 这种不舒服与想要打断也不是厌恶——她只是——她只是—— “你有什么话想说吗?”车子在一个红灯前缓缓停下,沈沂水看着窗外的车灯,淡淡问道。 谢谦然的思绪顿时停在半道,沈沂水忽然的发问让她有些慌乱。 但她慌乱时往往沉默,而且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她沉默了许久,答道:“什么?” 沈沂水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今天晚上发生这些事情,你应该也知道我喜欢女孩子了。老姚说得对,你还是个小朋友——有什么问题想问的,尽快说吧,别憋着。” 谢谦然愣了愣:“我……没什么想问的。” 沈沂水怀疑道:“真的?那你在那儿埋头苦思什么呢。” 谢谦然被戳中自己都没弄明白的心思,脸开始缓缓涨红。好在她脑子转的快,很快明白了沈沂水问这些话的本质用意。 她舒了口气,缓缓道:“……沈老师,我不是在想这件事。就像我刚刚在酒吧里说的一样,虽然我是从县城来的,确实没怎么见过世面,但我知道自由恋爱是成年人的合法权利,人的性取向也是自由的——” 说到这里,她看向沈沂水,认真道:“喜欢女生和喜欢喝橙汁或西瓜汁一样,都是个人喜好的问题。我尊重沈老师的喜好。” 沈沂水被她这番话说得沉默了会儿,许久之后方才开口:“你这段支持同性恋感言,确实不像见过世面的样子——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几十年了,喜欢同性不用被浸猪笼了。” 虽然这么说着,但她的嘴角还是扬了起来。 谢谦然靠着真心剖白蒙混过关,心里松了一口气。 看着沈沂水扬起的嘴角,她心里也莫名生出些雀跃。 她为什么因为沈沂水被人搭讪感到不舒服,答案仿佛呼之欲出了。 ——她只是对沈沂水有占有欲。 她在吃醋。 她或许……喜欢沈沂水。 这一切的起源是那天夜里偷听到的电话吗?是沈沂水急匆匆跑到学校和班主任沟通时认真的样子吗? 是她借口送给自己的包?递过来的牛排? 还是第一天她疲惫困倦中听见自由恣肆的声音,而抬头便看见沈沂水朝自己走来? 谢谦然分不清,倘若追根溯源,好像一切都是蛛丝马迹。 她垂着首,以免嘴角的笑意太过显眼。 正在这时,手中紧握着的手机亮起,屏幕上显示着“妈妈来电”。【你现在阅读的是 】 12、住院 ——“妈妈来电”。 方才飘飘然的状态骤然被打破,与沈沂水之间的距离仿佛因这一个电话而被拉得无限长。 她或许喜欢沈沂水,所以呢? 她是沈沂水最讨厌的继母家的亲戚,是打扰沈沂水独居生活的不速之客,是需要沈沂水照顾的未成年学生。 她和沈沂水之间的关系有那么复杂,却没有一重关系能让沈沂水允许她和电话里的、酒吧里的女人一样,亲昵地喊“姐姐”。 屏幕光亮刺眼,沈沂水疑惑地看过来:“你不接吗?” 谢谦然恍然间回神,接起电话:“喂,妈?” 电话那头声音嘈杂,谢谦然分辨不出是在什么环境。 谢母好半天没说话,最后只说了一句:“……喂,茜茜啊……” 语气似有迟疑。 比环境音稍大一些——谢谦然听见了谢父的声音,压着嗓子,粗声道:“别说!叫你别说!” 而谢母则仍然沉默着,只发出吸鼻子的声音。 谢谦然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她稳了稳心神,低声问道:“妈,这么晚了,你打电话给我,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谢母又沉默了许久,混乱道:“晚……是,好晚了,茜茜啊……你明天是不是还要上课啊……妈妈,妈妈没什么事,就是想给你打个电话……” 见谢母顾左右而言他,谢谦然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 什么样的事情,才会让母亲深夜慌乱来电,她心里其实有所猜测。 “妈,是不是……”谢谦然攥紧了手机,“是不是外婆出事了?” 手机对面仍然是一片沉默。 谢谦然的心沉沉地坠了下来。 她不由坐直了身,急切问道:“外婆出什么事了?你们现在在哪儿?妈,你说话呀?!” “我都跟你说了不要和她说!不要和她说!你看看现在怎么办?” “我……我也没说,而且……” 一阵嘈杂的声响过后,手机那头传来谢父的声音:“茜茜啊,你外婆没事,就是今天下午搬梯子上阁楼拿东西,摔了一下。我们现在在医院,你外婆已经脱离危险了。” 谢父说的笃定,谢谦然却丝毫不相信:“外婆要是没事,妈为什么那么着急给我打电话?你让妈接电话!” 谢父语塞。 几秒后,电话被递给谢母。 谢母却也道:“茜茜……外婆真的没事,你不要担心,妈妈就是有点害怕……” 谢谦然沉默片刻,要求道:“那让外婆和我说话。” 沉默,沉默。 谢谦然左手紧紧攥着拳,指甲几乎嵌入掌心:“不是说外婆没事吗?你们让我和她说话啊?为什么不啊?” “谢谦然!”谢父在电话那头大声道,“你不要在这里闹,我告诉你你外婆住院,我和你妈妈已经焦头烂额了,你不要再在这里添麻烦!” 谢谦然胸口既闷且涨,担忧、愤怒、委屈,满腔情绪在身躯里四处冲撞,寻求着宣泄的出口。 但对父母的了解让她知道,任何情绪在与他们沟通时都是无用的。 她只能呼吸,深呼吸,等到情绪受控,不至于让她崩溃得大喊出声,才低声道:“你们在哪个医院,我现在过来行不行?” “不行!” 谢父在电话那头,回绝得很果断:“明天礼拜二,从省城回来坐火车六七个小时,你书不读了?” 谢谦然声音发哑:“高铁只要两个小时,爸,求你了……” 谢父却丝毫没有动摇:“坐高铁!钱是大风吹来的?我和你妈从来也没坐过高铁!就这么说定了,我和你妈会把外婆照顾好,你好好读书!” “嘟——嘟——” 电话被挂断了。 谢谦然握着手机,痛苦得做不出反应。 许久后,她从痛苦的情绪中抽身,手指微微发着抖,不断拨打谢父的电话,却没有一次被接通。 她终于彻底崩溃,屈着身体,蜷作一团,两手仍然紧紧握着手机:“为什么……” 这样过了不知多久,车身传递来重重的、却稳当的一震。 窗外近在咫尺的绿化带显示着,车子已经停靠在了路边。 谢谦然才从方才的事件中抽离,想起自己身旁还坐着沈沂水。 发现这件事的第一瞬间,其实只让绝望的情绪更加浓烈。 这让谢谦然意识到:她才察觉到自己喜欢沈沂水不久,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品味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带来的喜悦,就在对方面前显露了狼狈至极的一面。 拽着校服袖子,谢谦然胡乱地擦着脸上的泪水。动作粗暴,但求迅速。 “用这个。”一包纸巾却被递到眼前,沈沂水的声音一如既往淡淡的。 谢谦然擦干净泪水,不敢看沈沂水,只垂着头低声道:“谢谢……对不起沈老师,让你见笑了。” 片刻沉默后,沈沂水的声音仍然听不出有什么情绪,可是她问:“离你家最近的三甲医院是哪家?” 谢谦然猛地抬头,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沈沂水。 沈沂水也正看着她,眼神平静,莫名让人安心:“想一想,离你家最近的三甲医院叫什么,输进我导航里。现在没有高铁了,我们直接开车过去。尧县对吧?师傅,能开过去吗?” 前座师傅有些紧张地答道:“当然能,三个小时,保管能到。” 谢谦然一时说不出话,喉头像堵了什么东西似的发哽。 沈沂水见她迟迟不开口,想了想,解释道:“老人家摔跤如果要住院,恐怕不会很简单,一般要上三甲医院。我们先去离你家最近的三甲医院,如果老人家不在,我们再去其他医院找。” 她看了看手表:“十一点半,你要赶上课,时间是来不及的,我帮你请假。” 谢谦然艰难地吞咽了几下,终于能够说话,但她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话能说:“谢谢……” 沈沂水下巴指了指前边的车载导航:“还客气什么?” 谢谦然忙将医院地址报给师傅。 车子调转车头,快速朝城际高速驶去。 一路上,谢谦然将手机声音调到最低,仍在不断拨打着谢父的电话。 不知道是因为在医院忙碌还是其他,拨打了几十次,谢父一次也没有接。 最后谢谦然已经几乎绝望,颓然地靠在车窗上,额头抵在手机屏幕,沉沉地呼吸。 驶入收费站,工作人员进行收费操作的这个空档,谢谦然忽然感觉到后脑勺被轻触了一下。 温暖的人体温度传递过来,伴随抚摸的动作,让她浑身放松了下来。 谢谦然抬头看过去时,沈沂水已经收回了手,关上车窗,抵御住窗外寒冷的夜风。 就在她以为方才的一切只是幻觉时,她听见沈沂水说:“不会有事的。” 或许是夜太深,她们都太疲惫了,沈沂水的声音显得比往常温柔许多。 谢谦然的心忽然安定了一些。 凌晨三点,一辆黑色大奔停在尧县县医院前。 谢谦然匆忙下车,一路跑到前台:“您好,请问今天有没有一位老人因为摔倒住院?” 前台有些不耐:“医院每天都有老人摔倒住院,你说的是哪个?” 谢谦然这才发觉自己忙中出乱,平复了呼吸,缓缓道:“一位叫李春芳的老人,烦请您帮我查询一下。” 前台这才慢慢挪动鼠标,许久后,答道:“二楼急诊室,这边坐电梯上楼左转就是。” “好,谢谢。”谢谦然立刻便打算往急诊室去。 但跑到楼梯间,站在电梯前时,却忽然反应过来什么。 她四处扫视着,但始终找不到沈沂水。 由沈沂水带来的安全感骤然消失,电梯门开启,人群上上下下,投来奇怪的视线,谢谦然却还在原地打着转,四处搜寻沈沂水的身影。 不久后,手机忽然响了一下。 谢谦然抬起手机,便收到沈沂水发来的短信:“停车位不好找,你先去找人,把病房号发给我。” 谢谦然忙把方才前台所说的话在手机上复述了一遍。 “叮——” 短信发送后,电梯恰好再次下到一楼。 谢谦然深呼吸,踏入电梯。 二楼左转,一排的急诊室都亮着红灯。 门口长凳上,坐着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 谢谦然一眼便找到了谢父谢母。 两人靠在一块儿,谢母口中喃喃地说着什么。 他们都没有发现谢谦然。 直到谢谦然走到他们面前,两人才露出见了鬼一般的惊恐表情。 谢父更是噌地一下站了起来,以足能够吸引整个走廊视线的声音吼道:“我不是不让你来吗?谁让你过来的?” 谢谦然视线从亮着红灯的诊室门口移开,咬牙答道:“我凭什么不能来?这是我的外婆!” 谢父被她的态度激得更是震怒,但谢母显然有应对这一切的法子。 她低声附在谢父耳边说道:“都是人,旁边都是人……” 谢父这才渐渐平静下来,四周环顾了片刻,将探究的目光都瞪视回去。 谢母上前,伸手去拉谢谦然,落了空。 她动作僵了僵,最后只将手收回来,恳求般地看向谢谦然:“茜茜,你不要怪爸爸妈妈……爸爸妈妈不是不想让你见外婆,是你要读书……家豪也要读书,我们也没有让他过来……” 家豪全名谢家豪,是比谢谦然小四岁的弟弟。 谢家豪出生后,谢谦然便基本不住在家里,她和这个弟弟并不亲,时常忘记家里还有这么个人。 或者说,是这个家忘记了还有谢谦然这么个人。 谢谦然有些无力:“他和我一样吗?他从出生起就被你们带在身边,甚至一年才见外婆一面。我——我被外婆带了十几年……这一样吗?” 谢母哑然,僵在原地不知如何回答。 此时谢父却又找到了话头:“我们不让你来,也是你外婆的意思,她想让你好好读书。现在你大晚上的跑过来,明天书又读不成,多让你外婆失望!” 谢谦然苦笑一声:“我不信外婆会对我失望,外婆和你们不一样。” 这句话不知哪里戳到了谢父的逆鳞,他忽然暴跳如雷,连周遭人的目光也不管,扑过来便朝谢谦然脸上扇了一下。 “你再说一遍!我真是白生你了!” 这一下直打得谢谦然眼前黑了几秒,这几秒里,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也听不见周围的任何声音。 有人扶住了她,否则她甚至可能倒在医院的地上。 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不是因为软弱。 一只手忽然握住了她的手,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谢谦然只能感受到这只手的温度。 许久后她缓缓回过神来,听见微哑的女声在说话。 ——那是沈沂水的声音。 “这位先生,在医院动手是会被刑事拘留的,如果你再威胁到我身后这个女孩子的人身安全,我就要报警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13、房东(捉虫) 听到报警二字,谢父的神情迟疑了片刻,但也仅仅只是片刻,他很快说服自己,大声道:“我在医院管教我自己的女儿,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算老几?” 沈沂水被气笑了,还耐着脾气普法:“在医院闹事,轻则扰乱公共治安,重则寻衅滋事,问我之前,你要不要想想自己算老几,能不能让警察给你行方便?” 这时,谢谦然也缓过劲来,拉了拉沈沂水的袖子,低声道:“算了,你和他说这些是没用的,他听不懂。” 谢父原本还因为沈沂水的话有些忌惮,一见谢谦然与沈沂水说话,倒像抓住了什么把柄似的,忽然朝谢谦然吼道:“这个人你认识?混账东西!自家的事不关起门来说,还把胳膊肘往外拐!” 谢谦然无力地看了谢父一眼,已经不愿讲任何话了。 急诊室紧闭的门忽然松动而后打开,红灯转绿,医生从里面走了出来。 谢父还在对着谢母痛骂谢谦然,说生出她来是家门不幸。 谢谦然则第一时间注意到从急诊室走出的医生,不顾一切急匆匆地上前:“医生您好,请问我外婆怎么样了?” 医生似乎被吓了一跳,愣愣地看了谢谦然两眼才说话:“病人已经脱离危险,不过还需要留院观察。一会儿病人醒了之后,需要家属好好照顾……不过我看你也需要先去冰敷一下,刚才的两个家属呢?” 医生说着,走向谢父谢母。 谢谦然还想上前问什么,却被一只手拉住了。 她回头,对上沈沂水无奈的视线。 沈沂水点了点自己的脸颊:“没听医生说吗?你的脸都肿成这样了,要是给老人家看见,怎么解释?” 谢谦然学着沈沂水的动作也点了点脸颊,随即立刻吃痛地“嘶”了一声。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疼痛,还有一种脸颊上又长了一大坨新肉的异物感。 沈沂水拽着她朝电梯走去:“去挂个号吧。” 谢谦然捂着冰袋回到二楼的时候,谢父已经不在了,急诊室中只留下眼圈通红的谢母。 谢母见二人来了,眼睛亮了亮,上前又想握谢谦然的手。 这次谢谦然躲得更快。 谢母眼神黯淡片刻,低声道:“既然你来了,我就先回去了,家豪还一个人守在家里,晚上他没有我陪着,睡不着觉。” 谢家豪已经和谢谦然差不多高了。 谢谦然觉得有些好笑,四下看了看,问:“他回去了?” 谢母愣了会儿,反应过来谢谦然问的是谢父,神色灰暗:“他说困了,明天还要上班,先回去睡了。” 谢谦然不说话了,只走进病房,在外婆的床边坐下。 谢母见状,尴尬地搓了搓手,忽然看到一旁的沈沂水,便像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似的同沈沂水搭话:“小姑娘,你是茜茜的朋友吧?刚才茜茜她爸只是有点儿生气,他们父女两个从小就不对付,脾气都差……但父女哪有隔夜仇,你说对吧?” 沈沂水看了眼仍在敷冰袋的谢谦然,笑了笑:“我不是她朋友,我是她房东。我爸就是娶了谢欣的那个有钱老男人,谢谦然现在住我家。你们有空和我说这些,不如凑点钱给我当房租。” 见谢母脸色骤然变得不好看,沈沂水淡淡补了一句:“至于你说的什么父女没有隔夜仇,我不懂,我跟我爹反正是结仇十多年了。” 谢母脸色僵硬地离开了。 谢谦然握着外婆的手,感受到掌心的温度与脉搏,长舒了一口气。 她看向沈沂水,再度说道:“谢谢……房租……” 沈沂水两手环胸,靠在门边:“听不出来是专拿来堵令堂的话吗?” 谢谦然低头笑了笑,笑意却很苦涩。 不久,外婆便醒了过来。 谢谦然彼时正坐在病床边的凳子上,见外婆睁开眼,猛地一下便站了起来:“外婆,你醒了?” 外婆还并未完全清醒,磕磕巴巴道:“茜茜啊……是茜茜吗……哎哟……水……” 谢谦然忙去找杯子,倒温水,又将老人家半扶起来,将水喂给老人。 外婆喝过水,眼神便清明了许多,看看谢谦然,忽然道:“茜茜啊,你脸怎么了?” 谢谦然被问住了,忙将还肿着的左脸藏了藏,笑道:“什么怎么了?” 外婆哪能被她唬住,眼睛四下看了看,便问:“谢志强呢?你妈妈呢?这个女孩子是你朋友哦?” 谢谦然愣了愣,一个个答道:“他们……都回去了,这是我……房东。” 一旁沈沂水闻言,挑了挑眉。 外婆坐了起来,想了想:“哦,这个女孩子,就是你说,很照顾你的那个,谢欣的女儿是吧?” 谢谦然忙道:“不是,姑姑和她没有什么关系。” 说着,她有些担心沈沂水生气,朝门口看了一眼,却见沈沂水满不在意地朝她颔了颔首,意思是没关系。 颔首之后,沈沂水还朝病房内走来,坐在了谢谦然旁边:“外婆您好啊,我叫沈沂水,您叫我小沈就好。” 外婆颤巍巍地伸出手:“小沈你好啊,我们家茜茜多亏了你照顾啊……她从小吃的苦太多了,遇到你们这些好人,都是上天补给她的福气啊。” 沈沂水顿了顿,同外婆郑重地握了握手。 随后她看向谢谦然:“马上到早晨了,要吃点东西,我去车上拿面包,你们好好聊。” 走出病房,阖上门之际,沈沂水还听到里面外婆在说:“你实话告诉外婆,你的脸是不是谢志强打的?” 她在病房门外站了一会儿,长舒了一口气,才向电梯走去。 沈沂水走后,外婆便开始询问谢谦然脸上的伤。 纵使谢谦然说不是,外婆也不会信,因为谢父并不是第一次这样动手了。 外婆靠在病床上,沉沉地叹了口气:“我就和你妈妈说过,谢志强不是个好人,狗改不了吃屎。” 她想了想,又叹了更深的一口气:“可你妈妈也是一个样子,放在以前她还会护着你,有了你弟弟以后……” 谢谦然宽慰地拍了拍外婆的手:“外婆,没事的,我还有您不是吗?” 外婆无奈地笑了笑,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茜茜啊,要不,咱们不要这个家了吧?” 谢谦然愣了愣。 外婆接着道:“你没来之前,外婆虽然动弹不了,但还听得见。外婆从梯子上摔下来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你,外婆怕自己撑不过去啊,再也见不到我的外孙女了,就和谢志强说,‘我要见茜茜’……” 谢谦然听到这里,明白了,她通身发凉:“但他跟我说……他怎么能这样?” 外婆苦笑着摇了摇头:“咱们不想他怎么样了……你没来的时候,他跟你妈在病房里嘀嘀咕咕的,我都听清了。他们还养着你,给你生活费,就是看你成绩好,指着你以后给养老。 “可你从小过的是什么日子?几个月大爸妈就都不在身边,一年到头可能一面也见不上,别的小孩儿有的,你都没有。跟你弟弟现在比起来,差了十万八千里。 “他还这样对你……” 外婆说着,心疼地看向谢谦然的脸。 “外婆还有点存款,咱们以后不跟他们联系了,各过各的。你成才了,把他养你的钱还了,不欠他的,也不用再管他生老病死了。” 谢谦然被外婆这番话说得愣了许久,好半晌,才道:“外婆……那您怎么办?” “我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我还指望他们让我享什么福呢?再说他们两个也是一穷二白的,又没什么本事,我要享福,指望他们倒不如指望我们茜茜。” 谢谦然被逗笑了:“以前也没发现您这么能说。” 她紧握着外婆的手,承诺道:“您放心,今天开始我不靠他们一分一毫,我靠自己,也能让您过上好日子。” 外婆笑眯眯的:“外婆不急,你慢慢来。” 沈沂水带着面包回来,病房里三人便开始一边吃早餐一边聊天。 外婆显然对沈沂水很有好感,话题一直围着沈沂水打转。 沈沂水居然也没有不耐烦,直陪老人家聊到后者困倦了,沉沉睡去。 外婆睡着后,谢谦然便引着沈沂水出病房到走廊说话。 “真的很感谢你,沈老师。如果没有你带我过来,我……会少知道很多事。”谢谦然低头说道,“你一夜没睡,还开了那么久的车,我带你去我家休息吧?” 沈沂水:“你家?” 谢谦然解释道:“是我外婆的房子,就在县医院附近。” 沈沂水又问:“你呢?” 谢谦然道:“不用担心我。医院里有折叠床,我搭个床睡一会儿就好。外婆这边还需要人照顾……我在这里是应该的,但连累你也受累,实在是不好。” 沈沂水思索片刻,摆摆手:“那你直接把定位和钥匙给我算了,外婆这儿也离不开你。” 谢谦然松了口气,忙将地址发了过去,钥匙也递过去。 “行,我走了,你好好休息。”沈沂水挥了挥手。 谢谦然点头,再度道:“今天真的很感谢你,沈老师。” 沈沂水动作顿了顿,忽然道:“我怎么觉着帮了你一个大忙,你和我还要更生疏了。” 谢谦然眼神闪了闪,扯了个笑:“有吗?” 沈沂水看了她一会儿,将钥匙揣进兜里,淡淡道:“算了,无所谓。”【你现在阅读的是 】 14、暗恋 沈沂水按着导航开车,到一条小巷前,再开不进去了。 巷口有户人家敞着大门,门内坐着个摇蒲扇的老奶奶,探着身子问沈沂水:“你是哪家的姑娘啊?” 沈沂水愣了愣,答:“谢谦然家的。” 老奶奶偏过头,做出把耳朵凑近的动作:“啊?” 沈沂水:“……” 她大声道:“谢谦然家的。” “哦!”老奶奶也一样大声道,“小茜茜家的啊!那你把车停在我家,走进去吧!” 说着,还朝屋子里喊出来个小男孩,让他指挥沈沂水倒车。 小男孩老成熟练得很,沈沂水依言照做,成功停下车,抽了几张红色大钞给小男孩:“谢谢你啊,也帮我谢谢你奶奶。” 小男孩眼睛滴溜一转,把钱往口袋里一塞:“不用谢!” 转头就跑了。 沈沂水哭笑不得,同老人家道了别,顺着定位往巷子里走。 这一片的居民楼,建筑样式与省城相比,至少要落后十年。且房屋外墙的瓷砖上,都留有肉眼可见的时光的印迹。 谢谦然家尤为如此,墙角的瓷砖已经脱落,青苔、杂草、甚至还有薄荷长满墙根。 这是一栋只有一层的平房,入口即是一大片空地,放有两把竹制小椅子,看来应该是堂屋。 再往深里走,有一间小厨房,右侧是卫生间。堂屋左右,各有两个房间。 左侧两个房间,一个堆放满杂物,另一个则是一间昏暗的卧室。 卧室中一张老式雕花床,床头摆着一个小孩儿的照片和一些保健品。 照片中的小孩扎着双马尾,额心一点红印,穿着碎花吊带裙,怀中抱着一只大红皮球。 沈沂水拿起来仔细看了看,从小孩儿的眉眼间看出来谢谦然的影子。 她走出房间,到堂屋右侧,同样是一间杂物房和一间卧室的布局。 这一侧的卧室,床品印花是小狗式样,床边堆着许多辅导资料,柜台上放着谢谦然与外婆的合影,墙壁上则贴满了从幼儿园起的各式奖状,一看便是谢谦然的房间。 沈沂水看着洗的发白的小狗印花床单,总算理解同事们求购“有睡张力的床单”的心理了。 她打了个哈欠,这张旧旧的床单莫名让她很安心。 脱去外衣,沈沂水躺上床不久便睡着了。 - 下午,谢谦然陪外婆办好了出院手续,缓缓走回家。 路上阳光正好,外婆一直在旁边高兴地说着些什么。 谢谦然却只是心不在焉地偶尔点头应声。 她并不是不想好好陪外婆聊天,而是此时脑子里的全部空间都被另一件事占满了。 那件事叫失恋。 从省城赶过来的一路,谢谦然满脑子都是对外婆的担忧。但此时见到外婆平安无事,一些事便后知后觉地浮了上来。 比如她发现,在沈沂水陪自己从省城赶到尧县之后,她已经可以确认自己对沈沂水产生了不该有的感情——而且这份感情因为这件事,已经发展到了无法遏止的地步。 比如她又发现,在这件事里,沈沂水是那么冷静、理智却温柔,而自己则显露出完全的狼狈与慌张。如果前者是自己喜欢沈沂水的理由,那么后者,就是自己与沈沂水的差距所在。 差距。 她和沈沂水的差距又何止这一点。 沈沂水早已独立于她的家庭,可以毫不心虚地同生父叫板,可以养活她自己,甚至还能养着谢谦然。 而谢谦然呢?刚刚当着沈沂水的面,在医院挨了生父一巴掌,甚至还要沈沂水来保护。 她无法经济独立,连精神独立或许都还没有完成——在今天之前,她还对那个“家”有所期待。 她才十六岁,要成长为沈沂水那样独当一面的成年人,还有高中三年、大学四年要走。 她和沈沂水之间的差距,光是时间,就有七年。 她拿什么喜欢沈沂水? 什么也没有做,她和沈沂水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她就这样失恋了。 说来好笑,她甚至根本没有开始明恋。 “茜茜……茜茜……” 外婆的声音传到耳际,谢谦然终于回神。 她神情有些恍惚地看向外婆:“外婆……” 外婆面上满是担忧:“茜茜,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谢谦然沉默片刻,收拾了脸上的表情,笑了笑:“没有,外婆,我在想学校的事。” “学校?你在学校没有遇到什么事吧?” “没有,我只是在想回学校以后要把课程进度赶上来。” “那就好……” 两人一面说话,一面走回了家。 外婆家所在的这片区域,都是十几年前就在这里建房子的老本地人。家家户户都认识,几乎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因此,回到家时,见自己房间的门紧闭着,谢谦然便想起来了—— 她小声对外婆道:“外婆,沈老师在我房间休息,咱们小声点儿说话,我扶您回房间休息。” 外婆耳朵不好,看着谢谦然的口型半猜出了意思,配合地点点头,由谢谦然扶回房去了。 谢谦然把外婆房间的门也掩上,在客厅坐了一会儿。 其实这个时候,什么事都忙完了,也没有人打扰,学校的课程落下了一整天,她该找机会学习的。 好不容易考上的省城二中,她是下定决心要考一所国内顶尖的大学的。 当初为了准备开学考,她一整个暑假都没有回外婆家,一直在借宿的老师家上网课、刷题。 可是今天谢谦然一点也不想去思考学习的事,她只知道沈沂水现在正在自己的房间里休息。 她无法控制自己,无论是看向房门的眼神,还是剧烈跳动的心。 她一面告诉自己,不是已经知道了吗?那是七年的差距,是经济甚至可以上升到阶层的差距,你已经失恋了。 一面……却又无法控制地想要靠近沈沂水。 她最后还是站起身来,喃喃自语道:“学习也要有桌子才能学吧……” 桌子在她房间里。 谢谦然小心地推开自己的房门,缓缓走到床边。 沈沂水还穿着昨天的衣服,脸上妆也还没卸。 因为长时间带妆,她的眼线、睫毛都有些花了,口红也掉了些颜色,露出她自身泛粉的、干燥的嘴唇。 可是她还是漂亮得让谢谦然心颤。 房间的窗帘没有拉上,房间里撒下一片金光。 金光直照到房间内的床尾,在明暗交织的地方,沈沂水的缎面吊带裙也在发光,让她在这个房间里显得那么夺目。 谢谦然在床头蹲了下来。 她发现沈沂水总是会发光的。 第一次见面时,她蹲在电梯边的墙角。沈沂水也是这样,一手持电话,一手抱着纸质材料,踩着长筒靴朝她走来,把整个世界都衬得像个背景板。 学校叫家长那次也是,班主任一个一米八近一米九的大高个,却唯唯诺诺地跟在不到一米七的沈沂水身后。那天有很多同学都在议论,听说学校来了个大美女,让班主任见到的第一眼就甘愿做舔狗。 今天凌晨的事更不必说了。 她绝望的时候沈沂水说“三小时能到尧县”,说“我帮你请假”;沈沂水陪在她身边,告诉她“不会有事的”;沈沂水从她生父手中护下了她。 天知道在谢谦然年幼因为各种原因被迁怒、挨打的时候,多希望有那么一个人能站出来保护她? 谁能不喜欢沈沂水?反正谢谦然做不到。 她就那样屈着膝,蹲在床边,静静地看着沈沂水,许久,终于沉沉的叹了口气。 然后她用极小声、极小声的音量说道:“那我绝对不说我喜欢你,可以吗?” “……”当然没有答复。 但谢谦然觉得那就是答复,她笑了笑:“好吧,那我没有失恋,我只是在暗恋而已。” “嗯……”床上的沈沂水忽然出声。 谢谦然浑身都僵住了。 好在沈沂水只是梦呓。 谢谦然凑近了些,听见沈沂水在喊:“妈妈……” 谢谦然愣了愣。 她隐约记得,姑姑曾经说过关于沈沂水母亲的事。 沈沂水的父母是他们那个年代常见的包办婚姻。 但沈母嫁给沈父后,便渐渐对他产生了感情。后者却因向往自由恋爱,并不满意这段婚姻,一心想要离婚,寻找真爱。 直到两人有了沈沂水,沈父才被迫收心,回归家庭。 但就在沈沂水刚刚记事的时候,沈父遇见了谢欣。 据说是一见钟情、天雷地火的真爱,他们不顾一切走到了一起,沈父从此再也没有回过家。 沈母不久便患抑郁症,跳了河。 在谢欣的故事里,沈母跳河后,沈沂水便骤然性情大变,成了一个六亲不认的疯子。 尤其在沈家人认可了谢欣、允许她与沈父结婚之后,沈沂水更是在婚礼当天大闹沈家,当着众多宾客的面宣布从此与沈家断绝关系。 谢谦然从前只把这个故事当故事听,最多,最多觉得姑姑和沈父的道德感有些低。 但今天她忽然想到,沈沂水性情大变、六亲不认的那年,是不是和她差不多大呢? 在全世界都认可了沈父与谢欣的时候,沈沂水会不会也希望有一个人能站在她身边,告诉她“我觉得你是对的”呢? “妈妈……”床上,沈沂水的身子缓缓蜷缩起来,她放在被子外的手也在轻轻做着抓握的动作,仿佛想要握住谁的手。 谢谦然的心跳缓慢却沉重,她缓缓伸出了手,放入沈沂水的掌心。 “我在。”她小声说道。【你现在阅读的是 】 15、几位(捉虫) 暮色四起,家家户户纷纷传出砧板声。 不久,沈沂水在一阵又一阵的饭香中醒来。 得益于谢谦然睡张力十足的床单,她似乎做了一个关于童年的美梦。 沈沂水打着哈欠,开始伸懒腰。 不过躯体才开始舒展,她便察觉到手传来的束缚。 低头一看,床边、小狗印花的被面上趴着一个谢谦然,正半松不紧地握着自己的手。 沈沂水:“……?” 她动了动手腕,谢谦然便像被激活了似的哼哼了几声,嘴巴还动了几下。 沈沂水凑近了,听见她说:“我在……” 说梦话呢。 沈沂水挑了挑眉,只好用另一只手去拨开谢谦然的手指。 哪成想谢谦然半松不紧的手指经她这么一拨,反而抓得更紧了。 沈沂水气笑了,正打算叫醒谢谦然,就感受到谢谦然的手一松一紧地,握了自己一下。 然后她又说:“我在……” 这次她说了两遍:“我在……沈老师……” 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名字,沈沂水愣住了。 然后谢谦然的声音让她忽然回忆起刚才的梦——那其实原本是一个噩梦。 母亲的身影就在前方不远处,但无论沈沂水怎样伸手,却都无法拽住母亲的一片衣角。 直到一个声音响起:“我在。” 然后她的手心感受到另一个人的体温。 梦中的母亲也回过头来,握住了她的手。 “沈老师……”谢谦然仍然在重复着呓语。 梦中的声音和她的声音渐渐重合在一起。 沈沂水拨开她手的动作就此顿住了。 原来是谢谦然为她造了一场美梦。 说不上来的复杂情绪在沈沂水胸腔中升腾,她看了看谢谦然紧握住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对方仍然有些红肿的侧脸,许久,方才笑了一下:“小孩儿都没当好,就来充当我妈了?” 但她最终没有抽出那只手,只是用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谢谦然的脑袋。 “等灯灯等灯灯等灯灯——” 宁静的气氛中却突然响起了手机铃声。 谢谦然皱着眉缓缓醒来,手也在不知觉中松开。 沈沂水便顺势抽出手,去接电话。 是老姚,打电话来问沈沂水怎么今天都没去上班。 “我请假了。” “请假,请什么假?你这几天也有活儿干啊,休什么假。” “先放放吧,家里有事儿。”沈沂水说着,看了看揉着眼睛坐直身来的谢谦然,笑了一下。 “家里?你哪儿来的家啊。不是沈沂水,翘班就翘班,怎么还不跟我说实话呢。” 沈沂水:“……真有事儿。不是我的事儿。” “哦,是谢谦然吧?” “嗯。马上处理完了。” 对面忽然笑了一下:“不是,我说沈沂水,你别是真搞什么爱上女高中生的戏码啊?人家未成年!” 这句话说的大声,连一旁的谢谦然都听见了。 她才刚刚睡醒,还有些发懵,表情都有些呆滞,只有嘴角很自觉地想要上扬。 沈沂水没看见,只对着手机无奈道:“你脑子里除了情情爱爱就没有点儿别的感情了吗?你对你儿子什么情感,我对谢谦然就什么情感。行不行?” 谢谦然上扬的嘴角顿住了。 沈沂水一发话,老姚也不敢说了:“行吧行吧,跟你开玩笑呢,我能看不出来吗?你就是从小当独生子女,这会儿出现个谢谦然,又优秀又懂事,正好就把人当妹妹养了。” 沈沂水不置可否:“嗯哼。” 谢谦然的嘴角彻底平了。 对面老姚又问:“那怎么说呢,什么时候回来啊,咱们律所可少不了你。” 沈沂水想了想:“怎么着也得后天吧?今天你让我回来,我晚饭不吃了?” “真服了你了,天塌下来也得按时吃三餐是不是?” “就是这样。” 老姚气笑了:“好好好,那你吃好点,最好让你谦然妹妹给你做顿大餐。” 沈沂水也笑起来,看向谢谦然:“怎么样谦然妹妹,我有大餐吃吗?” 谢谦然虽然因为刚才偷听到的话有些失落,但此时被沈沂水调笑,还是没忍住有些雀跃。 她面上不显,只是认真点头:“当然,我做拿手菜给你吃。” 说完,就准备起身去厨房。 沈沂水见状忙叫住她:“等等,我跟你开玩笑的——” 然后又对电话里道:“先不跟你聊了啊……” 挂了电话,沈沂水看向谢谦然:“只是顺着老姚的话说着玩的,你从昨天晚上开始就没睡觉,哪还能真让你给我做饭?” 谢谦然站在原地,沉默片刻,道:“没关系的沈老师,我刚刚睡过了。” 像是怕沈沂水拒绝,她又一连道:“就当是酬谢你带我回来看外婆。而且就算不提你帮我的事,你也是第一次到我家做客,今天连午饭都没吃,我本来就应该好好招待你——这是我们这边的风俗。” 沈沂水听到“风俗”二字,拒绝的话总算吞回了口中。 尧县这样的小县城,确实会比较重礼俗,如果客人到主人家中做客,却不让主人好好招待,可能会有轻视主人家之嫌。 ——当然这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沈沂水也有点馋谢谦然的手艺。 她于是屈服于礼俗与欲望:“行吧,那我刚好尝尝你的拿手菜。” 两人走出房间,到堂屋时正好撞见也从房间里出来的外婆。 见到沈沂水与谢谦然一同出来,外婆笑眯眯道:“睡得好啊?” 沈沂水自然答话:“诶,谢谢外婆。” 谢谦然却由外婆的话想到一些其他的事,耳根微微泛红。 外婆又道:“刚刚好到晚饭的时间了,小沈就留在这里吃饭吧?不过家里没买菜,让茜茜带你出去吃大餐吧,外婆请客!” 谢谦然愣了愣。的确,外婆早上没去菜市场,家里的确会没有什么菜。 沈沂水也愣了愣。可是她不想吃什么“大餐”啊,她这种不会做饭的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在吃线上线下的各式“大餐”,现在她真的只想吃谢谦然做的家常菜啊。 可是眼见谢谦然也投来抱歉的眼神,沈沂水只好忍痛微笑:“好啊外婆,我们一起去吧。” 外婆摆摆手,道:“我就不去啦,刚刚我煮了点粥喝,这个点我该睡觉了。你们年轻人去吃吧。” 谢谦然也对沈沂水道:“外婆的作息一直是跟着太阳走的,现在日落了,她确实要休息了。” 于是沈沂水便同谢谦然一起离开了外婆家。 她们走到巷口时,一个小孩正在那儿逗狗玩儿。 沈沂水一眼便认出来,这是今天上午指挥自己停车的小男孩。 谢谦然见沈沂水看着这个小男孩,便朝小男孩喊了一句:“石头。” 小男孩听见谢谦然的声音,惊喜地看过来,随后炮弹一样直直冲进谢谦然怀里:“茜茜姐姐,你回来啦!” 谢谦然“嗯”了一声,对沈沂水道:“这是我邻居家的弟弟,小时候我带过他。” 沈沂水想起上午小男孩私藏几百块钱的样子,没忍住笑了下:“他怪聪明的。” 石头不负沈沂水这个评价,抬头就问谢谦然:“茜茜姐,你们去哪儿啊?” 得知二人要出去吃饭,他眼睛一亮:“那带我一起呗。” 说着就抱上谢谦然的腿:“茜茜姐姐,我都好久没和你一块玩儿了,带我呗带我呗!” 谢谦然有些无奈,如果是平时她一个人去吃饭,带石头也就带了。 但今天她是和沈沂水一起吃饭——她想只和沈沂水一起。 但拒绝的话还没出口,一旁沈沂水已经饶有兴味地开始打趣他:“带你可以啊,那你请客吗?” 石头闻言瞪大了眼睛,两只手立刻从谢谦然身上挪开,放到了自己的口袋上,紧紧捂住:“我,我怎么能请客呢,我还是个孩子,我又没钱!” 沈沂水挑眉:“哦?是吗?” 石头梗着脖子,整张脸都红了:“当,当然啦,不信你问茜茜姐,从小我奶奶就不给我零花钱的!” 谢谦然在一旁看得有些莫名。 沈沂水被石头变成火山的样子逗笑了,摆摆手:“算了算了,那就带你一起吧,我请你的份。” 谢谦然:“……” 她只好把石头也带上了。 谢谦然想带沈沂水去的,是一家私房菜馆。 菜馆开在美食遍布的老街,但仍然是老街中最富盛名的一家。 开菜馆的是一个年轻人,据说从小就跟着各路亲戚学做饭,把尧县各家各式的私房菜学得炉火纯青。 谢谦然一行人走到菜馆前时,恰逢菜馆在做活动。 门口一个易拉宝,上书“老板结婚了,所有有情人今天免费送喜糖”。 石头认字还不熟练,指着易拉宝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念完了,他眼睛就开始发亮。 正巧,店铺内一个服务生走了出来:“几位?” 谢谦然与沈沂水还没来得及说话,石头已经竖起三根手指,自信道:“三位——我,和这两位有情人。” 服务生愣了愣,看看谢谦然身上的校服,又看看沈沂水的缎面吊带裙和金属单肩包,再看看说话的早熟小孩儿。 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明显脑子没转动,只是嘴先说话了:“……好的,那三位里边请。”【你现在阅读的是 】 16、返程 因为石头无师自通的拉郎发言,谢谦然与沈沂水一进餐厅,便收获了许多员工或明或暗的打量目光。 还有两个女员工一起躲在柜台后,看一看她们,便偷偷笑着说几句话。她们大概认为自己嗑cp嗑得很隐秘,但其实被观察的人感受得十分清楚。 好在沈沂水似乎并不在意,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石头,说了句:“小聪明挺多啊。” 谢谦然松了口气,心里紧绷着的弦松了下来。 她跟在沈沂水身后,默默往里走。 但走了几步,却发现面前的沈沂水停下了,回头来面色有些古怪地看着自己。 谢谦然又紧张起来:“沈老师,怎么了?” 沈沂水沉默片刻,道:“你现在这身衣服,我现在这身衣服,要是再这样一前一后地走,我老牛吃嫩草的罪名就要坐实了。” 顿了顿,她又补了一句:“而且你脸还这么红,更像我贪恋你年轻貌美的身体、强取豪夺了。” 谢谦然登时觉得脸烧得更厉害了,为了掩饰,她忙走到沈沂水前边去,和急着领喜糖的石头并排。 但一面走,一面却忍不住在心里想沈沂水方才的话。 她觉得沈沂水对自己的认知有误,她和沈沂水走在一起,只会有人觉得是她仗着年轻勾引沈沂水,怎么会觉得是沈沂水贪恋她的美貌呢…… 明明沈沂水才是最漂亮的那一个。 三人坐到餐桌上,看过菜单,因为是两个女生带个小孩,饭量都不大,预备就点个两菜一汤。 商量好菜色之后,便招手喊服务生。 被喊来的却不是服务生——来人没有穿工服,而是着一身红色裙装,手上端着一盒喜糖。 谢谦然常来这家店,认出这是店老板。 老板似乎也认出了谢谦然,视线在她脸上停驻片刻,然后笑道:“几位客人晚上好,我是这家餐厅的老板。因为你们是今晚的第一对有情人,所以由我为你们送上喜糖。祝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谢谦然光是听着这些词,脸上就开始烧。刚才的温度还没降下去,现在几乎人都要熟了。 她发现沈沂水看了自己一眼,看完为了憋笑,还佯装咳嗽几声,回道:“谢谢老板,我们会的。” 老板又看了看谢谦然,想了想,道:“因为这个小妹妹是我们店里的熟客了,两位……情况也比较特殊,我再和两位说几句真心话吧。 “有情人相爱,往往只是为了一颗真心,但在面对现实生活的重重阻碍后,真心往往也瞬息万变。世人的眼光、社会的评判、彼此的差距、欲望的诱惑…… “但我能看出来两位之间有真心在,这是很难得的。我真心希望你们能够彼此信任,携手同行,永远不要轻易松开彼此的手。” 老板说着,将喜糖放在了两人中间。 “好了,现在两位一同牵手,把喜糖握在你们的手心吧,就当是我传递给你们的祝福。” 谢谦然愣住了,她没想到还有这一重要求。 她看向沈沂水。 果然沈沂水也有些意料之外,同样正抬眼看她。 这时石头看看两人,又看看老板,“哎呀”了一声,一挠头,便伸出手,把两个人的手愣是拽到了一起。 “你说你们,都在一起多久啦,怎么还这么害羞呢?” 说完,他有些忐忑地观察老板的神色。 老板似乎没有发现端倪,脸上都是温暖的笑意,还安抚石头:“小朋友,你不明白,在一起很久还会害羞,说明这段感情可以走很长的路哦。” 说完,老板便走了。 不久,菜上了桌。 谢谦然食不知味。 这其中的原因,当然是听了老板方才那番话。 老板所给出的警醒,甚至是说给已经在一起的有情人听的。也就是说,即使现在沈沂水也喜欢她,即使她们相爱,也还有那么多的阻碍要去克服。 更何况她现在还被沈沂水当作一个需要照顾的小妹妹来看待,甚至连克服那些困难的资格都没有。 想到这里,她心中忽然一惊。 她在想什么呢?不是已经决定了只是默默地喜欢沈沂水,绝不将这份心意诉诸于口吗? 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不是吗?至少她还可以以极其亲近的身份与距离陪在沈沂水身边,而不是像那些与沈沂水暧昧的女人一样,几夜之后便销声匿迹。 自从上次听见沈沂水打电话之后,她就再没有见沈沂水联系过那个电话中的女人了。 昨天的团建,沈沂水又那样来者不拒——看来她们已经不再联系了。 谢谦然就这样自我宽慰着,强将心中的不甘压了下去。 “谢谦然——” 沈沂水的声音忽然传入耳中。 谢谦然骤然回神,抬眼,便见沈沂水有些疑惑地看向自己:“发什么呆呢?菜要冷了。” 谢谦然忙朝盘子里夹去:“没……没什么。” 一顿饭吃完,三人慢悠悠地晃回外婆家。 半路上,沈沂水想起了什么,对谢谦然道:“今晚我就回省城了,你也一起走吧。” 谢谦然愣了愣,犹豫道:“外婆……” 沈沂水点头:“我知道,你放心不下老人家。但今天下午我来你家休息的路上看过了,这一片住了很多老人家,而且许多都聚在一起聊天,看起来已经形成了守望相助的模式。 “而且这一片小孩子也多,各家各户都当自己家一样,蹿来蹿去的。外婆的情况,我估计像石头这些小朋友,也会了解得很清楚。” 沈沂水说到这里,看向石头。 石头果断点头:“那当然啦,我每天都到茜茜姐姐外婆家玩儿,外婆可喜欢我了。” 沈沂水笑了笑,摸了把石头的脑袋,继续道:“而且外婆虽然刚刚住过院,但出院得也快,可见身体还硬朗,情况并不像你想得那么糟糕。 “如果你现在不回省城,那要陪到什么时候再回呢?我不觉得你父母会来顶替你照顾外婆。难道你就要一直留在这里,放弃省二中的资源吗?那样恐怕外婆也会自责吧? “如果你现在高三,我就不劝你了。但你高一,这段时间的知识,由易到难变得很快,靠自学是不够的。” 谢谦然:“……” 沈沂水叹了口气,轻声道:“我知道你还是放心不下,你再好好想想。我等你答复再走。” 两人把石头送回家,又回到了外婆家。 沈沂水进房间后,谢谦然去外婆的房间看了看。 灯熄了,但谢谦然开门后,床上却传来翻身的动静。 “是茜茜吗?” 外婆竟然还没睡。 谢谦然有些惊讶,开了小夜灯,走到床边。 外婆也从床上了坐起来。 谢谦然握住外婆的手,两人低声开始聊天。 “外婆,你怎么还没睡?” “我啊,我想睡,睡不着……” “怎么了?” “茜茜啊……外婆很想你,你上一个暑假没有回来,外婆每天都想和你打电话……” “……我知道的,外婆。我在这儿陪你呢。” “外婆不是想说这个,我是想说,虽然外婆很想你,但你不能留在这里啊,你要回省城去的,外婆知道你很优秀,你要在更好的地方,还能更优秀。” “外婆……” “茜茜啊,咱们既然决定不靠你父母了,以后的路就会更难走。你要把路走远、走宽,外婆就不能拖你的后腿。” 谢谦然垂着头:“你没有……” 外婆摸了摸她的发顶:“那你就不要因为外婆,耽误了自己要走的路。” 从外婆的房间出来,谢谦然撞见了坐在客厅的沈沂水。 她一声不吭,走到沈沂水面前,才低声道:“沈老师,我们走吧。” 沈沂水看了她一会儿,站起身来,拍了拍她的脑袋。 两人又去到石头家,这次是取停在院子里的车。 石头正在院子里玩,见到谢谦然和沈沂水,本来还高高兴兴的。 下一秒看见沈沂水开车门,反应过来,眼眶就红了:“茜茜姐姐,你又要走了啊。” 谢谦然蹲下身,拍了拍石头的肩膀:“是啊,拜托你一件事行不行?” “你说!” “我走以后,你要经常去我家看看外婆,如果外婆身体不好,你就拿她的手机给我打电话。” 石头站得笔直:“保证完成任务!” 谢谦然朝他笑了笑,便坐上车子副驾。 车子驶出院子,石头便一路跟在后面。 谢谦然也不时回头看,直到人和房屋都不见踪影。 车内沉默许久,沈沂水开口问道:“听歌吗?” 谢谦然“嗯”了一声,鼻音有点重。 沈沂水只当没听见,就像她当作没看见谢谦然红红的眼眶一样。 车载音响释放旋律,没有刻意挑选的全英文歌单,第一首歌居然就是《seeyouagain》。 车子开了一会儿,沈沂水在红灯前停下,正打算打趣这首歌的应景。 偏过头,却见谢谦然脑袋靠着车窗,眼角还有些泪痕,人却已经沉沉睡过去了。 沈沂水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两下,轻轻叹了口气。 红灯转绿,她继续开车,只是副驾的谢谦然身上多了一条小毯子。【你现在阅读的是 】 17、前女友 回到省城时约莫十点,两人都准备好好休息。 客厅灯一关,各自回了房间。 谢谦然回到房间里,第一件事是拿出藏在口袋里的东西:一只被挤压得扁扁的、装喜糖的盒子。 这是沈沂水没注意到时候,她偷偷向石头要的。 谢谦然将它放在桌上,小心地展开后,看了好一会儿,才把它放进抽屉里。 她躺在床上,没一会儿便扬着嘴角睡去了。 周三,上学的日子。 谢谦然落下了整整一天的课程,更不巧的是,这一天的课程足有半天在上化学。 她问过两个同桌,化学基本已经讲完一本书的四分之三了,可想而知老何没在教室里看到她时有多惊喜。 同桌林芊提醒她:“老何昨天上的内容又难又快,还布置了很多作业,我们很多人都跟不上,你最好也补一补。” 谢谦然没有嘴硬,她知道林芊说得对。 她在来省二中前通过网课做了初高中衔接的准备,但九门科目,一个暑假不休息,也只够消化每门半本书的知识。 老何这样,明显是要逼她纯自学。 其实如果只有化学一门科目,谢谦然要自学,甚至或许可以做到比上老何的课效率更高。 但昨天落下了一天的课程,她还需要花时间在其他科目上。 谢谦然脸色难得有些难看。 林芊担忧问道:“谢谦然,要不就不赶了吧?老何最多说你两句。” 谢谦然摇头:“能赶上。” 她不想让老何这样的老师如愿。 中午许多人都在教室趴着午休,谢谦然原本也是如此,但今天她没有,只是到卫生间洗了把冷水脸,抱着书去自习室继续赶进度。 下午是数学和英语课,她准备先把这两门课的进度赶上,再去追化学的进度。 大约一个小时过去,谢谦然把数学的知识点整理好、例题和练习册做完,英语生词和阅读也记忆完毕。 她准备开始赶化学的进度。 一整个单元。 她揉了揉太阳穴。 有点困,她放下书,准备再去洗把冷水脸。 走过一个拐角就到卫生间,谢谦然却在拐角处停下了。 ——有一男一女在说话,而且,内容并不是很适宜被其他人听见。 “我给你买了那么多礼物,你要的我都给买,前前后后怎么样都给你花了一百块钱了吧?你现在说不跟我在一起?” “首先我也没说要你给我买吧?大家在一块儿聊天,你自己要问我喜欢什么,第二天硬要塞给我。其次,我都说了我会还你生日礼物,你自己不要,还要逼我跟你在一起,我还不能不答应了?最后,一百块钱还前前后后,你要那么差钱我贴给你,别缠着我了行不行?” “你!你怎么能这样!” “你干嘛?你放开我!你松手!” 谢谦然听到一半其实就已经尴尬清醒了,脚下一转便打算回去继续学。 但最后说话的男生似乎开始动手,女生害怕地叫了起来。 谢谦然步子一顿,又转了方向。 她从拐角处走出,大步朝正在争执的两人走去。 意外的是这两个人谢谦然还挺眼熟的,都和她一个班。 男生在班级里比较沉默,平时常和彭俊逸玩在一起。女生谢谦然印象比较深刻,是班里的文艺委员,叫何优。 何优面对着拐角这边,见谢谦然走近,便更加用力地挣扎:“你放手!有人来了!” 男生不信,回头看了一眼,见是谢谦然,犹豫了片刻,没有松手:“我们话还没说完,关别人什么事!” 但他没想到,话刚出口,肩膀便被人拍了拍。 回头一看,又是谢谦然,他有些无语:“……你有事吗?我们在聊事情。” 谢谦然点头:“我知道,但聊归聊,没必要动手吧。” 男生表情复杂:“你不知道,我一松手,她要跑了怎么办?” 谢谦然抬手,捏住了这个男生的手腕:“她为什么不能跑?” 男生被她问住了,正思索如何反驳,手腕处便传来一阵剧痛,他不由吃痛地喊叫起来,抓着何优的手也松开了。 男生有些恼怒道:“你为什么突然动手?” 谢谦然没搭理他,看向何优:“你还想跟他聊吗?” 何优早已被她的操作惊呆了,这时被问,才慌忙摇头。 谢谦然朝教室颔首:“那快回去吧。” 何优犹豫地离开了,一面走,一面还回头看这边的情况。 直到看见谢谦然轻轻松松把想来追自己的男生扣在原地,才放心离开了。 男生此时已经没有什么愤怒了,只剩震惊:“你力气怎么这么大?” 谢谦然看了看手掌,有些不确定:“颠锅颠的吧。” 男生无语,半晌:“你现在能放我走了吗?” 谢谦然想了想,道:“我突然对你动手,是因为你对何优动手在先。以后不要再去招惹她。” 男生不知为什么没有反驳的意思,无奈道:“好吧。” 谢谦然见他答应得太快,重复道:“希望你不要敷衍我,别被我发现你再打扰何优。” 男生更无奈了:“谢姐,我真是认真说的。你不知道前几天你把彭俊逸抡在地上揍有多吓人吗?我哪敢惹你啊。” 谢谦然:“……” 她回到自习室,心情有些奇妙。 平复了一会儿情绪,她又把精心放回书本上。 一个午休过去,她赶完了数学英语落下的进度,化学缺漏的单元基础知识也整理完毕。 晚自习班主任坐镇,没有什么幺蛾子。 得益于此,谢谦然顺利把落下的化学作业尽数补完。 她长时间专注起来,会进入一种名为“心流”的状态,不受周遭一切环境的干扰。 这种学习时间越长,她的效率反而越高。 晚自习结束,她从化学作业中抽身,方才发觉左右两个同桌惊人一致的震惊表情。 谢谦然:“……怎么了?” 刘柳、林芊二人不约而同竖起大拇指:“姐,你好牛。” 她们两天一夜才堪堪赶完的作业,谢谦然一个晚自习就搞定了。该说这就是学霸吗。 啊,世界的参差。 - 晚上谢谦然一如既往步行回家。 虽然沈沂水说要接送她上下学,但因为工作忙碌,往往只能顾头不能顾尾。 好在一路上都是放学的学生,小区安保也质量过人,沈沂水家是一层一户的大平层,刷卡乘梯,没有什么意外情况出现。 ——除了今晚。 谢谦然刚出电梯,便看见倚靠在门边的身影。 那是一个女人,年纪看起来不过二十几岁。皮肤很白,没有一丝瑕疵,一头蓝色中长发,更衬得肤白如玉。 左耳,有三排红色耳钉。 脖颈处,挂着骷髅样式的项链。 白衬衫,修身牛仔裤,马丁靴。 她嘴里叼着一根什么,谢谦然以为是烟,待她抽出来,才发现是棒棒糖。 谢谦然朝房门走去。 走近不久,她便闻到女人身上的香水味。 味道很明显,却给人一种闻起来很清淡的感觉,像雨后的青草。 女人也看见了谢谦然,吃糖的动作一时间顿住了。 谢谦然的视线在她身上只停了片刻,便移开。 她猜想自己知道这是谁。 但她并不打算和女人打招呼,只是默默输入密码,开了门。 门关上前,她听见女人有些迟疑地问:“你是谁?” “砰——” 谢谦然没有回答。 她把客厅灯打开,洗漱后拿了作业到客厅来写。 她要等沈沂水回来。沈沂水说,最晚两点,一定会回来。 十二点。 一点…… 两点。 谢谦然握紧了手中的笔,看向时钟。 许久,她垂下头,继续写。 三点。 门锁响动,谢谦然握笔的动作停滞,她朝门口看去。 是沈沂水,只有她一个人。 她怀里抱着一袋资料,整理得有些凌乱。 沈沂水自己也是,衣服皱了,脸色更不太好看。 她甚至没有发现谢谦然就在客厅。 是谢谦然出声:“沈老师,你回来了。” 沈沂水紧绷的神色才舒缓了些,她看向谢谦然,有些惊讶:“你还没睡?” 谢谦然:“嗯,我落下的课业太多了,熬夜赶一赶。” 事实上明天早上去学校赶也完全来得及,她只是想等沈沂水回来。 沈沂水点了点头,没有追问,只是把资料袋往沙发上一扔,道:“早点休息。” 便去洗漱了。 谢谦然听见卫生间传来水声后,又等了一阵,才起身缓缓走到沙发边。 几乎是靠近沙发的瞬间,她便闻到了一阵类似雨后青草地味道。 那是沈沂水的资料袋上沾染到的味道。 是和倚靠在沈沂水家门口的那个女人,她身上的香水味一模一样的味道。 谢谦然的猜想被证实了。 女人就是前几日团建时,被老姚等人频频提起的,沈沂水的前女友。 是让沈沂水这样百无禁忌的人都会闭口讳言的人。 是让一向不表露情绪的沈沂水,在见到她之后,变得容易看穿的人。 是能让沈沂水违背对自己的诺言的人。 或许因为长时间没有进食,谢谦然的胃部开始抽痛。 她长长地舒了口气,扶着沙发背蜷下身去。【你现在阅读的是 】 18、复合 一夜未眠,第二天上学时,谢谦然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疲惫。 沈沂水没说什么,上车后甩给她一个眼罩,一个u型枕。 谢谦然把两者抱在怀里,低低说:“谢谢。” 沈沂水有些奇怪地看了谢谦然一眼,终于还是没有追问。 这段时间,谢谦然的情绪似乎一直在波动。有些时候说着说着话会忍不住笑起来,有些时候却一整天说不了几句话。 高中压力太大了?还处在青春期? 沈沂水莫名有些郁闷。 小孩儿太难捉摸了。 前天还抢着给自己送饭,今天就爱搭不理了。 谢谦然也察觉到了沈沂水的郁闷,但她自顾不暇。 从昨晚见到沈沂水的前女友开始,她的脑子就被这件事完全占据了。 那个人为什么要来找沈沂水?沈沂水还喜欢她吗?她们会复合吗? 她当然知道,自己并没有权力去约束沈沂水的交往。 但她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却是这样无望的暗恋,她实在太痛苦了。 她甚至不敢和沈沂水说话,因为害怕一开口,自毁式的告白就会不可遏制地涌出。 再痛苦,感情也只是生活的一小部分,生命还要继续,更何况谢谦然处在自己生命的大转折期。 她答应了外婆,要让外婆过上幸福的生活,所以不能喘息,不能软弱。 返校的第一天,第一节课就是班主任的早读。 早读课上谢谦然被叫出去,班主任表达了几句对谢谦然的关心,便直抒来意:“板报的事情不急啊,这几天出个大概就好了,校长过几天来看各班的情况。” 他说的很轻巧,好像高中学生的时间很充足,或者精力过分充沛,乐于在每天只有四五个小时睡眠的学习生活之余,再为他的绩效画一整面黑板。 谢谦然困得太阳穴疼,索性也直白道:“我不会画画,我一个人也做不了。” 班主任愣了愣:“我没说让你一个人干啊,咱们要有团队精神。” 谢谦然看向他:“开学才几天,我和他们不是一个学校的。团队精神可以有,但我的团队在哪里?” 班主任讪讪道:“那你说的也有道理,这样,我给你安排几个帮手。” 谢谦然:“可以。” 谈话到这里就结束了,全程不过两分钟。 谢谦然心里还想着没背完的英语单词:“我能回去了吗?” 班主任:“……可以是可以……” 谢谦然只听到可以,便转身离开了。 班主任在背后长舒了一口气:“今天这是怎么了?” 早读结束,班主任便点了文艺委员何优与谢谦然一起负责黑板报。 这次他总算记得认真叮嘱班上同学,要听从两位负责人的指挥。 课间,何优便找到谢谦然,说要商量出黑板报的事宜。 谢谦然抽出一只活页夹,上边俨然已经规划好了各栏排版,需要绘制的图案、书写的内容也写得清清楚楚。 何优惊喜道:“你都做好啦,那就好办了。” 谢谦然道:“对,我不会画画。所以绘制环节要交给你。我可以负责写字和统筹。” 何优果断点头:“当然啦,找人也交给我吧。” 谢谦然:“行。” 何优:“……” 她脸上的笑意慢慢顿住了。 这就……聊完了?这才几句话啊? 但谢谦然的确没有再开口的意思,甚至已经继续做数学题了。 何优只好沉默离开了。 刘柳和林芊相视一眼,一前一后开口:“谢谦然……” “你今天怎么啦?” 谢谦然抬头,脸上没什么表情:“怎么了?” 刘柳、林芊:“……没什么。” 果然有什么吧…… 第二节老何的课,这一想法更被证实了。 一向会和老何硬刚到底的谢谦然,居然在面对老何的找茬时心如止水。 连老何都没了找茬的兴致,开始好好上课了。 因为这一事件,班里的同学或多或少都意识到了谢谦然的反常。 她怎么了? 这个问题在高一一班剧烈发酵,一举超过了“你是不是喜欢那个谁”,成为各大小团体的讨论主题。 谢谦然并不在这一状况内。 一连两天,她都只是默默地上学、放学,偶尔与何优等人一起出黑板报。 这两天她每天晚上回家都能看见沈沂水的前女友,最初是在家门外,后来变成小区外。 唯一让她觉得有些慰藉的是,沈沂水并没有复合的意思,甚至对此十分抵触。 周五早晨,沈沂水送她去上学时,她们就在小区外撞见了。 女人十分憔悴,似乎已经守在小区外很久。 她上来拉沈沂水的手,祈求地喊:“姐姐,原谅我吧,我真的还是爱你……” 沈沂水却只是甩开她的手,冷冷道:“别叫我姐姐,恶心。” 这让谢谦然安心了许多。 到周五下午,她终于从沈沂水前女友带来的阴影中缓了过来。 这天下午黑板报正好出完,何优等人很高兴,商议着周末一起去唱歌。 谢谦然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学习,并未关注这一切。 但何优突然从后排走过来,问她:“你也一起去吧?” 谢谦然有些奇怪,她觉得自己和何优、以及何优所在的小团体,都没有那么熟。 不过即使熟,她也并没有出去玩的心情。 她摇了摇头:“不了。” 何优在她座位边站了一会儿,有些失落地离开了。 转眼就到周六。 谢谦然醒的很早,因为记得自己答应了沈沂水和她的同事们,要给她们带饭。 买菜,做饭,打包,收拾。 忙忙碌碌一早上,谢谦然终于坐上了去沈沂水律所的公共汽车。 她在车上给沈沂水发信息:“沈老师,中午我来给你们送饭。” 一会儿后,沈沂水回信:“好,注意安全。” 谢谦然抱着手机看了一会儿,嘴角微微扬起来。 到律所后,有个年轻的实习生来接谢谦然,谢谦然记得大家都叫这个实习生小苗。 小苗:“妹妹你来得刚刚好,大家都等着吃你的饭呢。听说你做的饭可香了,也有我的份吧?” 谢谦然抱着大书包:“我带了很多,大份的,大家可以分着吃。” 进到律所,谢谦然没看见沈沂水。 其他人见谢谦然左顾右盼,解释道:“沈老师还在陪客户聊天。她办了个大案子,这个客户想请她吃饭感谢她呢……” 谢谦然拿餐盒的手顿住了。 其他人接着道:“……不过沈老师刚好收到你发的信息,就拒绝了,她还是想吃你做的饭。” 谢谦然眨了眨眼,没忍住弯了弯眼睛。 几大盒饭菜摆上桌,众人大快朵颐起来。 有人吃着饭,余光瞟见谢谦然包里还有个粉色饭盒,凑近了,问:“这个饭盒里边是啥,餐后甜点吗?” 谢谦然:“是给沈老师带的饭。” 其他众人:“……” 好理所当然的一句。 刚才说话的人:“……终究是我多嘴了。” 其余人也纷纷开始仰天长叹。 “这就是明目张胆的偏爱吗?” “我什么时候也能有个这样的妹妹啊!” “寄希望于这个,你不如祈祷上天给你派一个好对象。” 话题逐渐跑偏。 “找对象找到这么好的是不可能的,连沈老师都找不到好对象,更何况我。” “沈老师怎么就找不到好对象了?之前不是说沈老师前任很优秀吗?” “是优秀,京大研究生,包揽一等奖学金,人又漂亮情商又高……不过搞暧昧也很优秀,一边跟沈老师谈,一边还吊着一男两女。男的图钱,女的图身体。” “我去,玩这么花。” “对啊,你别看沈老师看着很会,其实谈起恋爱来专一得很。没想到初恋就谈到这么个货色。” “初恋?”这句话是谢谦然问的。 众人一时间安静了下来,想起来这个房间里还有未成年小朋友在。 但谢谦然似乎并没有这个意识,她脸色有些僵,又问道:“沈老师和那个人,是初恋?” 众人:“呃……啊……是的。不过你放心,不是每个人都和沈老师前任一样的,世界上还是有好人了。” 谢谦然并不关心世界上有没有好人,她只觉得那个看起来人模狗样的女人面目可憎。 沈沂水那么好,那么好。为什么那个人有足够的幸运,成为了沈沂水的初恋,却不珍惜? 为什么她求而不得的人,却被另一个人轻而易举的得到甚至伤害。 众人见谢谦然不再说话,便继续小声讨论。 “又是初恋,又那么优秀,应该很刻骨铭心吧?沈老师真能放下吗?” “沈老师放没放下不知道,她前任肯定是没放下,这几天不都找来单位了吗?求复合求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客户都知道了。” “我觉得沈老师可能也放不下,对方那么喜欢沈老师,又是初恋,破镜重圆,多浪漫啊……” “我呸了!浪漫你个头,言情小说看多了吧?那可是绿帽子!咱们沈老师能戴吗?对方很喜欢沈老师吗?很喜欢搞什么暧昧?” “但沈老师……” “我怎么了?”一道声音忽然从门口传来。 众人看过去,便见沈沂水从门口走过来。 她走到谢谦然身边:“我就陪客户喝杯咖啡,你们这都八卦到哪儿去了?” 众人忙道:“没有没有,不敢不敢……就是小朋友好奇……嘿嘿……” 沈沂水看了谢谦然,又看向众人:“把责任都推到小孩儿身上去了。她这几天学业压力大到连我都不想理,哪有和你们一起八卦的兴致。” 众人:“……” 冤枉啊,虽然她们确实有推卸责任,但谢谦然也不是一点八卦的兴致都没有吧? 好在沈沂水没有再继续追究下去,只是淡淡道:“不用争了,我不会和她复合的。” 众人“哦——”了一声,纷纷表示“沈老师好样儿的”。 谢谦然心里也骤然松了下来。 但下一秒,沈沂水又开口道:“因为我有对象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19、妹妹(捉虫) 沈沂水话刚出口,律所内就炸了。 “有对象了?不是,什么时候啊,前段时间你不还在酒吧撩妹吗?” “怎么就找到了?不是,之前我们一个律所的人给你介绍那么多人都无疾而终,你还能靠自己找着对象?” 沈沂水撩了下头发:“酒吧那天,我明明是被撩的那个。” 众人一致道:“别转移话题,快说!怎么谈上的,哪里认识的!什么时候的事儿!” 沈沂水:“……就缘分到了。” 她说完这句,立刻便走向办公桌上的餐盒:“还有餐具吗?” 众人纷纷“噫”了一声,对她拙劣的饭遁表示鄙夷。 还有人锐评:“看来这次谈的是真喜欢啊,一问三不知,这么保护新女朋友呢?” 沈沂水翻找餐具,装作听不见。 正翻着,一个粉色的餐盒被从旁边递过来,伴随着微哑的女声:“沈老师,这是你的。” 沈沂水看着谢谦然递过来的粉色餐盒,愣了会儿。 一旁众人又“噫”了一声,这次是表示对沈沂水的嫉妒。 沈沂水接过餐盒,心里有些发暖,她笑着看向谢谦然,正打算说些什么。 谢谦然却已经别开眼,先说道:“沈老师,饭送到了,我就先回去了。”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沈沂水手里拿着餐盒,再度郁闷了。 她回家前特地跑了趟超市,买了两大瓶牛奶和一大包零食。 不知道谢谦然最近是怎么了,但必然是情绪不佳,小孩心情不好,买点吃的喝的哄一哄,总归不会有错。 回到客厅,她便拎着零食去敲谢谦然的门。 没人应门,她郁闷片刻,听到卫生间传来流水声——谢谦然在洗漱。 只好把零食先堆在沙发上。沈沂水也窝在沙发上,自己先开了一包虾条吃。 手机振动不止,沈沂水以为是工作,忙把虾条放下。 拿出手机一看,打电话来的却是“神经爹”。 每次接这个电话,不会有好事发生。 沈沂水毫不犹豫按了挂断。 但振动声一阵一阵不止。 沈沂水不敢拉黑他,因为上一次她把沈父拉黑,这个神经病直接找到律所,找到高级合伙人控诉了半天她的不孝罪行。 振动声十分恼人。 沈沂水强压着厌恶,接起电话:“喂。” 电话那头声音有些嘈杂,而沈父的声音不知为何带着些喜悦,虽然内容依旧十分讨嫌:“喂什么喂,你就是这样称呼你亲生父亲的?” 沈沂水早已习惯了他摆生父架子的样子,冷漠道:“有事说事,没事挂了。” 沈父知道她真的会挂电话,忙道:“行,那我就直接跟你说了——你谢阿姨,她怀孕了。” 沈沂水握住手机的手一紧,同一时间,她似乎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也剧烈收缩了一下。 沈父在那头没有得到回复,喊道:“你听到了没有,你谢阿姨怀孕啦!” 他听起来无比激动。 沈沂水紧握着手机,只是淡淡道:“这和我有关系吗?我一不姓谢,二也不是你们沈家人。” 沈父闻言,震怒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难道血缘关系是你说断就能断的?你闹脾气也闹了这么多年了,你谢阿姨怀孕,要有一个新生命的诞生,这是多大的一件好事啊!你不借着这个机会化干戈为玉帛,还要闹脾气?” 沈沂水真是服了他的逻辑。 “你出轨对象怀了你的孩子,你要求原配的女儿为你们祝福?沈如海,你真是比我办过最恶心的离婚案里的男人还要恶心。” 她话虽然说得很狠,但语气仍然淡淡的。 说完,还十分有礼貌地问:“还有什么事吗?” 沈父被她气得够呛,但不知为何,竟然强行平复了怒气。 他的语调变得和缓,说话的内容也不像能从他口中说出来的:“你妈妈的事,我确实有错。但天大的错,也是我对不起你妈妈,你谢阿姨,你谢阿姨现在怀上的孩子,她们没有错。” 沈沂水:“……所以呢?” 沈父接着道:“所以明天你谢阿姨想邀请你到家里来玩。” 沈沂水果断道:“不去。” 沈父怒道:“你这个人怎么油盐不进!” 沈沂水淡淡道:“她没做错事,她的孩子没做错事,所以呢?这个世界上没做错事的人多了,她们怀孕了我都要去做客吗?” 沈父一时语塞,他旁边似乎有人在说话,声音很小,沈沂水听不清。 但那人说完,沈父便对着身旁道:“这件事你别管,我有办法,你想见她,我一定让她过来。” 说完,又回过头来对沈沂水道:“我告诉你,就明天,你来也得来,不来也得来。你从小到大一个人,难道就不希望有个弟弟吗?” 沈沂水冷笑道:“所以你们生这个孩子,是希望给我生个弟弟咯?那我还误会你们了,我以为你们是情之所至,没做好避孕措施,怀上个小孩一想没人帮忙带,这个时候就想给他找个姐姐了。” 沈父:“你……你……” 你你你了半天,他总算措辞完毕:“我不管你怎么想的,愿不愿意来,你谢阿姨想见你不是假的。你要是不来,我们到你家、到你单位,总能见到你!” 说完,他利索地挂了电话。 沈沂水握着手机,许久,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把手机扣在了茶几上。 不得不承认,虽然她和沈如海这个老无赖已经周旋了许多年,但无赖就是无赖,她经常还是会被气着。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呢? 婚内出轨,被发现之后直接几年不回家。 妻子因为他抑郁去世,他却可以在葬礼上对着灵位破口大骂,扬言“既然要闹得难看,那就大家一起难看。” 此后十几年里,除了想让继母得到自己的认可,由此获得良心上的安宁,从未再关心过自己分毫。 这种人怎么有脸自称为父亲? 想起沈如海所说的,谢欣已经怀孕,约莫十个月后,一个属于他们两人的孩子——无辜的孩子,就要诞生在这个世界上…… 沈沂水胸口发闷,呼吸有些不畅。她在身上翻找着,终于翻出一包女士细烟。 她长舒一口气,从茶几上找出打火机,蜷在沙发里,叼着烟,左手挡风,右手点火。 但火尚未点着,身侧忽然传来塑料袋被捏动的声响。 沈沂水侧头看去,便见谢谦然正站在沙发右侧,手中拿着她刚才没吃完的那包虾条。 她说:“抽烟不健康,吃这个吧。” - 谢谦然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律所回来的。 从听到沈沂水说她有新女友的那一刻起,世界就仿佛被雾气包围,耳边充斥着一片电磁波动的响声。 哗—— 直到冷水从头顶浇下,她才清醒了些。 没什么。这其实没什么。 她原本也已经打算,永远,永远不会对沈沂水表明自己的心意。 既然事情不会向好发展,那么变得更糟也不算什么。 不过就是从默默地看着沈沂水,变成默默地看着沈沂水……和另一个人,仅此而已。 谢谦然关上花洒,冷水带走她身上所有温度。寒冷的感觉让她几乎忽略心脏处的抽痛。 她换上睡衣,打开卫生间的门,走出去时,就看见了蜷缩在沙发上的沈沂水。 谢谦然见过沈沂水许多样子,工作时认真严肃的,做饭时无措可爱的,娱乐时潇洒肆意的…… 但她第一次看见,像刺猬一样蜷缩在沙发里,紧紧揪着胸口衣服,大口喘气的……脆弱的沈沂水。 原本走向房间的脚步就此顿住了。 谢谦然迟疑着,直到沈沂水抽出烟条,准备点火。 她大步上前,拿起被搁置在沙发角落的虾条:“抽烟不健康,吃这个吧。” 沈沂水的眼神在看见她时,便由迷蒙逐渐转向清醒。 她也静静地同沈沂水对视,直到沈沂水放下了香烟与火机,笑道:“你以为这些零食很健康吗?” 虽然那笑容很完美,与平常的沈沂水式微笑毫无差别,但谢谦然还是看出笑容中的牵强。 “总比抽烟好。”她在沈沂水身边坐了下来,“有人说吸烟所能带来的精神舒缓作用,其实并不应该归功于尼古丁,而是抽烟时所进行的深呼吸动作。” 沈沂水笑了笑,很配合地做了几个深呼吸的动作:“好像有点道理。” 谢谦然适时地将虾条递过去:“想和我说一说怎么了吗?” 沈沂水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接过虾条:“我以为你不会问。” “为什么?” “因为你最近也遇到事情了吧?你看起来并不想被问。” “……”谢谦然沉默片刻,道,“如果我觉得……我会告诉你。” 沈沂水朝她笑了笑,也道:“那么我也会在该告诉你的时候告诉你。” 谢谦然无奈地笑了笑。 沈沂水把虾条递给她,谢谦然取了一根,忽然道:“是因为恋爱吗?” 沈沂水动作一顿,有些好笑地看向她:“什么?” 谢谦然垂下头,手指攥着沙发垫:“不是吗?看起来你很喜欢……她。” 沈沂水轻咳了几声,道:“啊……是,没想到你还真的对这些事情感兴趣啊……” 谢谦然抿了抿唇,继续道:“因为今天在律所,大家问你的时候,你什么也没有回答。你真的很喜欢她吧?” 沈沂水别开视线:“小孩子就不要问这么多了,你现在最要紧的事情是读书。” “……”谢谦然沉默许久,点头道,“我知道,我只是想说,希望你幸福。” 希望她懂得珍惜你。 沈沂水不知怎么,笑意从眼睛里溢出来:“好好好,我知道了。还有什么话要叮嘱我吗?” 谢谦然也扯了扯嘴角:“她对你不好的话,可以和我说。” 沈沂水愣了愣,看了谢谦然一会儿,才又微笑起来:“好啦,会和你说的。放心吧,我真心把你当妹妹,不会见外的。”【你现在阅读的是 】 20、对谈 “妹妹。”谢谦然有些意外,她原本以为听到沈沂水说这样的话,她会直接心痛到表现反常,让沈沂水一眼就能看出她的心意。 但她没有—— 她只是低低地重复了一遍,然后扯了扯嘴角,语气轻快道:“那我也能叫你姐姐吗?” 沈沂水瞥了她一眼:“还是别了吧,迄今为止这么叫我的都不是什么好人。” 说完,沈沂水把身侧的零食抱起来,挑了一个巧克力给谢谦然。 “看你最近心情不好,给你买了零食。吃点吧?” 她说着,自己也挑了一块,拆了包装即刻开吃:“还挺甜的,是不是?” 谢谦然尝过:“嗯,甜。” 但她回到房间,巧克力的余味却在她口中苦涩了一整晚。 高中生活对于谢谦然来说就是三年如一日的循环,她非常清楚自己的目标是什么,所以其实并不在乎学校里除成绩以外的一切。 但第二天她去到学校时,却发现自己并不像以前那样专注、一往无前了。 老师讲授知识的声音像蒙上一层雾,她看着题目的视线也总是时不时就变得模糊。 她读完一句题干,继续去读下一句时,却恍然间发觉自己已经把上一句给忘了。 “心不在焉!” 很难得,老何说的话里有一句是百分百正确的。 他站在谢谦然桌前,拿化学课本把桌面敲得“砰砰”作响。 教室里的同学都默默低着头,不敢出声。 谢谦然却反应了许久,才察觉,自己是在老何的课上开小差被抓包了。 然而这时老何已经彻底被激怒了,他指向教室门口:“不想上课就给我滚出去!” 谢谦然于是便在教室外罚站,这次是她的问题,她不好再落老何的面子。 不巧的是,她在教室外靠墙站了一会儿后,走廊另一头有几个领导走了过来。 谢谦然在走廊上太突兀,自然成为他们视察的目标。 老何见有领导来视察,便暂停上课,出来解释为什么体罚学生。 他把谢谦然上次甩包就走的事、这次上课开小差的事都说了出来。 甚至还把自己开课后小灶的事说成是为了班里的同学,而谢谦然却因为私人恩怨不肯领情。 谢谦然觉得奇怪,另一个当事人就在这里,他怎么敢当面污蔑,扭曲事实?是觉得她状态不好,不会顶撞吗? 看老何的表情,大概真是这么回事儿。他忘乎所以地向校领导诉艰辛的样子,似乎已经全然忘记旁边还有谢谦然这么个人了。 谢谦然:“……” 她没说话,等老何说完了,校领导开始对着谢谦然要“说两句”的时候,才开口道:“今天开小差确实是我的问题。” 校领导点了点头,做出孺子可教的表情。 老何也意外地看了她一眼,眼中满是小人得志后的欣喜。 谢谦然话锋一转,却道:“但课后补课的事,是何老师不让我参与。原因是我没有上过他的补习班,却比上过他补习班的学生分数更高。不信的话,你们可以询问班上的同学。” 老何脸上渐渐冒出冷汗,他大概没想到谢谦然会当面硬刚,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但他支支吾吾了半天,还是狡辩道:“我不允许你参与,是因为你学习态度不好!和补习班有什么关系,你们这些学生,就是喜欢主观臆测。” 谢谦然不语。 校领导当场没有说什么,只是口头说教了两句诸如“再怎么样,上课学到的知识是自己的”此类,就让谢谦然回班了。 不久后老何也回来了,脸色不怎么好看,老老实实地上完了后半节课。 下课后,彭俊逸被教导主任叫走了。 刘柳桌边聚集了一堆女生,在讨论老何会不会受处罚的事。 “我觉得得罚吧,给学生穿小鞋,一点师德都没有!” “就是说啊,咱们谢谦然可是省状元苗子,被他搞心态搞蔫儿了怎么办?” “不管罚不罚,这个课后补习班咱们应该不用上了吧?” 一众人讨论了半天,忽然发现话题中心的那个人只是在座位上发呆。 不久,人都散去了。 刘柳小心翼翼地凑到谢谦然眼前,挥了挥手:“嗨?” 谢谦然骤然回神:“……怎么了?” 刘柳奇怪道:“谢谦然,我该问你怎么了才对。这几天你都怪怪的,之前老何找你的茬,你一点都不反抗。今天他都颠倒黑白,这么过分了,你还一脸平静……” 她说着,摇了摇头:“不对,一脸平静还不确切。你这明明是一脸死相啊!你连做题都做不下去了!” 她扯了扯谢谦然始终翻开在同一页的教辅:“你这是怎么啦?” 谢谦然这才意识到,上午已经过去一半了,而这四分之一天,她什么也没有做。 她摇了摇头,试图将那些混沌却占据整个大脑的杂念排出。 有那么一瞬间,她感到世界安静了。 “我没事了。”于是她又把视线投回教辅之上。 她以为她没事了。 但这天中午午休时,当教室里骤然安静下来—— 那些声音又在她的脑海中浮现。 “不熟,不用套近乎……” “我有对象了……” “真心把你当妹妹……” 随之浮现的还有沈沂水的脸。 冷漠的,松快的,微笑的……但不管是什么神情,她的眼睛都是那么平淡。 谢谦然知道自己看向她时,眼神一定不是那样的。 这天晚上她回家时,没有再看到沈沂水的前女友。 但她收到了沈沂水的信息,说这几天在外有事,让她把门锁好。 她看着信息,失落之余,竟然也有几分庆幸。 她害怕在今天,再次看到沈沂水平淡如水的眼睛。 那双眼睛和那些话并没有因为夜晚与白昼的更迭而消失。 第二天,第三天,谢谦然仍旧不在状态。 她的失态已经到了班主任都能一眼察觉的地步。 时隔两天,她再次被叫到走廊问话:“你最近状态很差啊,是因为老何吗?” 谢谦然摇头。 “那是家里的事?” “……也不是。” “唉……那你调整得过来吗?” 谢谦然脸色苍白,但仍果断点头:“给我一点时间。” 班主任严肃道:“前天发生的事情,校领导把我叫去聊了。你是自主招生第一名进来的好苗子,学校不想看到你折在高一。如果未来几天你还是这样,我们就要叫家长了。” “不要!”谢谦然几乎是即刻便答道。 班主任惊讶地看了她一会儿,说:“如果你不希望自己在学校的表现被家里人知道,就打起精神来。” “……我知道了。” - 与此同时,另一边。 沈家,沈沂水也正受着类似的折磨。 从她两天前回到沈家起,沈父便致力于让她与谢欣独处。 大概在她年纪还小,性格比较暴躁的时候,谢欣已经在她身上吃过不少苦头。 这次倒只是沈父一厢情愿,谢欣并没有硬要和她套近乎,而只是坐在侧对面的沙发角落,手捧着肚子,沉默着。 一连两天都是如此,沈沂水倒乐得自在。 可惜第三天,从沈沂水在餐桌上提出要回家时,谢欣的眼神便不对劲了,狼一样直勾勾地盯着沈沂水。 沈沂水一阵恶寒,吃过饭便躲想回房间,却又被沈父发话留住了。 人在沈家,沈沂水不是很敢和沈父对着干。 毕竟这么一个能在婚内出轨、原配死后大闹灵堂、一言不合便大吼大叫摔东西的男人,不能指望他对原配的女儿有什么关怀。 不动手就已经算好了——毕竟以前也不是没动过。 可惜现在家里住了一个小孩儿,而且还是个自己已经很可怜了,还要关心自己的懂事小孩儿。要是受伤被发现就不好了。 否则沈沂水倒真敢和沈父刚一刚。 沈沂水于是被迫坐在沙发上,低着头玩手机。 沈父离开了。 不久后,谢欣从另一侧沙发上坐了过来。 沈沂水抬头,皱眉看了她一眼。 谢欣脸色僵了僵,但还是笑道:“小水啊,你回来这么久,我们都没有好好说过话。” 沈沂水继续低头玩手机:“这不是我家,我也不是自愿回来的。至于为什么不能好好说话,你心里应该有数吧?” 谢欣沉默了,许久,方才又道:“我现在怀了孕,你可以好好和我说话的吧?” 沈沂水将手机在手中转了几下,冷笑一声,抬起头来:“我可以好好和你说话,前提是别在这里走什么温情路线了。不管你、沈如海有多相爱,我妈因你们而死都是事实。我永远不可能和你们成为一家人。” 她说完,语气平静下来:“在这个前提上,你有什么话,摊开来说吧。” 谢欣脸色愈发僵硬,手在肚子上抚了几个来回,才终于道:“好,你说我们永远不能成为一家人,这个我可以接受。但是……但是我的孩子是无辜的……” 沈沂水:“所以呢?” “所以我还是想请你做孩子的姐姐……我和你爸年纪都大了,孩子如果出生,未来不过几十年,我们或许就照顾不了他,他到底是你有血缘关系的弟弟……” 沈沂水把手机揣进口袋里。 其实来之前她就知道,这对夫妇打的是什么主意。 但真正亲耳听到时,还是不免觉得好笑。 “免谈。”她淡淡道,“我心胸狭隘,不可能为仇人养小孩。如果沈如海硬要逼我,可以,但你们最好想清楚,等你们百年之后,这个小孩还有没有人护着。” 她说完,站起身便要离开。 走到门口时,她想起什么,回头道:“对了,我不需要什么弟弟。我现在有妹妹,就是你送来试探我的那个侄女,她跟你可真是没有一点相像。”【你现在阅读的是 】 21、天真 晚自习结束后,谢谦然没有留校继续学习。 她早早地回了沈沂水家,坐在书桌前,摊开一本褐色封面的皮质厚本子。 这本本子她从初中开始用,每次心情烦躁,没有办法专心于学业的时候,她就会用这本本子写日记。 现在翻开,里面有些话她已经不记得是自己写的了。 “因为成绩好,总是被老师表扬,班级里的同学似乎都开始疏远我了。为什么呢,难道想要给自己和家人一个美好的未来,就必须要失去同伴吗?” 谁能想到自己曾经会这样想?现在她已经习惯一个人独行,同伴的有无或来去,对她而言都并不重要了。 “今年过生日,爸爸和妈妈都没有来看我。可是弟弟的生日,他们一起去了游乐园,还吃了肯德基。我不是他们的女儿吗?” 原来早在初中,她就已经意识到了父母的区别对待。 他们对自己的冷漠才是真的,而那些关怀,或许有一些出自良知,但大多数,应该都是为了给自己储备养老保障,以及为谢家豪培养一个有“扶弟魔”潜质的姐姐而已。 谢谦然心中已经毫无波澜,她翻过这些初中时期的呓语,终于在最后一张写有字迹的纸上找到了自己所熟悉的话。 ——“明天就要去借住别人家了,听爸妈说,沈沂水个性很古怪,不好相处。去到那里多做点家务吧,希望能顺利借住,省城租房太贵了。” 谢谦然不由笑了起来。 是了,在她见到沈沂水之前,她一直把对方想象成老何那样的人。她想这个人一定脾气差、人又坏,和对方相处,她必须打起一万分的精神。 谁能想到,沈沂水是那么漂亮的一个人。 谁能想到,沈沂水对她那么好,那么温柔。 而且沈沂水的温柔并不是伪装出来的,相反,她还会伪装成漠不关心的样子——可是温柔会从她的举动和眼神、她保护自己自尊的话语与行为中溢出来。 和沈沂水相处,谢谦然的确很不容易,的确要打起一万分的精神。 但那不是因为沈沂水太糟糕了。恰恰相反,是因为她太好了,好到谢谦然总是担心喜欢也会从自己的一举一动中满溢。 深呼吸一口气,谢谦然摇了摇头,把这一页纸翻过,开始在下一页纸上写新的日记。 “借住沈沂水家,已经半个多月了。很难想象原来时间才过去这么一些,因为每一天对我来说都很漫长。我不知道这是好还是坏,因为……” …… 写完长达两页纸的日记,谢谦然阖上日记本。 心头沉郁的情绪已经消去些许,她知道虽然仍然痛苦,但时间和文字会慢慢把痛苦带走的。 觉知到这件事的时候,她甚至觉得,为沈沂水而产生的痛苦,也是一种值得珍惜的珍贵。 她自嘲地笑了笑。 这本本子曾经在她的生命中发挥过巨大的作用,但当遇上沈沂水的事情时,它的作用却变得微弱了。 放置在本子旁边的手机忽然开始振动。 谢谦然抬起手机,不由有些奇怪。 因为给她打电话的,是一个已经许久不曾联系的人。 ——姑姑。 在谢谦然年幼时,除却逢年过节,姑姑便不会出现。 而每次逢年过节出现时,也只是在饭桌上进行经济上的攀比。 谢谦然觉得父母与姑姑的关系也很奇怪,父母常会使用谢谦然的成绩,打压姑姑在经济上的攀比——因为姑姑只是高中肄业,而且没有孩子。 但父母却又寄希望于姑姑能够在经济上提携他们,比如这次他们本来打算让谢谦然寄住姑姑家——只是姑姑安排了她到沈沂水家来。 而姑姑似乎也很复杂。 一面瞧不起自己娘家的这些亲戚,一面却又想要与这些人保持联系。明明知道这些人不会有什么大成就,却又像投资成瘾似的想要为他们提供帮助,以获得感激、虚荣或其他的什么东西。 但这位姑姑一般不会直接与谢谦然联系——或许是因为谢谦然在年纪不大的时候,在餐桌上驳过她的面子。 今天这一通电话其实真的有些突兀。 但谢谦然还是接起来了,毕竟无论如何,她能在省城找到借住的地方,都多亏了谢欣。 电话接起后,对面便有些急切地问道:“喂,谦然啊,沈沂水回来了吗?” 谢谦然眉头皱了皱。一是因为对方的急切,而是因为对方直呼沈沂水的名字,而据她所知,谢欣对沈沂水的态度其实并不好。 她于是回道:“有事吗?” 谢欣支支吾吾道:“是这样的……今天本来,我让你姑父喊沈沂水过来玩,但玩到一半,我说了几句话她不爱听,她就先走了。时候不早了,我想问问你,她到没到家。” 谢谦然:“还没。” 谢欣刚才话里的意思明明是担心沈沂水晚回家了不安全,此时却自相矛盾地松了口气,又道:“好的……嗯……其实姑姑给你打这个电话,是想请你明天到家里来玩一玩。你也知道姑姑最近怀孕了……” 谢谦然听到这里,打断道:“姑姑,我不知道。” 谢欣有些尴尬,沉默片刻:“……姑姑和你爸妈都说了,他们应该是忘记告诉你了吧?那你明天要不要过来玩呀,姑姑带你去吃好吃的,你小时候不是可爱吃肯德基了吗?” 谢谦然觉得谢欣对自己的印象大概还停留在初中,她淡淡道:“姑姑,我上高中了,明天周四,学校要上课。” 谢欣又一次尬住了,半晌,才试探着开口:“那你什么时候休息呀?” “周六日。” “那周六日,来姑姑家玩?” “好的,如果没有什么急事就来。”谢谦然选择了一个不驳对方面子又留有余地的回答。 挂断电话后,谢谦然并没继续坐在桌前,而是迅速地把桌上的东西收拾好,揣上钥匙便出门了。 夏夜的风很凉爽,谢谦然在小区门口等沈沂水,方才沉郁的心情也被凉风吹去了几分。 但她没想到,自己还没等到沈沂水,先等到了一个不速之客。 沈沂水的前任又来了。 但这次前任姐穿了一件黑色连帽衫,脸色差得像熬了几年大夜,她顶着黑眼圈出现在谢谦然跟前时,谢谦然甚至没把她和沈沂水的前任联想在一起。 是这位前任姐先说:“同学你好……我是沈沂水的前女友,我听说你住在她家对吗?你能告诉我她什么时候回来吗?” 谢谦然朝后退了两步:“不好意思,我没在省二中见过你,我们不算同学关系吧。” 说完,她就想换个地方继续等沈沂水。 但前任姐紧追不舍,一面追一面还说:“我是真心喜欢沈沂水,我们从大一就在一起,三年的感情,我放不下,她一定也放不下的。你帮帮我们吧!” 谢谦然并不想和她继续纠缠,简白道:“不好意思,帮不了。” 前任姐却还道德绑架:“小妹妹,难道你就没有真心喜欢过一个人吗?对,你现在年纪还小,但你难道不知道喜欢一个人却不能在一起有多难过吗?” 谢谦然觉得好笑,还有谁能比她知道得更清楚呢? 她站定了,回过头看向前任姐:“三年的感情,你既然真心喜欢,为什么不珍惜?就算我今年还没有成年我也知道,喜欢一个人绝对不会伤害她,不会像你那样劈腿聊骚。” 她把话说得很难听,前任姐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 半晌,前任姐才道:“你不懂……就是因为你还小,你才会有这样天真的想法……感情走到最后都就那样……” 这时,一辆黑色的车子开着近光灯缓缓驶来。 谢谦然最后对前任姐道:“既然就那样,你又何必再来纠缠。换个人你也就那样。” 而后便朝开来的黑色大奔走去。 车门开了又关。而后面向前任姐的那一侧车窗缓缓降下,沈沂水的面容显露出来。 前任姐惊喜万分,走到车边想要说些什么。 沈沂水却比她开口得更快:“别再来纠缠我了,我已经说过,我有女朋友了。” 前任姐卑微挽留道:“姐姐,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不和我复合,就让我陪在你身边吧。” 沈沂水冷笑道:“不必了。是你喜欢找小三,我可没有这个爱好。” 前任姐苦苦哀求:“我现在什么都不要了,只要和你在一起,你连让我陪着你的机会都不给吗?你以前那么喜欢我,都是假的吗?” 沈沂水淡淡道:“不好意思,感情就是这样。‘当下的爱是真的,但也只在当下是真的。’这话是你说过的吧?” 前任姐沉默片刻,就在沈沂水准备升车窗离开时,她又开口道:“我到现在也是这样想。你换一个人也是这样,为什么不和我在一起呢?至少我会反复爱上你。” 沈沂水被气笑了,升了一半的车窗又降下来,想了想,摇摇头,语气又复归平淡:“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反复爱上你。至于未来我会遇见什么样的人,那就不劳你操心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22、拥抱 车子驶入小区,沈沂水看起来情绪不佳,一路不语。 谢谦然也在斟酌,要不要说话,用什么样的语气说。 等车子在停车场停稳后,她才斟酌完毕,语气迟疑道:“其实我觉得她说的不对,世界上一定有人会好好对待一份感情,只是她不相信,所以她不是那个人而已。” 沈沂水愣了愣,看向她,难得笑得很轻松:“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两人一面上楼,沈沂水一面问:“你怎么在小区门口?” “等你。”谢谦然道,“我接到了姑姑的电话,她说你要回来了。” 沈沂水点头:“我就猜到。我不上套,她就来套你了。” 谢谦然有些疑惑。 沈沂水道:“回家说吧,有些私事不好在外面说。” 电梯间里有一些人。 谢谦然看着那些人,有些幼稚地想:这里是外面,他们都是外人,但我不是。 两人回到家中,沈沂水让谢谦然坐在一侧沙发上,自己则在她对面落座。 谢谦然明白她是想要说些严肃的事,于是也很配合地坐直了,两手端端正正放在腿上。 沈沂水却被她幼儿园小朋友式的端正逗笑了:“没有那么严肃,但我接下来确实要和你说一些不是你这个年纪的人该接触的话。” “我快成年了。” “还有两年呢。” “……我快成年了。”在这件事上,谢谦然莫名地执拗。 沈沂水只好摊手:“好好好。那我先带你到成年人的世界看一看?” 谢谦然点头:“和我姑姑有关吗?” 沈沂水亦点头:“我尽量客观地向你呈现事件始末,怎么看,怎么,判断和选择的权力,你自己把握。” 谢谦然:“嗯。” 但她心里明白,与沈沂水有关的事情,沈沂水可以客观地说,她自己可能无法做到客观地听。 沈沂水开始讲述一个故事,她自己的故事。 “我的母亲,和……我父亲沈如海,是那个年代的包办婚姻。因为家境相当,在那时都算条件优渥,所以结合在一起。 “在我出生不久后,沈如海便不常回家,后来我们知道,他是爱上了一个外面的女人,也就是谢欣。” 谢谦然认真地听着,虽然至此为止的这些事情她都知道,但沈沂水讲,她还是愿意听。 可以的话,她还希望沈沂水不要这样,像说另一个人的事情一样,去诉说自己的过往。她想要和沈沂水一起承担面对这些事情时的情绪。 但沈沂水的语气很冷静:“他们在一起后不久,我母亲就选择了离开这个世界。沈如海因为这件事,大闹我母亲的灵堂,并且一度拒绝抚养我长大。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谢欣常常出现在我面前,给我买一些礼物,和我套近乎。出于对父亲的迁怒,我没有接受这一切。 “在我第三次拒绝谢欣送来的礼物时,谢欣把她送给我的礼物打翻在地,并且告诉我,沈如海出轨,是她主动在先;我母亲跳江前给沈如海发过信息,是她删除了;沈如海大闹我母亲的灵堂,也是她撺掇的。” 沈沂水说到这里时,谢谦然的身体已经开始不自觉地发凉。 她知道谢欣作为自己的姑姑,并不是一个很好的人,但她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不好。 甚至,她想到自己是以谢欣侄女的身份借住在沈沂水的家里,竟然有一种想要逃跑的羞愧感。 沈沂水会不会因此讨厌她?她害怕却控制不住地思考这个问题。 沈沂水似乎注意到她身体的僵硬,伸出手来,轻轻地覆在她的手上,语气轻快了些:“好了,现在我已经告诉了你前提条件:那就是谢欣对我做过一些不好的事。现在我们来说今天的事?” 谢谦然脸色微白地点了点头。 沈沂水继续道:“今天是我和谢欣自那次争吵后,第一次见面。她主动邀请的,原因是她怀孕了,目的是希望我愿意做孩子的姐姐。 谢谦然了然。谢欣夫妇都已五十多岁,孩子出生,不一定能养到成年。会有这样的想法,并不例外。 但沈沂水会拒绝也不例外。 果然沈沂水道:“但我拒绝了。所以现在谢欣把目标放在了你身上。” 沈沂水准备接着道:“我拒绝有我的原因……”但我建议你也拒绝。 但她第二句话还没说出口,谢谦然便道:“我也会拒绝的。” 沈沂水还没说出口的话噎在嘴里,有些怔住了。 谢谦然看着她,认真道:“沈老师,你不用那么委婉的。我知道因为谢欣是我的姑姑,你害怕我会因为亲疏影响判断。但……实话说,我和家庭的关系,没有你想得那么亲密。从小我是跟着外婆长大的,没有别人了。” 沈沂水沉默了片刻,手从谢谦然的手上抬起,放到了后者的后脑勺上。 她第一次做这个动作,有些生疏地,揉了两下谢谦然的头发。 谢谦然闭上眼。 有一句话她还没有说:现在除却外婆,沈沂水就是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人。 不谈谢欣对她的好坏,单说谢欣对沈沂水做过的事情,她也不会再和谢欣有往来。 沈沂水的手拿开了,谢谦然垂下眼睛,藏住不舍的情绪,取出手机,发了一条拒绝谢欣的信息。 沈沂水震惊于谢谦然的果决:“这么快就决定了?” 谢谦然朝她笑了笑:“还有更快的。” 她晃了晃手中的手机,心中默数着等待。 十,九,八,七…… 数到七的时候,手机果然响起。 谢谦然接起,便是谢父震怒的声音:“谢谦然你搞什么!你姑姑辛辛苦苦给你找住的地方,现在人家怀孕了,你连吃顿饭都不愿意去?” 谢谦然平静答道:“不去。” 她已经决定与这个家庭决裂,并不打算再维护表面上的平静。 谢父被她的态度二度激怒:“你再说一遍?” “不去。”谢谦然依旧平静。 谢父似乎在那边踱步,打个电话打得手机里都是风声:“好,你翅膀硬了是不是?既然这样,你就自己在省城自生自灭吧!你看我还给不给你打生活费!” 啪嗒。电话又挂了。 谢谦然每次与谢父发生争吵,对方总是以挂断电话的方式发泄怒气。 中止沟通,上位者的情绪霸凌。 但谢谦然已经习惯,习惯到不受他这种行为的控制了。 沈沂水在一旁,听完了全程,轻声问道:“你还好吗?” 谢谦然摇摇头:“沈老师,我没事。” 她低下头,自嘲地笑笑:“我一直觉得能成为像沈老师一样的人就好啦,没想到,和你的第一个共同点,竟然在这里。” 她们都有一个糟糕至极的父亲。 沈沂水再度揉了揉她毛茸茸的后脑勺:“要这么说的话,全东亚百分之九十的人都和我们有共同点。” “统计学?” “不,主观臆测。” “我觉得挺准确的。” “因为你就是这百分之九十涵盖的倒霉蛋。” 沈沂水靠近了,将谢谦然的脑袋轻轻搁在自己的肩膀上。 她抱住她,自以为是充满母性的、同类相惜的拥抱。 殊不知谢谦然埋在她的肩颈,所有的情绪都被抛之脑后,一切都被萦绕在鼻息之间的沈沂水的味道驱散了。 温暖的,像外婆家灶台上升起的炊烟的味道。 又有些许花香气,微不可见的,但谢谦然能闻出来。 她克制又无法自制地深呼吸着,两只手想要抱住沈沂水,却又害怕这个动作会将自己暴露,最终只是呆呆地垂落在沙发上。 “就真的把这里当自己家吧。”沈沂水这时突然放开了她。 她们对视,沈沂水道:“你想住多久都可以。” 谢谦然看着沈沂水的眼睛,平静的没有波澜的眼睛,今天因为自己生出了涟漪。 她知道这只是出于同情而生的涟漪,但她还是忍不住为之雀跃。 “好。”她郑重地点头。 “和家庭在经济上决裂,未来你就真的要靠自己了,你有把握吗?”沈沂水问她。 谢谦然没有丝毫迟疑:“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沈沂水笑了起来:“和我有什么关系,对你自己负责就好。” 谢谦然不语。 沈沂水又想到什么:“那未来你的花销……” 她想说由自己先承担。 但谢谦然却很快接道:“我会自己承担。” “哦?”沈沂水挑了挑眉。 “我可以的,沈老师。”谢谦然其实已经想到了办法,平静答道。 沈沂水淡淡点破:“做家教啊?” 谢谦然面上的平静一时顿住了。 沈沂水却没再说什么,只是拿出了手机:“老姚家有个亲戚,刚上初三,我帮你问问。” 说完她便拿着手机出去了。 谢谦然越过沙发背朝阳台看,沈沂水又倚在阳台栏杆处,半侧着身子,一面打电话,一面朝这边看过来。 不过不同的是,这次谢谦然不用躲避她的视线了。 她们对视,然后沈沂水朝她笑了一下。 谢谦然想起自己收在抽屉里的那本日记。 为了疏解自己的情绪,她写了整整两页纸的日记。 不如沈沂水对她笑一下。【你现在阅读的是 】 23、喜欢 周五早自习,班主任坐堂,他难得满脸严肃地从教室外走来,宣布今天起高一一班的化学老师不再是老何。 说完之后,他还把谢谦然喊到了教室外面,一脸抱歉道:“谢谦然啊,老师都没有注意到这件事情……唉……以后再出现类似的事情,你要和老师反映。” 谢谦然点头:“我知道了。” 她其实是觉得老何的针对不算什么。 老师是伟大的职业,却也是寻常的职业。 凭借一张教师资格证,各种各样的人走入教室,成为某些孩子的老师。 在这些人里,有多少是因为想要让孩子们得到良好的教育而从事这份职业,又有多少只是为了谋生呢? 在谢谦然曾经就读的初中,她就曾遇见过许多像老何这样的老师。 她是学校里成绩最好的孩子,但也是一个会被评价“太有个性”的难管教的孩子。 所以尽管她不至于被打骂、责罚,但言语上的阴阳怪气、指桑骂槐,她听了很多。 其实谢谦然并不怨恨这些老师,她知道,他们大概也只想轻松些把班上了,把钱赚了。 估计每天上班前都祈祷,这些孩子像士兵一样指哪打哪,填鸭式地把成绩提上来就好。 她敏锐地察觉到,其实眼前的班主任也是如此。 不过这位班主任比老何稍微更具有人文关怀一些——或许因为他教的是语文吧。 班主任说道:“你看你又有野心,又有执行力,不分心,没有早恋的心思,真的是根好苗子……” 谢谦然在听到“没有早恋的心思”的时候,眼神就飘到另一边去了。 班主任走后,班中风声四起。 有人说老何昨天下了课就被约谈,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面色惨白惨白的。 有人说老何在办公室里本来是死不承认的,后来彭俊逸竟然主动进办公室举报去了。 还有人说是老何之所以被处理得那么狠,是因为他的针对导致谢谦然状态的下降,差点把省二中能争状元的苗子给折了。 上边第二道风声是刘柳传到谢谦然耳朵里的。 “上个礼拜天,就你不在的那次补习班,刚好教师节不是呢嘛。老何他借着节日的名义,问全班同学要礼物,彭俊逸当时还给他递了红包呢——全班就他一个人送了。搞不懂他,自己送红包,又自己举报老何,搞什么呢?”刘柳对着林芊与谢谦然嘀嘀咕咕道。 彭俊逸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脸涨得通红:“我没想送那个红包,那是我妈硬逼我送的。我都跟她吵了不知道多少架了。” 刘柳被吓了一跳,林芊也把眼睛别开了。 谢谦然则根本没抬头,昨天和沈沂水的对话之后,她的状态直接重回巅峰,现在学习起来不仅专注,而且比之前更有干劲。她不想让沈沂水失望。 彭俊逸根本不管没人搭理他的事实,一个劲儿往三人桌前凑:“我本来就不想在老何那里补课,我妈硬把我塞进去,说找了关系,这个老师会关照我。我哪知道他人那样?” 刘柳嘲讽一句:“会收钱‘关照’学生的老师,你指望他哪样?” 彭俊逸沉默片刻,没有反驳:“所以我后来也反应过来了,但那个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我也一直没机会……谢谦然跟校领导硬刚之后,我不就去举报了嘛。” 他说完,直直地看向林芊。 林芊垂着眼看书,虽然书页没翻动就是了。 刘柳挡在林芊身前,大声道:“干嘛呢干嘛呢,搞得跟邀功请赏似的。这都是你应该干的知道吗?你现在也就是从走狗变成正常人而已。” 她想了想,又稍微小了点声音吐槽道:“而且这事儿跟林芊有半毛钱关系吗?跟你们俩分手的原因有半毛钱关系吗?别稍微干点人事儿就觉得自己了不起了行不行?” 她说着,拿着书本像扫垃圾似的把彭俊逸扫开了。 林芊长长地舒了口气。 刘柳气势汹汹地回到座位上,凑到林芊面前时,语气却一下子软了:“芊芊,我没有多管闲事吧?” 林芊惊讶地看她:“嗯?怎么会?” 刘柳小声道:“因为每次彭俊逸过来你都好像没那么讨厌他,我怕你俩余情未了啊……” 林芊也凑近了些,小声道:“我是没那么讨厌他,可是我也不喜欢他了呀。我就是怕他打我……” 两个脑袋凑在一起叽叽喳喳,一旁谢谦然也不由看了她们一眼,微微有些好笑。 “谢谦然!” 正笑着,忽然有只手将一张纸拍在了眼前的桌上。 谢谦然愣了愣,抬眼看过去,见是文艺委员何优。 黑板报已经出完了,她不知道何优还来找她干什么。 她这么想,也就这么问了:“有事吗?” 何优被她问得睁大了眼睛:“什么叫有事吗?你怎么语气这么冷漠啊,我们好歹也一起出过黑板报吧?” 虽然谢谦然不明白一起出过黑板报算什么天大的交情,但因为心情不错,她还是放柔了语气:“那请问你有什么事?” 她不知道自己这么说话,也还是没脱离冷漠的范畴。 何优两颊鼓了鼓,把纸摊在谢谦然桌上。 一张密室逃脱的宣传单。 “我们想去玩这个,我们一起出黑板报的一群人。”何优说道,“上次我们唱k你就没来,这次得来了吧!” 谢谦然沉默。 她发现自己有些跟不上何优的逻辑。 为什么上次唱k没去,这次就一定要去? 难道上次不去唱k,不代表着自己不想参与这些团体活动吗? 手机这时正好振动了两下。 谢谦然简单明了地回了一句:“我不去,谢谢。” 便低头去看信息了。 一看信息的发出者,谢谦然面上便忍不住浮起笑意。 一旁何优似乎还在说着些什么,谢谦然直接起身离座,走到了走廊边,趴在栏杆上看信息。 何优正说着话,见谢谦然仿若无人地便起身离开,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 不久后,她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林芊和刘柳:“她怎么可以这样!我还在和她说话呢!” 林芊平时就内向,被质问时更是不知道怎么说话:“……” 刘柳胆子大,大大咧咧道:“文艺委员大人,你们平常一个小团体一块玩儿,也不带我们谢谦然啊。出个黑板报而已,怎么就想把我同桌拉进团了?” 何优没想到有了一个谢谦然,还来一个刘柳,眼眶都气红了,怒气冲冲地回到座位上,噼里啪啦地坐下了。 她的小姐妹们很快围上去,问她怎么了。 何优扁着嘴,想了好半天,也就想出来一个罪名:“谢谦然说她不和我们一起玩密室逃脱。” “……” 一时众人都沉默了。 有人试探着说道:“她不去,那我们自己玩呗。” “就是啊,咱们本来也和她不熟,少她一个也不要紧。” “什么人啊,唱k也不去,密室也不玩,书呆子啊。” 何优眼睛看着地面,沉默半天道:“我还是想叫她来,要不……要不,我们少一个人。” 那随便再找一个人不就是了? 一众小姐妹面面相觑。 何优却道:“我再去找她说说吧,刚刚她好像有事,才没好好听我说话。” 她说着,眼睛便看向教室外。 透过门框,能看见谢谦然趴在教室外的栏杆上,正侧脸微笑着看手机上的信息。 她看了一会儿,就准备起身朝教室外走去。 才刚刚从座位上站起来,桌上的宣传单却被另一只手给拿走了。 “谢谦然不去吗?她不去我去吧。” 高高的阴影从头顶撒下,何优懵懵地抬头。 教室外,谢谦然还在看沈沂水给她发的信息。 “给你联系好了,老姚的远方表妹,初三。你们面谈。别太本末倒置,你自己的学业更重要。” 几句话她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每看完一遍她都想要回教室里去,把心思放到学业上,好让沈沂水为她骄傲。 但每次又都败北。 “有什么好看的。”这时忽然有人走到了谢谦然身边。 谢谦然下意识收起手机,眼神冷漠地看向来人。 一个女生,和谢谦然同班,因为个子高得突出——将近一米八,比班上很多男生都高——所以有点眼熟,但谢谦然并不知道她的名字。 “付蓉。”女生自报名字道。 因为对方出言不逊在先,谢谦然也并不客气:“不熟。” 她说完就想离开。 付蓉却突然单刀直入道:“我喜欢的女生喜欢你。” 把谢谦然硬控在了原地。 谢谦然反应了一会儿。 “我”,指付蓉。 付蓉喜欢的女生,未知。 “你”,指自己。 一个女生喜欢的女生喜欢自己,一个有喜欢的女生的女生。 谢谦然:“……听不懂,不认识。” 付蓉简单解释道:“我喜欢何优,何优喜欢你。” 何优喜欢自己? 谢谦然皱眉道:“你搞错了,我跟她不熟。” 付蓉噗嗤笑了起来:“你……好吧。但我没搞错,我想邀请你后天和我们一起去密室逃脱,报酬你提。” 谢谦然看了看对方身上一身运动潮牌,摇头道:“不感兴趣,不去。” 付蓉见她油盐不进,一时也有些怔愣,待对方走出两步才急急开口道:“帮个忙吧姐们儿,以后你有什么事我两肋插刀。” 然后她从口袋里掏出张什么,塞进谢谦然的校服口袋:“这是我名片,你要反悔了找我啊。” 谢谦然答的很果断,只是出于礼貌没有把名片丢掉:“不需要。” 她答早了,第二天她就通过名片联系上了付蓉。【你现在阅读的是 】 24、买花 周日谢谦然醒得很早,而且心情很愉悦。 中午她要去给沈沂水送饭,顺便见一见老姚正在上初三的远房表妹。 早晨起来,她带着可循环使用的布袋出门买菜。 下楼时遇见邻居——就是谢谦然第一次来找沈沂水时,在小区大门口遇见的那位邻居。 初见时邻居对谢谦然还是鄙夷的态度,认为她是来打秋风的。 谢谦然在这儿住了一段时间之后,尤其是在几次买菜回家,或给沈沂水送饭被撞见之后,邻居的态度便转变了。 “又去买菜给你姐姐送饭呀?”邻居笑眯眯道。 谢谦然点头。 “是要自己买菜做饭,现在这些年轻人哦,天天点外卖,不知道多不健康。”邻居一面走进电梯一面道,“你姐姐也是,我就没见她做过饭。还好你过来了,要不然啊我看她那个身体是要垮掉的。” 谢谦然也跟着进了电梯,没接茬:“您也去买菜吗?” 邻居高兴地应道:“对啊,听说今天菜市场鲜虾打折哦。对对对,你不在我们买菜的群里是不是啦,我拉你进群哈……” 在邻居热情的帮助下,谢谦然以九五折的价格买了鲜虾、西兰花和藕尖。 费了些时间,做了一道蒜蓉开背虾,一道白灼西兰花,一道酸辣藕尖。 虽然菜色只有三样,菜量却是很大的。因为沈沂水的同事们也要吃。 谢谦然把午餐分装好,便出发去律所。 半小时后到律所,已经有人在门口等着接谢谦然了。 谢谦然轻车熟路,跟着进了律所,饭盒在收拾好的大办公桌上摊开,便功成身退。 她怀里抱着沈沂水独属的粉色饭盒,退到沈沂水身边。 “沈老师,这是你的。” 众人都已经习惯沈沂水受特别对待,只一边嚼嚼嚼一边感叹:“真好,唉,老天爷也请给我天降一个这样的妹妹吧。” 另一个人摇头:“都说了,指望多个这样的妹妹,几率比在现在指望找到好对象还低。” 沈沂水自在一旁享受众人的艳羡,顺带和谢谦然聊闲天:“最近学习学得怎么样?” 旁边的人听了都叹气:“哪有沈老师这样和小朋友聊天的,哪家小孩愿意一到周末就被人问成绩……” 话刚落地,便见谢谦然眼睛亮亮地回答沈沂水的问题:“挺好的,我们物理课最近新学了一个单元……” 巴拉巴拉,巴拉巴拉。 愣是说的刚才叹气的人都沉默了。 好,好好好。她忘了谢谦然是省二中自主招生第一了。 也是个卷王之王啊。 不愧和沈沂水是一家的。 午饭吃完,谢谦然还蹲在沈沂水旁边,仿佛有说不完的话能聊。 众人都奇怪,两个年龄差了约莫有八到九岁的人,一个学生,一个律师,哪儿那么多话能聊。 老姚走过来,喊谢谦然去和远方表妹面谈时,沈沂水自己都有些惊讶。 谢谦然脸上写明了“不舍”两个字。 沈沂水在察言观色上迟钝得很,没看出来。 老姚却看出来了,哼笑道:“没想到啊,一向娃见嫌的沈沂水也有这么受小孩儿欢迎的一天。” 谢谦然抿了抿嘴,想说自己不是小孩,但忍住了。她现在之所以可以这样无所顾忌地与沈沂水相处,就是因为年龄上占了优势。 老姚拍了拍她的肩膀,又道:“行了行了,现在你的首要任务是拿下我的远房表妹,让她乖乖跟着你学数学。” 她下巴朝律所里边扬了扬:“估计没和你说吧,你们家沈老师自己读高中的时候,也是在省二,连续蝉联了三年的全校第一。” 她促狭地念咒语般叮嘱道:“可别给沈老师丢脸啊。” 以沈沂水为条件的咒语效用十分明显。 谢谦然原本并没有过分看重一次为了经济收入而进行的面谈,但老姚这么说,她就不得不把事情看得重要了。 老姚的车子在一家咖啡厅前停下。 谢谦然走进咖啡厅,一个个子娇小、脸颊肉肉的小女孩便同她打招呼。 老姚为表尊重离开了,留空间给两个小朋友。 小女孩人虽小,架子却大:“听说你是尧县自招考进省二的,自招和中考不一样吧?” 谢谦然自如道:“不一样,但不一样的地方在于,自招的难度比中考更高。” 小女孩抿了抿嘴,又道:“可是你现在已经上高一了,中考的知识你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吧?” 谢谦然似笑非笑:“你可以试试。” 试试就试试。 小女孩竟然真的掏出一套卷子甩在谢谦然面前。 下巴一扬,示意谢谦然做一做。 “给你两个小时。” 谢谦然拿起笔,笑了笑:“半小时吧。” 小女孩哼笑道:“吹什么牛……”皮。 话还没说完,她便看见谢谦然把一连串字母填在了选择题的括号里,然后是填空题。 她好像不用思考,看见题目的一瞬间,眼睛左右扫动两下,便把答案填上去了。 计算、简答、应用题也是如此。 半个小时,原来考试时长都是用来写字的吗? 小女孩瞳孔地震。 谢谦然写完后,小女孩便急忙把试卷拿去对答案,结果自然是全对。 小女孩不可置信道:“怎么可能?你怎么做得那么快?” 谢谦然简单答道:“做过。” 小女孩睁大了眼睛,随后似乎仍有些不服气:“题海战术而已,这是最笨的办法!一道题目反复刷,时间都花在数学上,其他科目不学啦?” 谢谦然笑了笑:“不是题海,所有题目我都只做一遍。” 小女孩震惊道:“那怎么学得会!” “跟着我学,我教你,就学得会。” 小女孩咬咬牙,道:“时薪一百,不能更高了。” 谢谦然淡淡道:“低了,二百。” “一百二,再高不值得了。” “一百八,包你中考数学满分。” “好大的口气!” 谢谦然微笑:“能做到就不算大话。” 最后时薪一百八成交,并且当即在咖啡馆里上了四个小时的课程。 小女孩离开前眼睛亮晶晶的,满嘴都是豪言壮志:“这次中考我必拿下blingstar巡演门票!” 老姚这时正好来接她,见谢谦然一脸茫然,解释道:“就是她追的外国明星,未来计划在国外开一圈演唱会。她妈妈说要是她中考考得好,就奖励她去追全程巡演。 “你没答应做廉价劳动力吧?这次请家教可是她自掏腰包,她钱不少,但只肯花在追星上,对其他事可扣了。” 两人一面走一面聊,一面就听着前边的小女孩对着电话手表大声道:“不行!我刚刚花钱请了家教,出这波是为了回血,你这么刀我回什么血?人都要被你刀四了。” 谢谦然、老姚:“……” 时间已经不早,老姚原本打算开车先送谢谦然回家。 但谢谦然有事想去做,没有麻烦老姚。 老姚的远房表妹小姚同学,是一个深藏不露的小富婆。 第一次课程刚刚结束,小姚同学就把七百二十元款项打给了谢谦然。 这是谢谦然第一次靠自己赚到一笔不低的款项,她想拿这笔钱中的一部分去买束花。 花店老板推荐许多品种的玫瑰,谢谦然连名字也记不住。 她更不知道沈沂水喜欢什么。 她只想知道:“如果我喜欢一个人,但又不想让她知道,送给她什么花比较好?” 花店老板听了忍不住笑呵呵:“那你要不就送小雏菊吧,进可攻退可守。要是你喜欢的人不懂花语,那它表达的就是深藏在心底的爱;对方要是懂行,问你,你就说,你以为它的花语是友情永恒。” 谢谦然很满意。 她抱着一束小雏菊坐公交车回了家。 一路上许多人侧目,看她怀里的花。 她想:这是沈沂水的花。 她走过小区门口,在门禁前驻足。 从前拦过她的保安大叔过来给她开门:“没带门禁卡呀?……哟,今天还买了花儿呢。” 谢谦然点头道:“嗯,送给沈老师的。” 门禁卡在她的口袋里蜷缩着。谢谦然的脸颊有一点点发烫。 她在想,自己用赚到的第一笔钱给沈沂水买一束花,沈沂水会不会察觉什么呢? 她在想,她到底是希望沈沂水察觉,还是不希望呢。 她想不明白。给沈沂水买花是从她的心底里涌出来的,在做这件事情之前,她没有想任何前提或后果。 她捧着花站在沈沂水家门前,等了一会儿,没有邻居路过,她觉得有一点可惜。 但她很快重振精神,因为她想起这扇门前曾经站过沈沂水的前女友。 但前女友没有买花,前女友也不能进到沈沂水的家里,甚至并不受沈沂水的欢迎。 但谢谦然不一样。 谢谦然嘴边扬着笑意,一手捧着花,另一只手去按沈沂水家的门铃。 她当然可以直接开密码锁回家,但她想给沈沂水一个惊喜。 叮咚—— 门铃响起。 小雏菊上晶莹的水珠和谢谦然眼中的光亮有一点相似。 门后传来人声。 门开了。 “谁呀?”开门的却是一个陌生女人。 女人朝门内问道:“姐姐,好像是送花的,你给我买花了吗?”【你现在阅读的是 】 25-30 第25章 沈沂水道:“这是我女朋友,佳佳。” 上学时谢谦然每天都要穿校服,这其实对她来说是很方便的。 因为她的常服并不是很多,上下装单手都数得过来,每季度最多只添两件新衣服。 在周末,不能穿校服的时候,她只能把那些一眼能看得出陈旧的衣服翻出来穿。 或许是因为这样,女人看到她时,上下打量了她的衣着两下,便朝屋内问道:“姐姐,好像是送花的,你给我买花了吗?” 谢谦然愣在原地,做不出反应。 她在看到陌生女人的时候,并没有第一时间去猜测对方的身份,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有除自己以外的人待在沈沂水家里。 但当女人说出那句话,她的所有念头便凝滞住了。 关于这个人是谁,她为什么用这样亲昵的语气和沈沂水说话,又是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手中的花属于她…… 不是想不明白,是不想明白。 屋内传来沈沂水漫不经心的声音:“有人来送花?送错了吧。你要吗?我现在买。” 然后谢谦然便见沈沂水款款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沈沂水似乎特意打扮过了,从下午的工作装换成一身暗红色的一字肩连衣裙,脸上施了妆,头发也带着卷。 她手上套着一根黑色缎面发卷,正一边盘发一边走出来,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诱人的松弛感。 可是她这样的状态,却是在与另一个人独处时出现的。 谢谦然只觉得浑身更僵了。 沈沂水走出房门,才看见了谢谦然,她面上的笑意顿了顿:“你回来了……花?” 谢谦然抿了抿唇,把手中成束的花往怀里藏了藏:“哦,我给自己买的……沈老师,这是你朋友?你们要出去玩吗?” 她的眼中有微不可见的期待。 但沈沂水并没看出来,她朝一旁侧了侧身,站在她身旁的女人便会意地挽上她的手臂。 沈沂水道:“这是我女朋友,佳佳。” 佳佳也朝谢谦然笑:“小朋友你好呀,我经常听姐姐提起你,听说你学习很厉害呀。” 佳佳的声音甜得腻人,她的手也像黏人的口香糖一样,紧贴着沈沂水不放。 谢谦然感到自己的嗓子很干涩,吞咽有些困难。 她想试着笑一下,但又感觉到面部肌肉的不听指挥。 她于是没有笑,只是点了点头。 沈沂水又道:“我们晚上出去看电影,你留在家里吗?” 谢谦然握着花束的手指紧了紧:“没有,我也约了同学出去玩。” “现在?玩什么?” “密室逃脱。” 佳佳接话道:“现在小朋友好像是挺喜欢玩这个的,不过密室里面光线太暗,也容易出事故,你们大晚上的出去玩,要注意安全呀。” “我知道。”谢谦然咬字清晰道,“我不小了。” 佳佳愣了会儿,看向沈沂水。 沈沂水神色平静,拉着佳佳往一旁站了站:“外面热,在门外站着干什么,进来说话。” 她们俩站到了门边,给谢谦然让出了一条进门的路。 佳佳还在门边问道:“你出了好多汗,花要不要我帮你放起来?” 谢谦然并未答话,只是摇了摇头,沉默走进屋内,找出花瓶和剪刀,而后蹲在垃圾桶边,默默地修剪着花枝。 屋内的气氛莫名的沉下来。 但这只是谢谦然的感觉,她并不能分辨出,这是因为她心情低落而产生的错觉,还是确实如此。 她也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此时她的脑中什么也没有,只是一片空白。 她的心中也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片沉寂。 过了许久,她听见沈沂水的新女友佳佳道:“电影快开场了,姐姐,我们走吗?” 然后沈沂水“嗯”了一声,走过来,说道:“我们出门了,晚一点回来。” 谢谦然没有抬头:“好。” 片刻后,门被关上了。谢谦然蹲在垃圾桶边,紧紧握着手中的剪刀柄与小雏菊。 沈沂水的新女友。 对,沈沂水是谈恋爱了,她知道的,沈沂水和她说过的。 心脏好难受。 可是她在难受什么呢?真奇怪,她一直都知道沈沂水在和其他人恋爱,又不是现在才发现的,为什么现在那么难受呢? 她和沈沂水本来就不可能。 沈沂水的新女友,虽然没有沈沂水那么漂亮,却也是一个体面的成年人。 卷着柔顺的长发,戴着一看便不菲的首饰,每一只手上都贴着闪亮的甲片。 她们有相似的年龄,相匹配的职业,穿着精致的衣装。 谢谦然有什么呢? 她只有用辛辛苦苦上了一下午的课换来的雏菊,和旧得像花店员工的常服。 她和沈沂水的差距那么大,在另一个与沈沂水般配的人出现之后,变得更加明显了。 九月正是秋老虎出没的季节,白天室外那么热,谢谦然晒得浑身发烫。 屋内冷气又那么足,骤然把她冷却了。 她像在极端冷热中翻滚的玻璃杯,身体蔓延出将要碎裂般的疼痛,疼痛的始发点是心脏。 越是明确“沈沂水会有爱人,那人不是自己”的事实,这种疼痛就越明显。 几乎是出于自救的需求,她的大脑闪回许多记忆。 这些记忆几乎全部有关沈沂水。 沈沂水将牛排切好递给她,沈沂水为她拦下了盛怒的父亲,沈沂水将她拥入怀中…… 但在这些画面之中,突兀地,忽然插入了些许其他片段。 ——付蓉的脸忽然出现:“我喜欢的女生喜欢你。” 付蓉的表情那么轻松。 喜欢的人并不喜欢自己,不是一件绝望至极的事吗? 为什么付蓉看起来一点都不痛苦。 她甚至可以和自己毫无芥蒂地交流。 像沉入泥沼的人忽然摸索到救命的麻绳,谢谦然将小雏菊与剪刀都放置一旁,找出了口袋里的名片。 电话拨通,对面懒洋洋道:“谁啊,这么晚打电话?” 谢谦然简白道:“谢谦然,出来聊聊。”- 秋夜微凉的晚风吹过省二中门前略显寂静的街道,路灯下,谢谦然视线发散地朝着远方,其实什么也没在看。 不久后,街对面出现一道身影。 高个子,穿着灰黑色卫衣和紧身牛仔裤,蹬一双帆布鞋。 是付蓉。 走近了能看见她蹬了双帆布鞋,脚踝还露在外边,嘶哈嘶哈地喊冷。 两人碰面的第一句话,是付蓉说的:“嚯,你就穿这样儿?” 谢谦然:“……” 她看了看自己身上初二时买的,现在已经有些贴身、袖子也短了半截的黑色长袖夹克,以及下半身同样长度有些告急的黑色运动裤,沉默了。 尧县经济并不十分发达,富裕人口更少,基本处在农村向城市发展的中间阶段。 因此在尧县时,她这样的穿着其实十分普遍。 而到了沈沂水家,她除了上学、去律所基本不出门。 去律所也只在送饭时穿过常服,律所都是沈沂水的同事,也没有人评价她的穿着。 放在平时,谢谦然并不会在乎另一个人对自己的评价。 但她刚刚见过沈沂水的新女友。 她不由问道:“很难看吗?” 付蓉实诚道:“全靠脸撑着。要是何优见到你就穿这样,估计不会喜欢你了。” 谢谦然:“……你不是喜欢何优?” 付蓉无奈道:“喜欢啊,是真的喜欢,知道她是个虚伪无知脾气骄纵爱慕虚荣的人还是喜欢的那种喜欢。” 谢谦然又沉默了。她发现付蓉真的是和自己完全不一样的人。 她喜欢沈沂水,所以她觉得沈沂水身上没有缺点。付蓉喜欢何优,却能在对方身上看到无数缺点。 这点谢谦然倒不是很想学习,她想向付蓉请教另一点。 “你知道何优有喜欢的人,不难过吗?”她问。 付蓉看了她一会儿,长长地“哦”了一声:“找我做感情咨询的啊。” 谢谦然:“不让你白回答,交易,我也帮你做一件事。” 付蓉笑了笑:“那行。我不难过啊,这有什么好难过的。她喜欢你,只是因为她眼里没看见我。怪我怕早恋耽误她考学,出手晚了。” 谢谦然觉得奇怪:“你怎么就确定,只要你……出手,她就会喜欢你?” 付蓉摊手道:“我了解她啊,她就是那种,被别人喜欢了会去想自己是不是也应该喜欢对方的小女孩。大多数人都是这样吧。只要你是真心喜欢对方,对方感受到了,再怎么样都会把你纳入考虑范围,接下来你需要做的就是尽量表现好点,以及在一起之后不要飘了。” 谢谦然还没到考虑在一起那一步的时候,但她听付蓉语气轻松的分析,沉重的心情也慢慢舒缓了。 付蓉观察着她,适时提道:“不在这儿聊了吧,去麦当当坐坐?” 两人于是切换阵地,付蓉点了一份套餐,找了个座位。 付蓉开门见山:“你有喜欢的人了?那个人还喜欢别人?男的女的?” 谢谦然沉默片刻。 付蓉道:“放心吧,我嘴很严实。校女篮队那么多八卦,你见我往外传过吗?” 谢谦然:“我不知道你是校女篮的。” “……”付蓉难得语塞,“总之你可以放心告诉我。” 谢谦然这才道:“我……喜欢上了我姑姑的继女,我现在借住在她家,她也喜欢女生,但是最近已经谈恋爱了。” “……”付蓉再度沉默了,她抬手,“你等等,这个信息量有点大。” 付蓉捋道:“你借住在你姑姑的继女家,你俩都是女同,你喜欢她,但她有女朋友了。” “嗯。” 付蓉思考了会儿,手蘸着可乐杯壁划落的水珠,在桌面上写写画画。 不久后,她抬头:“行,搞明白了。你这情况比我的复杂点儿,因为你的心选姐谈恋爱了。但也简单,就两个办法,要么你等她分手,要么你现在就开始煮她。” 谢谦然有些茫然:“煮她?” “温水煮青蛙呀。”付蓉道,“你想两个人谈恋爱吧,肯定会闹矛盾。那一闹矛盾,感情就会出现裂缝,这就是你插进去的最好时机。嘘寒问暖啊,明拉暗踩啊,只要不是明着表白,什么能让她发现你比她对象好,你就做什么。” 谢谦然眉头微皱:“可是她们在谈恋爱,这样不是在做第三者吗?” “不被爱的才是小三。”付蓉轻飘飘甩了一句。 但她看了看谢谦然的表情,叹了口气,又道:“行吧,你道德感比较强也行,那你就尽量对心选姐好点呗,多找机会跟她待一起呗。 “你看啊,你只是对她好,又没有要求什么。如果她对象对她没有你那么好,那是她对象的事。 “然后她对象不找她的时候,你就多跟她待在一起。要是你们俩因为待一起时间久了产生感情,那也不是你的问题,是她对象找她找得少了,这样行吧?” 谢谦然隐隐觉得这样做还是有不对的地方,但这时付蓉补了一句:“要是不想这样,你就看着她谈恋爱吧,人家一个一个地换,到时候要是去国外结婚,说不定你还能混上个伴娘。” 谢谦然登时清醒了,她坚定道:“教我。” 付蓉笑了笑,开始传授给她一些莫名其妙的知识:“咱们最重要记住八个字,耐心蛰伏,抓住时机……” - 另一边,沈沂水和佳佳正在影院大厅候场。 两人此时并肩坐在相邻的座位上,佳佳仍然搂着沈沂水的手臂,声音甜腻地说着今天要看的电影。 沈沂水面上也微微带着笑意,认真地听她说话。 两人侧对面约莫十米开外的另一个座位上,坐着一个戴鸭舌帽、穿连帽卫衣的女人,此时正盯着沈沂水这边看。 见沈沂水微微侧过脸,附到佳佳耳边说话时,女人坐不住了,“噌”地一下站起来,便走到两人跟前。 佳佳被忽然出现的女人吓了一跳,更是抱紧了沈沂水的胳膊:“姐姐,她是谁啊?” 沈沂水看了女人一眼,道:“一个跟踪狂。” 女人正是沈沂水的前任。 从蹲守沈沂水家,被保安强行赶走之后,她便开始蹲在小区或单位门外,反复纠缠。 沈沂水几次报警之后,她终于不敢再露面,但沈沂水却总能在身边发现她尾随的可以身影。 女人脸色惨白:“姐姐,你就这样看我吗?” 她说完,又指向佳佳:“她有什么好的?你不是不喜欢小矮子吗?她都没有你高!” 佳佳“喂”了一声:“吵架就吵架,人身攻击干什么!” 沈沂水松开佳佳的手,道:“你去旁边等我吧。” 佳佳走后,她对上女人偏执的目光,淡淡道:“我说了,一切条件都只是附加项,忠诚是原则问题。一次不忠,百次不用。我们是和平分手,你现在在做什么,跟踪尾随,你想干什么?” 女人固执道:“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我只是想看看你。” “我有女朋友了。” “那又怎么样,你们迟早会分手的。” 沈沂水笑了笑,沉默片刻,语气忽然变得缱绻起来:“我不会和她分手的。你不是一直好奇我为什么不愿意和你亲近吗?之前我说是因为在一起的时间太短,现在我发现不是的,只是因为我不喜欢你而已。 “当年你追求我很久,我以为我是心动了,现在看来只是感动而已。和你在一起的那些年,我从来没有真正喜欢过你。和她在一起之后,我才发现喜欢是什么感觉。 “每天我都觉得很幸福,牵手和拥抱都是常态,我已经把你忘得一干二净了。” 最缱绻的语气,说出口的却是最冷漠的话语。 女人有些崩溃,两手抱住了脑袋,低低地喊了一声:“不要说了!我不相信!” 沈沂水冷漠道:“随你吧,不要来打扰我和我爱的人了。” 女人用力地抓住了沈沂水的手:“你爱的人?你说过你只爱我!” 沈沂水掰开她的手:“所以呢,你要做什么?” 女人低声恨恨道:“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我不会放过你们的……你想好好和她在一起,不可能的……我一定会想办法,我一定有办法……” 沈沂水皱眉道:“你别冲动,如果你伤害了我爱的人,我只会恨你。” 女人笑道:“那你恨我吧,你恨我也好。如果她因为我而受伤,你记得她的同时一定也会记得我吧……” 女人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没有发现沈沂水的表情骤然放松了。 沈沂水笑了笑,从口袋里拿出正在录音的手机,按下暂停键:“不好意思,你刚才的言论涉及威胁我女朋友的人身安全,我已经全程录音。另外,你在我家小区地下室,在我单位门前,以及在我所处的各个公共场合徘徊、跟踪尾随的行为,我也已经收集监控资料。” 说到这里时,女人的表情已经彻底僵住了。 沈沂水看向女人,平静道:“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如果再有下次,我带着这些材料报警,你会收获的就不只是口头警告了。” 女人愤愤离去后,佳佳缓缓走过来:“走了?老板,我演的还行吧?” 沈沂水淡淡道:“一般。这个人比较好骗。” 佳佳咂了咂嘴,评价道:“偏执,易怒,好骗还爱演。看起来她最应该做的事情是卸载西红柿小说。老板,你们女同吃这么差吗?” 沈沂水:“……我眼光差而已。” 她打开社交软件转账给佳佳:“你最近都不用来找我了,自己注意安全,我不确定她是不是真的会有过激行为。” 佳佳点头道:“放心,我干这行很多年。” 她收了钱,交易就算结了。 她不再称呼沈沂水为老板,狡黠地笑了笑:“姐,你真用不上我了?我看你这个麻烦是摆脱了,还有个麻烦没解决吧?” 沈沂水看了她一眼:“你可以走了。” 佳佳被她那一眼扫得有些怵,小声嘀咕道:“你家里那个小朋友,看你的眼神可不清白啊,你俩可是住在一起啊,你确定不用我出马斩断桃花吗?” 沈沂水平静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希望你也不要多管闲事。” 说完,便先转身离开了。 佳佳轻哼了一声:“装傻充愣啊,可怜的小朋友,一腔真心要被人当空气咯……” - 前女友比预料得更耐不住性子,电影甚至还没开始检票,事情就已经处理完了。 沈沂水回到家时,才只是晚上七点。 她没吃晚饭,想着谢谦然也不在家,开了客厅的灯,就准备点外卖。 但开灯后却发现,玄关处谢谦然的鞋子正整齐地摆在鞋架上。 她走到谢谦然房门前,敲了敲门。 门开了,谢谦然的表情看起来很正常,有点疑惑的。房间内的桌子上摆了本本子,看起来她刚刚在写作业。 沈沂水问:“不是和同学去玩密室逃脱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谢谦然道:“我去的时候发现只有两个人,凑不齐一起玩的人数,就提前回来了。沈老师你呢?” 沈沂水顿了顿,没想到她会反问,但当即面不改色道:“记错时间了,是昨天晚上的电影。” 谢谦然点了点头:“那好可惜。你和佳佳姐吃过饭了吗?” 听见她对佳佳的称呼,沈沂水又愣了片刻,答道:“还没有,打算点外卖。” “哦……”谢谦然似乎觉得有些奇怪,但片刻后便点头道,“那刚刚好,我做了一些吃的,放在冰箱里,热一下可以当晚饭。” 沈沂水:“……好。” 她开始有些怀疑,自己出门前感受到的,谢谦然的怪异,难道只是错觉? 客厅桌上的花瓶里插上了小雏菊。 沈沂水知道它话语的暧昧性,她试图装作不清楚,以此消解这种暧昧。 但现在谢谦然的反应,让她真的觉得不清楚了。 房间内,沈沂水走后,谢谦然坐回桌前。 本子上记着密密麻麻的笔记,但那显然并不是高中任何一门课程的相关知识,反倒和她手机里付蓉发过来的“教学”信息紧密关联。 门外传来拖拉门开关的声音,是沈沂水去洗漱了。 谢谦然又等了一会儿,起身走到门边,开了门,听见微弱的水声,这才走出门外。 客厅里并没有其他人的身影。 她从桌上果盘里翻出一个橘子,走到沈沂水房门前。 轻敲,没有人应门。 厨房、杂物间、阳台,也都没有人。 沈沂水没有把佳佳带回来。 谢谦然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接下来的两周,两人的相处都十分平静。仿佛沈沂水将佳佳带回家的那一天,谢谦然的反常只是一场幻觉。 从那天到十月份,只发生了两件可以说特别的事,让沈沂水有些在意。 一件是因为律所有提拔她的意愿,最近的两桩疑难案子都交由她主要处理。有那么一段日子,她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 然后沈沂水便发现,不论她多晚回家,谢谦然总是还没睡。 客厅的灯总是亮着,谢谦然房间的灯也总是亮着。只要她去敲谢谦然房间的门,不过两秒谢谦然便会出来应门。 沈沂水总觉得她的眼睛里藏着一些微小的喜悦。 她多次叮嘱谢谦然早点睡,都被当作耳旁风。 某日她当面问谢谦然,为什么不肯早睡,要等自己回家才睡。 谢谦然却没有一点迟疑,说自己只是想多学一会儿,沈沂水一回家她就睡觉,只是因为不想让沈沂水担心,否则她会有多晚学多晚。 这一说辞倒确实和她的行为十分契合。 但纵然说辞合理,谢谦然眼眶周边的乌青也不会因此消失。 沈沂水只能在单位时尽快处理工作,时间过晚也就不留在单位,把活带回家干,监督谢谦然不许熬夜。 但谢谦然还是有一天熬了个大通宵。 这就是第二件事了。 因为工作艰难繁杂,沈沂水不得不放弃了一日三餐的铁律,偶尔一日一餐甚至两日一餐。 这样折腾的后果就是,她好不容易养好的胃病又复发了。 尽管她第一时间就吃了药,胃病犯了的当天,她还是从上班一直疼到下班。 沈沂水是很能忍的人,那天却也被不少同事看出身体不舒服,劝她去医院。 沈沂水当然不愿意去,且不说挂号问诊多费时费力,就说万一真查出问题要住院,她的案子还做不做了? 于是就这么一路忍到了回家。 回到家里,谢谦然仍旧在自己房间做作业。按平时,沈沂水会去敲一敲她的门,提醒她该睡了。 但那天她太疼了,摸着墙一路走到自己房间,就瘫软在了床上。 她蜷缩着身体,意识昏昏沉沉,五感都被极致的疼痛剥夺,只剩一点点触感还在提醒她自己没有晕过去。 凭借那一点触感,她察觉到有人正在自己的身边。 她的脑袋被那人扶起,吞咽下了什么东西。 起初吞咽所带来的是新一波的疼痛,但渐渐那股疼痛便被压了下去。 许久之后,她的脑袋又被扶起。 这次她的意识恢复了些许,些许光亮透过眼皮,进入她的视野范围。 与此同时一块被看见的,是谢谦然搅动粥碗后,抬起瓷勺轻吹的画面。 第二天早上她醒来后,疼痛感已经减弱大半。 她走出房间,在客厅的餐桌上看到一碗粥和字条。 谢谦然去上学了,留了字条,让她把粥放微波炉里热了喝掉。 除了这两件事情,谢谦然的表现一切如常。 没有过分的亲近,也没有过分的疏远。 甚至这两件事情,要说是因为谢谦然借住在自己家,为表感激所做的,也不是不行。 沈沂水在感情上只能算半个高手,她擅长调情,却看不透人心。 所以在初恋之后,她的每一段恋爱都很短。同事评价她那不能叫恋爱,只能叫搞暧昧。确定关系即死。 因此她并不知道自己直觉所感受到的:谢谦然可能对自己有好感,这件事,到底是准确的,还是只是自己自作多情。 “沈老师……沈老师?” 在耳边呼唤的声音中回神,沈沂水发现自己的办公桌边已经围了不少人。 沈沂水:“……什么事?” 老姚因为跟她熟,在她办公桌旁两手环着胸,毫不客气道:“不知道你最近搞什么,忙晕头了?总是开会的时候开小差。” 沈沂水不反驳:“有点累,精神不集中。” 大家知道她最近接下的案子不简单,都体谅她,你一言我一语把刚才商议的事情说明白了。 “国庆节沈老师手里的案子应该也告一段落了,咱们足足放满七天假,于老师请客,咱们抽两天出去玩。” “我们去擎苍山,听说那边现在凉快得很。山上有家农庄,我朋友去过,能自己做饭、还有轰趴馆,就是住的地方订满了,但咱们能露营。” “对,于老师说还可以带上家里人,一家人住一间帐篷,也方便。” 沈沂水点头表示听明白了。 老姚拿胳膊肘怼了怼她:“怎么着,你也没什么能带的家里人,把小谢带上呗。人又养眼,还能帮着做饭。” 律所内一众人都在附和:“对啊对啊沈老师,把小谢带上吧,吃不上她做的饭我们可怎么活呀!” 这几周来谢谦然每到周末便带上饭盒来律所。 起初是只带一顿的。后来因为要给小姚同学上课,会在附近待到晚上,又有个同事表示家就在附近,有做饭的地方,谢谦然便在这边把所有人的晚饭都给做了。 众人知道谢谦然条件不好,自己要承担自*己的生活费,纷纷表示要给谢谦然伙食费,谢谦然也不要,只收食材钱。 几次下来,大家都真心把谢谦然当自己家的妹妹心疼。 沈沂水听到她们说能把家人带上时,就知道会有这么一遭。 她淡淡回道:“国庆就七天假,还不让人在家好好休息,还要抓过来给你们当厨子?” 众人纷纷面露心虚,不敢再问。 只有老姚不怕她,又接了嘴:“那就带来纯玩呗,她在这儿也没什么熟人,不做饭跟着我们玩也行。” 沈沂水装作想了想,实则很快回道:“她前几天交了新朋友,小孩就让她跟着小孩玩吧,和我们一群成年人有什么话聊。” 老姚想说她跟你就挺有话聊的,但想一想倒也是,谢谦然每次来律所其实和她们聊的都不多,就爱追着沈沂水跑,估计也是怕生。 没有人再问,沈沂水端起水杯喝了口水。 其实她能看出来,谢谦然其实挺喜欢她这帮同事的,一个两个虽然都是成年人,但平时相处起来咋咋呼呼的,没有一点城府。 就算是真说要让谢谦然来当厨子,估计她也愿意。 如果不是一家一间帐篷,沈沂水就直接替谢谦然答应了。 但一家一间帐篷,而且有近半月里发生的那两件事在先……沈沂水总觉得并不合适。 就当是她猜疑,多一事总不如少一事。 她心里正想着事情时,旁边老姚嘀咕着说了句:“那你可得好好想想怎么告诉小谢,你不打算带她。” 沈沂水没多想,随口答道:“她也不知道这件事。” 她没看见老姚有些心虚地移开了眼神。 九月三十日调休,但沈沂水单位没调,给了她们一天的时间收拾行李。 沈沂水下午便把行李收拾好了,行李箱放在玄关处。 晚上她人在房间里看案卷,听见大门门锁打开的声音。 到谢谦然下课的时间了。 沈沂水想了想,走出房门,对谢谦然道:“回来了。” 谢谦然看起来心情不错,嘴角微扬着:“嗯,沈老师。” 沈沂水走出房门,朝玄关处的行李箱扬了扬下巴:“明天开始,我们单位组织团建,去擎苍山团建两天……” 这两天你在家里,吃什么东西自己点外卖或者拿手机去买菜做饭,都行。 然而她话才说到一半,谢谦然便接道:“好,那我也快点去收拾行李。” 沈沂水:“……” 嗯? 谢谦然十分自然地进了房间,开始往她的新书包里塞东西。 沈沂水迟疑片刻,跟着走过去,问:“有人跟你说了我们要团建的事吗?” 谢谦然抽空抬头看她:“嗯,姚老师的表妹告诉我的,她说你们可以带家属一起,约我帮她拍照。” “哦,老姚带她表妹啊。”沈沂水面上平静,实则心里在骂:有家室的人不带孩子带什么表妹? 眼见自己给谢谦然新买的小书包被几套衣服塞得鼓鼓囊囊,沈沂水无奈地叹了口气。 “等等,你这书包装不下。我的行李箱还有空位,放我箱子里吧。” 她说着,走到谢谦然的书包跟前,翻了翻她预备带的衣服。 “你带的这些衣服都太薄了,山上气温低,带几件厚一点的外套。这件太短了……这件也太短了……穿我的吧,我借你几件。” 她回自己房间翻出两件冲锋衣,姜黄色和墨绿色。 “这两个颜色可以吗?” 谢谦然的神色有些掩饰不住的受宠若惊:“嗯……可以的……谢谢沈老师。” 沈沂水看着她的反应,抿了抿唇,最后只道:“今天早点睡吧,明天早起,七点出发。” “好。” 第26章 她此时……应该是枕在沈沂水的怀里。 国庆节当天,早上七点,众人驱车在律所门前会合。 老姚原来不止带了她表妹,儿子也一起带上了。 其他人也大多如此,拖家带口。 唯有沈沂水,车上只带了一个谢谦然。 老姚把车开到沈沂水旁边,摇下车窗调侃:“哟,看看这是谁啊?不是说不带小谢吗?真可惜咯,要是你真不带,这会儿我们就能嘲笑你孤家寡人了。” 沈沂水瞪了她一眼,把老姚瞪得好一阵莫名,平时沈沂水也没那么开不起玩笑啊。 下一秒老姚就见副驾上探过来一个头——谢谦然看着沈沂水,有些迟疑地问:“沈老师?” 沈沂水面上看不出什么,但手握紧了方向盘:“昨天没问你,后面才知道你想来。” 谢谦然闷闷地“哦”了一声,缩回了副驾上,明显是有些落寞。 这时其他车子开始缓慢地移动,到出发的时间了。 老姚不嫌事大地朝沈沂水“啧啧啧”了几声,摇上车窗跟着车队走了。 沈沂水也收回观察谢谦然的余光,驱车跟上老姚。 开出市中心,上到高架的一段距离里,车内都一片沉默。 虽然沈沂水和谢谦然都是比较喜静的性格,她们这辆车子本来就不像其他同事车内一样,又是阖家欢又是载歌载舞的。 但出发前谢谦然还是表现得很开心,到律所前的那一段路,两人断断续续地也一直在聊天。 这会儿却是彻底的沉默了。 沈沂水在心底暗暗地把老姚又骂了好几遍。 等到车子开上高架,不出意料地开始堵车,她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开口道:“生气了?” 谢谦然原本正装作看车窗外的风景,沈沂水开口,她也不好再装下去了。 视线收回来,却也不敢和沈沂水对视,只好看着交握的手指,闷声道:“没有,沈老师。” 一听就是还在闹脾气。 沈沂水也知道自己这事做的不对。 谢谦然寄住自己家,本来就缺乏安全感与归属感,一直很懂事,总担心给自己添麻烦。 前段时间谢谦然和家里人决裂的事之后,沈沂水自己又做了承诺,让谢谦然就把沈沂水家当成家。 可偏偏佳佳的事情让沈沂水产生怀疑之后,恰好就遇上需要同住一个帐篷的团建。 如果沈沂水的怀疑有那么一点点的可能是真的,那么她作为一个成年人,就有责任和谢谦然保持距离。 所以这次明说了可以带家人一起参与到活动,她却打算不带谢谦然。 这件事情在她自己看来,只是为了避嫌所做的决定,是出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考量。 但在谢谦然看来,或许就是一次排外的铁证。 沈沂水低低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追问下去。 车子驶入山道,谢谦然有些晕车,降下车窗,将头抵在窗沿吹风。 山风将她吹得清醒了些,想到刚才与沈沂水对话时冷淡的反应,她有些后悔。 昨天付蓉教学的声音仿佛还在耳侧:“你一定要耐得住性子。她肯定会怀疑你喜欢她,如果她是个好人,就肯定会开始和你保持距离。你一定不能因为这个露馅……” 但刚刚听到沈沂水这次原先不打算带自己一起时,谢谦然还是没忍住。 她脑中第一时间便冒出酸涩的气泡:“为什么不带自己,是因为想带佳佳吗?” 这会儿冷风一吹,脑子里冒的泡总算被吹走了。 她偷偷地在车窗反光里观察沈沂水的表情,并看不出什么。 应该没有露馅。 车子开到了地方,两人各怀心事的下了车,与众人聚到一起,在热热闹闹的合家欢里显得十分突出。 谢谦然正反思着刚才的事情,身边忽然蹿过来一个人影,是小姚同学。 她举着个拍立得,对谢谦然道:“来,我给你们拍个照。” 谢谦然下意识凑近了沈沂水,沈沂水原本侧着身子在看山,见她靠过来,便有些疑惑地看向她。 小姚同学按下了快门。 谢谦然正打算和沈沂水解释,自己刚刚是在配合小姚拍照。嘴还没张开,就又被小姚拉走了。 “好了好了,现在该你帮我拍照了!” 谢谦然帮小姚拍了一张瘫倒在登山台阶上的照片、一张吃掉对面山上迎客松的照片、一张标准的拈花一笑游客照。 小姚很满意,还打算再拍。 谢谦然原本也觉得挺有趣,但余光里忽然看见有几个人影已经开始登山,沈沂水就在其中。 “我不拍了。”她立刻便把拍立得还给了小姚,想要跟上沈沂水。 小姚很不满,拽住她的衣服喊道:“你干嘛呀!她们是先去山顶上搭帐篷的,你又不急!” 谢谦然皱眉道:“我去帮沈老师。” 小姚道:“不用你去,刚刚于老师都说了,一家派一个人去就行。再说了,你上去多无聊啊?她们都一大把年纪了,跟你又没话聊,这里就你和我两个同龄人,我们俩一边聊天一边慢慢爬山多好啊!” 谢谦然沉默片刻,看向小姚,认真道:“沈老师很年轻。” 她语气严肃,小姚一时间愣住了。 谢谦然趁机扒开小姚的手,道:“我先走了。” 她走到登山台阶前,闷声开爬。 一路上超了好几个人,才追上走在最前面的沈沂水。 沈沂水似乎习惯独来独往,虽然和律所里的同事相处都很融洽,但除了必要的团建之外,她并不常和同事交游。即使是团建,她也总是被动的,并不主动参与到集体的讨论中。 谢谦然追上她时,她似乎有些惊讶:“你怎么跟上来了?” 谢谦然有些小喘,深呼吸了几下,才答道:“我听说你们要先上来搭帐篷,我帮你一起,沈老师。” 沈沂水看她喘气的样子,不由好笑:“我经常登山,爬山的速度会很快。现在才爬了这么点儿,你就喘成这样,跟着我爬,到山顶你可能就撑不住了。你慢慢走吧,跟着后面的人一起。” 谢谦然倔道:“我觉得没问题沈老师,我跟你一起。” 沈沂水看了她一会儿,继续往前走,一面走一面问:“不生气了?” 谢谦然猜到她会问自己这个问题,毕竟自己追上来,其实就是示好的信号。 谢谦然摇摇头:“沈老师,我本来就没有生气……我只是有点难过。” 沈沂水点头道:“我知道,这件事儿是我做的有问题,我向你道歉。我只是不太习惯和人住在同一个房间。但要是是你的话,我或许可以试试。” 她看向谢谦然:“毕竟我说过,会真心把你当妹妹照顾,就和律所里的其他人对你一样。” 谢谦然心里“嗡”地震了一下。 沈沂水在试探她,或者说敲打她。 ——不要产生其他想法了,我只把你当妹妹,就像其他人一样。 温柔而残酷。 好在她其实在心里默默演练过,如果沈沂水说类似的话,她要怎么回答。 所以纵然心里已经响起空荡荡的回声,她面上还是平静道:“我知道了沈老师,我可以理解的。其实我也可以和姚老师、小姚一间。” 听她这么说,沈沂水看了她一会儿,似乎松了口气,面上也露出些笑意来:“好了,来都来了,那就住一间吧。” 说着,还拍了拍谢谦然的后脑勺。 大概是谢谦然的反应,让沈沂水真的相信了两人之间没有产生不该有的感情,接下来的一路,沈沂水没有再和谢谦然保持距离。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爬到了半山腰。 歇了一会儿,沈沂水又再度启程。 谢谦然也打算跟上,但起身的一瞬间,便感觉到身体肌肉的不受自己控制。 她迟疑了片刻,但见沈沂水的身影渐渐变小,一咬牙,强撑着又跟了上去。 半山腰到山顶的一段路,坡度极高,连沈沂水爬起来都有些费劲。 两人没有再聊天,只一前一后地走着。 沈沂水偶尔回头,看见谢谦然还跟在身后,便放心地往前走。 其实谢谦然早就已经爬不动了,快到山顶的时候,她的腿都有些不听自己使唤。 但沈沂水已经登顶,她的身影因为距离而显得又小又远,却也随着谢谦然爬山的进程逐渐变近,变得清晰可见。 谢谦然有种错觉,一种把登上山顶与追上沈沂水相提并论的错觉。 热气在脸侧蒸腾,谢谦然狠狠地喘了几口气,继续向前。 终于登顶,沈沂水握住她的手,把她拉到了山顶的平面:“谢谦然,可以啊……” 但沈沂水的话还没说完,便感觉到一股下拉的劲拽着自己弯腰—— 谢谦然的腿一软,斜斜地瘫倒在了山顶的平台上。 “沈老师……”她整张脸通红,嗓子里仿佛也有血气在往外冒,说话的声音很小,沈沂水必须凑得很近才能听见。 她说:“我躺一会儿,你等我跟你一起搭帐篷……” 沈沂水神色微微顿住了,她眼神有些复杂地看了谢谦然一会儿,才低低“嗯”了一声。 谢谦然直接累晕过去了。 再醒来的时候别说帐篷了,她人都不在地面上躺着了。 周遭环境略有些昏暗,闪烁的灯光在室内四处晃荡着,晃过谢谦然的眼睛,让她本就刚刚苏醒、并不清醒的大脑更加混沌了。 就在这时,一只微凉的手覆上了她的眼睛,随之而来的还有淡淡的花香混合着烟草的味道——沈沂水的味道。 沈沂水的声音从谢谦然耳朵上方传来:“醒了?” 谢谦然的感官与思维一瞬间变得无比清晰。 结合她所感受到的温度与触感、嗅到的气息、听到的声音,她此时……应该是枕在沈沂水的怀里。 第27章 黑桃5,和黑桃3互相告白! 谢谦然脸上的温度一下子飙升。 她小声答道:“我醒了,谢谢沈老师。” 沈沂水于是缓缓把手移开。 多谢轰趴馆一时红一时绿的光线,谢谦然脸上的红晕变得不那么容易察觉。 沈沂水见她急着从自己腿上爬起来,还调侃她道:“没什么丢脸的,老姚她们经常健身的人都不一定能跟上我,你跟上了,晕一晕也正常。” 谢谦然低着头,脑袋点了点。 她仍觉得有点晕晕乎乎的,不知道是因为刚刚晕倒了才苏醒,还是因为自己的周围仿佛还萦绕着沈沂水的味道。 偏偏沈沂水还坐得离她更近了些,附在她耳边问:“现在还晕吗?” 谢谦然又紧张得想要离远些,又舍不得,身体呆呆地僵在原地,低声答道:“还好了。” 沈沂水又道:“下次不要这样了,自己的身体要有数。这次幸好没事。” 谢谦然乖乖点头:“好。” 她们现在是在轰趴馆的KTV房里,沈沂水的几个同事和小姚都在。 小姚刚刚唱完一首又蹦又跳的live版歌曲,回过头来正好看见谢谦然与沈沂水贴在一起说话。 她眼睛眨了眨,手指在屏幕上划拉几下,点了一首歌,随后置顶。 做完这些,她拿起话筒蹿到谢谦然旁边的座位上:“可算醒了,来唱歌来唱歌!” 谢谦然有些懵地接过话筒,看向屏幕。 沈沂水的其他同事也正看着屏幕,好奇道:“谁点的慢歌?刚刚不还是《你要跳舞吗》吗——《我绝对不说我爱你》?不会唱啊。” 谢谦然也怔在原地,前奏缓缓播放,这首歌她不曾听过,但歌名却令她心中一震。 她看向小姚,却见小姚脸上挂着夸张的笑容,正朝她眨着眼睛。 谢谦然:“……” 她大概明白了,这是小姚看出了什么,想要撮合她和沈沂水。 她又是好笑,又有些紧张。 沈沂水就坐在一旁,万一这首歌让沈沂水察觉到什么,她又要一朝回到解放前了。 好在谢谦然是真的没听过这首歌,也不会唱,停顿了片刻,就把话筒塞还给小姚,很自然道:“我不会唱这首歌。” 小姚愣住了,看看她,又看看沈沂水,眼中充满了对自己的怀疑。 难道自己猜错了? 前奏此时已经接近尾声,马上要进歌了。 小姚与谢谦然还僵持着,没有人唱。 沈沂水的其他同事开始催:“谁点的歌啊?又没有人唱?” 谢谦然正打算起身,到操控台去切歌,手中的话筒便被另一双手接过了。 熟悉的微凉手指触感之后,身侧的光线晃了一晃—— 谢谦然的视线朝着光被遮挡的方向往过去,见沈沂水拿着话筒,站在沙发前。 她一手松松握着话筒,一手手肘弯着,支撑着举话筒的手。 片刻呼吸声后,微哑的声音低低唱道:“我绝对不说我爱你……” 沈沂水今天穿了一件浅灰色的海马毛毛衣,露出内里敞开的白衬衫领口和瘦削的锁骨。 她工作与休闲时好似两个人,此时唱起歌来更是,周身围绕着松松垮垮的氛围,让人看着都觉得很舒适,想要靠近。 在红蓝交错的灯光里,她望向屏幕的眼睛被照亮,也微微闪烁着。 谢谦然被她眼中闪烁的光芒诱捕,挪不开视线。 沈沂水若有所觉,唱到“感情已满溢怎会没有痕迹”时,微有些疑惑地朝谢谦然看来。 谢谦然忙移开视线。 她心脏跳得很厉害。如果不移开视线,她害怕有些东西会像沈沂水唱的那样,从她的眼睛里溢出来。 但即使如此,她的反应还是泄露了些什么。 一旁的小姚“哼哼”笑了两下,用只有她听得见的声音说道:“胆小鬼。” 谢谦然无奈看向小姚,也小声道:“我是真的不会唱……” 小姚:“真的吗?我不信。不会唱还是不敢唱。” 谢谦然沉默片刻:“……不会唱是真的……也不敢唱。” 小姚“啧啧”两声,手指摇了两下,小声道:“你这样反而更让人怀疑,我告诉你,直女才不会像你这样呢,她们对喜欢的女孩子都亲亲抱抱还叫老婆宝贝。” 谢谦然没有交到过那么亲密的朋友,内心受到了一定的震撼。 两人正像秘密特工接头一样说着小话,歌曲已然进到末尾,沈沂水坐回了谢谦然旁边。 谢谦然第一时间察觉,身体立刻回正,装作从未与小姚交谈。 小姚虽然不甘心,但也只好闷闷地坐了回去。 害怕沈沂水发现什么,谢谦然在她坐下来的时候便主动说道:“沈老师,很好听。” 沈沂水朝她笑了一下:“我只会唱老歌,唱得不好。” 谢谦然却认真道:“真的很好听。” 沈沂水愣了愣。 两人说话的当儿,小姚不知什么时候蹿到了屏幕前,说自己带了牌,张罗大家去隔壁玩牌。 谢谦然晕了一个下午,这会儿众人也大多唱够了,便都跟着往隔壁走。 谢谦然与沈沂水跟在最后。 隔壁其实是个麻将房,但众人并非都会打麻将,于是分流成了两桌。 一桌人打麻将,另一桌跟着小姚,等着她安排。 “玩什么牌?我们人这么多,玩不了斗地主吧?玩跑得快?” 小姚竖起手指,摇了摇:“太过时了,跑得快有什么好玩的,要玩我们就玩点刺激的——” 她拿出工艺精致的牌组,放在桌面上摊开,随后抽出其中的大王:“我们来玩国王游戏。” 身在一个团建会选择酒吧的不正经律所,众人对国王游戏都表现出了一定的热情。 但也有人疑惑:“咱们律所里都是女孩子,这个游戏刺激强度不够吧?” 毕竟国王游戏是众所周知的暧昧期推动器。 她们一个律所的女人,带来的家属也都是小孩儿,有什么好暧昧的。 小姚同学沉默片刻,清了清嗓子:“唉,那总比继续唱歌要好吧?总比玩跑得快有意思吧?” 众人被说服了,坐下来玩牌。 沈沂水坐在谢谦然旁边。 有个同事见了,奇怪道:“沈老师不是会打麻将吗?怎么也坐小孩这桌。” 沈沂水无奈道:“这个游戏,我家未成年还在这儿呢,我敢走吗?” 虽然沈沂水语气里是明显的调侃,但谢谦然的心脏还是忍不住加速跳动了几下。 她有时候觉得,沈沂水在她们俩的关系里,有种不顾自己死活的松弛感。 一旁的小姚观察着两人的反应,轻咳了两声,开始发牌:“好了,闲话少说,开玩!” 参与游戏的一共有七人,沈沂水、谢谦然、小姚,还有沈沂水的四个同事。 她们取了七张牌,一张大王,和黑桃2至7。 第一轮,抽到国王的是沈沂水的某个同事。 因为游戏才刚开始,这个同事显然不敢玩得太大,只指定了拿到黑桃2的另一个同事去隔壁麻将桌,喊一句“麻将之神降临”。 提出游戏的小姚很不满意:“你们也太没意思了,这就是无趣的大人吗?玩不玩得起啊?” 被一个初中生鄙视之后,游戏逐渐朝着有趣的方向发展起来。 不过不如小姚所愿的是,沈沂水和谢谦然始终没有被指定到。 第二轮,沈沂水的两个同事斗鸡眼对视了两分钟。 第三轮,小姚被沈沂水的某个同事公主抱了起来。 第四轮…… 第五轮,小姚抢过牌堆,不甘道:“不行!我来发牌!” 众人疑惑不解,但还是把牌堆交给了她。 小姚将牌堆洗了好几遍,口中念念有词:“让我抽中,让我抽中,让我抽中……” 发完牌,她掀开牌面,喜道:“我中了!我中了!” 总算让她抽到了大王。 她旁边坐着的就是谢谦然,谢谦然再旁边是沈沂水。 她朝谢谦然使了个眼神,示意谢谦然把牌露给自己看看。 谢谦然迟疑片刻,把牌朝她这边倾斜了些。 ——黑桃5。 接下来就是赌了。 六分之一的概率,国王游戏之神——降临吧! 小姚将牌亮出:“黑桃5,和黑桃3互相告白!” 谢谦然面上平静,先亮出自己的牌:“我是黑桃5。” 实则耳畔心跳声有如擂鼓。 她视线在桌上扫了一圈,落在沈沂水身上。 然而沈沂水只是觉得好笑似的,朝她促狭地勾了勾唇。 谢谦然的心跳声渐息。 坐在谢谦然对面的是律所高级合伙人于老师,虽然是中年领导,但一直致力于紧跟年轻人的潮流。 谢谦然亮牌后,她哈哈笑了起来,随后也亮牌,搞怪道:“我是黑桃3,小谢,我宣你——” 谢谦然只好收拾收拾心情和表情,也回道:“于老师,我也宣你。” 于老师很满意。 其他同事纷纷笑出声来,沈沂水也难得笑得很开心。 谢谦然小心地偷看着她笑起来的样子,这时才发现沈沂水大笑起来,腮边会浮现两个梨涡。 接下来游戏又进行了几轮,小姚从斗志满满变得志颓意懒。 快到该吃饭的点时,去山上泡温泉的、摘菜的都回来了,过来催麻将房里的众人。 于老师决定道:“太可惜了,时间过得好快,今天玩得这么开心——咱们再玩最后一局吧。” 众人纷纷表示同意。 小姚叹了一口气,开始洗牌发牌。 牌发完后,她不抱希望地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牌:黑桃2。 她摇了摇头。 最后的一点希望,在于老师表明自己是大王的时候,彻底熄灭了。 她无聊地凑到谢谦然旁边:“你是什么牌?” 谢谦然把牌给她看了看:又是黑桃5。 小姚第一次点她互动的时候,她就是黑桃5。 两人都是一愣,心里又燃起一点点期望。 恰好于老师迟疑了许久,这时又缓缓说道:“那就黑桃5和……” 第28章 你只看得到我在发亮,就以为我是最亮的那一颗了。 “那就黑桃5和……”于老师迟疑道,“黑桃7,是谁?这两位?我想想……” 她第一次玩国王游戏,还没想出什么有趣的游戏内容。 谢谦然没有先亮牌,她的视线在桌上转了一圈,最后同沈沂水看过来的视线对上。 沈沂水给了她一个无奈的眼神,随后缓缓将手中牌举起:“我是黑桃7。” 谢谦然心脏的节律又开始变得急促而混乱。 她也亮牌:“我是黑桃5。” 于老师呵呵笑了两声,挺开心:“小沈呀,可算让我点到你啦。” 桌上沈老师的同事也纷纷起哄道:“玩了这么久,就沈老师没被点到,次次都被她躲过去了!于老师,可得想个大的!” 沈沂水晃了晃手中的牌,无奈道:“我每局都是黑桃7,没人点,不能怪我吧。” 她看了看谢谦然,对于老师道:“看在有个未成年的份儿上,尺度别太大啊。” 同事们不满道:“刚刚小谢也被点到了啊,这可不是你逃避的借口。怕什么呢,小谢和于老师都互相告白了,你们俩天天住一块儿的,尺度再大也不要紧吧——” 这话说的其实不中肯。一来,谢谦然和于老师互相告白的那一次,其实着实没什么看点。 二来,于老师比谢谦然大了将近三十岁,且已有家室,性取向也并不小众。 但沈沂水还没来得及反驳,于老师已经乐呵呵道:“放心吧,玩游戏就是要公平,等我想个有意思的条件。” 沈沂水只好沉默。 谢谦然看着沈沂水,明白这是因为她对自己仍然没有完全放下心来。 等一会儿执行于老师提出的条件时,自己或许需要控制一下距离。 于老师终于想好条件,一拍手,在众人期待的目光里决定道:“你们两个,就互相诉说一下自己对对方的欣赏吧!” 众人:“……?” 于老师还挺开心:“正好游戏要结束了,我们就以一个团结又有趣的方式迎来结局吧!” 众人:“……啊,好啊!” 可是这真的有趣吗…… 连谢谦然都懵了一下。 表达对沈沂水的欣赏,这有什么需要控制的吗?像沈沂水这么优秀的人,谁会不欣赏她呢? 沈沂水也有些忍俊不禁,轻咳了两声,说道:“那我先来吧。” 她想了想,看向谢谦然,支着下巴,说道:“我们小谢,人品好,性格好,长相好。聪明、善良、懂事,在我见过的所有小孩里,是最让人欣赏的一个。” 像女巫轻轻吟唱赐福的咒语,沈沂水看着谢谦然的眼睛,看似漫不经心,实则认真道:“现在的一切都会过去,你的未来会很好。” 众人忽然安静了下来。 虽然不知道谢谦然的具体情况,但来省城读书,需要借住在和谢欣关系不好的沈沂水家里,艰难程度是可想而知的…… 但凡沈沂水没有接纳她,这个小孩的未来就看不见在哪里了。 谢谦然自己也深知这一点。 她从小就明白,自己的未来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外婆虽然关心她,却并不能帮到她;至于父母,连关心都匮乏,更遑论帮助。 联系借住沈沂水家这件事,也只是因为害怕她考不上好大学,未来没有足够的经济实力回馈他们而已。 所以她始终只是独自承担着所有的压力。 经常,晚上躺在床上时,她会睡不着,不断地去想明天该做些什么。做些什么,她才能拥有一个稍微好一些的未来。 她是很聪明,但也正因如此,才知道世界很大,许多事情并非聪明就足够。 她没有什么特别想要做的事情,现在也只是在随波逐流地,追逐着所有人都告诉她应该追逐的东西而已。 但当她的追逐告一段落,她的人生又该走向何处呢?她要走哪一条路,会过怎样的生活呢? 现在她已经与父母决裂,除却外婆,再没有一点支撑。她所剩下的一切,仅仅凭借她的聪明,能够支撑她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吗? 沈沂水所夸赞她的前半段,聪明、懂事、善良……她听很多人都说过。 但沈沂水是唯一一个,看出她的迷茫,告诉她未来一定会好的人。 谢谦然心里仿佛涨开一只泡水的海绵,让她变得柔软而容易落泪。 她垂下眼,睫毛频繁地扇动几下,才将泪意压下去。 片刻后,心绪平复,她抬眼看向沈沂水:“沈老师,其实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很想要成为像你一样的人。如果我的未来会很好,那么一定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你。” 因为你,我愿意相信自己会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即使现实残酷,这条路上迷雾与荆棘密布,因为你,为了能够与你并肩,我也会坚定地往前走。 沈沂水第一次听她说这样的话,一时怔愣。 而一旁的小姚早已做出夸张反应:“呜呜……这也太美好了……” 沈沂水正疑惑她反应为何如此夸张,一旁一个年纪稍长的同事也感叹道:“是啊……唉,小谢和沈老师,跟我家两个女儿太像了。我家那个小的也是,从小就特别崇拜她姐姐,一直说长大要变成姐姐那样的人。后来发现她姐姐谈恋爱了,还吃了好久的醋……希望她们长大以后,也能像你们一样好。” 沈沂水闻言,若有所思。 她看向谢谦然,目光在对方微红的眼眶上停驻片刻,才缓缓移开。 不过,虽然两个人都说的是真心话,但国王游戏“诉说对对方的欣赏”什么的,还是有些太违和了。 因此,其实大家都有些尴尬—— 除了于老师。 于老师很满意,宣布活动圆满结束。 众人都松了口气。 晚饭谢谦然帮着一起做,沈沂水作为厨房杀手,和小姚一起负责帮忙带小孩儿。 吃过晚饭,天色已经将近全暗,山顶温度骤降,众人都各自回帐篷去等着看星星。 谢谦然跟在沈沂水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帐篷里。 她们的帐篷架在一众帐篷的最外侧,因此视野也更好,能将广袤无垠的夜空一览无余。 沈沂水在帐门右侧坐下,拍了拍左侧的空位:“坐。” 谢谦然乖乖在她左侧坐下,两人肩并着肩,看夜色逐渐深重,点点星光从蓝黑色的夜幕中透出来。 谢谦然的注意力其实全不在星星上,她童年在乡村生活时,已经看过了足够一生份量的星空。 但她第一次和沈沂水一起看星星。 山顶夜风凛冽,吹得沈沂水身上的冲锋衣猎猎作响,她的长卷发也被风吹散,偶尔抚上谢谦然的脖颈,激起一阵颤栗。 “冷吗?”沈沂水忽然问她。 谢谦然摇头:“还好。” “嗯……”沈沂水沉吟片刻,忽然又道,“看得见吗?星星。” 谢谦然在视线夜空中扫*了一圈:“嗯,好多,但我不认识星座。” 沈沂水笑了笑:“单个的星星也有它的意义。” 她抬起手,轻轻点着星群:“你看,数不清,但每个都在发亮。” 谢谦然顺着她的动作,也把星群一个个看过去,她说:“可是它们有的更亮一些,有的不够亮。” 沈沂水却道:“只是距离不同而已。星星是这样的,离我们越近,就显得越明亮。” 她顿了顿,继续道:“但人就不一样了,人,是离得越远,看起来越光鲜。” 谢谦然收回视线,看向沈沂水。 原来沈沂水也正看着她。沈沂水的眼神很温柔——其实平时也温柔,但谢谦然隐隐觉得今夜的眼神不一样。 沈沂水道:“谦然,你刚才说你想要成为像我一样的人?” “嗯,沈老师。” “其实这个目标很容易就能够上。世界上像我一样的人,比我更好的人,比比皆是。你现在就是一颗离星群很远的星星,你只看得到我在发亮,就以为我是最亮的那一颗了。” “……” “这一点我也有问题,作为和你同处一个屋檐下,却比你年长许多的人,我把和你之间的距离控制得太远——就像如果不是你主动,我们可能也不会同处一个帐篷。所以你看我,却会觉得我好得失常。” “……” “等我们之间的距离更近一些,等你更了解我一些,等你见到更广阔的世界之后,或许就能够更客观地看我。”沈沂水顿了顿,最后朝谢谦然笑了笑,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你想靠我近一点吗?” 沈沂水说会不再控制两人之间的距离,谢谦然心中却升不起一点雀跃。 她明白自己是被拒绝了。 沈沂水所说的话,其实是在告诉谢谦然,她已经知道了。 她知道了谢谦然对自己的喜欢,但她觉得这份喜欢只是一个小孩子,没有见过更好的人,就把眼前所能看到的人当作最好的。 她觉得这是客观因素限制下造就的喜欢,随着距离的靠近、彼此的了解、谢谦然的成长,会慢慢消失。 在沈沂水说这些话的时候,谢谦然一直想说不是的。 不是的,她当然知道这些客观的因素会影响一个人的判断,但她是最了解自己的人。她喜欢沈沂水,不会因为任何客观因素而改变。 她想把这些告诉沈沂水。 但声带却像被什么东西束缚住,始终开不了口。 她明白束缚住她的东西,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会被挣脱。 最后她只是轻轻地靠上沈沂水的肩膀。 沈沂水似乎舒了一口气。 她认为自己所说的话,成功劝返了一个年幼无知的小孩儿。 但她不知道,谢谦然此时心中的想法其实并不如她所愿。 距离、了解、成长、更广阔的世界。 谢谦然在心中想道。 等到这一切都成为触手可及的现实,沈老师,那时候我应该就有资格站在你的身边了吧。 第29章 谢谦然喜欢她,这件事,也在时间里被遗忘了。 第二日众人分散行动,小姚敏锐地发现谢谦然与沈沂水之间的不同。 最显著的一点当然是,前一天爬到晕倒都要紧跟着沈沂水的谢某人,今天却抱着小姚的拍立得,指哪打哪了。 小姚最开始还高兴呢,谢谦然简直是个移动的自拍杆,手稳得很。 拍了十几张照片下来,恰巧看见沈沂水从轰趴馆里出来,往菜园子走,小姚觉出不对劲了。 小姚朝沈沂水的方向指了指:“沈老师出来了。” 谢谦然“嗯”了一声,继续看拍立得:“好了吗,我按快门了。” 小姚瞪大了眼睛:“我说沈沂水出来了。” 谢谦然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也重复道:“我说我按快门了。” 小姚气得跳了起来:“按什么快门!我看你像个快门!” 她跳下摆pose的石头,夺过谢谦然手中的拍立得,恨铁不成钢道:“你怎么回事儿啊,你怎么不去找沈沂水呢?” 谢谦然反问:“你和我约的,是让我帮你拍照吧?怎么现在又要让我去找沈老师呢?” 小姚一时被问得愣住了,正打算再说些什么,便见谢谦然回头看了一眼。 那是菜园的方向。 沈沂水已经走进园子里,背影也很快看不见了。 谢谦然收回视线,沉默了片刻,将拍立得塞回小姚手中:“抱歉,我有点累了,回帐篷休息会儿。” 这一天结束之前,谢谦然和沈沂水交流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倒不是刻意导致的,不如说,她们两人之间如果没有谢谦然的刻意靠近,可能就会走向自然而然的生疏吧。 国庆节的前两天假期很快过去,沈沂水回到单位工作,谢谦然也准备开始趁着假期加量学习。 一切都回到正轨。 但国庆节的第三天,谢谦然忽然接到付蓉的电话。 其实放假第一天付蓉便给她打了电话,但谢谦然没接到,发了个短信说自己在山里玩,付蓉便没有再回信息了。 今天谢谦然接起电话,对面仍然是一贯单刀直入的风格:“从山里出来了没?” 谢谦然:“嗯,回家了。什么事?” 付蓉道:“那你今天出来一趟吧,吃个饭,你、我、何优,我请客。” 奇怪的搭配。 但谢谦然欠付蓉一个人情,况且奇不奇怪的,她也不在意。 可能是因为带上了何优,付蓉没再选择麦当当,地点定在某个花园餐厅。 谢谦然到时,付蓉已经坐在桌前点餐,何优还没来。 谢谦然在付蓉对面落座。 付蓉问她:“今天帮我个忙。” “什么?” “等会儿我说话的时候,你别生气就好。” “……看你说的是什么。” “这么真实吗?” 谢谦然不语,只看着付蓉。 付蓉无奈摊手:“好吧,我就是想告诉何优,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谢谦然愣了愣。 “能说吗?”付蓉问。 谢谦然别开视线,看向窗外:“有什么不行的。” 不久,何优也到了。 她今天似乎静心打扮过,谢谦然看不出来,但付蓉很不爽:“上次和我出来可没花那么多心思。” 何优落座时,先拉开了谢谦然身边的椅子。 付蓉笑呵呵叫停了,起身,拉开自己身旁的椅子,道:“不带这样儿的吧?人还是我帮你叫出来的,至少给我点面子吧?” 何优瞪了付蓉一眼:“你别乱说话。” 而后迟疑片刻,把椅子推回去,坐到付蓉那边去了。 三个人都落座之后,有两个人一直在尬聊,谢谦然就是那个不看气氛,只管埋头吃饭的。 吃到一半,何优忽然道:“谢谦然呢,咱们班上你有喜欢的男孩子吗?” 付蓉眼神也笑眯眯地投过来。 谢谦然抽出纸巾,擦了擦嘴,知道自己今天出来这一趟的重点来了。 “没有。”她说,然后朝付蓉看了一眼。 意思是,请。 付蓉了然地一挑眉,对何优道:“这事儿可不能到处乱传啊,我们谢大学霸性取向比较小众,看不上男的。” 何优眨了眨眼,似乎有些惊喜,轻咳了两声:“咳……是吗?这也没什么。” “是没什么。”付蓉摊了摊手,“她现在还和自己喜欢的女生住在一起呢。” 这就属于春秋笔法了。 谢谦然淡淡看了付蓉一眼:不要过度发挥。 付蓉回以一个装傻充愣的笑。 何优的眼神随着付蓉的话黯淡了下来:“啊……是吗?你们这么早就同居吗?家里人都知道吗?” 这就问得太详细了,显然付蓉也没来得及编,愣住了。 谢谦然淡淡扫了她一眼,如实说道:“不是同居,是借住,她和我住一起,是因为不知道我喜欢她。” 付蓉急了,这怎么能说呢,这说了不是告诉何优你还有机会吗?这个谢谦然,怎么坑人呢! 但谢谦然下一句就说道:“我还请教了付蓉,怎样才能追求到她。付蓉说最要紧的就是隐藏住我喜欢她这件事。不过我没藏好,前天,被她发现了。” 付蓉一瞬间起死回生:谢谦然,说得好! 何优有些迟疑:“那……你们现在?” 谢谦然道:“她拒绝了我。” 付蓉表情又变得纠结。 谢谦然没看她,接着道:“她拒绝我的理由,是我还太小,没有看过更大的世界,和更好的人。” 何优试探道:“那你现在准备去看吗?你放弃她了吗?” 谢谦然低头,看向杯中被风吹起波澜的茶水。 没有丝毫犹豫,她摇头:“没有。不可能。她就是最好的那个,我知道。” 何优眼中的光彻底暗了。她强颜欢笑道:“啊……这样,那你打算怎么办?” “不怎么办。等。” “等……可是,如果被她发现你还喜欢她,她一定不会和你住在一起了吧?” “我可以忍。”谢谦然目光平静而坚定。 她一向很擅长忍耐。 学习和喜欢沈沂水,在她看来有一点是相似的。那就是延迟满足。 “三年,五年,十年。到她接受我的那一天为止。”谢谦然喝了一口茶水,放下水杯。 对面的何优不再说话,而付蓉脸上的笑早已憋不住。 她在桌面上偷偷给谢谦然竖了个大拇指。 谢谦然没有回应她。 接下来的日子,时间的流速仿佛突然间变得很快。 这大概是因为谢谦然真的开始把每一天都当做同一天来过。 上学的日子,她早上六点起床,吃过早饭,坐沈沂水的车去学校。 一节早自习,四节正课,课间零零碎碎加起来四十分钟,她都利用起来,背单词或古诗词。 午饭时间,她跑步去食堂吃饭,比所有人到的早,也就不用排队。 午休只睡半小时,还有近一小时的时间,她用来做试卷。 下午一样是四节课,复刻早上。 一般在晚自习前,她就把语文和英语需要记忆的内容都记完了。 晚自习她用来写作业,一般两节课就能把作业全部写完,再抽约半小时时间,来完成其他科目所必须的。接下来的时间全部用来整理、复习错题集。 休息日,她基本也不出去玩。 早晨七点到十一点,学习。中午十一点到下午一点,做饭、给沈沂水送饭。 下午一点到五点,学习。五点到七点,做饭、送饭。 七点到十一点,学习。睡觉。 她像一个苦行僧,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学业上。 一切都仿佛被她抛在脑后,忘在学业的后面。 沈沂水也是如此。 她发现这些变化的开端,当然是国庆出游的第二天,谢谦然没有再跟在自己左右。 然后是有一天夜里她回到家里,发现客厅一片漆黑。 其实从前她一个人住的时候也是这样。毕竟不可能自己出门上班了,家里的灯还开着,浪费一整天的电。 但自从谢谦然住进来之后,沈沂水每次回家,客厅的灯总是开着的。谢谦然会等到她回家再睡。最晚的一次,等到三点。 所以沈沂水已经有些习惯家里有一盏灯为自己亮着。 当这盏灯熄灭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有些失落。 变化并不止于此。 沈沂水的律所再组织活动时,她也曾不止一次再邀请过谢谦然,但每一次也都无果。 起初她以为这只是谢谦然出于被拒绝,所闹的一场小脾气。 但时间长了,她终于发现,并非如此。 谢谦然只是把她该做的事放在了第一位,放在了所有事情的前面。 这是很好的。这是正确的。 偶尔,单位里会有人问起谢谦然。 “小谢怎么都不来玩了?每次来送饭也是,送了都不坐坐,直接就走了。” 沈沂水竟然答不上来。 老姚倒知道得比她清楚:“她最近月考吧?听我表妹说,小谢现在学得可狠了,次次月考都考年级第一。” 沈沂水说不上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但要说谢谦然和自己疏远了,其实也并找不到证据。 因为谢谦然还是每到休息日都来律所送饭。 甚至期末考前,沈沂水让她断一断,别把时间放在做饭上,她也不听,只说喜欢给律所的大家做饭吃。 而且有一次,沈沂水看她盯着一张试卷看。 走近了,谢谦然自己说,这次考试英语失利了,语法搞不懂。 沈沂水试探着问需不需要自己帮忙,谢谦然又答应了。 于是每周,她们还会抽一到两个小时的时间,沈沂水教谢谦然学英语。 沈沂水发觉自己看不懂谢谦然了。 但时间渐渐过去,一年,两年,她也就逐渐习惯了这种看不懂。 谢谦然喜欢她,这件事,也在时间里被遗忘了。 转眼,就到了谢谦然的高三。 第30章 “你穿新的吧,那双是沈老师的鞋。” “同学们,接下来的一年——是你们拼搏、奋斗最好,也是最后的一年,这一年……” 主席台上,校领导一如既往讲着令人昏昏欲睡的语调。 主席台下,谢谦然闭目养神。 直到校领导终于以一句话做结:“让我们在纸张上挥洒梦想,为我们的明天增添一份激励吧!” 估摸着能够收队回班了,谢谦然才睁开眼睛。 没有办法学习的每一秒都是在浪费时间,她尽量把所有被浪费的时间都用来休息。 但队伍却还没收,各班班长开始从前往后发放什么东西。 谢谦然回过头。 付蓉就站在她身后几排,探头问她:“怎么了?” 谢谦然老实道:“没听他在讲什么,我们要干嘛?” 付蓉还没回答,站在她旁边的何优抢先道:“就是在这张纸上写你未来想要从事的职业,说是会裱起来寄给我们,能挂在家里激励自己。” 高一文理科分班之后,付蓉、何优与谢谦然一样,都选择了理科,留在了高一一班。 很奇怪地,三个人莫名其妙就形成一种奇妙的和谐,成为了班里其他同学所熟知的“铁三角”。 何优解释完,谢谦然便兴致缺缺地收回了视线。 其他同学都对这个活动挺感兴趣。 毕竟高中生活太过无趣,校领导的发言尤其如此。 突然搞一个活动,只要与以往的有些不同,对于这群高中生来说,都是新奇的。 不过对谢谦然来说,她只想尽快回到班级里学习。 她的目标很明确,考个理想的成绩,上大学,尽快自立。 除此目标以外的一切因素都被她主观排除在自己的生活之外。 或许也正因如此,她的社交圈子格外简单,除了付蓉与何优这两个主动凑上来的,再没有别的了。 纸张发到谢谦然手里,她脑子里没有任何想法。 唯一跳出来的一个词,就被她写了上去:“律师”。 班长把纸收走,不久队伍被带到操场外,原地解散。 付蓉走过来问她:“写了什么?” 谢谦然如实答了。 付蓉揶揄地笑了起来:“这张纸要是被你家姐姐发现,她肯定就知道你还是贼心不死了。” 谢谦然摇了摇头:“我地址填的父母家。” 付蓉“哦”了一声:“那你父母不干涉你填志愿吗?我爸妈就想让我报商科,未来继承家业。” “继承家业?”谢谦然看向付蓉,“那你想干什么?” “当老师啊。”付蓉理所当然道,“又不用加班,又有寒暑假。到时候我天天接何优上下班,还能给她做饭吃,带她出去玩。” 经过付蓉这两年里的坚持不懈,她和何优之间已经只差临门一脚。 谢谦然觉得这是她应得的。反正谢谦然是没有见过比付蓉对何优更好的人了。 但她有一句冷水要泼:“要是当老师那么幸福,就不会出现老何那样的老师了。” 付蓉耸耸肩:“无所谓,我家里兜底,再怎么样我也不会太不幸福吧。” 她说完,四下张望了一下:“不对啊,何优呢?” 谢谦然也有些奇怪,帮着她一块找了找,总算在不远处看见何优和另一个女生的身影。 “喏,那儿呢。”谢谦然指向挽着手走过来的两个人。 付蓉看了过去,见何优和另一个女孩子手挽着手,亲亲密密地走过来,“呵”了一声,便急匆匆走过去了。 谢谦然见没自己什么事,便先离开了。 晚上放了学回家,不知为什么又没在家里看见沈沂水的身影。 对,又。 这件事放在两年前沈沂水还没升职的时候,倒十分寻常。 那时候她只是一个普通律师,办案子没得挑,更没提成拿,不仅要保质还要堆量。 但谢谦然升高三这年,沈沂水也升任了律所的合伙人。 升职那天还是沈沂水主动带她去吃了大餐,说要庆祝以后再也不用加班加到吐了。 可这才没过多久,就又开始晚归。 谢谦然格外在意的还有一点,那就是沈沂水最近晚归时,并不像以前加班一样,总是皱着眉头,怀里还往往抱了一大堆资料。 相反,她最近看起来心情都还不错,有一天怀里还捧了一束花。 她回到房间里复习,虽然只有一半心神真的在学习上。 这么事倍功半了两个小时左右,门外传来些许人声。 为了显得不那么在意,谢谦然没有出去看。 但不久后,她察觉出不对劲来。 ——门外的动静,不像是只有一个人发出的声音。 她“噌”地起身,拿起保温杯,打开门走出去。 越过隔断的一瞬间,她的动作顿了一下。 门外真的不止沈沂水一人。 大门敞开着,沈沂水光着脚在厨房倒水,而门口一个穿着黑色吊带长裙的女人,正在脱下她的高跟鞋,换上沈沂水的凉拖。 沈沂水见房门开了,看过来,还说:“茜茜,你帮我找双鞋子,家里来客人了。” 高中这两年,沈沂水常带谢谦然回去探望外婆,时间久了,就也跟着外婆叫她茜茜。 而谢谦然呢,因为在沈沂水最忙的那段时间,展现出了惊人的家政天赋,此时这个家已经比起沈沂水的,更像是她的家了。 谢谦然应了一声“好”,从沙发底下的储物格里翻出新鞋来,丢在客人面前。 她平静道:“客人,你穿这双吧。” 沈沂水在厨房,有些好笑:“我让你帮我拿。” 门口客人似乎有些尴尬,道:“没事没事,我有鞋子里,这双给水水姐吧。” 水水姐。 谢谦然上下齿轻碰了一下,道:“你穿新的吧,那双是沈老师的鞋。” 客人这才换了一双鞋。 谢谦然想把她脱下来的那双鞋拎去洗手间清洗,但想了想觉得太过刻意,最后还是直接放去了厨房。 “沈老师,尽量穿鞋,容易着凉。” “知道了,知道了。”沈沂水端着水出来,递给客人,介绍道,“这是我妹妹,谢谦然。” 又对谢谦然介绍道:“这是我最近案子的事主,林小姐,你叫姐姐就好。” 谢谦然叫道:“林姐。” 林小姐笑了笑,莫名有些坐立不安,她道:“真是不好意思,我突然间口渴,想要喝水,太打扰你了。我现在喝完了,要不我就先回去吧。” 突然间口渴,想要喝水。 谢谦然默默在心里重复道。 蹩脚的借口。 沈沂水却似乎并不觉得,反而挽留道:“既然都来了,那就把我们过段时间去北京的事情定一定。” 林小姐尚未开口,谢谦然便不由问道:“去北京?” 沈沂水点了点头,看向谢谦然:“对,时间还没定,就没有和你说。因为林小姐的事情有些复杂,我要去北京出一趟差,你在家里照顾好自己。” 她说完,便对林小姐道:“我们去书房聊。” 谢谦然站在厨房,看着沈沂水带着那个穿着吊带裙的林小姐走进书房,书房门又严实地关上。 想到她们此时正在商议一场只有两个人的出行,沈沂水会和这个人同吃同住不知道多久,而自己只能留在家里,谢谦然心中便酸涩得出奇。 可是她没有办法,她只能回到房间,继续复习。 她似乎比沈沂水回来之前更专注了,但每在纸张上写下一个字,却都仿佛要力透纸背。 许久之后,门外又传来动静。 门外安静下来之后,谢谦然小心地起身,缓缓走出门去。 客厅里只剩下沈沂水一个人了。 她靠在沙发边沿,静静地看着落地窗的方向发呆。 谢谦然还是没忍住,走了过去。 沈沂水似乎没有发现她。 直到谢谦然的手指落在她的肩膀上。 沈沂水才懒懒开口:“怎么又出来了?我吵到你了?” “没有。”谢谦然轻轻按揉着她肩膀上的肌肉,问道,“沈老师,你们定好什么时候出差了吗?” 因为以前加班回来腰酸背痛,谢谦然常常会这样给她按摩肌肉,沈沂水已经渐渐从一开始的惊讶变得习惯。 “后天吧。”沈沂水道,“应该很快就回来,你这段时间要是有事,就和老姚说。” 谢谦然“嗯”了一声,忽然装作不经意道:“刚才的林小姐,家在这附近吗?” “没有啊。”沈沂水闭着眼睛,轻声答道,“但她自己开了车过来,她人还不错,不讲那些没用的面子工作,说不用我送她回去,也不是客套。” “哦。”谢谦然接着道,“那你们去那边,住的地方定好了吗?” “不用定,林小姐在那边有一套房产。”沈沂水道,答完这句,她睁开眼,道,“好了,这些事情你就不要操心了。好好学习,等我回家就好。” 她不说这句话,谢谦然的动作也顿住了。 此时她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沈沂水要去住在这位林小姐的家里。 远在北京,她们会不会发生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 “……好。”但她面上只是停顿了一下,随后便乖乖回了房间。 然而房门甫一关上,她便拿起手机给小姚发信息:“你确定沈老师还在和之前那个佳佳谈恋爱吗?” 从小姚发现谢谦然对沈沂水的情感开始,她便自发充当谢谦然在沈沂水身边的线人——当然,主要是通过老姚来获取信息。 从这两年小姚断断续续给她传递的信息里,她知道沈沂水和佳佳一直没有分手,还在一起,但感情似乎并不怎么好,平常并不能在律所看到佳佳的身影。 以沈沂水的性格与过往经历,她是很在意关系存续期间与他人的距离问题的,不会在谈着恋爱的时候,还和另一个女性产生过分亲密的联系。 不久,小姚回了信息:“刚刚帮你问过我姑了,谈着呢啊,别泄气。” 谢谦然松了口气。 此时,正在省城假扮某gay女友的佳佳打了个喷嚏。【你现在阅读的是 】 30-40 第31章 姐姐,你身边这些人真的都太可怕了。 次日晚,谢谦然晚自习结束后没有留在学校,早早回了家。 回到家,恰好赶上沈沂水蹲在敞开的行李箱边,思索带些什么衣服去北京。 谢谦然准备充分,缓缓深呼吸两口,把气喘匀,状若漫不经心走过去,把书包放在沙发上。 “沈老师,要帮忙吗?我今天刚好把作业做完了,回来得早。” 沈沂水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那你帮我找找,我的薄外套在哪儿,好几个月没看见了。” 谢谦然了如指掌:“在衣柜底部的储物格里吧。” 她走进沈沂水房间,在衣柜前蹲下,拉开储物格,果然看见一叠薄外套。 谢谦然又从挂杆上取了一件长袄。 “也要带件厚的,万一赶回来得晚了,北京降温,没有长袄不行。” 沈沂水接过长袄,表示赞许。 谢谦然在一旁帮着沈沂水收拾,一会儿,开口道:“沈老师,我一个人在家有点不习惯,你能尽早回来吗?” 沈沂水收拾行李箱的动作顿了顿,看向谢谦然,片刻后,笑着揉了揉她的后脑勺。 谢谦然上高三之后剪了一头短发,长度不算特别短,刚好到耳边,还有层次,毛茸茸的,很好揉。 沈沂水道:“当然,有任何事就给我打电话,我会尽快回来。” 第二天一早,谢谦然还没起来的时候,沈沂水便赶飞机走了。 谢谦然爬起来洗漱时,卫生间里沈沂水的瓶瓶罐罐都不见了。 她一时有些愣神。 这天去到学校,谢谦然撞见了何优和另一个女孩子一块走进教室。 她跟在两人后边,没上去打招呼,只当作不认识。 走进教室一看,还有个人也装作不认识何优呢。 谢谦然走到那人附近,敲了敲她桌面:“怎么回事,你怎么不跟何优一起上学了?” 付蓉趴在桌子上,假装睡觉,实则声音闷闷地从手臂间传出来:“又不顺路,谁规定的我非得跟她一块儿上学。” 谢谦然沉默片刻,不想多管闲事,准备转身离去。 但才迈开步子,校服就被付蓉拽住了。 付蓉无语:“不是吧姐姐,你都不多问两句吗?” 谢谦然也有些无语,只得在她旁边坐下:“怎么了?之前你天天跟着何优来上学的时候,你们俩也不顺路啊。” 付蓉冷哼一声:“她之前不是去报了个艺考班嘛,不知道怎么认识了一个同班的女孩子,每天一起去培训,来来回回几天,现在不止培训了,干什么都腻在一块儿。” 谢谦然愣了愣:“她不是刚报艺考班没多久吗?” 付蓉阴阳怪气道:“是啊,有些人就是喜新厌旧。” 谢谦然脑子不知怎么,又飘到沈沂水和那个林小姐的关系上去。 说起来,沈沂水也会和那个林小姐形影不离一阵子。说起来,林小姐比起自己,也是新人。 见她开小差,付蓉不干了:“真服了,你们一个两个的都不是真朋友,走走走,让我自己静一静。” 谢谦然一时语塞。 你本来也没把何优当朋友吧。 但她离开之际看了看何优和站在她桌边的女生,怎么看怎么只是普通朋友。 她觉得付蓉多心了。 这天放完学,她照旧快步走回家。 走出校门时,看看时间,沈沂水到北京应该有一段时间了,但一直没来信息。 她先给沈沂水发了一个信息问平安,想了想,又给小姚再发一个信息:“你确定沈老师还和佳佳在一起吗?” 小姚这次没立刻回复她。 谢谦然便一路慢慢走回家,一边时不时地抬起手机,看是否有小姚的信息。 快走到小区门口时,小姚总算回了信息。 她在小区门口一面刷门禁,一边看小姚的回信:“放心好啦,我刚刚特地给我姑打了个电话,旁敲侧击,让她发信息给沈沂水问最新消息。最新消息:沈老师还没分手,和佳佳谈着呢……” 刚刚看完这条短信,门禁也被刷开。与此同时,身侧恰有一辆跑车开过来,在升降杆前停下。 谢谦然抬眼,在副驾上看到一个倚在男人肩膀上的熟悉面孔。 “佳佳?”谢谦然皱起眉。 副驾上的佳佳听到谢谦然的声音,僵僵地抬起头来,直直撞上谢谦然打量的视线。 谢谦然原先还只是怀疑,此时彻底确定了。 主驾驶位上的男人模样俊朗,侧头对佳佳道:“宝贝,你朋友?” 两人的关系不言而喻。 佳佳面如土色,拍着男人的手臂道:“快开车,快开车。” 升降杆恰好升起,男人闻言,便想把车开进小区。 哪知道旁边的谢谦然不要命似的,黑着脸便从人行道翻过绿化带,扒住了车门:“停车!” 佳佳在副驾驶座上,彻底僵硬了,只能朝谢谦然打了个招呼:“嗨,小妹妹,又见面啦。” - 经保安的调解后,两人——佳佳和谢谦然,在附近的咖啡厅落座。 方才坐在主驾驶位的男人,不知为什么,看起来一点也不担心佳佳,佳佳甫一下车,对方便把车开走了。 “你和刚才那个人是什么关系?沈老师知道吗?你怎么可以这样做?”谢谦然坐下便是三连问。 佳佳被她问得打了个冷战,小心翼翼道:“呃……我说我们只是朋友关系,你信吗?” 看着谢谦然的表情,她又试探着说道:“我亲哥?我表哥?” 谢谦然脸色越来越难看:“你根本配不上沈老师!” “对对对,我当然配不上。”佳佳看着她一脸想要揍人的样子,只好附和道。 谢谦然又道:“沈老师刚刚去北京,你就做出这样的事——这是第一次吗?还是已经很多次了?” 佳佳愣了愣:“啊?嗯……小妹妹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问你是不是初犯。”谢谦然一字一句重复道。 佳佳被她的气势吓了一跳,磕磕巴巴答道:“不,不是。” 谢谦然更加生气,几度深呼吸也没能平复下来,对佳佳道:“你把手机拿出来,给沈老师发信息,说你出轨了!” 佳佳哭笑不得:“不是,小妹妹,你能不能听我解释?” 谢谦然:“去向沈老师解释吧!” 佳佳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动作:“好好好,我会向你家沈老师解释的,我也会给她发信息的。但是在此之前,你能不能听我说两句?” 谢谦然冷冷看着她。 佳佳无奈,快速解释道:“我和你家沈老师,其实不是你看到的那种关系。我们俩根本不认识,只是因为她前女友一直纠缠她,她雇了我来扮演她的女朋友,想摆脱骚扰……她身边怎么尽是些难缠的角色啊……” 谢谦然听完,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皱眉道:“扮演?” 佳佳:“对啊,我可是正规合同工,你家沈老师是律师吧,她亲自认证的,我俩是雇主和雇员的关系。现在事情已经解决了,我俩连这层关系都没有了。” 谢谦然面上仍有迟疑。 佳佳叹了口气,掏出手机给她看:“喏,你看我通讯录。” 谢谦然翻看了片刻,备注尽是“某某某,何事”的格式,比如沈沂水便是“沈沂水,前女友骚扰”。 见谢谦然脸色好转,佳佳舒了口气:“姑奶奶,这回能放我走了吧?我真没对不起你家沈老师,我就和她没关系!” 谢谦然此时心情也有些复杂。 原本抓到佳佳“出轨”,她又是高兴又是愤怒,高兴是觉得沈沂水恢复了单*身,愤怒是为沈沂水再度不被人珍惜。 但此时突然发现事实并非如此,她的情绪便陡然消失了,脑海中只剩下两个念头: 一个是,沈沂水不信任她吗?为什么不把佳佳和前女友的事情告诉她?为什么在事情解决之后,还要让佳佳占着她女友的位置? 另一个是,既然沈沂水现在处于单身状态,那么她和林小姐—— - 另一边,沈沂水正在房间里准备着案件相关资料,手机忽然振动,她拿起手机,却看到意料之外的名字。 佳佳:“姐姐,你身边这些人真的都太可怕了。不是我不守职业道德啊,但是我们的交易已经结束了,而且你妹妹真的太吓人了。” 沈沂水有些奇怪地回了一个问号。 佳佳便倒豆子似的把今晚发生的事情尽数抖落了出来。 看到谢谦然误会佳佳出轨时,沈沂水尚有些好笑,但再看到佳佳极尽形容谢谦然当时表情有多可怕时,她便笑不出来了。 两年过去,她没有想到,谢谦然竟然还是那么……执着。 其实这两年里,她一直隐隐约约能感觉到,谢谦然的心意没有变。 虽然谢谦然竭力控制自己的行为,想要将那份心意隐藏起来,不被沈沂水发现。 但有些东西,瞒得过所有人,却瞒不过身处漩涡之中的双方。 沈沂水一直假装不知道,试图通过时间,通过一些不含有暧昧因素的亲近举动,将谢谦然的好感转化为其他感情。 比如她让谢谦然掌管家务,自己扮演一个使唤妹妹的姐姐角色,其实用意就在于此。 但她没想到,做家务这么烦人的事情,谢谦然不仅干了,还干得高高兴兴,对她没有一丝怨念。 这个小孩儿有点难搞。沈沂水刚刚看那一沓资料都没扶额,这时却扶额叹起气来。 第32章 “怎么每次都是,我离开不过一小会儿,你就……惨兮兮的?” 谢谦然在佳佳坦白后,愣神了许久。 回过神时,便见佳佳正低头玩着手机。 谢谦然想起什么,忙叮嘱佳佳道:“今天的事,麻烦你不要告诉沈老师。” 佳佳有些尴尬地举起手机,和沈沂水的聊天页面上已经飘了一长串绿泡泡。 谢谦然:“……” 但接下来沈沂水出差的时间里,谢谦然都没有再收到来自沈沂水的信息,仿似这件事从未发生过——或者说,不对沈沂水产生任何影响。 时间过得很快,沈沂水处理的案子因为异地开庭,以及某些不可说因素,转眼便在北京耽搁了半个月之久。 时间也过得很慢,对于谢谦然来说,每一天都是煎熬。 周六的早晨,谢谦然再度抬起手机,发现仍未收到来自沈沂水的信息时,挫败地叹了口气。 沈沂水是什么意思呢,是真的没有多做他想,还是想要揣着明白装糊涂? 这个念头在她的脑中盘桓不去,最终导向一个结局—— 她给沈沂水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拨通前,她的大脑都是一片空白。 手指无力,电子铃声盖过紧张导致的微弱耳鸣。 不久,沈沂水那头接起了电话:“喂?” 谢谦然失去的力气骤然回复,她握紧了手机:“沈老师,是我。” “嗯,我知道,有什么事吗?” 谢谦然正打算开口,边听见那头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 “沈律师,我对象说他路上出了点急事,需要一段时间才能赶过来,开庭的话没有他可以吗?” 是林小姐的声音。 对象?谢谦然提取关键词。 什么对象?是真有这个对象,还是编造出来降低沈沂水警惕的? 那头沈沂水似乎捂住了话筒,声音闷闷地传过来,但能听出很温柔:“可以的林小姐,您别急……您先别哭,这个案子,你们是占优势的。” 林小姐又道:“可是我对象不在,我什么事情都不知道,怎么能打官司……呜……真想不明白,有什么资料不能缺,非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沈沂水柔声安抚道:“您放心,您爱人已经把资料都传递过来了,我这边资料齐全,一会儿开庭,您只要保持镇定、保持沉默,听我的提示发言,不会有问题的。” “真的吗?” “嗯,您可以信任我。” 林小姐呜呜咽咽的声音终于远了些。 沈沂水的声音这时也不再是闷着的了,她对谢谦然道:“有什么事情可能要等会儿再说,马上开庭了,当事人的情绪不是很稳定,我需要做一些安抚工作。顺利的话我应该明天就回来。” 谢谦然还来不及答话,沈沂水便道:“先这么说,我先挂了。” 电话便就此中断了。 谢谦然握着手机,呆呆地站在客厅中央。 刚才打电话前,她还只是在为沈沂水有没有看穿自己的心意而烦心。 现在—— 她看向玄关,眼前忽然浮现几天前林小姐不请自来,站在沈沂水家玄关换鞋的画面。 这位林小姐,一看是娇生惯养的样子,皮肤白得从里到外发着光。 那张脸蛋,两颊都是恰到好处的肉,只生得没有一点皱纹,又没有一点赘肉。 她说“打扰了”的时候,声音也腻得像蜜糖。 谢谦然看了看自己酱油色的手臂。 摸了摸自己瘦削的下颌。 “打扰了。”复刻了一句林小姐说过的话,耳边听到的却是无聊至极的冷淡女声。 她走到玄关边,仿佛还看到穿着高跟鞋的林小姐,比自己高上半个头。 谢谦然:“……” 她默默走到冰箱边,取出大瓶牛奶灌了几口。 但此时却又不由想起电话里听到的,林小姐与沈沂水的对话。 什么“我对象不在”,“我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一听就尽是借口。 这个世界上,哪个手握身份证的成年人离开别人活不了? 她打开某机票软件,看着飞向北京的机票发呆。 明明只是几百块钱,只是几个小时的距离。 对于她来说,却有如天堑。 客厅时钟指针走向十,又到了该做饭送去律所的时间,谢谦然只能长舒一口气,出门去买菜。 没有沈沂水在的城市,只有没有沈沂水在的律所,能够给她一点点与沈沂水保持联系的幻觉。 下楼出小区时,她被保安叫住。 “小谢啊,刚刚有两个人来这里找你,我没有你电话,就没把人放进去。” 谢谦然愣了愣:“什么人?” 保安挠了挠头:“他们说是你家里人,但我看着不像,就没放人。那,就在那边。” 谢谦然朝保安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在小区正门口的花坛前,看到了席地而坐的谢父、谢母还有谢家豪三人。 谢家豪盘着腿,正抱着手机打游戏,身旁摆着一个行李箱。 而谢父,显然眼睛一直盯着小区门口,见谢谦然出来,便噌地站了起来。 谢谦然犹豫片刻,没有第一时间走,便被谢父谢母两人拦在了小区门禁前。 谢谦然沉默片刻,问道:“有什么事吗?” 谢父依旧是那副一家之主的架势:“你这是什么态度?你这是和你爸妈说话的态度吗?” 谢母则在一旁唱白脸:“茜茜啊,爸爸妈妈来找你是有要紧事,我们进去说话好吗?” 谢谦然看了看谢家豪身边的行李箱,道:“这里是沈老师的房子,我们去别的地方聊吧。” 谢父冷哼一声,道:“什么她的房子,不都是你姑父出的钱买的?” 谢谦然原本心平气和,不愿与他们产生矛盾。听到这里,却不由胸口起伏了几下:“我不知道你听谁说的,但沈老师和她父亲没有关系,这里是她的家。” 她顿了顿,道:“如果你们想说,就去别的地方说。不想说,我就先走了。” “你敢走!”谢父的怒喝声从身后传来。 谢谦然只当做没听见,刷开门禁,准备回小区内避一避。 然而门刚被刷开,肩膀处便传来一道猛烈的拉力——谢谦然被这道拉力拽得重心不稳,向后摔落在了地面上。 谢父则越过她的身体,想要闯入小区。 谢谦然眼前,黑与亮交错着闪烁了几下。 在最后的这几下里,她看到谢父被保安拦住了,没有闯进小区。 而谢母则一脸惊慌地跑了过来,看着手说“流血了”。 她眼前彻底黑了下去- 北京。 开庭结束,沈沂水陪在林小姐的旁边,安抚她:“您放心,这次开庭您的表现没有问题,我们会胜诉的。” 林小姐仍然期期艾艾,拽着她的袖子问:“真的吗?我只会在家里待着,我对象什么事情都不让我干的,我真的做得不错吗?” 沈沂水听她的话,愣了一愣,点头:“至少这次开庭……”没有问题。 话尚未说完,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道男声喊:“宝贝。” 林小姐听到这个声音,眼前便一亮,高兴对沈沂水道:“我对象来了!” 沈沂水也朝声音来处看去。 一个个子高挑得出众的男性,在凛冬里只披了一件姜黄色风衣,内里一件杂色毛衣,蹬一双过膝长靴。表情比北京骤降的气温还要冷。 走到沈沂水跟前时,这位男士先冷冷扫了一眼沈沂水的手臂——林小姐的手正扯着她手臂上的衣服。 然后便对林小姐到:“香香,过来。” 事实上,这位男士,才是沈沂水所处理案子真正的当事人。 这个案子,主要是两个跨省市公司的商业纠纷。这位男士——沈沂水记得他姓刘,是公司的实际掌权者。而林小姐,则经由他的邀请成为公司挂名法人。 虽然这个案子本身,刘先生和林小姐的公司占理,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损失。 但一个让女朋友担任公司挂名法人、并且在开庭当天不见人影的男性当事人——沈沂水对他并没有什么好印象。 林小姐向沈沂水挥了挥手,便打算朝她男友走去。 沈沂水想了想,将自己的名片递过去:“林小姐,有任何事情,可以随时联系我。” 林小姐犹豫片刻,接过名片便匆匆朝男友跑了过去。 沈沂水离开法院不久,便接到了一个电话。 是小区保安亭的电话。 沈沂水皱眉,接起来,便听对面有些慌乱道:“沈女士啊,您这个,借住在您家里的小谢,她受伤了——脑袋摔到地上出血了,现在送到医院去了,您这边什么时候有时间回来一趟?” 沈沂水打车去到机场,买了最近一班的机票。 当晚约莫九点抵达省城,她又坐了半小时车去到医院。 急急忙忙问过病房号,赶到谢谦然所在的病房门口时,她总算松了一口气—— 但随之便是一阵好笑。 病房里边,谢谦然脑袋上裹了几层纱布,但虽然如此,人看着却是好好的。 小桌板支在面前,住院还不忘学习呢。 沈沂水敲了敲门,走进去。 谢谦然抬头看过来,表情十分惊喜:“沈老师?” 沈沂水又气又好笑:“谢谦然,我离开家这才多久呢,你就住上院了?” 她越想越是如此:“怎么每次都是,我离开不过一小会儿,你就……惨兮兮的?” 谢谦然张了张嘴。 沈沂水脑中忽然一个激灵,她有点担心谢谦然会说“那你能不能不要离开”。 按先前佳佳的那件事情来说,还真的不是没有可能。 好在谢谦然似乎并没有这个打算,刚刚张开的嘴巴下一秒又闭上了。 不过不久,她又开口:“沈老师,你已经离开快半个月了。” 第33章 “姐姐是我的。”她再度低声道。 “沈老师,你已经离开快半个月了。” 谢谦然说完这句话,便又归于沉默。 病房中一时也没有其他声音,沈沂水也并没有说话,只是沉默。 于是谢谦然知道了,沈沂水其实仍然是知道自己的心意的。 窗外在下大雨,风吹动窗框,发出哐哐的响声。从纱帘飘进来的不是光,只有让人不住颤栗的凉风。 沈沂水离开时还是夏末,回来已是初秋了。 明明只有半个月,省城却变换了一个季节。 明明只不见半个月,谢谦然滋生的想念却已经充斥满整个心脏。 她好想念沈沂水。 可是她看向沈沂水,贪婪地捕捉对方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神情,却无法找寻到任何蛛丝马迹,来证明沈沂水也一样想念她。 没有。只有自然的、淡然的、一如既往松弛的氛围。 沈沂水或许,甚至感受不到她的想念。 她只能收回贪婪的眼神,一切只被允许停留在上一瞬。 她低声接着说道:“而且半个月了,沈老师也没有给我发信息报平安,怎么只说我呢?” 沈沂水正走向窗边,关窗拉帘,开灯。 灯刚打开,闻言,便在医院刺眼的白炽灯底下回身,抬手遮了遮光,漫不经心道:“不一样。你还是个小孩儿。” 又是这句话。 谢谦然的心重重地坠了一下,她做不出反驳,只能在心中默默地像以往每一次那样说:我会长大的,我不会永远只是个小孩。 似乎因为她的没有回复,沈沂水把沉默当作了认可。 谢谦然裹着纱布的头上,传来沈沂水手心温暖的温度。 她还在留恋这份掌心的温度时,沈沂水却已经转换了关注点。 沈沂水的声音柔和了些,撤开手,问:“怎么回事?” 谢谦然留恋地抬头,又因为害怕泄露情感而强硬移开视线,如实道:“我爸妈找上门来了。” 沈沂水皱眉:“他们动的手?” 谢谦然想了想:“间接的吧。我猜是谢家豪要中考了,他们想把人送来我这里,让我带着学。” 她看着沈沂水皱眉的神情,心中莫名涌起一股奇异的满足。 她低声道:“沈老师,你不用担心,这件事我自己会处理好的。” “你怎么处理?”沈沂水答得很快,比她作答谢谦然的任何一个问题都要快,“他们是成年人,而且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年纪又小,还只是学生。虽说虎毒不食子,但我看如果有两子的话,古话也未必可以尽信。” 沈沂水答得快,理由又充分。无疑是因为她所说的是对的,都是对的。 谢谦然太弱小了,面对身份上是她父母的两个人,在方方面面都只能败退。 在学校里遇到不平,她尚可以倚靠着校园环境、靠着身后沈沂水的撑腰,和人打架。 出了学校,面对的不平还来自她的父母,仅凭她自己又能做什么呢? 谢谦然沉默了。 可是她唯独不想要再倚靠沈沂水。 如果她能够独立起来就好了,如果此时她就足够强大,如果她强大到能够反过来保护沈沂水就好了。 但此时的她却什么也做不到,她甚至没有办法拒绝沈沂水提供的帮助,因为一旦自己没能解决问题,父母所带来的困境甚至可能会牵扯到沈沂水身上。 她只能说:“沈老师,对不起,又给你添麻烦了。” 沈沂水不知动用了什么成年人的方法,谢谦然没有再被谢父谢母纠缠。 她知道自己欠沈沂水的东西又多了一些。 回到学校,和付蓉一起吃食堂时,她魔怔般地问付蓉:“如果一个人对你很好,帮了你很多,你欠她的多到还不完,是不是注定永远是不平等的关系?” 付蓉嘴里还含着面汤,闻言想了好一会儿,为难道:“你这话说的,我也没欠过谁啊。” 又许久,她一拍桌子:“诶可是何优她欠我的啊,我对她够好了吧,帮她干这干那的,她这辈子也还不完,现在还不是把她姑奶奶似的捧着?人家倒好,一点儿不记得,扭头跟别人好去了。” 她摇头晃脑道:“这年头,欠钱的才是大爷。” 谢谦然无语:“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但是,是我欠对方的……也是我喜欢对方。她对我比你对何优更好,可是她不喜欢我。” 付蓉表情扭曲起来:“又是你那个姐啊……别纠结了,你都纠结两年了!两年前你不还说呢么,等,三年也等,十年也等。” 谢谦然:“……等有那么简单就好了。” 付蓉怪道:“等不起你就去告白啊!” 谢谦然:“我又不像你和何优,一说破就能在一起,何优喜欢你,沈老师又不喜欢我。” 付蓉表情忽然一愣:“什么?” 谢谦然也一愣,猜到她想听那句:“何优喜欢你。” “何优喜欢我?” “不然呢?” “何优喜欢我?” “……”谢谦然沉默片刻,“你想说什么?” 付蓉郑重地放下筷子:“不好意思,我有急事,先溜了。” 谢谦然看着她背影无语凝噎。 付蓉人都走出食堂了,忽然又一个大转弯跑了回来:“恩人,再教你一招。等是没有用的,我早就想说了——你这么消极,等了两年,无事发生。 “看我,虽然是被欠债的孙子,坚持死缠烂打也有好结果。你这种欠债的,本来就是大爷,告白不被同意,你就继续缠着呗,反正你有债要还,她也不能赶你走对吧?不知道你在犹豫什么。” 噼里啪啦说完一通,她又跑了。 当天下午,谢谦然就见何优没再跟那个培训班的小姐妹手拉手,反倒被付蓉拖着手进了教室。 谢谦然好一阵才反应过来,两人这是在一起了。 当天晚上,她自己一个人留在教室里自习——往常会和她做伴的付蓉早已与何优一道不见踪影,一时间有些恍惚。 回到家里时沈沂水正好在客厅整理行李。 谢谦然恍恍惚惚,险些一句“我喜欢你”就要脱口而出。 说不上是好是坏。 客厅转角,一个人影走了出来,打断了她即将脱口而出的话。 是眼眶红红、穿着华丽抹胸裙的,林小姐。 沈沂水自然介绍道:“林小姐,你认识的,来借住一晚。” 谢谦然什么话都咽回肚子里了。 她甚至还有一些反胃的冲动:“林小姐……怎么会来家里?” 沈沂水道:“她和男朋友闹分手了。” 谢谦然更加反胃了。所以呢,这和沈沂水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住到沈沂水家里? 恰在此时,林小姐还蹲到了沈沂水的旁边,柔柔道:“沈律师,我来帮你整理吧。” ——那原本是谢谦然的活! 这两年来谢谦然把沈沂水的家里摸得无比熟悉,整理什么东西,沈沂水总是喊她帮忙。 林小姐算什么? 沈沂水道:“谢谢你,林小姐,我自己来就好。” 林小姐还笑了,笑出两个酒窝来:“不用叫我林小姐啦,太客气了。我叫林念香,你叫我香香就好啦。” 在沈沂水开口喊出自己无论如何也不想听到的昵称之前,谢谦然上前一步,也蹲在了沈沂水的旁边。 如果说林小姐是一只天使模样自带笑面的萨摩耶,那么突然来袭、把她吓了一跳的谢谦然,就是一只气势汹汹的吉娃娃。 谢谦然冷冷道:“沈老师,我帮你吧。这些东西林小姐也不知道摆在哪里。” 其实沈沂水也并不完全知道,她整理资料还好,收拾房间其实没什么条理。谢谦然来之后,家里的收纳基本都靠她。 沈沂水轻咳了两声,放开手:“好吧,我刚好去洗漱一下。” 沈沂水离开之后,林小姐也像是害怕什么似的,离开了行李箱周边,坐到沙发最远的位置上。 谢谦然对她这副情状油然而生一种憋闷。 这种憋闷,就像是电视剧里常见的,恋人身边突然出现一个柔弱不能自理的女二号时,女一号会出现的憋闷。 怎么会有人真的有那么胆小,那么柔弱? 怎么沈老师真的会信? 谢谦然对弱小者本来有一种天生的怜悯,从她会保护林芊、帮助何优便可以看出。 她是遇强则刚,遇弱则柔的。 她也知道林小姐可能是天生的性格如此,应该也为此遭受不少白眼,不容易。 但是一旦知道林小姐这样的性格会多受沈沂水的照顾,她便对林小姐怜悯不起来。 不仅如此,她对林小姐甚至十分排斥。 林小姐大概也察觉到这一点,唯唯诺诺地坐在沙发边缘,不敢靠谢谦然太近。 谢谦然毫不怀疑,只要沈沂水从卫生间一出来,这位林小姐一定会离自己远远的,而贴沈沂水无限近。 她憋闷十足。 何优的话一时又蹦出来,让她更加后悔。 等有什么用?等了两年,也不过等到沈沂水把另一个女人带回家。 高中毕业还有一年,大学毕业还有四年,工作了有足够的经济支撑才能自立,到时又是不知多少年。 谢谦然愤愤地将整理好的行李箱合上,林小姐被她发出的动静吓得浑身一颤,欲哭无泪地看向卫生间的方向。 她这么一看,谢谦然更来气了。 “你在看什么?”她走到林小姐所坐的沙发前,“你不知道吗?姐姐是我的。” 姐姐。 谢谦然很早便想这样称呼沈沂水了。 被沈沂水严令禁止的称呼,象征着能够滋生不法心绪的关系,与遥远的、克制的“沈老师”大不相同。 面对沈沂水前女友时她想等,面对佳佳时她想等,无非是因为沈沂水在与这两者相处时,都没有显露出让她觉得危机的表现。 但沈沂水对林小姐,却好像有一种保护欲。 让谢谦然脑中的警报骤然被拉响。 不可以。 “姐姐是我的。”她再度低声道。 林小姐被她吓得向沙发另一头蜷缩去。 与此同时,客厅拐角有另一道声音传来:“谁是你的?” 第34章 “先放开我,好不好。” “谁是你的?”沈沂水缓缓从转角处走出,挑着眉看向谢谦然。 谢谦然从听到沈沂水声音的那一刻起便愣住了。 她到底还是太过年轻,被情绪操控,便忽略了卫生间里突然暂停的水声。 此时被沈沂水好笑地看着,她大脑一片空白,不能进行任何思考,自然也无法给出答复。 沈沂水见她愣在原地,也没有再刨根问底,只对林小姐道:“林小姐,抱歉,我这个妹妹不懂事,只是不太习惯家里来外人。” 又抬了抬手机:“令堂说已经到门口了,我送林小姐出去。” 林小姐刚刚被吓得六神无主,此时堪堪回过神来,竟然不计较,反倒红着脸道:“沈律师,你不用同我解释,我懂得的。” 不等沈沂水解释,她便从沙发上蹦了起来,逃也似的朝门外走去:“那么我就先走了,谢谢沈律师收留我!” 沈沂水想着为了不留误会,再解释两句,便也跟着走到门口,但刚为林小姐打开门,就见门外站了两个人。 两个女人,一个身材高挑,穿着黑色大衣;一个在南方适中高度,裹着天蓝色羽绒袄。 两人看起来都不过青年,其中那个穿着天蓝色羽绒袄的女人却突然扑进门来,抓住林小姐左看右看,道:“宝贝,你有没有事?那个小子什么意思,什么叫把你赶出来?明明是他求着娶我的宝贝女儿,现在这是干什么?我和小鹤本来在上海,吓得赶过来——他有没有对你动手?” 另一个女人则在一旁道:“她看起来没事,你不要心急。” 蓝袄女人放开林小姐,又往前走了两步想来抱沈沂水,一面走一面还说:“律师小姐,真是谢谢你收留我们家宝贝!” 不过她没抱上沈沂水,便被身后穿黑大衣的女人扯住帽子,拽了回去。 蓝袄女人恼怒道:“小鹤,你干什么!” 黑衣女人拍了拍她的帽子,对沈沂水伸出另一只手,道:“沈律师,今天的事情多谢你,女儿我们就带走了。” 沈沂水反应过来,这两位应该就是林小姐的母亲……们。 她打电话过去时,知道是林小姐的母亲会过来接她,但没想到,是两位母亲。 而且按道理来说,保安不会让非住户进小区,也不知道她们是怎么上到楼栋中来的。 她迟疑片刻,同黑衣女人握手:“您好,您就是……林女士?” 林鹤点头:“对,林鹤。” 沈沂水又看向蓝袄女人:“那么这位是,林夫人?” 林鹤道:“她有自己的姓名。” 蓝袄女人又上前来,伸手也想同沈沂水握手:“沈小姐你好,我叫叶子香。” 但此时林小姐亦伸手,拦下来叶子香的手,道:“妈妈,你别太热情了,母亲会不高兴的。而且,人家沈律师有伴侣了,是她的妹妹,喏,就是后面那个。” 沈沂水顺着林小姐的话回头,便见谢谦然不知何时,小尾巴一样出现在自己身后,而且垂着头,并不敢和自己对视。 叶子香听了林小姐的话,露出恍悟的表情,对林鹤道:“小鹤,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才拦着我。我本来还有点生气的。” 林鹤沉默片刻,没有作答,片刻后,只是又对沈沂水道:“添麻烦了,女儿我们带走了。” 叶子香却暂时没有要走的意思,还对沈沂水道:“你别听她的,我们家我是姐姐,我说了算。沈小姐,好有缘分呀我们,我和小鹤也是姐妹,也是好不容易在一起的。你们两个都是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喜欢女生的吗?我本来都不知道……” 说到此处,林鹤终于伸手,揽住叶子香的肩膀直接将人带走了。 林小姐在一旁一边跟着,一边回头无奈道:“沈律师,不好意思冒犯了,我妈妈是这种性格……祝你们长长久久!” 三人便在一片混乱中离开了。 沈沂水关上门,尚有些好笑,那竟然就是林小姐的家庭。 但她回过身,却不能再考虑其他事,因为眼下自己的事已经迫在眉睫—— 谢谦然堵在玄关处,要想绕开她也并不是不行,问题在于:她的眼眶红红的。 沈沂水低低叹了一口气,避重就轻道:“挡在这里干什么?知道自己做错事情了?” 她走过去,牵起谢谦然手臂处的衣服,想将她带回房间,一面道:“刚才你威胁的那位林小姐,她的母亲林鹤,是上世纪末国内食品龙头企业的创始人,现在虽然退居幕后,但也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 但谢谦然随她走了两步,快到拐角处,却忽然停下了。 沈沂水正奇怪地回头看,视野便骤然天旋地转。 她心跳因此忽然加速,视野再度稳定时,心跳、呼吸,无一例外都十分急促。 身后此时是一片冰凉的墙壁。 脸侧,是一只紧绷的手臂。 而身前,则是咫尺距离、炙热的呼吸。 沈沂水个子在南方不高,但也不算很矮。谢谦然刚来时,她是可以俯视这个小孩儿的。 可是两年过去,狂喝牛奶的谢谦然也长高了,穿着家居鞋,她居然堪堪可以俯视沈沂水了。 她还会长高吗? 沈沂水的心跳忽然不可控地加速。 在短短的瞬间里,她注意到了更多。 比如谢谦然此时穿着校服,其实本来该很没有气势。 可她自己更是,初秋省城虽然降温,她却没来得及换秋季睡衣,仍然是一套真丝吊带外披纱织薄纱外套的睡衣。 如果此时此段画面被直播,那么或许会被网络封禁。 太暧昧了。 沈沂水低声道:“你干什么?” 她自己也察觉到了这句话力量的微弱。 谢谦然自然不会因她这么一句微弱的话放她走,反而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得更近。 她的声音也很低,但比之沈沂水的,她的语气中更多了几分恳求:“沈老师……你知道了对不对……不要装作不知道好不好?” 沈沂水沉默片刻,无奈道:“先放开我,好不好。” “你这样……”她别开脸,试图逃开谢谦然鼻息的萦绕,“我没办法好好说话。” 谢谦然退开了些许,但仍然没有放开她:“就这样说吧,沈老师,你很想逃跑,我能看出来。” 沈沂水:“……你想说什么?我知道,又能怎样?谢谦然你不要忘记,你还只是个学生。” 谢谦然追问道:“只因为我还只是个学生吗?是因为我的身份,所以沈老师,你不能接受我吗?那你对我是什么样……” “我对你也只是对一个学生应该有的感情。”沈沂水没等她问完,便答道,“我已经成年了,而且我比你大,大得多。你现在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因为我能给你提供的东西,恰好是你需要的,就以为我也是你需要的。” 她迟疑片刻,抬手,抵着谢谦然的肩膀,缓缓将她推开了:“你要听确切的答案,那么我给你确切的答案,我不喜欢你。你如果还想好好学习,如果还想要住在这里,追逐你的梦想,那么就不要再谈这件事了。” 谢谦然的手绷得那么紧,沈沂水原以为自己或许一时间无法推开她,但抬手使力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居然那么轻易。 而谢谦然的眼神居然那么受伤,让她竟然开始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 她不知道,她让谢谦然去追逐自己的梦想—— 但谢谦然没有梦想,从来就没有。 谢谦然没有梦想,也没有想要追逐的东西,从前她只知道自己需要考一个好大学,让自己、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 然后呢,然后就没有任何的画面了——她什么也想象不到,只知道自己即使什么也想象不到,也还是要继续过完这一生。 即使除了外婆,世界上并没有任何人值得她留恋,外婆去世,她甚至不知道要用什么才能支撑自己活下去。 但生命仍然要继续,沉寂的、灰暗的,也仍然要继续。 直到遇到沈沂水。 她从来都没有想过的事情,就在沈沂水出现后发生了——生命变得有了希望。 沈沂水让她的生命里出现了一丝光亮,她想要顺着去追逐的光亮。 或许沈沂水说的对吧?或许她的的确确没有见过更大的世界、更多的人,或许她现在确实什么都不知道,只因为在她最需要的时候,沈沂水出现了,所以她把沈沂水看得那么重要。 可是不应该吗? 可是就算有更大的世界、更多的人,以后的她也不会像现在这样那么需要一*个人了。 在她最需要的时候,沈沂水出现了,这还不够吗? 她确信自己不会再这样想要追逐一个人了。 可是,可是…… 沈沂水低低叹了一声,道:“我们就说到这里,你早点休息,明天还要上学。” 她并不知道谢谦然心中所想。 对于她来说,法律就是底线,是她的原则,她坚守了近十年的信念。 因此以此时谢谦然的身份而言,一个未成年的学生的喜欢,在激起她任何情感或绮念之前,已经先踩到了她的底线。 她脑中不是没有一个念头在说:谢谦然的喜欢真的那么幼稚吗?还是她太害怕,所以根本没有正视这份喜欢? 但她不能让这个念头干涉到自己的决定。 于是她只是摇了摇头,将这个念头从脑中驱逐出去。 第二日她起床,买好早餐,敲响谢谦然的房门,却没有得到回音。 她若有所觉,推开房门,书桌空空、衣柜空空,谢谦然的所有东西都已不见了。 第35章 沈老师,我想做你的恋人。 落地窗漏进来的阳光晒在眼皮上,谢谦然从头痛欲裂中醒来。 昨晚做过的无数个梦先从脑中涌过,然后才是昨夜的真实记忆。 她有些不想醒来。 因为一时的情绪失控,意外地提前很久很久向沈沂水剖白了自己的心。 而且还被直截了当、无比决绝地拒绝了。 又逞一时意气,整理了所有行李——其实也不过一个大背包,离开了沈沂水家。 无处可去,也只能联系付蓉。 好在付蓉一如她表现出来的,是个家人缺位的富二代,在省二中旁边就有一个loft作为宿舍。 知道谢谦然一时冲动和沈沂水告白被拒后,她很幸灾乐祸地表示,自己楼下的沙发床可以让谢谦然想睡多久睡多久。 谢谦然清醒之后去洗漱,整理好东西预备去学校。 不久,付蓉也起来,短短几分钟时间便收拾整饬,一副要出门的架势。 谢谦然意外:“你跟我一起走?那么早?” 付蓉翻了个白眼:“谁跟你一起啊,学校搞秋季文艺节,小优是主持人,她约我早点去教室背稿。” 两人出门下楼,果然在楼下等了一会儿,便见到何优。 何优见到谢谦然有些惊讶,但并未问什么,只是打了个招呼,便走到付蓉身侧。 付蓉却莫名不高兴道:“谢谦然昨天晚上住我家,你怎么一点都不吃醋?” 何优好笑:“那可是谢谦然,我吃什么醋。” 付蓉还不满:“怎么就不吃了?都是人,为什么不吃啊?” 何优看一眼黏在自己身边的付蓉,又看一眼和她们相隔十万八千里的谢谦然,用看白痴的眼神再看一眼付蓉,却不再说话了。 三人一道进了学校。 进到教室时,教室中零星有几个人,见三人走进来,都纷纷抬眼看。 彼时三人还没有在意。 但随着教室中人渐渐多起来,几乎每一个路过的人,经过付蓉与何优身边,都要行以注目礼。 谢谦然虽未被行注目礼,却也因此若有所觉,与付蓉互换了一个奇怪的眼神。 下课时,便忽然有一个声音从付蓉的位置旁传来。 “付蓉,听说你跟何优,你们是那个啊?” 谢谦然闻言,看过去,便见平时会和付蓉约着打篮球的几个男生围在付蓉座位旁,嬉笑着。 付蓉此时还没反应过来:“哪个?滚滚滚,没事在我这儿打什么哑谜?” 男生们又哈哈大笑,你推我让一阵,推出一个人来,道:“就是搞百合啊,你们是不是啊?” 付蓉的表情此时已经僵在脸上,偏偏那群男生还在大声喧嚷,引来整个教室的目光。 何优身侧也传来些许猜疑的视线。 何优脸渐渐涨红了。 纵使时代在进步,人们拥有相恋的自由,但对于少数群体来说,这种自由仍然是需要勇气的自由。 不仅仅同性相恋是如此,跨年龄相恋也是如此,甚至最为人们所认可的适龄男女相恋,如果相恋模式超出常规——譬如女强男弱,那么也会收到怪异或惊疑的目光。 不被这些目光注视着的时候,人们会觉得不过是些目光罢了。 但对于真正被注视的人,才会明白越轨是一件多么需要勇气的事。 付蓉欻地起身,扫视那群男生一圈,冷笑道:“好笑吗?再笑一个试试。” 她个子高得出奇,平时打篮球也并不客气,一时将人都唬住了。 然而何优那侧却仍然有小声的议论。 付蓉见状,起身走到何优身边,拉起她便走出教室。 不过这件事到底是在学校里传开了。 虽然省二中大多数学生都两耳不闻窗外事,但到底也还是有如与付蓉一同打篮球的男生一样的人,并且就是这样的人,最拥有兴风作浪的本领。 何优被这些人说得畏惧上学,付蓉倒不在意,但也因为被何优拒之门外而苦恼。 校园秋季文艺节那天,作为主持人,到底是不能缺席。 何优出现在台上,穿着精心准备的华丽白裙,付蓉在台下,戴着鸭舌帽,隐匿地为她记录这一刻。 就在何优报幕结束,静待掌声雷动的那一息间,台下却忽然有一个女声大声喊道:“何优和女生谈恋爱。” 何优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一时面色苍白。 最后现场混乱,没有掌声,只有议论声纷纷。 何优退至后台,接下来一整场,都没有再出来。 谢谦然与付蓉自何优退场便去到后台,但却始终没有等到何优出来。是直到一切节目结束后很久,班主任匆匆从场外赶来,进到后台,才将何优带了出来。 班主任带着肿着眼睛的何优,路过付蓉与谢谦然时,迟疑了片刻,对付蓉道:“你也来我办公室。” 付蓉点头。 一旁谢谦然接道:“那我也来吧。” 班主任叹气道:“你来什么?她们是那种关系,难道你也是?” 谢谦然面无表情道:“我跟她们三人行。” 这一下,连刚刚哭过的何优都笑出声来。 班主任无奈:“那你也来,刚好你这边也有事要处理!” 谢谦然听到这话时还奇怪,但走到班主任办公室时便知道是什么事了。 沈沂水正坐在班主任的办公室里,听见门外的动静,朝谢谦然看过来。 班主任对谢谦然道:“你姐姐打电话过来,说你离家出走了,问你有没有来上学。你自己和姐姐说吧。” 随即便带着何优与付蓉两人进办公室商谈了。 谢谦然站在门口,有些不知所措,沈沂水已经站起身,缓缓朝她走过来。 两人在教师办公室外找了一片空旷的阳台谈话。 沈沂水直接问道:“现在住在哪里?” 谢谦然:“……付蓉家,就是刚才那个个子比较高的女孩子家里。” 沈沂水点头:“那看来你还是早有预谋,住的地方都找好了。” 谢谦然沉默不语。 沈沂水叹了口气,又道:“还是回来住吧。不管怎么说,我答应了,我家就是你家,这点不会变。喜欢又不是什么很永恒的东西,它是会变的。不要为了现在一时的喜欢,耽误自己。” 她回头看了看教师办公室:“而且我来的路上,听到你学校的同学在议论,刚才的两个女孩子是情侣关系吧。虽然现在风气是比较开放,但社会的舆论还是有,即使是我也不敢大肆宣扬自己的性取向。你继续住在这个同学的家里,难免也会陷入舆论中。” 谢谦然这次回答的很快:“我不回去住了,沈老师。” 沈沂水方才游刃有余的神色,忽然愣了一下。 谢谦然很难得用这么果断的语气拒绝她。 谢谦然道:“关于我同学的性取向问题,还有社会的舆论之类,我并不在乎。我知道沈老师你其实也不在乎,只是因为怕麻烦才对此避之不谈。不过,因为沈老师你拒绝我的原因里,应该也有考虑到社会舆论的压力这一点,所以面对我同学这件事,我更不能退缩。我想让你看到,我是真的不害怕这些事情,我有面对一切阻碍的决心——如果是为了和你在一起。” 谢谦然继续解释道:“其次沈老师,我知道你可能觉得,我离家出走是出于冲动……事实也的确如此。但是事情也已经过去许多天,就算只是冲动,现在我也已经冷静下来了。 “冷静下来,我还是觉得,我应该先离开,不能再和沈老师住在一起了。这不是因为赌气,或者我不再把沈老师的家当做自己家了。” 她认真地看向沈沂水:“我很想回去,很想继续和沈老师住在一起,但我不想以一个学生的身份、以沈老师妹妹的身份住回去。 “沈老师,我想做你的恋人。现在不行,以后一定可以的。”她坚定道,“多少年都好,我会以沈老师恋人的身份,重新和你住在一起的。” 未等沈沂水回答,谢谦然便对她笑了笑,道:“沈老师,等我吧……我先回去找我同学了。” 谢谦然离开后,沈沂水仍然怔在原地。 等到谢谦然的背影因进入教师办公室而消失不见,一阵凉风恰好自阳台外吹来,沈沂水才恍然回神,抬起手背贴上脸颊。 滚烫。 这时候,即使她再想要通过把谢谦然当做一个小孩来否认她感情的合理性,也不得不去正视问题的严重性了。 严重性不在于谢谦然对这段感情有多认真…… 而在于她竟然会因为这一段话,面颊发烫。 沈沂水这边因为自己所说的话产生的反应,谢谦然毫无所觉。 她回到教师办公室时,恰逢班主任劝分付蓉何优未果,无奈道:“你们的事情毕竟闹到了全校面前,校方肯定是要让你们家长知道的,你们做好准备吧。” 谢谦然跟在付蓉何优身后,出校门时看这对小情侣因为世俗的阻隔,感情反倒变得更深厚,心里其实有些羡慕。 但次日,付蓉便收到一通电话,她被父母勒令同何优分手,否则便要收回她现在居住的loft。 可想而知付蓉的脾气,不仅没有答应,更是当天就带着谢谦然收拾东西离开了公寓。 两人站在公寓楼下。 冷风中付蓉吸吸鼻子:“你说我们现在去找你姐姐收留,还能行吗?” 谢谦然:“……” 她带着付蓉找了家招服务生且包吃包住的餐馆,两人轮流上半天班,不要工资,总算有了个落脚点。 第36章 不知道沈沂水现在在做什么,会不会也想念她? 过了几天,校园文艺节上公开“举报”何优的女孩子被找了出来。 自然不是校方找的,而是付蓉一间一间教室问过去的。 找到那个女孩子时,她正在走廊尽头同另一个女生说何优的坏话。 “我之前就觉得她不对劲,明明只是口渴想喝她的水,她却说什么也不让。后来我才发现她在和付蓉谈恋爱——她之前还和我说过她喜欢她们班谢谦然。谁知道呢,她们玩得都很乱……” 付蓉当即走过去,笑眯眯道:“你在说谁玩得很乱。” 后面的事付蓉说得含糊,谢谦然也不太清楚她是做了什么。 也或许什么都没做吧。 因为后来听到的消息风向,都是偏向何优的—— 说何优在培训班认识那个女孩子之后,因为对方被其他人孤立,和她做成了朋友。 那时何优与付蓉已经互相喜欢,何优为了那个女孩子,还减少了与付蓉相处的时间。 但不久付蓉表白,两人既然谈起恋爱,自然产生排他性。不过即使如此,何优还是把那个女孩子当作很好的朋友。 没想到女孩子却因为何优恋爱而心理不平衡,在晚会上公开何优的恋情。 这下是两败俱伤,何优既被家里人管束着换了班,那个女孩子也不知是迫于舆论的转向还是处于对付蓉的恐惧转了学。 不过这都是传出来的消息,传到全校皆知的时候,难免便变了味,隐隐有些三个女生的爱恨情仇的感觉。 其实那个女孩子的恶意,据付蓉的分析,应该比传言中的要大得多。 毕竟她与何优都是艺考生,两人同为竞争对手,何优却先一步成为了校内拔尖的主持人。 虽然竞争并不只存在于两人之间,何优的失败并不能保证她的胜利,她这样做也只会让自己在学校中难以立足。 付蓉状似了然地一通分析,最后在面对何优转到别班的事实时,却也只能唉声叹气,日渐没了活人气。 何优转班后,她父母还特意跑了一趟学校,和付蓉对话。 大致意思就是,如果付蓉继续纠缠,转班不行,他们还会给何优转校。 谢谦然不羡慕她们了。 至少她和沈沂水之间,父母干涉不了。 因为何优不在,付蓉上学都没了动力。 她上学原本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这下更干脆整天整天地不来学校,还揽下了谢谦然在餐厅的活。 按理说谢谦然应该是每隔一天,就要缺一次晚自习,在餐厅端盘子,凑半天的工时抵房费。 但因为付蓉不去学校,一整天都在餐厅工作,相当于把谢谦然那份工也干了。 谢谦然原先还劝她:“说好每人半天,你想帮我我心领了,但这样你学习的时间太少了。” 付蓉却苦哈哈道:“姐们儿,你就饶了我吧,我就是不想学习,你让我好好端盘子不行吗?” 谢谦然:“……” 她于是不管了,只当自己又欠付蓉一个人情。 周六这天,谢谦然把盘子从付蓉手里抢了过来,让后者去何优家楼下蹲着。 谢谦然:“不用你学习,去蹲着就行。最好能沾点何优的仙气,给你补补精气。” 不是她嘴毒,付蓉离开何优之后,真就像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被人吸走了。 她不是很理解一个人为什么能喜欢另一个人到这种地步。 付蓉走后,谢谦然就投入餐厅的工作中。 说起来其实不算很忙,她以为自己能偷闲学点东西。 ——文理分科,她选了文科,难度不高,但需要记忆的东西确实太多了。 但餐厅的活——或者说一切碎片化的东西,都是专注力和效率的大杀器。 一个上午加一个下午吧,她真正在劳动的时间加起来可能不到四个小时,零零散散加起来,也有那么三四个小时的闲暇时间,但学习成果甚至不如在校的一个小时。 到傍晚休息时,她其实有些烦躁,想到外面去透口气。 厨房后门,谢谦然站在油污糊满的墙面前。 久站一日,她腰背有些酸痛,腿部肌肉的酸软自不必说。 她长舒一口气,回头看看脏污的墙面,想靠一靠也是不可能,只能苦笑一下,准备回去找个地方坐着。 但正在此时,手机却忽然振动,谢谦然原本神情疲惫,看到来电显示,却深呼吸一下,调整出一副轻松的表情来。 “外婆。”她接起电话,语气轻快道,“怎么突然想到给我打电话?” 电话那头是外婆,升高三之前,每逢节假日,沈沂水都会带谢谦然去探望外婆,除此之外,隔三差五她们也常通电话。 升高三之后,外婆担心谢谦然学业紧张,节假日的探望虽然没有取消,通电话却越来越少了。 外婆在电话那头笑道:“都好久没有给你打电话了,外婆想你了呀——上次给你们带去的青梅酒,小沈还喜欢吗?” 上一回回外婆家是还是暑假,外婆自己酿了青梅酒送给沈沂水。 沈沂水本来爱喝酒,外婆送的,她尤其珍惜,三不五时捧出来小酌一杯。 谢谦然想到,忍不住微微笑起来:“沈老师很喜欢,她常常喝,但到现在也没舍得喝完。” “哎呀,那要坏掉的,你让她放心喝,外婆还能做新的。对啦,这次给你打电话呀,是想问问你,小沈吃不吃辣呀?” “嗯,她爱吃。” “好啊,好,那外婆就给你们都做一些辣椒酱,什么时候你和小沈一起回来拿啊?” 谢谦然迟疑片刻,应许道:“好,今年过年吧,今年过年我和沈老师一起回来。” 她想沈沂水过年应该没有地方回,虽然两人不住在一起,但总能一块回家看看老人,一起过年吧。 她想到这里,忽然又联想起那些感情不睦,却因为要共同赡养老人而不得不一同回家过年的夫妻,被自己吓了一跳。 外婆在电话那头道:“好,那你记得和小沈说啊!千万不要忘掉,外婆过年要看到你们一起回来!” 谢谦然连声称是。 挂断电话,她自然地开始想沈沂水。 从喜欢上沈沂水开始,她的想念就没有停过。 最近因为各种矛盾或分别,想念的情绪不减反增。她处在甜蜜的痛苦中。 上班和上学分散她的注意力,让她不至于被想念压垮。 但外婆和沈沂水联系起来,让她想到家,想到那些以亲人的身份亲密度过的日子,想到某一年过年,她看着昏黄灯光下陪外婆包饺子的沈沂水,那时候就想让时间停留在那一刻。 不知道沈沂水现在在做什么,会不会也想念她?- 沈沂水当然不可能完全不想起谢谦然。 事实上,如果此时谢谦然抬头向餐厅对面看去,会发现她的车就停在距离自己不足二十米开外。 沈沂水工作很忙,谢谦然只是她生活中的一小部分,这是毋庸置疑的。 但这一小部分在她的生活中很特别,沈沂水也不能否认。 毕竟她的所谓家人,几乎都并不与她保持十分亲密的联系。 生她的父亲自不必说,母亲那边的亲戚,虽然愿意尽抚养她的责任,但在外祖母去世后,也就渐渐断了联系。 谢谦然是个很奇怪的存在。 她身上有很强的“家”的感觉。 沈沂水平时称呼自己居住的地方为“家”,意思是那是一个可以住的空间,摆放着自己的东西。 但直到谢谦然住进她的家里,她才明白“家”的意思不止于此。 那是一个蜗牛壳一样的地方,有温暖的体温,想起来从身体到心都会变得柔软而温热。 有为她而留的灯,为她而热的饭菜,有整齐摆布的零食,有人——关心她一切的人。 那是谢谦然带给她的。 所以虽然她很忙,虽然谢谦然只占据她生活很小的一部分。 但偶尔回到家里,在书房工作着工作着,看见时钟指向饭点,她会冒出一个不该有的想法:带谢谦然去吃点好的吧。 然后她才想起谢谦然已经搬走了。 想起来了,她还是要走到谢谦然的房间门口,看一看空荡荡的衣柜,才肯确定这一点。 这天是周六,她到律所上班。 一切如常。 直到午饭的时间到了,隔壁工位老姚忽然幽幽叹了口气:“唉……要不是谢谦然高三了,真想吃她做的饭。” 然后另一人也道:“可是之前刚升高三的时候,小谢不也过来吗?最近更忙了?” 这人看向沈沂水,一脸可怜。 沈沂水:“……” 她当然知道为什么。 因为谢谦然被她拒绝了,拒绝得很彻底,没有一点回旋的余地。 她就是再傻也知道,谢谦然是为了给自己送饭,才给整个律所都送饭的。现在这种情况,谢谦然不再过来才正常。 老姚却在那头道:“哦,我侄女儿说了,谢谦然学校那边给她派了个新宿舍,方便上下学,她现在不住沈老师家里,做饭也不方便了。” 沈沂水却是眉头一皱:“宿舍?她不是住同学家吗?” 老姚怪道:“她要是住同学家,有厨房,还能少了我们的饭吗?小谢可不是出尔反尔的人。我侄女说了,她之前是在同学家过渡,这周就搬出来了,住宿舍,没厨房。” 沈沂水自己都觉得自己神经质。 就为了这一句话,她下班后驱车去到谢谦然学校旁边,绕着大街小巷转了好几个来回。 居然还真的让她找到了谢谦然住的地方。 第37章 她的视线不由偏移躲闪起来,这次,明显到谢谦然也察觉了。 沈沂水是在一栋老筒子楼的楼底发现谢谦然的。 看到谢谦然的时候,她还愣了一愣,无它,谢谦然身上穿着的,是印着某间餐馆logo的工作服。 谢谦然看起来有些疲惫,一双眼睛底下都挂着重重的黑眼圈。 怎么可能不疲惫,筒子楼建在闹市区,底下都是夜宵店,住在这里,晚上不可能睡个好觉。 沈沂水有那么一点生气。 她跟着谢谦然,开车到了后者工作的餐馆门口。 一间烤肉店,晚上是客人最多的时候。门口挂着营业牌,上面写着“营业时间:13:00-2:00”。 透过落地橱窗,能看见谢谦然端着盘子不时走过。 偶尔稍有喘息的时间,她会停在走道旁,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便签本——上面大概记着单词或是什么知识点——默记一会儿。 但也不过片刻,很快又陷入忙碌之中。 沈沂水不知道看了多久,心里一直闷着喘不过气。 她想到自己高三的时候,光是应付学业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她所见到的学生们也不外如是。 为什么谢谦然却要这么辛苦? 她有些后悔,如果当时谢谦然表白,她拒绝的不那么决绝,或者采取些怀柔政策,那么此时谢谦然至少不需要在餐馆端盘子。 许久之后,客人散去,谢谦然和她的同事们开始聚在一起吃饭。 其实也就是吃剩下的烤肉。谢谦然坐在角落,她的其他同事们有说有笑、边吃边聊,她却只顾往嘴里塞东西,三下五除二吃完了,便朝后厨走去。 她很久没有出来,沈沂水于是将车开到餐馆后门,果然在那里看到有些呆滞的谢谦然。 两手插在口袋里,怔怔地望着对面的墙壁出神。 人在累极了的时候,就会像这样积蓄能量。 沈沂水心里郁郁的情绪不断累加,她甚至已经在脑中盘算,要不要下车,把谢谦然带回家,别再让她待在这个地方浪费生命。 可是上次提出这一点时,谢谦然却拒绝的那么果断,而且—— 沈沂水扶额。她实在有点害怕谢谦然再对她来一次正面告白。 正在这时,她看到谢谦然接起来一个电话,表情骤然便从疲惫变得精神满满。 沈沂水反应了片刻,便明白过来,那是外婆的电话。 分明只是语音而并非视频电话,谢谦然却始终保持着温顺平和的表情,直到电话挂断。 据说人在接电话时,表情会影响到语气。 沈沂水猜想,谢谦然同外婆对话的语气一定十分温和。 谢谦然挂断电话,回到餐馆内。 沈沂水等她的身影完全消失,才惊觉时间已经过去近两小时之久。 调转车头,沈沂水正打算离开,手机忽然收到一则短信。 谢谦然发来:“沈老师,外婆准备做入冬的辣椒酱,给你留了份额,过年一起回家取吧?” 沈沂水看着短信上的“回家”二字,怔愣许久,直到听见喇叭声,方才发觉自己一个急刹挡住了整条小路。 她收拾收拾心情认真开车,一路上脑中却不断出现谢谦然发来的短信。 过年……她在谢谦然的外婆家,已经过了两个年,这个年不去过,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只是过个年而已,谢谦然总不能抓着她在外婆家表白吧? 她终于自己说服自己。回信:“行。” 单一的日子过得很快,重复,重复,一转眼,旧年便将换新年。 秋天到深冬的这段时间里,沈沂水偶尔会路过谢谦然工作的餐馆,但她并不进去,只是在对面的车位上停一阵,又离开。 而在谢谦然的视角看来,她和沈沂水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面了。 她每一天都很想念沈沂水,这种想念几乎无处消解,只能通过日记的方式倾泻于纸张,以防止一个忍不住,流露到沈沂水面前去。 隔日就是新年,沈沂水发了信息,说中午会来接谢谦然回家。 谢谦然于是一大早爬起来,把一头长发扎了又放,几件衣服来回换。 直到付蓉都看不下去,把她抓到自己的行李箱前,从里边一件一件地掏衣服出来,在谢谦然身上比划。 最后她给谢谦然挑了一身简单干净的装束:上身是明度极低的酒红色衬衫,系一条经典红黑配色领带。下身则一条黑色曳地休闲裤——其实裤子本身不曳地,但付蓉实在比谢谦然高了不少。 鞋子比较特殊,不好借来借去,谢谦然穿自己的莆田老爹鞋,付蓉嫌弃地看了一会儿,觉得还能凑合。 一套换上,付蓉又给谢谦然搭了一个斜挎的黑色背包。 她点点头,对自己的审美成果很满意。 谢谦然身上自有一种淡然的气质,仿佛即使天塌了也不会多看一眼。这种气质让她极其适合穿衬衫,尤其饱和度低、颜色独特的衬衫,搭配上她“不知己美”的表情,简直有韵味到不像个高中生。 在付蓉的指挥下,谢谦然松松扎了个高马尾。 她看着穿衣镜中陌生的自己,有些不自在地问道:“可以吗?” 付蓉给出的答复是:“这套穿搭归你了,给我焊在你身上。” 中午沈沂水发信息说到了楼下时,付蓉又几乎是飞奔到了窗户边,对谢谦然挥手道:“快去快去,我要看看你家姐姐会不会被你惊艳到!” 谢谦然也有些忐忑,但想要见到沈沂水的期许大过了忐忑,她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楼。到了楼底,将要出门时想起什么,又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将两边鬓发朝耳后掖了掖。 沈沂水将车停在门口,人则站在车边看着手机。 谢谦然走到她身侧时,她还没抬头。 直到谢谦然喊了一句“沈老师”,她才有些错愕地抬起头来。 谢谦然面上淡定,其实心里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沈沂水怎么不说话?她在看自己,她会觉得好看吗? 谢谦然的手隐秘地攥着衣角。 片刻后,她听见沈沂水平静道:“新衣服啊,挺好看的,上车吧。” 剧烈跳动着的心脏停滞了一下,接着便逐步减缓了跳动的频率。 她低着头上了车,所有期待都像被戳破的泡沫,瞬间消散在空气中。 偏偏沈沂水启动车子后,手机上还发来付蓉哪壶不开提哪壶的信息。 “怎么样?姐的审美可以吧?这不把你家姐姐迷得五迷三道的?” 谢谦然长舒一口气,一字一句敲道:“沈老师根本没反应。” 付蓉还不信:“不可能啊,她都看呆了,回过神来之后那视线飘忽得,明显到我在楼上都能看出来!” 谢谦然于是侧过头去看沈沂水,后者面色如常,十分自然地开着车,并不分给她一点视线。 只在察觉到她目光时,才淡淡问了一句:“看我干嘛?” 付蓉还在发短信,试图证明自己的正确性。 谢谦然却失落到听不进她的安慰,只轻轻叹了口气,便将手机关上,垂眸靠在车窗上休息。 约莫四小时车程后,两人抵达尧县。 小县城较之大都市,年味要浓得多。 街头巷尾,都有人挑着担子卖烟花爆竹。家家户户,门口也都竖着一架梯子、站着几个人,和面糊、贴春联。 路过石头家门口时,石头正帮家里大人扶梯子,看见谢谦然就想跑过来,被大人喝止了。 谢谦然也忙走过去,拦住石头的同时也帮着扶一扶梯子。 石头吐了吐舌头,显然知道自己做错事,但还是笑着,小声对谢谦然道:“茜茜姐姐,你今天好——漂亮呀!” 谢谦然心里微暖,摸了摸石头的脑袋,叮嘱他扶好梯子便离开了。 沈沂水在门口等她,看了全程,好笑道:“这孩子真的人小鬼大。” 谢谦然于是又微微失落起来。 她想到石头夸自己,不过是小孩子的视角、小孩子的眼光,沈沂水的视角则完全不同。或许在沈沂水看来,自己也只不过是个孩子,所以哪里来的漂亮不漂亮呢? 回到外婆家时,外婆正在准备年夜饭。 她收到谢谦然与沈沂水要回来的消息,早早便开始备菜了。 见两人进门,更是急匆匆从厨房里跑出来,又是跑到房间里取辣椒酱,又是要搬桌子、放年货到堂屋的。 谢谦然劝了她好一会儿,才把她劝回房间里坐下。 然后沈沂水留在房间里陪老人家说话,谢谦然则去继续准备年夜饭。 年夜饭做好后,要摆上堂屋的大桌子。 尧县的习俗,吃饭之前要先敬祖。于是点上香烛,生人退散,静待片刻。 然后要开门,将大串爆竹摊在门前,燃爆竹送走祖先,才能吃饭。 谢谦然买的爆竹引线较长,点燃之后要等待片刻。 就在等待的这个间隙里,她忽然看见沈沂水从门内走出。 爆竹引线将要燃至末端,谢谦然没来得及思考,快步上前,捂住了沈沂水的耳朵。 下一秒爆竹便点燃了。 谢谦然耳边一阵巨响,她只顾着捂好沈沂水的耳朵,不管自己身体下意识地被吓了一跳。 沈沂水忽然被捂住耳朵,表情先是一片茫然。而后应当是听到响声,反应过来,茫然便散去了。 但紧接着,她便意识到,在被谢谦然捂着耳朵时,肢体接触自不必说——耳边温暖的体温,在冬日的冷风中更加明显——除此之外,她们还会有无可避免的眼神接触。 她的眼神试图逃离,但咫尺距离,也只能放到谢谦然的衬衫、领带或是露出的锁骨上。 她的视线不由偏移躲闪起来,这次,明显到谢谦然也察觉了。 第38章 这样美丽的烟火,她是和沈沂水一起看的。 尚未完全消散的爆竹硝烟味中,谢谦然嗅到了沈沂水身上温暖的柑橘香味。 第一时间嗅到这阵香气时,她其实有些被蛊惑,只想要再靠近沈沂水一些,去获得对方身上更多的气息。 但就在温热的鼻息交汇之间,她反应过来,自己逾矩了。而如果被沈沂水发现*,那么这一举动可能会摧毁这些天来好不容易的相聚。 她急忙后撤。 但就在后撤之后,她才看清楚了沈沂水脸上此时的神情。 是在运筹帷幄的沈沂水身上,十分难得一见的、呆滞的神情。 沈沂水的眼神像被她捕捉,随着她的后撤,追逐着她的眼神而移动。 伴随着她的后撤,那道眼神变得有些迷茫,仿佛突然从一场美梦中苏醒的孩童,不满于现实,而想要重坠梦境。 谢谦然觉得,如果自己方才沉醉于沈沂水身上气息的神情被记录下来,那么大概也就是这样。 她有些不敢相信,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欣喜若狂—— 沈沂水也为她的亲近而沉醉吗? 但就在这道念头升起的刹那间,沈沂水似乎也回过神来。 她猛地偏过脸去,装作在看地面上的爆竹碎片。 但谢谦然从她不同以往、急切的动作中,读出了慌张无措。 微微的暖意在身体中升腾,谢谦然轻咳了两声,没有戳破:“沈老师,进去吃饭吧?” 沈沂水潦草点头,快步朝屋内走去。 谢谦然嘴角衔着笑意,缓步跟在她身后。 将外婆从房间内搀扶到餐桌旁,关上大门,这一年的年夜饭便在门外接连不断的爆竹声中开始了。 以往的年夜饭,总是只有谢谦然陪外婆过。两个人纵使再亲近,也觉得气氛有些冷清。 这几年沈沂水常常来过年,今年已经是第三年,外婆很开心,在餐桌上不断给沈沂水夹菜。 “小沈啊,以后也要过来,每年啊,如果可以,就过来,外婆和茜茜都给你做好吃的!” 谢谦然闻言,看向沈沂水,等待她的回答。 沈沂水道:“好啊外婆,以后每一年我都过来,咱们都一起过年。” 谢谦然便忍不住低头笑起来。 她默默将一道红烧鲫鱼移到沈沂水身边,与凉拌芹菜对调。 因为外婆吃鱼吐刺不便,而沈沂水则不能接受芹菜一类气味特殊的蔬菜。 外婆注意到,夸道:“我们茜茜啊,从小就很懂事……” 沈沂水礼貌微笑与点头,并未说什么。 谢谦然心里却有些雀跃,暗自期待着外婆多在沈沂水面前夸夸自己。 外婆继续说道:“小沈啊,茜茜和你能做成好朋友,我真的很开心。茜茜从小妈妈就不在身边,也没有姐妹,只能跟着我这个老人家,学着自己照顾自己。认识你之后啊,我能感觉到她是越来越开心,每次和我打电话,都要说好多关于你的事情……” 说到这里,谢谦然与沈沂水两人还只是不敢对视。 毕竟外婆口中两人“好朋友”的感情实质如何,只有两人自己知道。 然而外婆接下来的话,却忽然走向两人都意料不到的方向。 “外婆知道,未来你们两个人都要成家,有了自己的家庭之后,两个人之间的感情联系,一定是会慢慢减少的。 “但是你们没有血缘关系,却能亲得像姐妹一样,实在是不容易。外婆真的希望你们的友谊能够一直继续下去…… “小沈啊,来,这个红包你拿着。外婆现在看你,就像看自己的外孙女一样。你现在啊,就相当于茜茜的姐姐,外婆要先给你一个红包。” 谢谦然与沈沂水两人,神色都是一顿。 谢谦然反应过来,当即便想要制止外婆的举动,但又实在无法想出合适的名头。 而在她犹豫之际,沈沂水则已经接过外婆的红包,微笑道:“外婆放心,我会把茜茜当自己妹妹一样照顾的。” 谢谦然心中一震。 外婆给两人发完红包后,照以往两年的旧例,是该一起看春晚。 但这晚外婆似乎有些累了,便让两人出去逛逛,自己则先回房休息了。 谢谦然听从外婆吩咐,领着沈沂水慢慢散步去江边,那边有为庆贺过年而放的烟花,每年都有无数人观赏。 然而一路上,谢谦然都心不在焉。 她一直在想,外婆所说的话,沈沂水有没有放在心上。 沈沂水接过那份红包、说那些话,是只因为不想让外婆察觉到不对劲,还是发自内心? 如果是后者,那么今天自己所察觉到的,沈沂水情感的波动,又算是什么呢?、 两人走到江边,挑选一个视野较好的位置,席地而坐后,谢谦然终于没憋住,开口问道:“沈老师,刚才外婆给你红包的时候,说的那些话……” 沈沂水看着江面,像是在等烟花,平静道:“嗯?” “你……当真了吗?”谢谦然措辞道。 “每年都一起过年这句吗?我当然当真了。”沈沂水的目光仍然看着江面,她的语气也很平静自然。 谢谦然舒了口气,放下心来。 或许,沈沂水只把外婆说的那些话,当作一句寻常的嘱托? 两人在江边坐着,等烟花。 此时距离零点还有较长一段时间,而烟花在零点前半小时开始绽放。 因此等待的时间里,两人还断断续续聊着天。 沈沂水询问了谢谦然最近的学业情况,还为她解答了几个难题。 谢谦然则也听沈沂水讲了几个律所中棘手的案例,她一向对沈沂水的工作很感兴趣——她觉得工作时的沈沂水有一种别样的魅力,虽然什么时候的沈沂水对她来说也都很有魅力。 将要放烟花时,沈沂水又问起何优的事。 谢谦然如实告诉她,何优与付蓉分手已经很久了,但两人都还没有恋爱,而且能看得出来还彼此喜欢。 沈沂水没有说话。 不久,烟花秀开始了。 对岸的地平线上,先是升起无数道有如流水的银线,在空中绽开一片银花;随后红、黄、青、紫,各色烟花在空中高低错落地绽放开来。 江面上、栏杆上、人的瞳孔中,一切可以映照的地方,都映照出了绚烂的烟火。 一刹那的绽放,又是一刹那的绽放。 无数个一刹那,居然组成了足有半小时之长的烟花秀。 身旁许多人在拍摄、对话、讨论着烟花秀的美丽。谢谦然与沈沂水却十分默契地只是静静看着。 在这半小时的时间里,谢谦然看着每一朵烟花的绽放,心中感叹这些烟火美丽的同时,也在想:这样美丽的烟火,她是和沈沂水一起看的。 虽然前两年看春晚时也有这样的想法,但一同看烟火好像又要拥有更多特殊的意义。 最后一个烟火,组成当年年份的字样,在天空中宣告落幕。 观赏者纷纷立场,谢谦然却久久不能回神。 她无比留恋,尤其在凛冽的寒风从四面八方吹来、身侧并肩同坐的沈沂水却带来温暖的温度时,她便更加不舍得起身了。 许久许久,直到江边只剩零星几个行人,她才终于从纠结中抽身,侧过头不舍道:“沈老师,我们回去吗?” 但没想到,沈沂水却道:“再坐一会儿吧。” 谢谦然自然愿意,她甚至有些许窃喜,心中雀跃的心情遏制不住地呈现为唇边笑意。 不过这笑很快停滞了。 := 沈沂水忽然问她:“茜茜,你谈过恋爱吗?” 谢谦然有些不解,但仍认真答道:“没有,沈老师,我从来没有谈过恋爱,也没有喜欢过其他人。沈老师,我……”只喜欢过你。 她话并未说完,便被沈沂水打断:“如果你从来没有喜欢过一个人,那么,你怎么能确信,自己知道什么是喜欢呢?” 谢谦然被问住了,却不是因为不知道如何回答,反倒正是因为能说得太多,可沈沂水的问题,问得那么轻易,却让她那些澎湃、沉重的感情都仿佛被轻飘飘地掂了一下。 喜欢怎么会不知道呢?当你忍不住去看一个人,忍不住去想念她,看到任何东西、做任何事情时都会想起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忍不住提起她。 当你时不时会梦到她,如果是美梦,会想要重回梦中。而若是噩梦,则醒来一整天都时不时感受到揪心的疼痛…… 那么怎么会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呢? 谢谦然的所有话都哽在了喉咙里。她能说,却说不出口。 沈沂水却继续道:“你也不确定自己的性取向,对不对?你怎么知道自己喜欢女生、不喜欢男生呢?如果你此前没有喜欢过其他人。” 这个问题,听在耳中又要更加刺耳,刺耳到谢谦然哽住的嗓子都被这个问题激得畅通了。她僵硬道:“沈老师,那你是怎么确定的呢?当你第一次喜欢女生的时候。” 沈沂水沉默片刻,道:“这个问题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有没有尝试过去喜欢一个异性?如果你没有尝试过,还是不要轻易走上这条路。 “你和我不一样,我不在乎我的家人了,他们也不在乎我,但你还有外婆。外婆今天说的话,你也听见了。老一辈人的观念里,人就是要与异性成家的。 “你如果继续……不说别的,外婆应该第一个接受不了。” 谢谦然艰涩问道:“所以呢,所以沈老师,你想说什么?” 沈沂水别开眼,不看她:“你也马上要高考了,去到大学,去到新的城市,就试试谈段正常的恋爱吧。” “正常?沈老师,不是你告诉我的,现在这个时代,已经早就和以前不一样了吗?” “对我来说。那只是对我来说。”沈沂水道,“谢谦然,我见过很多像你一样,违背家庭观念,想要追逐不一样的爱情的人。无一例外,她们最终都屈服于家庭。世俗看起来很远、很飘渺、没有那么强大的力量。但当你真正面对它时,你会知道对抗它有多艰难。” 她起身,留下一句“别给自己找麻烦”,便转身离去了。 第39章 “像你和何优一样,因为家庭。” 过年当天,沈沂水借工作为由离开了尧县。 驱车三小时后,她回到省城,第一件事情是给老姚发短信,约她出来喝酒。 老姚答应得很爽快,地点定在市中心闹中取静的一间静吧。 老姚到时,沈沂水身边已经空了几只杯子。 老姚有些好笑地走近了:“大过年的不在家热热闹闹看春晚,跑酒吧来买什么醉呢?” 沈沂水抬眼瞟她一眼:“大过年的不在家陪老公孩子,你不也一叫就叫出来了?” 老姚冷哼一声:“有时候真是觉得,我前世不知道犯了什么滔天大罪,这辈子才是个异性恋。” 沈沂水也轻哼一声,似笑非笑:“很难说。” “你真别说,我虽然一辈子按部就班,走的都是所有人都觉得对、觉得羡慕的路子,但真觉得没有你来得快活。别看我现在组建家庭了,但过起年来真不如你和小谢搭伙热闹。” 说到这里,老姚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你大过年出来买醉,不会是因为和小谢闹矛盾了吧?” 沈沂水只是默默喝酒。 老姚这下更加后知后觉了其他事:“小谢那么久不来律所……你们该不会,一直都在闹别扭?” 她费解道:“不应该啊!小谢看着不知道多喜欢你呢。” 沈沂水长舒一口气,杯子重重放在桌面。 老姚知趣地不再说下去。 沈沂水抬手又叫了一杯酒,状若无事,问老姚道:“你家里又怎么了?” 老姚挑了挑眉,知道她想转移话题,顺着说道:“不就那些事儿?过年孩子不想吃饺子,爱吃汤圆,婆家一群人硬是不肯,说违背传统。男的嘛,一娶媳妇儿就变得无比孝顺。最后孩子哭睡着了,我呆在那儿也是没事干,就出来了。” 她话说完,沈沂水与她的酒也都上来了。 沈沂水沉默片刻,举杯与她碰了一下。 老姚笑了笑,抬起杯子抿了一口,皱起脸道:“从工作开始就喝,喝了这么多年,还是觉得难喝。难喝,又不健康,也没有浇愁的真本事,不懂,不懂这玩意儿。” 沈沂水笑笑:“喝了脑子会变笨吧,嘴巴就更容易张开。” 老姚道:“那你这也喝那么多了,嘴怎么就不肯张开呢?什么事儿能让你那么愁?” 沈沂水又不说话了。 老姚知道她的脾气。看着难接近,实际上也确实难接近。要说她信任老姚,从大学就开始认识了,肯定是信任的。但就算是对着最信任的人,要她诉说自己内心深处的声音,也很艰难。 老姚索性只是陪她坐着,静静喝酒。 “我大概是疯了。” 一段时间后,沈沂水才终于开口。 “什么?”老姚错愕,她从没想过会从沈沂水口中听到情绪这么激烈的话——虽然对方的语气还是很平静。 然后她仔细看了沈沂水有些飘忽的眼神一会儿,又看了沈沂水身旁堆成浅滩的杯群一会儿,反应过来:“你喝醉了啊?” 沈沂水声音淡淡道:“没有,我还很清醒。” “哦?是吗?这是几?”老姚竖起一根手指。 “一。” 没醉?老姚试探着又问了句:“那你为什么说自己疯了?” 沈沂水静静地盯着面前的杯子,随后缓缓道:“我喜欢上,一个不该喜欢上的人。” 老姚扶额,醉了,这绝对是醉了。 这么肉麻的话,怎么可能从沈沂水嘴里说出来。 然而尽管浑身起鸡皮疙瘩,老姚还是宽慰道:“这个世界上哪里还有你不能喜欢的人?你多牛啊,多优秀啊,又漂亮,虽然不爱跟人家打交道,但打起交道来也是这个!除了工作狂,哪有一点缺点?” 沈沂水缓缓摇头道:“不能。就是不能。” “怎么就不能了?” “我比她大。” “女大三,抱金砖,这有啥?” “不止三岁。八岁。” “这也不多啊,你今年……对方刚好十八啊。” “没到。她还在读高中。” “没到……”老姚突然又反应过来了,“小谢?你说的是小谢?” 沈沂水不置可否,沉默地垂着头。 老姚深吸了几口气:“什么时候开始的?” “不知道,最近几年吧。” 老姚抓狂:“她住进你家这才几年啊?你之前不还有女朋友吗?” “假的。” “假的?你不会是在玩什么引诱她吃醋的把戏吧?她可还是个孩子!” 沈沂水微微皱眉,看向老姚:“不是你说的,八岁不多吗……而且,是她先喜欢我的。我知道,我不该。” 老姚一时不知该从何处吐槽起:“八岁不多但她未成年啊……她先……?你知道那你还……?” 她最终重重地拍了拍额头:“行,一点一点来说。她先喜欢你,什么时候开始的?” “应该,刚住到我家不久。我的前女友来纠缠我那段时间。” 老姚想了想,咋舌:“那么早?她现在还喜欢你?” “嗯。”沈沂水眼里莫名多了点笑意。 老姚摇头道:“还笑,你大难临头了!要是她只是玩玩就算了,现在她还喜欢你,那就是认真了。而且你自己也——你知不知道要是你们真的在一起,大家,尤其她家人会怎么看你?你这个性取向本来就……要是再……万一有人想搞你——这样的人可不少,网上兴风作浪一下,你还能在律所待下去?” 沈沂水沉默片刻,道:“我知道。” 老姚深深又舒了一口气:“那你是怎么想的?” “想?” “你在这买醉,应该不是因为已经想清楚这件事了吧?那至少要想想,你要的结果是什么吧?”老姚郑重道,“是快点解决掉你自己决定不该有的感情,还是想办法……和小谢在一起。” 沈沂水眼神不怎么清明,但片刻后,还是坚定摇头道:“在一起是不可能的。” 她像是自言自语,低声说道:“她还太年轻,什么都没有见过,也不明白。以后她就会明白,这条路既不平坦,也并不美好。况且我也没有那么喜欢她。还来得及……” 这话说的多像老人常道的“为你好”,可被考虑的人本身不一定愿意啊。 老姚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却只能语气温和道:“那你决定了就好,接下来就是要想办法,让你自己和小谢都接受这件事。” “我知道。” 另一边,谢谦然也正坐在家中床沿,和付蓉打着电话。 “过着年呢,又被拒了?”付蓉的声音依旧幸灾乐祸。 谢谦然心情原本无比沉重,但听到她这样的语气,也不由苦笑起来:“我这次甚至没有告白。” “这可由不得你,照你的话说,你这位姐姐可是个有责任心的主儿。你现在就是不告白,什么也不做,假装你根本从来就没喜欢过她,她也不会放任你在她身边待着了。” “为什么?” “因为我们生活在一个有伦理道德的社会,而你这位姐姐恰好又是一个律师,我们这个社会中最懂伦理道德、也最被它们束缚的人。你的年龄,就是你们俩之间最大的阻碍。 “就算你未来成年了,你们之间年龄的沟壑也会逐渐变成岁月与青春的沟壑、阅历与单纯的沟壑。” “你听起来懂得很多。”谢谦然听到这里,已经渐渐没有了最初的那份沉重,因为付蓉所说的这些话,她在过去两年里,每一天、每夜入睡之前,都曾深深地思考过很多遍。 “不巧,我们这些有钱人,家里就是容易出老男人与年轻女人的搭配。”付蓉语气无奈。 谢谦然沉默片刻,摇了摇头:“这次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我能感觉到如果仅仅是年龄的差距,这两年来,我的坚定已经让沈老师动摇了许多。未来所有由此而生的差距,一定也能够通过这种坚定填平。” “那这次是因为什么?” 谢谦然顿了顿,答道:“像你和何优一样,因为家庭。” 付蓉一时间愣住了,许久之后,才苦笑了一声。 “你们居然也会……”她深深地叹了口气,叹得有些颤抖,“我还以为只有我和何优这样的家庭才会呢。” 谢谦然想了想,又摇头:“和你们也有些不一样,我现在只是喜欢沈老师,并没有和她在一起,所以也没有人知道、没有人阻拦。但是外婆在吃年夜饭的时候,提了一句,说希望我们以后成家,也要保持联系,不要疏远。沈老师似乎只是担心……” 付蓉又叹起道:“那是一定的吧?外婆那个年代的老人家,观念无一例外都已经固化——就连何优爸妈那样,家里在大学做老师的,还只是中年人。知道何优和我谈恋爱,都拿上吊、跳河来威胁何优和我分手……” 谢谦然听到这里,困惑道:“可是我觉得外婆不会……” “这只是最极端的情况。”付蓉也很快答道,“就算不威胁你,那难道外婆会乐于看到她的外孙女和另一个女孩子在一起,永远无法组建家庭、无法拥有一个孩子吗?” “我不想要。” “你当然不想要,但外婆想不想看到?你该考虑清楚的是这个问题。” 谢谦然陷入沉默。 第40章 人在挂念着一个人的时候,是没有办法全心全意做好另一件事的。 凌晨,外婆早睡也早醒,从睡梦中醒来后,第一件事便是去谢谦然的房间看看她有没有踢被子。 谢谦然的房门虚掩着,因为知道外婆起夜时会来看看她,否则不安心。 外婆缓缓走到谢谦然床边,见后者被子盖得好好的,便安心准备离去。 /:。 然而谢谦然忽然皱起眉,仿佛在做噩梦。 外婆便在床边坐下,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肚子。 谢谦然若有所觉,低声喊道:“外婆……” 外婆应道:“外婆在这儿呢,茜茜乖啊。” 谢谦然安静了片刻,忽然又挣扎道:“外婆……我不想……我想和沈老师在一起……” 外婆的手便霎时顿住了。 第二天一早,谢谦然从睡梦中醒来,脑袋昏昏沉沉,好似宿醉。 但她知道,其实只是断断续续做了一整个噩梦。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她和何优讨论过家庭带来的压力之后,夜里便梦到外婆无法接受自己与沈沂水恋爱,被她气得缠绵病榻,最终以乞求的姿态要她与一个相亲认识的男子结婚…… 梦中的外婆与现实大相径庭。 谢谦然走近厨房,看见正在做早饭的外婆,长舒了一口气。 过年后还有近半个月的假期,谢谦然陪外婆待了一个星期,便坐上了回省城的火车。 摇摇晃晃回到省城,谢谦然有些恍然。 这是沈沂水在的城市。 谢谦然甚至做起白日梦,有没有可能,她会在这里见到沈沂水? 沈沂水会不会来接她? 当然不会。 甚至何优也不知道她回来。 谢谦然回到餐厅宿舍时,何优正躺在床上,而她的衣服则散乱在谢谦然的床上。 何优错愕道:“不是,大姐,过年,你不在家玩吗?” 谢谦然道:“带回去的题做完了,回来取题做。” 何优语塞。半晌,爬起来把衣服收拾了。 谢谦然抬起手机看了一眼,没有来自沈沂水的信息。 她不敢去联系沈沂水,或许是因为她心中有所察觉,这次沈沂水给她们的关系建起了一座高墙。 不是此前那种隐形的高墙,是可触的、真正无法逾越的高墙。 而她们的下一次联系,就是这堵墙变得真实可感的契机。 然而她们的下一次联系迟迟没有到来。 开学后,谢谦然打工、上学、刷题,泡进题海里——她已经学会了一边想念沈沂水一边认真学习。 她始终没有收到来自沈沂水的信息,直到第一次模考结束。 她以为她已经学会了一边想念沈沂水一边认真学习。 但事实是没有。 人在挂念着一个人的时候,是没有办法全心全意做好另一件事的。 她的成绩一落千丈——或许没有千丈那么夸张吧,但也足以让班主任震惊到把她叫到办公室去谈心。 他当然问不出来什么,因为谢谦然也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头脑发热到思考不出一道曾经做过的题目,而且不止一道。 她才发现自己自以为的清醒其实是浑浑噩噩,她几乎每几天就做一次噩梦,梦的内容大同小异,无非是沈沂水因为这或那的原因坚定地离开了她。 而她的心中又有一种直觉,这不止是梦,更是尚未发生的现实,这于是又令噩梦变得更多。 就这样,她迎来了除夕夜之后与沈沂水的第一次交流。 那天是周六,照惯例谢谦然会工作一整天,让何优有休息的机会。 但她走出宿舍时,看见了停在对面的车。 她对车标并不熟悉——除了沈沂水常开的那款。 她像被蛊惑般走过去。 这段时间她总是觉得沈沂水会出现在她生活中的各个地方。 宿舍楼梯里擦肩而过的女子,身上有类同沈沂水的香味;路上无意间入耳的对话,其中似乎有沈沂水的声音;餐馆中背对自己而坐的身影中,每一个似乎都像沈沂水的身形。 然而每一次快步上前,每一次追逐声音而去,所看到的都不过是一张陌生面孔。 这一次她也没有抱有太大的希望,仅仅装作普通的过路人,预备在路过车旁时看一眼车中人的身影。 但这一次,在她将将要经过车旁时,车窗降下了。 沈沂水在驾驶座朝她侧脸,微微点头:“上车。” 纷杂的声音于是从大脑中通通消失,或许是被心脏躁动的鼓点盖过了。 谢谦然没有迟疑地上车,关上车门。 车子启动,轰然朝着远方驶去。 沈沂水带着她来到了一间咖啡厅,咖啡厅的主人似乎与沈沂水相识,她们被安排在最靠里侧的雅座。 沈沂水熟练地点了两杯咖啡,又问她:“要不要喝点什么?” 谢谦然摇头,她在等待着沈沂水进入正题。然而今天的沈沂水似乎格外温柔,令她更加戒备。 餐点上桌。 谢谦然仍然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沈沂水。 沈沂水自然地将咖啡与甜点移到谢谦然面前。 “好久不见。”她语气轻松,像是在和一个相别已久的妹妹开着玩笑,像是过年夜那天发生的事情已完全被两人遗忘,“听说你这段时间学业退步得很厉害啊。” 谢谦然心里难得生出了一丝火气,她觉得奇怪,如果沈沂水打算在她们之间筑起一座高墙,从此泾渭分明,那么为什么此时又来关心她的成绩好与否呢? 难道沈沂水真的以为,她的感情会褪色?难道她的感情褪色之后,就会变成沈沂水想要的亲情吗? “沈老师,虽然你一直那么想,但我不是你的妹妹。”她的语气仍然很温和,但话语的内容却已并非如此。 沈沂水的表情顿了顿。 谢谦然猜想她是没有想到自己会这样同她说话,因为谢谦然自己也没有想到。 有些后悔,谢谦然低下头,端起咖啡杯,浅啄了一口。 太苦了,她喝不惯。 沈沂水沉默了许久,忽然道:“你说得对,血缘上说,我们的确没有一点姐妹关系。但是法律上说,你的姑姑是我父亲现在的妻子,我们还算是沾亲带故吧。” 谢谦然手中的杯子重重磕在了桌上,她错愕到来不及去管那些洒落在桌面的液体。 沈沂水一向对她父亲与谢欣的关系闭口不言,谢谦然实在想不到,什么样的事情能让沈沂水去主动提起这件事情。 她很快就知道是什么事情了。 “我要离开省城了。”沈沂水道。 “什么?”谢谦然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问。 沈沂水并不在意她这毫无意义的问话,继续道:“大概就在这个月内。我本来想静静离开,不再和你联系,但你的班主任很担心你成绩退步的事情,给我打了个电话。” “为什么?”谢谦然觉得自己的表情有些僵硬,“就因为我喜欢你吗?” 讳莫如深的话,就这样草率地被说了出来。 沈沂水也将脸微微偏开了些,仿佛这句话是什么不能直面的诅咒:“对,就是因为这个。还因为你的未来本该充满希望,但现在,因为一些不该有的感情,变成了充满阻碍。” 谢谦然嗓子有些干涩:“什么?所以是为了我好吗?” 沈沂水沉默着点头。 餐桌上一时寂静。 许久之后,谢谦然方才长舒了一口气,然后她笑了一下,虽然是苦笑:“所以这只是通知而已,我能做出任何反应吗?” 沈沂水喝了一口咖啡,平静道:“你可以。我来告诉你这件事,就是让你做出反应。” 她认真地看向谢谦然:“不要再因为这件事情,浪费你所剩不多的时间。不要再在我的身上,留有任何不切实际的期望。 “我就要离开这座城市了,我会换掉所有联系方式,届时就算你的成绩再差,我也不会知道了。所以,自己为自己的未来上点心吧。” 谢谦然的胸口静静地、深深地起伏着,许久之后,她才低声道:“一定要说得这么冷漠吗?要做到这种地步吗?” 沈沂水没有看她:“这样对你、对我都最好。” 服务生这时正好路过,沈沂水将人叫过来,结了账。 然后沈沂水起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出人意料的,谢谦然开口了:“沈老师,我今后不会再这样叫你了。” 沈沂水动作一顿,面无表情地回头看她。 谢谦然也正看着她,面无表情,眼眶却红得厉害,道:“你做的这一切不是对我、对你最好,只是对你最好而已。 “如果你要冷漠地对我,当初我刚来省城,就不要收留我。就算不得已收留了我,又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为什么要关心我?为什么给我买东西?为什么为了我去学校见老师? “既然对我好,为什么现在又要突然收回?如果你在乎我,在乎我的未来,为什么在我高考之前这样做?” 她说话的声音有些大了,咖啡厅中的其他人都不由投来好奇的视线。 然而视线中心的两人对此都并不关心。 沉默地对峙片刻之后,沈沂水低低留下一句“对不起”,便转身离去了。 谢谦然又在咖啡厅中坐了一会儿,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浑身没有力气而已。 她的脑中什么都没有想,只是等到身上重新有了力气,便站起身来,朝店外走去。 湿冷的风裹挟着水珠拍打在她的脸上。 下雨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40-50 第41章 这一年最大的暴雨,降临在高考前夕。 这一年最大的暴雨,降临在高考前夕。 不过是傍晚时分,窗外天空已经被风暴席卷成沉重的墨色,雨点一串接着一串重重地敲击在教室的窗玻璃上。 教室内很安静,没有人说话,事实上教室内的人也并不多。 这时已经是高考前的最后一天,所有人都早在一周前被允许回家备考,无需留驻学校。 还留校的,大多都像谢谦然,教室就是他们备考最好的地点。 班主任在讲台上坐阵。 下课铃响,他朝谢谦然招手。 谢谦然走过去,被他拍了拍肩膀。 “你是我带过印象最深刻的一个学生了,考前三个月,成绩突然一落千丈,人也像丢了魂一样,怎么都拽不回来。我不知道你是经历了什么,但好在你自己调整过来了。这就是你的最后一场仗了,打完之后,你应该再也不会遇见什么更艰险的事了。” 他叮嘱道:“这次可不能再出岔子了。” 谢谦然平静点头:“放心,老班。” 班主任愣了愣,这还是谢谦然第一次这么称呼他。 他看着谢谦然转身走回座位的背影,脸上也不由带了点笑意。 次日,仍然暴雨。 校车停在省城二中门口,所有学生一律到校,由班主任带领,登上各班所属校车。 车内学生叽叽喳喳地讨论着:“这么舒服的车,不拿来春秋游,就等着高考的时候用呢!” 倾盆大雨,拦不住家长们夹道相送的热情。 “那是我妈妈!” “我也看见我爸妈了!” “诶!我妈妈穿了旗袍!” 考场设置在省城实验中学,从学校到考场,约莫有二十分钟的车程。 在这二十分钟里,每一道红绿灯,都有身着*荧光色执勤服的交警在维护交通秩序。 每一道红绿灯,都能看见几个朝校车挥手的家长。 也有陌生的路人,朝着趴在车窗往外看的学生喊“高考加油”。 车内的学生也都十分激动,情感充沛者甚至红了眼眶。 谢谦然只是独身坐在最后排的窗边,没有人坐在她身侧,因为常年与她形影不离的付蓉已经在家人的安排下准备出国,无需参加高考。 她没有看窗外,只是闭着眼睛,将额头抵在玻璃上,听着雨敲玻璃的声音静静地休息。 两天前学校组织过学生到考场踩点,谢谦然的考场在省实A楼的顶层。 这天风很大,吹得门哐哐作响,老师不得不将教室外的一把椅子搬过来抵住。 所有学生在教室外,用金属探测器检测过是否携带电子设备后,被放入教室内。 谢谦然的考号,恰好被安排在靠门第一排。 第一天上午考语文,谢谦然做题速度很快,快到监考老师都不由走近,驻足片刻又离开。 保持着这样的速度,检查完一遍前卷,开始写作文时,她还余一个小时整。 一个小时整写一篇作文,绰绰有余。 但当她扫视作文题目——“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时,大脑却忽然一片空白。 耳鸣声占据整个大脑,占据了很长一段时间。 直到门外忽然再度狂风大作,她的卷面被掀翻,以极其有力的姿态拍打向她的脸。 她被这一下打得清醒过来。 在剩下的五十分钟里,她套用已经记得滚瓜烂熟的模板,把曾背过的好词好句排兵布阵,一一派上用场。 完成之后,她知道那是一篇标准的高分作文。 接下来的数学、文综与外语考试,无一例外都顺利结束。 熟识或陌生的同学在走廊对着答案,谢谦然默默穿过每一个人,回到校车上。 她没有对答案,回到了付蓉的公寓。 ——高考前不久,付蓉与父母达成交易,公寓与生活费照旧,但付蓉要好好准备出国。 谢谦然能在一段时间的颓废后力挽狂澜,很难说没有付蓉此举的功劳,这至少为她争取了更多学习而非在餐馆打工的时间。 付蓉倒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大决定,虽然她本来想再也不读书,去云南做义工,潇洒“流浪一生”。 “但就当是对你的投资嘛,你是个很值得被投资的人,我看好你!”她当时这样说道。 谢谦然觉得好笑:“怎么人人都喜欢投资我,你也是……她也是。” 付蓉彼时仔细地看了她几眼,表情莫名道:“不知道,你身上就是有让人想要帮你的品质……可能是因为你过得很艰难,又看起来一点也不指望被人帮吧?又苦又倔,忍不住就想帮你一把。” 谢谦然最苦的日子过去了,她和付蓉都心知肚明。 但…… 她敲了敲房门。 ……付蓉的苦日子却来了。 “进。”付蓉在房内道。 谢谦然走进去。 付蓉的房间一如此前几个月,杂乱无章,各种物品相亲相爱、不分彼此,付蓉管这叫乱中有序。 谢谦然在散落一地的物品中找到走向付蓉的道路,问她:“什么时候走?” 付蓉正在打游戏,漫不经心答道:“不都说了吗?你考完就走。” 谢谦然踢了踢她:“认真说。我今天就考完了。” 付蓉迟疑了一会儿,看了看电脑上的时间,挠挠头,道:“是哦,那我明天就走吧。” “不是说不想出国吗?嚎了几个月了。”谢谦然在她身边坐下。 “那是我能决定的吗?钱都花出去了,那么多,虽然我是他们的女儿,但我不觉得他们会不要我还。”付蓉仰躺在椅子上。 谢谦然不语,片刻后,又道:“今天看见何优了。” 付蓉淡淡道:“哦,没搭理你吧?” 谢谦然摇头。 付蓉笑了一下:“我就知道,我给她发了那么多条信息她也不回。” “你说说……”她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迷茫,“是不是她们这些被真心喜欢着的人,就是会对真心不屑一顾啊。” 谢谦然没有说话。 不久后,高考出了成绩,谢谦然不出意外,拿下文科类省状元。 付蓉得知这个消息后的第二天便出国了。 理所当然的,谢谦然填报志愿时,选择了离家千里的京大。 返校领取档案时,谢谦然得知本校选择了京大的还有自己的一个熟人:何优。 她甚至能听到班里的女生在窃窃私语,说何优此前喜欢过她,报考京大也是因为她。 她知道不是。 九月开学,在此之前,谢谦然一直在尧县陪外婆。 这段时间,外婆越来越嗜睡,谢谦然想过带老人家去医院检查一下身体,但外婆始终不同意。 谢谦然只能花更多时间陪伴外婆,除此之外,她也做不了更多。 好在高考的成绩为她赚取一笔不菲的奖学金,这笔钱至少可以帮助她顺利度过大学四年。 但有句古话,谢谦然在高考后对其大有认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外婆居住的地方周围,大有家有子女的人在,稍微为子女计深远的,便上门来,拜托谢谦然为自己家的孩子补习。 愿意提供酬劳的有,却不多,大多只是想靠邻里的情面“蹭蹭省状元的福气”。 谢谦然拒绝了部分要求过分的与从未打过交道的,应许了要求恳切、关系确实较为亲近的。 但真正让她对那句古话有所认识的,还不是这些萍水相逢之人——而是她的父亲,谢志强。 从沈沂水打发走谢志强之后,谢谦然便收到了来自谢志强与谢母的辱骂兼断绝关系信息。 当谢志强出现在外婆家时,谢谦然有些后悔自己保持了删除垃圾信息的习惯。 当时谢谦然刚从外边买菜回来。 回到家,便见外婆从躺椅上支起身子,情绪激动地说着些什么,而谢志强就站在外婆跟前。 谢谦然将菜丢在地面,便快步走了过去:“你来干什么?” 谢志强闻言,有些不悦地回头,但看了谢谦然一会儿,只是冷哼道:“我可是你的亲爹,是你外婆亲女儿的老公,我不能来?” 谢谦然站在他与外婆之间,隔开两人,好笑道:“你难道忘记是谁说了此后断绝关系,不再是父女吗?而且你和我妈,过去十几年里,回来看外婆的次数屈指可数。说这些话,不觉得自己虚伪吗?” 谢志强道:“我们那是在外面工作,要不然你以为你上学的钱是哪里来的?你现在考上好大学了,就忘了我们当年是怎么一笔一笔钱借过来供你读书的了?” 谢谦然沉默片刻,道:“我会还给你们的。” “还?你还得起吗?”谢志强道,“我跟你妈供你那么多年,吃的喝的奶粉钱不算,学费就不是你现在还得起的,而且这么多年,借的钱还有利息呢!不过听说你高考考得不错,学校给了你一笔奖学金,啊?” 外婆在谢谦然身后震怒:“谢志强,你要不要脸?孩子上学的钱你也要抢!” 谢志强梗着脖子:“那么大一笔钱,她上学哪用得了那么多?家豪现在上下学,风吹雨淋的,我拿她剩下的钱,给她弟弟买辆上下学用的车,有什么问题?” 外婆还想骂什么,被谢谦然安抚住了:“外婆,不要和这种人置气。” 然后她看向谢志强:“可以,我给你买车的钱,但你要先把这些年培养我花的钱,列一个账单给我,利息也要算在内。 “我会分批次把所有钱还给你,等到一切还清,请你、还有你的其他家人,不要再来纠缠我和外婆。” 谢志强答应了,不久后,发来一张账单,上列谢谦然这些年所用生活费、学杂费及其利息,略有溢价,但谢谦然不想过多拉扯,答应了下来。 奖学金的四分之三被她打给谢志强,剩下的钱仍然足够未来一年的支出。 谢谦然离家时叮嘱外婆,如果谢志强再来,一定要同她说,因为她料想谢志强尝到拿钱的甜头,一定不会甘心于小小十几万。 但她到北京的第一个学期,都没有听外婆提起谢志强。 寒假她为了还债、也为了自己生存所需,留在北京兼职家教,很快攒了一笔钱。 过年她犹豫是否要回家,但因为兼职请假不易,最终还是决定留京了。 也就是在那时候,她收到了外婆去世的消息。 第42章 “各位好,我叫谢谦然,来自京大法学院。” 四年后,北京。 早晨,写字楼内涌入来自各行各业的白领。 沈沂水是其中一个。 她照惯例在楼下的连锁咖啡店停驻,带走一杯冰美式。 夏季还没有过去,还有冰块可以中和美式的苦涩。 不巧,在她还没有离开咖啡厅时,另一个人走了进来,是她的同事之一。 “沈律。”同事朝她点了点头,两人陷入尴尬的沉默。 沈沂水四年前来到北京,一部分原因,是省城的律所提供了一个跳板。 律所创始人虽然将根据地定在省城,但也想要拓展业务版图,在北京、上海都有过建立分所的尝试。 在北京的分所成功建起后,因为缺乏人手,向总部求助。 沈沂水过来后,在业务上确实无可挑剔,但就人际交往而言,大不如前。 一来建立分所的众人在她到来前,已经建立起固定的社交圈;而来,这里没有沈沂水熟络的故人,能像老姚那样,把她拉进社交中心;三来,她自己这些年也失去了社交的兴趣。 咖啡仍未做好,沉默的氛围里总会有人按捺不住。 沈沂水的同事便是如此,但他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从最宽泛的话题聊起:“听说沈律一直没有男朋友?” 沈沂水摇头。单位中的其他女同事大多成家,上下班都有家属接送。沈沂水的单身境况很容易便被发觉。 “不应该啊,沈律这么漂亮,也没有谈恋爱吗?”同事又问,但显然他只是不适应沉默,所以也并未期许回答,自问自答道,“不过之前我们一起出去喝酒,沈律就总是自己坐在一边,谁来搭讪都不理。还在专心事业的年纪,不想谈恋爱?” 沈沂水朝吧台内招手:“请问我的咖啡好了吗?” 店员抱歉道:“美女不好意思,还要一会儿。” 沈沂水只好继续和同事寒暄。 为了避免话题继续围绕着她不想谈论的中心展开,她转移话题道:“今天实习生面试,你一起吗?” 同事:“我?我不擅长这个,唉……我要是去了,气氛就严肃不起来了。但……董律应该要参与。” 他说着,用颇有深意的眼神看向沈沂水。 董律是当年从省城到北京开拓分所的第一批律师之一,也是留到现在的唯一一个。 在沈沂水来之前,董律在分所的地位可以说是无人能够动摇——尽管他的业务能力稍有欠缺。 但也正因如此,总部的几位创始人都对分所的情况较为担忧,沈沂水正是因此被指派到此处。 同事靠近了些许,对沈沂水道:“沈律,我偷偷和你说句真心话。因为这次招实习生,是你来律所第一次主动参与,我猜你想做点什么,才和你说的……” 沈沂水的咖啡好了,她手捧咖啡,定定地看向同事,示意精简话语。 同事了然,低声快速道:“董律之前招实习生,都是招的女孩子,而且看人漂亮就往里招。都是吃不了苦的,能力也就那样,既然这次你参与了,可不能再放任董律这样干。招进来咱们都要共事的!” 沈沂水沉默片刻,淡淡道:“多了根东西就更能吃苦?” 同事两手摊开上举,示意自己并无恶意:“早就知道沈律不好惹,我多嘴了,我退了。” 沈沂水转身准备离开:“我不知道董律是怎么招人的,但我面试有自己的标准。” 律所办公地点坐落在写字楼10层A座,与一家创业公司毗邻。 沈沂水到达办公室时,零零散散已经坐满了人。 磨砂玻璃隔开的会议室有人交谈的声音,过路接水的同事告知:“实习生都在里面等着。” 沈沂水点头,朝自己的工位走去。 正在她将要走过会议室时。 “谢谢,我不渴。”会议室中却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沈沂水的脚步于是为此驻足,但她侧耳去听,却没有再听到那道声音。 这几年来常常如此,她总是在生活中“看见”、或是“听见”那个她以为很快就会被遗忘的人。 当年她离开省城时,老姚送她到火车站,问她:“要用这么决绝的方式?你确定你和小谢都能承受得住?” 她的回答是:“快刀斩乱麻。时间会解决一切。” 事实证明老姚的担忧是对的。 快刀斩乱麻,乱麻却还会再生。 时间并不能解决一切,至少不能解决那些被记得太深刻的事。 比如被谢谦然养刁的她的胃,比如谢谦然教给她的收纳方式……比如谢谦然这个名字。 比如见谢谦然最后一面时,在咖啡厅与她对峙的那番话。 ——“如果你要冷漠地对我,当初我刚来省城,就不要收留我。就算不得已收留了我,又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为什么要关心我?为什么给我买东西?为什么为了我去学校见老师? “既然对我好,为什么现在又要突然收回?如果你在乎我,在乎我的未来,为什么在我高考之前这样做?” 谢谦然的问话切中要害,沈沂水所做的每一个决定的确都并非百分百出自为谢谦然考量。 收留谢谦然不是,对谢谦然好不是,选择保持距离或被靠近不是,彻底的离开亦不是。 每一个决定,其中都掺杂有她自己的私心。 尤其最后一个决定,百分之百,只因为她的私心。 或许是因为心虚,谢谦然质问她的那段话不断在她梦中出现。 也因此,谢谦然的声音被她记得十分清晰。 世界那么大,千里之隔的两地甚至可能出现长相相似的两个人,更何况声音相似者。 沈沂水只把这次听到的声音当作记忆美化之下的幻听,正如此前许多次一样。 面试设置在办公室另一侧的小会议室。 面试官共三位。以往只有两位,一位是HR,另一位便是董律。 今天多了一个,沈沂水。 HR与董律显然都对这一安排不甚满意,沈沂水走进办公室时,两人佯装热烈交谈,都并未与沈沂水打招呼。 沈沂水也并不在意。 面试开始,董律为了彰显自己的权威,先否了前两位在沈沂水看来很有潜力的年轻人——思维敏捷、问答流畅、基础知识扎实、逻辑严密。 董律即面即否,理由是“不是五院四系”,他自己虽然不是,但对实习生的要求却很高。 HR深以为然:“学历就是第一敲门砖。” 沈沂水觉得好笑:“既然如此,简历初筛的时候又为什么把人放进来?” HR语塞。 董律冷哼一声,喊道:“下一个。” 之后进来的面试者倒都符合董律的标准。 一位面试官提出一个问题,面对女性面试者时,HR所提的问题往往都有一项:“谈恋爱了吗?男朋友在北京还是外地?” 而董律则往往在问答结束后还要强调“在我们律所工作事务繁多,要做好加班的准备”。 沈沂水觉得今早同事的担忧实在没有必要。 很快时至中午,他们将要迎来最后一位面试者。 HR侧头偏向董律,小声道:“这是压轴的。” 沈沂水也听见了,不是很明白这种悄悄话说起来有什么意义。 然后她翻过上一页简历,目光看向这最后一位面试者的照片,就此顿住。 然后她的视线缓缓移向这位面试者的姓名,再次停驻,更久。 会议室内陷入诡异的沉默,直到最后一位面试者进入,在对面落座。 她自我介绍道:“各位好,我叫谢谦然,来自京大法学院。” 办公室中除却翻动纸页的声音,一时只有寂静。 沈沂水将视线艰难地剥离简历,投向坐在对面的,真实的谢谦然本人。 HR也恰在此时开口道:“请你简单介绍一下你的优势。” 谢谦然于是缓缓开口。 沈沂水根本听不进谢谦然说话的声音。 她只看见谢谦然在说着些什么,但没有声音。 此时她的五感似乎接近全部封闭,只留视觉。 她看见谢谦然的视线有序而平静地从HR、董律与她的身上扫过。 谢谦然剪了头发,她原本有一头将要及腰的长发,此时却只短短地蓄了不过耳的长度。 她比之前白了不少,四年前眼睛底下挂着的黑眼圈也消得干干净净。 一个并不怎么标准,但很有个性的美人。 董律显然对她很满意,笑着问了许多个问题。 沈沂水的视线一直停驻在谢谦然的身上,却始终没有发问。 事实上她也没有在听董律的发问。 直到董律的问题转向了沈沂水:“沈律,你对这个孩子一点都不感兴趣吗?” 他的眼神挑衅,仿佛在告诉沈沂水,你不感兴趣的人,我招定了。 沈沂水回过神,却没有看董律,只是垂首佯装看着简历。 她甚至没来得及把简历看完。 对面传来谢谦然冷淡的声音:“沈律没有问题想问我吗?” 沈沂水轻舒了一口气,抬头,平静看向谢谦然:“你不是北京本地人,马上要放暑假,你确定不回家,能在这里不间断实习满三个月吗?” HR在一旁低声道:“这个问题确实,小谢家太远了。” 董律也皱起眉。 谢谦然却答得很快:“我不是北京本地人,但我也不回家乡,那里没有人在等我。” 这次轮到沈沂水皱眉了。 第43章 谢谦然侧过头,微微颔首,神情自然:“沈律。” 谢谦然的面试表现很出色,问答如流。 直到HR问至:“谈恋爱了吗?男朋友在北京吗?” 双方的问答方才迎来一阵停顿。 沈沂水亦为这个问题侧目,看向谢谦然。 谢谦然沉默片刻,答道:“这是个人隐私,我应该没有回答的必要。但我可以保证,未来至少三个月内,我不会离开北京。” 面试结束了。 三位面试官留在会议室内商谈。 事实上,主要是董律和HR在交谈。 “这批实习生条件都不错,基本都是五院四系的。” “有几个思维不太行,绩点高,拿奖学金,但脑子转不过弯。” 沈沂水在其中插了一句:“被否掉的那两个学生,思维要优越得多。” 董律轻蔑道:“对,但他们学历不行,这能怪谁,只能怪他们高考没努力了。” 沈沂水沉默片刻,道:“于老师派我过来,是因为分所业务能力出众的律师大量被挖走,她希望分所选贤任能。” “是这样没错,我就是唯一一个没有被挖走的,你希望我也跳槽吗?”董律不耐道,“沈律,你别忘了你来分所才几年,我在这儿可是十几年了。区区几个实习生,也就是雇来整理整理材料的,再‘选贤任能’又有什么用?” 他停顿片刻,又道:“这里是北京,我们是专业律所,和省城不一样,我们不管律师叫‘于老师’。” 这不是董律第一次专断独行。 碍于他的资历,律所中的其他人都并不敢反对他的所作所为。 沈沂水并非不敢,但她也暂时没有反对董律的意思。 董律于是继续翻看材料。 已经到最后一个实习生了。 他与HR讨论道:“这个实习生是这一批里最好的了。” “学历高,京大法学院;成绩好,包揽三年一等奖学金,拿过国奖;履历过人,一段法院实习,两段红圈律所实习;刚才表现也很好。”说着,他敲了敲材料,“简直就是完美。” HR适时提出质疑:“这么完美的简历,她为什么还要来咱们律所实习?” HR为律所招揽人才,自然对自家门户几斤几两有所了解。 虽说来京十几年,基底还算稳固,但在北京上海这样的大城市终究排不上名次,混口饭吃而已。 像谢谦然这样的简历,投到国内哪家律所都是上得了台面的,完全没有投到他们这里来的必要。 “海投?”HR怀疑道,随即又自我否定,“那也没必要过来面试啊,纯属浪费时间。” 董律骂道:“咱们律所差在哪里?她怎么就看不上了?” HR欲言又止。 沈沂水此时开口道:“天上掉馅饼不一定是好事。” 董律听了她这句话,反倒更笃定了,哼笑着道:“招个实习生而已,考虑这么多做什么?难道她还能是商业间谍?我看就把她招进来,你不乐意要她,那就我来带!” HR在纸上记着些什么:“那现在招了四个实习生……谢谦然,董律带;还有三个……” 董律大手一挥道:“律所里其他几个律师都在忙手头上的案子,我没记错的话,沈律最近接的案子刚刚忙完吧?” 沈沂水看了董律片刻,平静道:“可以,我来带。” HR有些错愕:“三个实习生吗?” 沈沂水点头:“我来。”- 律所面试结束后,谢谦然赶上低谷期的地铁回学校。 人很少,她于是有一个最角落的座位,靠在地铁的车厢壁上,随着行进所带来的晃动而摇晃。 与此同时,她闭上眼,眼前开始浮现面试时沈沂水的模样。 四年过去了,她已长高不少,变化也颇大,但沈沂水却丝毫没有变化。 还是一样的沉默却锐利,还是一样的专业、可靠。 还是一样的……漂亮,在另外两个男性面试官的衬托下,格外出众。 谢谦然记得自己从来到北京起,就常常去法院旁听。 她从老姚那里得知,沈沂水离开省城之后,就是来的北京。 她期待着能在某一次旁听中遇见沈沂水。虽然她不知道见面时自己该说些什么,但她只是很想见沈沂水。 如果董律和HR的对话被她听见,她会毫不迟疑地回答:“对,我有更好的选择,选择这个律所,只是因为沈沂水在这里。” 她为沈沂水而来,她知道沈沂水也清楚这一点。 四年前沈沂水离开省城,她毫无办法。 但如今她无处不可去,是她来到了沈沂水所在的地方,她会一直在沈沂水所在的地方。 地铁到站。 谢谦然回到她所租住的一间出租屋。 她的宿舍离律所约有一个小时的车程,租住出租屋,则能节省一半多的时间。 外婆给她留下一笔钱,她的经济还算宽裕——但也并没有那么宽裕。 她和另外两个女孩合租。 女孩们彼此认识,同租一个房间、一张床,租金减半。 而她则独自租住一个房间。 回到出租屋时,两个女孩正在客厅煮火锅吃。 见到谢谦然回来,两人显然都有些尴尬,持着筷子的手僵了僵,才朝谢谦然打招呼道:“嗨,你回来啦,你吃火锅吗?” 谢谦然视线并未在两人身上停驻,摇头:“不用了,谢谢。” 但恰在此时,她的肚子叫了一下。 两个女孩都只装作没有听见,将视线移回正在沸腾的火锅上,开始假装投入地聊天。 谢谦然走进房间,不久又出来,烧了一壶开水,装进暖水瓶里,又进去了。 女孩们知道,她这是准备回房间泡泡面。 据她们观察,谢谦然经济状况不好,经常不吃晚餐,回到出租屋吃泡面。 两人待门关上,方开始嘀嘀咕咕地讨论。 “她又吃泡面啊,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吃火锅呢?” “你傻呀,她连和别人合租一张床都不愿意,怎么会愿意和我们一起吃一个火锅呢?” “她长得那么好看,要是去做模特一定能赚很多钱,为什么不去做模特呢?” “人家不愿意呗,而且你以为长得好看就能做模特啊……” 谢谦然回到房间内,便就着法条吃起泡面,并不知道门外两个女孩的讨论。 或者就算她知道,她也并不在意。 她的生活从前就十分单调,没有什么朋友。而从沈沂水离开之后,从她上大学之后,尤其如此。 学习、学习、学习,为了工作,更努力的学习。 这就是她生活的全部。她很想说这是为了某种伟大的目标,或者某些动人的意义。 但她知道这并不是因为她自己喜欢,也并不只是为了向沈沂水靠近,其实更多的,是为了生存。 放置在一旁的手机亮起,一个盾牌标识,显示“您有8个拦截来电”。 谢谦然无需抬起手机,便知道那是来自谢志强的电话。 从他尝到不劳而获的滋味之后,他便致力于从谢谦然这个“他花了大价钱培养的有出息女儿”身上获取金钱。 在谢谦然离开尧县到北京求学的最初几个月,他甚至要钱要到外婆处。 直到外婆逝世,谢谦然回到尧县操办葬礼,才从谢母处听知这件事。 她选择法学,最初是因为沈沂水,现在却成为她生存与自保的根源。 谢谦然将视线从手机移开,重新放回法条上- 次日清晨,谢谦然到律所报道。 领她入职的还是昨天的HR,他介绍道:“带你的律师很有经验,是我们律所最有经验的几位律师之一,也是你的面试官……” 谢谦然听到这里,嘴唇便抿紧了。 HR将谢谦然领至一张办公桌前:“你就坐这里吧,一会儿董律就过来了。” 董律,谢谦然的表情顿了顿,随即恢复平静:“好的。” 就在她整理办公桌,将自己的电脑放上桌面时,身后传来脚步声。 然后是她极其熟悉的声音,沈沂水的声音,说道:“今天起你们就跟着我,需要学的东西很多……” 说到这里便停顿了,然后沈沂水走近,在谢谦然的余光中,在与谢谦然并排的办公桌前落座了。 谢谦然侧过头,微微颔首,神情自然:“沈律。” 沈沂水顿了顿,亦对她颔首。 不久董律从外边走进,在谢谦然的对面坐下,还朝沈沂水挑了挑眉:“沈律啊,坐你旁边的小刘昨天感冒了,你可是我们律所的中流砥柱,把你传染了就不好了,我就把小谢调过来了,你没问题吧?” 谢谦然看向沈沂水。 沈沂水正在给三个实习生分配任务,闻言,微微抬头,瞥了董律一眼:“都行。” 谢谦然于是又低头,静静地看向桌面材料,然而眼神实际上已经有些虚焦。 她没有在认真阅读任何东西,沈沂水就坐在她隔壁,指导着四个实习生里除她之外的那三个。 她的全副心神都被余光里的画面占据。 直到董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的视线才逐渐凝成实质。 “来了。”她利落起身,并未发觉沈沂水因此也朝她这边看来一眼。 午间休息时,董律有急事外出,办公室里的人三三两两也邀朋约伴地外出吃饭。 办公室里一时只剩下谢谦然与沈沂水,以及三个实习生。 谢谦然余光中看见沈沂水合上电脑,看样子是也要去吃饭。 三个实习生见状起身,向沈沂水邀请道:“沈律,和我们一起吃饭吧,好多问题想问您呢!” 沈沂水没有拒绝。 谢谦然于是抬手:“我可以一起吗?我也有问题想请教沈律。” 第44章 “我觉得沈律的安排就很合理。” 拒绝谢谦然,不仅会暴露两人之间存在的微妙关联,更可能导向一场职场霸凌。沈沂水自然不会那样做。 三个实习生,带上谢谦然,围着沈沂水朝楼下走去。 一行人热热闹闹——至少那三个人是热热闹闹的。 “吃什么?” “不知道啊,我们有五个人,能吃点好的吧?” 沈沂水适时道:“大家第一次一起吃饭,我请客。” 三个实习生欢呼起来。 谢谦然仍然安静地走在沈沂水右手边。 沈沂水并没有刻意去看她,但也从余光中无意中发觉了一点——谢谦然长高了。 而且她高了不少,高到沈沂水走在她旁边时,平视的余光只能看到她的肩头。 沈沂水的脑中忽然闪过几个画面,最后一个闪过的画面里,她被某个不断长高的小孩抵在墙边时,那时她也在想,这个小孩还会长高吗? 现在这个小孩真的又长高了。 那时候她狼狈地逃开,次日面对的便是空空如也的房间。 这次她还要逃吧?这次逃开会导致什么结果呢? “吃火锅吗?” 实习生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要是吃火锅,那不如吃牛蛙?” “牛蛙好啊!我喜欢吃!” 沈沂水并不吃一切可能携带寄生虫的食材,她正打算开口,便听另一边谢谦然道:“不好意思,我不吃。” 空气安静了一阵。 片刻后,又有人提议道:“那吃日料吗?我知道这附近有家日料挺好吃的。” 谢谦然似乎又打算拒绝:“我……” 沈沂水抢在她之前道:“我不吃生食。这附近有家烤鱼,味道不错。” 实习生们纷纷点头。 沈沂水暗暗看了谢谦然一眼,眼神不算温柔。 一个新进入集体的实习生,既没有熟人又没有地位,太过出头、不好接触可不是什么好事。 更何况谢谦然根本没有什么忌口。 但这一眼看过去,她却发现谢谦然也正在看她,眼神平静、却坚定的。 沈沂水心口剧烈跳动了一下,她迅速收回视线。 烤鱼店内,众人围坐一桌,三个实习生同坐一边,谢谦然则与沈沂水同坐一边。 大家看起来都有些拘谨,尤其沈沂水与谢谦然之间隔了一人的距离。 实习生中有人好意想要破冰,便问道:“大家都是哪个学校的呀?我是京师大的。” “我是京航的。” “我也是京师大的,你知道的吧,咱俩可是同学。” 三人又看向谢谦然。 谢谦然:“京大的。” 三人便“哇”道:“京大的学霸啊!” 按道理说谢谦然应该谦让两句,譬如道“京航和京师大也很厉害”诸如之类*。 但她只是答完便沉默了,并没有要寒暄的意思。 沈沂水内心默默打了个问号,接话道:“我也是京大的。” 三个实习生的话题中心于是转到沈沂水身上:“面试的时候就感觉沈律问问题很有条理!” “我之前查过沈律的履历,真的很厉害!” “对啊对啊,沈律好像还是省城高考文科状元?” 沈沂水无奈道:“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三人于是又转向谢谦然:“谦然呢?你是哪里人呀?高考考得怎么样?” “我是尧县人。”谢谦然道,“考得还行。” 还行。沈沂水低头喝水不语。老姚可告诉她,谢谦然考出了近十年省城文科的最高分。 三个实习生问:“尧县是哪里?” 谢谦然顿了顿:“省城旁边。” “省城和尧县是一个地方的啊?”三人诧异,“那你和沈律是老乡啊!” 谢谦然点头。 三人表情有些微妙,其中一人说破道:“那你来这个律所是因为沈律吗?” 沈沂水心头又是一跳。虽然知道三人想试探的是是否有面试黑幕,但她清楚这个问题听在她和谢谦然的耳朵里都有另一重意思。 她于是拿空杯在桌面上轻敲了一下,装作坦然道:“放心好了,我离开省城四年,离开京大还要更久,没听说过京大有这么一号人。她和你们一样,都是按程序进来的。甚至因为她的学历太过优越,我和另一位面试官并没有录用她的打算。是董律一己之力把她拉进来的。” 实习生们纷纷表示理解:“Overqualified了,但现在找工作真的不容易,学历再高,岗位也就那么多。” 沈沂水不知可否,谢谦然则始终保持沉默。 午餐时三个实习生向沈沂水问了许多问题,而午餐前主动加入她们、自称有问题要请教沈沂水的谢谦然,却莫名一言不发。 众人用餐将要结束时,沈沂水接到一个电话,匆匆先离去了。 而三个实习生目送沈沂水离开后,便讨论起其他话题来。 先有一人试探道:“刚才沈律说,谦然是董律一定要招进来的,我今天看到谦然桌上堆了好大一沓文件,都是董律给的吧?” 谢谦然道:“他说今天内要整理完。” “那整理得完吗?那么多,我们三个人都整理不明白。” 谢谦然摇头:“不行,不现实。我今天能交给他三分之一,他也知道。” 三人观察谢谦然的态度,放松下来:“你可算愿意说话了,刚刚是不是沈律在这里,所以你不敢说话啊?” 谢谦然迟疑片刻,微微点头。 三人笑道:“那你看人可不太行。我们来之前都打探过了,这家律所业务能力最强、人最好的就是沈律了。你跟着的董律……不是我们想说他坏话,我们说了,你也千万别告诉他啊?” 谢谦然点头:“嗯。” “这家律所,其实总部在你们省城。十几年前,总部经营有了起色之后,就派出几批年轻优秀的律师到北京和上海开拓业务版图。上海那边我们不知道,但听说北京这边经营得也还不错,直到内部开始出现分歧。 “什么分歧,我们也不清楚,但最后那些来北京开拓的元老都走光了,就剩下董律一个。 “后边招进来的人,基本都是董律拿主意,你也看得出来,咱们律所其他人都唯董律马首是瞻。也就沈律敢和他刚一刚了。” 谢谦然听到这里,问道:“那你们为什么还过来?” 三人无奈道:“和你一样啊,大学玩过去了,简历还不够漂亮,这就是能找到最好的地方了。” 顿了顿,其中一人又低声道:“其实我们倒还好,你才要小心。听说董律派活很压榨人的,而且还很喜欢收底下人的红包……” 谢谦然点头致谢:“我知道了,多谢提醒。” 此时四人之间的氛围还十分融洽,三个实习生似乎还有意要将谢谦然拉入她们的小团体。 但次日下午,事情便出现了转变。 董律忽然要求实习生进行一场工作汇报,主要内容是工作中学习到的知识及遇到的问题。 三个实习生一头雾水,她们来到律所才不过三天,接手工作更是只有短短一天半。 这么短的时间,能学到什么,遇到什么问题? 三人聚在一起讨论时,却见谢谦然已经在她的办公桌前做起PPT。 办公室的氛围——至少是围绕着四个实习生的氛围,变得有些僵硬。 氛围的僵硬程度在那天傍晚汇报结束后到达顶峰。 三个实习生似乎准备消极对抗董律,三人都只准备了一份Word文档,打开后对着讲。寥寥几行字,很快也讲完了。 而谢谦然,则准备了一份完整的PPT,长度约十页左右,内容居然也很充实,把她这几天里帮董律整理的文件材料用精简的文字展现了出来。 展示结束后,四人站在会议室前方,接受座下众人沉默的注视。 三个实习生站得离谢谦然远远的,仿佛在做什么表态。 谢谦然则只是静静地垂眸等待。 董律先率众人鼓掌,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后,又自顾自高兴地开口道:“怎么样?我带的实习生怎么样?” 众人捧场道:“很好啊,工作效率高,态度也很好。” 董律很满意,又看向沈沂水:“沈律,你说呢?都是同一批进来的实习生,你说在你麾下的三个,怎么就要效率没效率,要态度没态度呢?” 沈沂水沉默片刻,答道:“三天的工作量,应该还看不出效率。我认为她们的态度也没有什么问题。” 董律冷哼一声,道:“她们的汇报没有态度问题吗?那为什么谢谦然有PPT?她们的工作量很大吗?谢谦然,你说呢?” 沈沂水皱眉,看向谢谦然。 董律这一出戏,纯粹是为了逞一时之快,恶心恶心沈沂水。 谢谦然不过是他手中的一枚小卒,沈沂水试图不让她卷入的纷争,董律轻飘飘就将她推了进去。 谢谦然的表情看不出什么信息,骄傲、不满、畏惧、担忧,通通没有。 她只是平静、似乎也很客观地回答着董律的话:“就工作量而言,几位同事的工作量与我的相比,大约只占我工作量的十分之一。得益于董律的安排,过去三天里,我的所有时间都用于为董律整理案件材料,睡眠时长不足六小时。如果要从工作时间看工作态度,那么几位同事的工作态度也存在一些问题。” 办公室中众人一时面面相觑。 听谢谦然说这话的意思,怎么不像是和董律站在一边的呢? 实习生是雇来给正职打下手的没错,但一分工钱一分货,两百来块钱雇一个北大的实习生,还要人家每天不眠不休给打下手——有点贪心了吧。 沈沂水面色也不太好看,她知道董律给谢谦然安排的工作量很大,但没有想到大到这种地步。 她有些后悔当初没有强硬一点,直接拒绝给谢谦然offer,或者把她招进来也好,至少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好过被别人欺负。 而董律,业务能力上再糟糕,察言观色上却也是一把好手。 他看着谢谦然和三个实习生,冷笑了一声:“你觉得我的安排不合理?那你要不要看看有谁安排合理的,你跟着那个人干?” 他本意是想吓唬谢谦然,给对方一个下马威,让她明白两人之间地位的悬殊。 但没想到谢谦然却果断点头,看向沈沂水,道:“我觉得沈律的安排就很合理。” 董律的脸彻底黑了。 第45章 沈沂水拿出车钥匙,叹了口气,“我送你。” “那你就跟着沈沂水,你还跟着我干什么?” 撂下这句话后,从那天傍晚直到下班前,董律都再没和谢谦然说过一句话。 律所中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战战兢兢。 始作俑者谢谦然却好似拥有超绝钝感力似的,听了董律的话之后,真就跑到沈律旁边去了,还拿了个小本子,像要认真记录沈律的吩咐。 但沈律也不搭理她,只说没什么事要交给她干的。 谢谦然于是倒还真的理直气壮坐在工位上,看起案例来——其实就是摸鱼。 三个实习生见状,面面相觑,不太明白该把谢谦然当敌还是当友。 当天下班前半小时,董律忽然一挪椅子,对谢谦然道:“你,跟我来小会议室。” 谢谦然与董律进到小会议室之后,所有人都好似认真在干着手头的活,其实各个三不五时便抬起头、竖起耳朵来,往小会议室里瞟瞟、听听。 三个实习生手头还有沈沂水分派的活,偷瞄得很隐晦。 但有一个呆头呆脑些,脖子伸得长了,身体没维持住平衡,拖动椅子轻轻地发出了“吱呀”一声响。 三人都有些惶恐,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却没见沈沂水朝她们这边看。 侧头仔细一瞧,原来沈沂水很认真地看着电脑——听说沈沂水接的上一案是她到北京接的第一桩企业合伙纠纷案,这会儿应该是在认真复盘吧? 这时候,恰好小会议室的门打开,众人的目光都不由投向小会议室。 三个实习生因为刚刚发出的声响,仍然在观察沈沂水。于是她们便发现,沈沂水的视线也投向了小会议室—— 谢谦然开门从里边走了出来,但居然只有谢谦然。 实习生们就坐在谢谦然身后,其中一个探头去问谢谦然:“怎么了?他把你拉进去说什么?” 谢谦然平静道:“训话。说我没有上进心,心思不纯良。” 这不纯PUA呢嘛?三个实习生心中都是一阵无语。 又问:“那他骂完了?消气了?” “没有。”谢谦然摇头,“他应该还有很多话说。” “那你怎么出来的呢?” “到下班的时间了。”谢谦然抬了抬手机,时间显示正好到律所下班的点儿。 实习生们:“……” 她们在心里默默鼓掌。 在谢谦然的带头作用下,这三个实习生迅猛如风地开溜了,以往她们可都不敢准点下班。 谢谦然也收拾着东西,不紧不慢的。 虽然这么不紧不慢看起来很有气势,但也有代价——代价就是董律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被谢谦然不放在眼里,气得又从办公室里追了出来。 他指着谢谦然道:“你先别走,我有事找你。” 谢谦然摇头道:“我下班了,董律。” 董律气道:“你这样的工作态度,你能在这里待多久?” 谢谦然不搭理他了,包收拾好,就准备走。 董律一拍桌子,拦在谢谦然跟前:“我说了你能走吗?” 谢谦然沉默片刻,忽然转身朝向坐在她身侧的沈沂水:“沈律,我还有急事,我能先走吗?” 沈沂水也沉默了片刻,站起身来,挡在董律与谢谦然之间,道:“董律,律所也要按时下班,她还只是个实习生。” 说完她看向谢谦然,意思是“可以走了”。 谢谦然却不动,只是又道:“我觉得我自己走不了,沈律能送送我吗?” 沈沂水:“……” 但董律还真在一旁叫嚣:“我说了不许走!今天我不说走,我看有谁敢走!” 事实上律所里剩下的人都有事儿没干完,也没打算走。 沈沂水看看那些人,看看董律,最后无奈地舒了口气,将工位收拾好,带着谢谦然走出了律所。 其间董律自然没有停止叫嚣,却也不敢动手。快要走出律所,吸引来外人视线时,便好像什么被照了光的鬼,一下子缩回了律所内。 两人走到楼下时,沈沂水无奈道:“我就送你到这里,可以自己回去了吧?” 谢谦然转头看看写字楼,迟疑片刻,缓缓道:“我可以的,多谢沈律。” “……”沈沂水拿出车钥匙,叹了口气,“我送你。” 两人上车,沈沂水发动车子,没问谢谦然地址,直接输了京大宿舍地址。 谢谦然报了个地址,道:“宿舍有点远,我租的地方大约半小时就到。” “地铁?” “嗯。” 那开车应该十几分钟就到了,沈沂水心中计算着,沉默着不说话,也就十几分钟就到了。 但车开到半道,谢谦然倒是一直保持着沉默,沈沂水见她无事一身轻般的沉默,反而沉默不住了。 沈沂水:“你租了房子,多久?” 谢谦然答:“三个月。” 沈沂水:“那你是真的打算在这里实习满三个月了?” 谢谦然答:“对,这是毕业实习,我需要提交实习证明给学校。” 沈沂水:“那你还和律所的顶头上司这么对着干?” 这时车子已经驶到一个红绿灯口。是红灯。 沈沂水侧目,微带怒气地看向谢谦然。 她气谢谦然恃才傲物,不懂社会的法则,把自己的切身利益随意抛掷。 但谢谦然却好像一点也不在意,她还问:“沈律这么生气,为什么?” 沈沂水的神情一瞬间僵滞。 绿灯了,她收回视线,继续专心开车——实际上脑中还在不断回旋谢谦然方才的一问。 车内沉默不久,谢谦然又道:“我和董律对着干,是因为跟着他我确实学不到什么东西。如果继续跟着他,留在这里也毫无意义。” 谢谦然这话说完,沈沂水开车的思路反倒一顿。 在她自己尚未意识到的时候,她心中已经想道:如果学不到东西,就是毫无意义吗?谢谦然不是为她而来的吗? 这个念头把她自己吓了一跳。 她忙转移话题,匆忙到连多一分的思考都没有,道:“留在这里毫无意义,那为什么不回尧县?马上放暑假了,说什么没人等你,外婆不是还在等着你吗?” 话说出口的时候,她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而谢谦然的沉默,则更印证了她所意识到的事。 “外婆没有再等我了。”谢谦然说。 许久之后,沈沂水低声道:“对不起,我不知道。” 车内彻底静了下来。 沈沂水想问谢谦然,是怎么回事,事情发生在什么时候?外婆此前还说要邀请她每年过年都去吃饭,怎么就失约了? 但她想起,其实是自己先失约的。是她先不做告别便离开尧县,跑到千里之外的北京,此后没有一点音信。 从这时候,到送谢谦然抵达到家,两人没有再做交谈。 导航显示抵达目的地,沈沂水熄火停车,看着面前的建筑物,皱起眉头。 一间矮小四方的平房,门是掉了漆的木质门,墙是粉刷后又露出红砖的旧砖墙。 地段是好地段,但这间房子,说不如沈沂水在省城所住小区的保安亭也不为过。 这遍地是高楼、A字打头的牌照随处可见的地方,却有这样一间房子。 “那火锅都是昨天剩的了,别吃了!” 沈沂水甚至能听见房子里两个女生争执的声音。 然后门“啪”的打开。 一个女生端着只小锅,看到门前站着人,愣了会儿,对谢谦然道:“你回来啦?” 又朝沈沂水笑了笑,小声冲谢谦然说道:“我出去倒个垃圾,你先别关门。” 谢谦然看起来倒很习惯,点了点头,便预备往房子里走。 沈沂水叫住她,在“你就住这里”和“我送你回宿舍之间”抉择了一下,选择了:“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谢谦然倒还道:“沈律,这里太简陋了,你还是早点回家休息吧。” 沈沂水心道你还知道这里太简陋,那为什么不住宿舍?来回多坐半个小时地铁,不比住这里强?再说,如果是沈沂水开车送她,一程也就是四十分钟。 但她面上只是冷冷道:“送你回来这么远,借杯水喝也不行?” 谢谦然自然不能再拒绝。 沈沂水径自走进房子。 屋内客厅还坐着一个女孩儿,看样子捧着手机正在玩游戏,见了生人,愣了愣就跑回房间里去了。 沈沂水正在想,三个人,只有两个房间,她们怎么住? 不多时,方才那个去倒垃圾的女孩儿回来了,打量了沈沂水两眼,也跑回房间里去了。 沈沂水看着两人跑进的同一个房间,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时谢谦然正倒了水过来,仿似不经意地,打开了自己房间的门,介绍道:“我一个人住这间,那边是她们的房间。” 沈沂水的眉头这才舒展开了些。 进到谢谦然的房间,看了个一目了然—— 一张床,一个枕头,一床被子。一章桌子,一个书包,几本书。一个衣柜,不知道里边放了多少衣服。 没了。 床、被子、枕头、书包,全都是黑色的。 沈沂水差点以为回了自己家。 但仔细一想,倒也不是,自己家起码还铺了地毯,放了些装饰品…… 谢谦然家是真的极简,东西少得好像在住酒店。 可这间房间又没有酒店装修得那么舒适。 水泥地,掉漆墙。墙面贴着报纸以隔灰,地面就没有做任何处理了,沈沂水甚至看到地面上黏着一块黑色的不知名物,看起来年岁已久。 她看向谢谦然,谢谦然却一副安之若素的姿态,将水杯递给她。 沈沂水压了压心里的怒气,低声道:“你真以为我是过来喝水的?” 谢谦然面色平静,回道:“那沈律来我家,想干什么?” 第46章 “我女朋友来接我,我去住她那儿。” 谢谦然直白问出口,沈沂水却愣住了。 沈沂水来干什么? 她当然什么也不想干,她不想跟谢谦然有一点关联,不想把好不容易拉开的关系又弄得粘稠。 她只是担心。 先是担心谢谦然会在与董律的交锋中吃亏,然后是担心谢谦然不回尧县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开车到了谢谦然居住的地方,她又担心谢谦然住得不好。 发现谢谦然果真住得不好了,她的担心更甚。 “你能不能照顾好自己?”沈沂水低声道,“半个小时的车程很远吗?你住在这里,舒适度不说,安全也没有保障,这些不比半小时的路程重要吗?” 谢谦然倒还老实点头:“我明白。” 沈沂水更加不解:“你明白?你明白为什么还选择住在这里?” 谢谦然低声道:“董律要求的上下班时间太紧,半个小时的车程不远,但下班的时间赶不上末班车,打车费用太高了。” 沈沂水一时语塞。她想起面试结束那天,董律为了呛她,在办公室里公开问她要不要让谢谦然也交给她带。 因为担忧谢谦然的来意不纯,也因为害怕自己内心动摇,她拒绝了。 但她如果早知道谢谦然会因为董律吃这些苦,当时就会答应下来。 她温声道:“那你现在已经不由董律带了,我不会要求你早到晚退,你可以回宿舍住了?” 她没料到谢谦然思索片刻,又摇头。 沈沂水等了片刻,听见谢谦然低低地解释道:“这间房子押一付三,花了很多钱。” “……”沈沂水自然清楚北京寸土寸金,租金的昂贵。 她也明白合同就是契约,是社会交易的基石。签订合同,交易达成,盈亏自负。 谢谦然既然当时租下了这间房子,那么无论是便利还是不便,那都是应该由她自己承担的责任。 但沈沂水看着谢谦然垂眼认栽的样子,便联想到几年前在楼底下被她捡回家的谢谦然。 说实话,那时候她根本没想过,谢欣的侄女会因为“没有地方住”这种窘迫的原因要借住她家。 直到她看到谢谦然洗得发白的衣服,看到谢谦然抱着书包蜷在墙角的姿态、怯怯而又有些倔的眼神。 她知道这个小孩的确吃过不少苦。 沈沂水记得省城二中设置了一笔不菲的奖学金,以谢谦然的成绩必然能获得。但获得了那么大的一笔奖学金,谢谦然却还在吃苦。 是出现了什么变故呢?对了,外婆去世了。这已经是很大的变故。但一定还有其他。 喉头有些微微发酸,沈沂水不由皱眉以抵御那股酸胀,这才能开口说话:“不要住在这里了,租金多少,我补给你。” 谢谦然这次反应得很快,摇头道:“沈律,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沈沂水一时语塞,她有些莫名地看着谢谦然:“你是不是傻?” 谢谦然愣了愣:“什么?” 沈沂水道:“如果有陌生人要白白为你提供帮助,你拒绝,我可以理解。我现在不能理解的是,我是陌生人吗?” 她问完这句话后,自己的表情先僵在了脸上。 她想起来,自己与谢谦然已经有四年没有见面。 虽说她们此前同吃同住两年多,但那横向对比,也不过是高中室友的交情。 高中室友四年没见,又能比陌生人好到哪里去呢? 但谢谦然仿佛也被她问住,许久许久没有回话。 直到沈沂水终于从僵硬中抽身,准备收回刚刚那句话,只当从未说过时,谢谦然才忽然低声开口道:“你不是。但我不想再欠你什么。我欠你的已经够多了。” 沈沂水一时间怔住,她完全没有觉得谢谦然欠自己什么。 相反,她反倒觉得自己欠谢谦然良多。 她说要好好照顾谢谦然,照顾着照顾着自己却逃跑了。 无法想象,谢谦然一个人在面对失去外婆的噩耗时会有多无助。 那时她本可以让谢谦然依靠。 但她选择在谢谦然高三时离开,就是因为她不想再和谢谦然纠缠下去,因为…… 沈沂水忽然想起来,那时她离开,最重要的原因,是谢谦然还太小了。 十七岁,还没有成年的年纪,她怎么能和一个孩子谈感情呢? 但与此同时,她也忽然反应过来——现在的谢谦然已经成年了。 成年了,大学毕业了,甚至比她还要更高了。 刺眼的白炽灯下,谢谦然的眼神定定地望着沈沂水,像要看透后者的思绪。 沈沂水逃一般地移开视线,有些心虚地,她开口,刻意恶声恶气道:“我不用你还,当我做慈善好了。你回宿舍住,这里不要再住下去了。” 谢谦然这次没有再拿什么欠不欠的来反驳,但沉默半晌,还是小声道:“算了沈……律,虽然现在名义上我是你的实习生,但董律肯定也还会再找我干活,如果我没办法按时到,也会很难做。” 沈沂水被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 她不是一个受不了被拒绝的人,成年人的世界里顺风顺水才是稀缺,被拒绝其实是常态。 但被谢谦然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她的头脸却忍不住地发烫。世界像隔在一层膜布之外,谢谦然拒绝的声音将她兜头蒙在膜布里。 她终于没忍住,狠狠撕开了膜布,一字一句道:“那就继续住我家,总之不许住这里。” 这句话撂下来,房间里彻底安静了。 谢谦然被这句话砸懵了似的,半晌呆呆问了句:“你住哪?” 沈沂水回过神来也有些懵圈,愣愣答道:“公司旁边,开车十分钟就到。” “哦。”谢谦然讷讷道,“那挺近的。” 沈沂水也硬撑着,两手环胸,问:“所以呢?住不住?” 谢谦然沉默片刻,坚定点头道:“住。”- 于是敲定,谢谦然当即便开始收拾行李。 沈沂水问她要不要帮忙,谢谦然自然拒绝。 一是因为她的东西就那么多,一个人收拾绰绰有余,她不想劳累沈沂水。 再一便是,她完全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地在出神。 她又要和沈沂水住在一起了? 沈沂水穿着西装套装从她身旁走过,柑橘味的气息也似有若无飘过——这是她们这段时间来最近的距离。 沈沂水走到门边,淡淡道:“那我在客厅等你。” 谢谦然也道:“嗯。” 沈沂水关上门,平静离开了。 谢谦然在原地站了片刻,看起来也很平静。 但找出行李箱,打开密码锁时,拉链从锁扣中跳出传来啪嗒的一声响—— 就从那一道响声开始,她也听见了自己心脏的鼓点。 实话说,在沈沂水离开之后,谢谦然的心情经历了许多的起伏。 在那些起伏里,最让她感到痛苦的情绪,其实是无力。 她痛恨自己在面对沈沂水的离去时,什么也做不了。 她告白,她纠缠,她对沈沂水死缠烂打,又有什么用呢? 只要是沈沂水决定了的事情,她完全没有左右的余地。 所以她其实没有想要来找沈沂水。虽然在她们分别的这些年里,她从未停止过想念。但她没想过要找沈沂水。她知道找到了又如何,找到了也没有用。 她只是在填报志愿时,无法将视线从“法学”那个选项上移开。 她只是看到新闻里播报了沈沂水所在律所处理的案子,镜头从沈沂水身上扫过,而她一眼就认了出来。 她只是在知道沈沂水的所在之后,没有一天不想着这间律所的名字。 她只是恰好撞见这间律所在招聘实习生,而她的履历恰好合适。 然后她到了沈沂水所在的律所,她见到了沈沂水。 之后的一切便就像是一场梦。 她无法自控地想要靠近沈沂水,曾经分别的那段时间所做的一切心理建设都如云烟消散。 阻止她靠近沈沂水的唯一因素,是沈沂水的冷淡。 她害怕自己再纠缠,会再一次逼走沈沂水。 但今天是沈沂水主动抛出的橄榄枝,沈沂水要她住进自己的家里。 这是什么意思? 她将衣服叠好,“啪”地丢进行李箱里。 桌屉里有她的日记本,她拿起来,翻开,看到无数呓语般的自我痛苦记录。 她没有看的意思,只是把日记本在手心拍了拍,也丢进行李箱。 如果不是知道这里的门并不隔音,她可能会哼歌。 她没有带走床上用品,因为沈沂水说带一个箱子走就好,其他东西随用随买。 谢谦然说的什么她不想欠沈沂水的,都是假话。实话是她只是怕被沈沂水厌烦。 如果可以,她想要与沈沂水有亏欠关系,越多越好,永远还不完,能够永远纠缠,最好。 她合上行李箱,走出房门。 沈沂水在客厅沙发上坐着,听见声音朝她看来:“好了?” “嗯。”谢谦然抿了抿唇,其实是在憋笑,“沈律,我和合租的室友说一声,很快,你在车上等我吧。” 沈沂水点头先离开。 谢谦然走到室友房门前,听见里面传来些微对话声。 “……名牌包包,可贵了,绝对是富婆。” “不会真的是包养关系吧?她看起来不像愿意被包养的人啊。” “可是那个姐姐也很漂亮啊,就算是包养也不亏诶。” 谢谦然敲了敲门,谈话声霎时间消散。 不久门被打开,一个室友陪着笑开了门:“嗨,有事吗?” 谢谦然点头,平静道:“隔壁房间我不住了,你们随意处理。我女朋友来接我,我去住她那儿。” 第47章 沈沂水认出此人是林鹤的伴侣,叶子香。 谢谦然于是又住到了沈沂水的家里。 搬到沈沂水家的当天晚上一切都好,只是气氛有些尴尬。 沈沂水家的确住在离公司很近的地方,租金估计很贵,因为比起沈沂水在省城时居住的地方,她在北京的居所小了许多。 空间相差最大的地方便在于卧室。 省城的房子,共两室一厅一厨一卫。北京这里,却只有一室、开放式厨房并小客厅、一卫。 沈沂水在沙发处操作几下,将其展开为一张沙发床。 “你晚上先睡这里。” 谢谦然自然没有异议,能住在沈沂水家对她而言已经是惊喜。 接下来的时间里,她都带着一种仿若在梦中的感受度过。 在这种感受之中,晚上她洗澡时,便忘了拿衣服。 她喊了沈沂水几声,却没有被听见,衣服在她的行李箱里还没有取出来,她只好裹着浴巾试探地出了浴室。 客厅没有人,窗帘紧闭着,她微微放下心来,走到行李箱边。 预备蹲下身去找衣服时,忽然身后传来响动。 她心中暗道不妙,想要找个地方藏身,却已经来不及。 沈沂水手中举着手机,似乎正在与什么人视频,头上戴着耳机,并没发现她。 谢谦然一时不知该躲该留,僵在原地。 沈沂水似乎准备去厨房喝水,半道终于看见她,看着她身上仅有的一层浴巾也僵在原地。 片刻后,沈沂水逃也似的回了房间,半道似乎还在对什么人解释着什么:“哪里有人?你们看错了。” 谢谦然原本还有些猜疑沈沂水在同什么人视频,听到“你们”,便放下心来。 是在和一群人说话,那么百分之九十是因为工作事宜。 她刚才在卫生间时、刚进门时都观察过。 拖鞋只有两双,一双夏季、一双冬季,洗漱用品只有单件,杯子在外的只一只。 沈沂水一个人住。 而且妆台上的化妆品,保质期最短的已经过期,最长的也临近期限。 沈沂水大概也许久没有去过酒吧之类的社交娱乐场所。 她换好了衣服,在沙发床上安静等待。 果然不久沈沂水从房间中出来,神情有些微妙,耳根红着,道:“你以后把衣服穿好再出来,我有时候会在家里开视频会议。” 谢谦然乖觉道:“抱歉沈律,我下次不会了。” 沈沂水没有回答,“啪”地关上门回了房间,一整晚都没有再出来过。 像这样的小尴尬,对谢谦然而言其实反而有益,她很乐于见到自己与沈沂水之间出现一些微妙的气氛,以防止沈沂水再继续把她当作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必避讳的小孩。 但次日发生的事,却让她有些招架不住。 这天早晨,董律一到办公室,便把一路走来遇到的桌子敲得震天响。 谢谦然听到办公室里其他人偷偷议论,说这是提醒他们,有大案子要到了。 果然不久之后,便有一个实习生从外边引进一个人来。 那是一个中年女人,穿着得体的西装套装,脚蹬黑皮靴,手上一双黑色皮手套,在个个装扮整饬的律所中也十分突出。 谢谦然初见女人便觉*有些眼熟,待女人的目光在她身上停驻,与她对视片刻后,她终于将女人认了出来—— 这是四年前沈沂水到北京出差时,承接的案子事主的母亲。 谢谦然记得很清楚,是因为当时那位事主引发了她的嫉妒,导致了她与沈沂水之间的矛盾。 沈沂水当时对那位事主的照顾也让她很介意。 虽然在沈沂水告诉她那位事主的母亲身份并不一般后,她去查了一些信息,大致也理解了沈沂水与此人为善的动机。 但总归她还是介意,于是就记到了今天。 林鹤,她记得这是女人的名字。 林鹤走过她的工位时,停了片刻,视线在她身上扫过,随后又落在她旁边的沈沂水身上,停驻更久。 然后她对身旁的实习生说:“你要带我去见谁?” 实习生道:“我们律所最资深的律师,董律。” 林鹤听罢,一面摘皮手套,一面问道:“男律师?” 实习生愣了愣,点头:“对,是我们律所最有经验的律师。” 林鹤已将手套摘下,挂在谢谦然工位的隔断板上,摇头道:“他接不了这个案子,不用了。” 谢谦然听到这句话,凭借着脑中对董律的理解,总结出董律可能给出的对这句话的回答:“我接不了,还有谁接的了?” 林鹤仿佛听到她脑中想象的回话似的,抬腿走到谢谦然身旁、沈沂水的工位处,伸手,道:“沈律师,好久不见。” 大客户被截胡的事情让董律非常生气,他生气的表现十分直白也粗暴:便是在办公室对着沈沂水破口大骂。 “你凭什么接这个案子!我到北京多少年?你到北京多少年?你凭什么接这个案子?”他翻来覆去就一句话,“你凭什么?那可是林家!” 沈沂水并不与他争论,只是简单概述道:“事主选择了我,请你把案件资料给我。” 董律仍旧愤恨,不讲理道:“你说她选择了你,我又不在场,她都没走到我的办公室,都没和我谈话,她选择了你?她是不知道我的本事!除非她当面告诉我原因,否则我不服,你想要案件资料?你约事主出来,我们面谈,我审核过后,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够格。这可是个大客户!” 沈沂水有些无语,说话也有些不客气:“董律,你知道对方是大客户,就该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有闲工夫和你扯淡。案件资料你愿意给就给我,我省点事。你不愿意给,我也有办法自己整理。” 她说这些话,底层逻辑是拿捏准了董律看重大客户,不敢对客户耍横。 但她没想到董律横起来,并不管谁是谁,当天就打了好几个骚扰电话到林鹤助理处,直逼得对方帮他约好了一个会面时间。 会面当天,律所大门大敞,所有人都并没在专心工作,而是盼着看董律与沈沂水的较量。 沈沂水与董律候在门口,董律不时张望着,急切地期盼林鹤的到来。 但走廊尽头出现一个人影,那人却不是林鹤,却是另一个看起来更年轻、而且十分漂亮、也穿着十分考究的女性。 沈沂水认出此人是林鹤的伴侣,叶子香。 待人走近,她便打招呼道:“叶女士。” 董律却并不认识,虽然不认识,但也出于对对方衣着的忌惮,打招呼道:“叶女士。” 叶子香看了看沈沂水,惊喜道:“还真的是你呀!” 随后对董律随意点了点头,便与沈沂水一同交谈着走进律所。 律所内一堆人翘首瞻望着,都看见沈沂水和叶子香走在前边,董律黑着脸跟在后边。 谢谦然工位恰在董律一行人进会议室的必经之路上,董律经过她身旁时,似乎为泄愤,敲了敲她桌沿:“你,进去倒水。” 谢谦然进到会议室,便见叶子香与沈沂水交谈得十分愉快,聊天内容无非是关于叶子香与林鹤的女儿、沈沂水四年前的那位事主。 谢谦然心里原本还有些不舒服。 但她走到叶子香身侧去倒水时,也被认了出来。 “哎呀!”叶子香惊道,“你,你怎么也在这里呀?哦,你们,你们两个,都到北京了?” 她旋即有些失落:“原本我还想着,好像小沈你身边没有什么人,我女儿刚好也不差……算了算了。” 她对谢谦然道:“你不要介意啊,我是不主张拆散有情人的。” 沈沂水与谢谦然大概都听懂了她的意思,无非是误会了她们两人的关系,觉得她们是恋人,由此打消了将女儿介绍给沈沂水的心思。 但董律明显没听懂,表情一副云里雾里的样子。 这种情况,澄清关系反而可能让董律听懂叶子香在说什么,于是两人都没有解释。 谢谦然应叶子香的邀请,在沈沂水的旁边坐下了。 董律脸色更黑。 四人都坐好,茶水也到位,他便迫不及待开口道:“这件案子,我实在想不到贵司不交给我的理由,我是我们律所资历最深的律师,在北京,企业纠纷的案子我处理过不知道多少件,沈律到京才四年,恐怕不是很熟悉流程吧?” 沈沂水尚未答话,叶子香已经先笑了:“这位董律师,请问你认真看过案件资料,知道你要处理的是什么案子吗?” 董律愣了愣,含糊其辞道:“就是……另一家企业对贵司进行了诽谤,对贵司的创始人林鹤女士也进行了人身攻击。” 谢谦然一听便知道,他并没有认真看过案件资料,只是让其他人帮他看完、总结了个概要。 叶子香也轻轻一笑:“你没看吧?没关系,那我告诉你好啦。我和小鹤——就是你说的‘林鹤女士’,我们两个人是伴侣关系。我们的竞争公司,因为竞品无法竞争过我们,就在网络上雇佣水军,诋毁我和小鹤的关系。” 她顿了顿,道:“小鹤第一次来这里,就确定你接不了这个案子,来之前我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相信她是不会出错的。现在我知道了。” 她笃定道:“董律师,你是不会认真对待这件案子的,你也并没有真的尊重我和小鹤。不如把它交给小沈和小谢,至少她们两个人能对我和小鹤感同身受。” 听到这里,董律脸色黑到了底。 但一段时间之后,他脸上暗沉沉的神色忽然被替代,呈现出一种错愕。 他看向沈沂水与谢谦然。 第48章 我喜欢女性,更精确地说,我喜欢沈律师。 接下来的对话,董律都并未再参与,谢谦然依叶子香的安排坐在沈沂水身侧陪同听讲案件相关信息。 主要是沈沂水在提问,叶子香回答,而后沈沂水思考片刻,再就后者的回答给出分析。 谢谦然在京大时听过不少老师讲课,其中有不少精彩的案例分析。实际案件处理,在法院实习时也见过。也去过律所实习,见过行业顶尖的律师是怎么办案子的。 但听过再多课程、积累再多理论知识,没有经过实践的学生,和真正有实践经验的律师还是不一样的。 谢谦然能很明显地感觉到,与沈沂水相比,自己还差得很远。 两人聊到一半时,董律便脸色很差地离开了。 谈话接近末尾,他也没有再进来。 房间里只剩叶子香、沈沂水、谢谦然三人。 沈沂水这才在话题告一段落时开口道:“叶女士,为免您对我和小谢的关系有误解,我需要向您解释一下,我们俩之间只是普通上下级关系。” 叶子香愣了愣,道:“是吗?但上一次我见你们时,你们是同居关系。” 沈沂水强调道:“小谢只是因为上学,借住我家。” 叶子香脸上显出怀疑的神色,她看了看沈沂水笃定的神情,又看了看一旁垂着头、没有开口说话的谢谦然,忽然了然一笑。 她道:“好吧,那既然如此,我是不是还可以把女儿介绍给你呢,沈律师?” 沈沂水委婉道:“现在我最重要的任务,还是把这件案子处理好。” 叶子香暗暗观察着谢谦然的表情,又有些促狭地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两人谈完后,沈沂水准备送叶子香离开。 两人刚刚走出会议室门口,便被董律拦下。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董律很是不甘,拦住叶子香就是想要抢回这个客户。 偏偏他还有几分理智,脸上挂着客气的笑,说只是想再留叶子香喝杯茶。 沈沂水明里暗里提醒了叶子香几句,终于还是让后者被董律面上的春风化雨骗进了会议室。 阳光照进办公楼又消失不见,等到下班时间过去半小时,叶子香才再出来,并且面上带了些怒色。 董律更是装也不装,连送客的礼仪都没有了。 叶子香出来时,办公室里人已经几乎散尽,只沈沂水因担心叶子香留下了——以及谢谦然也陪同留下。 叶子香见到两人,脸上怒色才消下去,走到两人身侧,道:“我们快走吧,要不然那个乌鸦律师又要出来喳喳叫了。” 三人下了电梯,到办公楼门口,叶子香看了看谢谦然,道: “这么晚了,你回去赶上晚高峰了吧?挤地铁一定没有座位了,我送你回去吧?” 谢谦然愣了愣,看向沈沂水。 叶子香好笑道:“我都是中年女人了,又有家室,有什么好顾忌的,看沈律师干什么?” 谢谦然尴尬道:“不是的……” 沈沂水见状,斟酌片刻,解围道:“她现在借住我家。” 叶子香了然,一语道破:“哦,你们还是同居关系。” 沈沂水强调道:“只是借住。” 恰在此时,谢谦然也同时解释道:“只是借住。” 叶子香暧昧地笑了笑:“好,那你们回家吧,我就不横插一脚了。” 谢谦然隐晦地偷偷观察了会儿沈沂水的表情,看不出有什么。 大概沈沂水并不会因为这些误会感到困扰吧。 但谢谦然却会因此有一丝丝的窃喜。 坐上沈沂水的车,两人又同处一个密闭空间,气氛自然地便有些许暧昧。 然而沈沂水在车启动不久后,便状若无意问道:“实习结束,你有什么打算,留在这间律所吗?” 谢谦然斟酌道:“如果有机会……” 沈沂水道:“你有机会,但不要留在这里。” 谢谦然动作微僵,转头朝沈沂水看去。 沈沂水正专注看着前方开车,她似乎并不因为从自己口中吐出的话而产生任何情绪:“你能去其他地方,更好的地方。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来这间律所。” 谢谦然沉默片刻,试图打太极道:“沈律不也来了这间律所吗?” 沈沂水道:“我来时这间律所还正起步,缺少人才,有晋升空间。现在已经不是这样了。” 谢谦然心里想的是,如果如此,那么沈沂水也可以去更好的地方,又为什么也要留在这儿呢?难道这里也有沈沂水喜欢的人吗? 但她并没有说,只是压下心底的一切念头,面上平静点头:“谢谢沈律的提醒,我会认真考虑的。如果这里没有机会,我会选择更好的地方。” 答完这一句,她便似乎有些疲惫地合上眼,靠在车窗上。 实际上,只是因为害怕沈沂水再说出什么会让她心中一沉的话。 但也正因如此,她错过了沈沂水在堵车缓慢停下时,朝她看来的有些复杂的一眼。 - 又过了几日,沈沂水在处理叶子香的案子一事上已经步入正轨。 过不久便是开庭,她整日泡在办公室。 谢谦然也跟着她泡在办公室,另三个实习生见状,也一个两个的跟着泡。 最后一整个律所都被带得卷起来。 董律看见这副景象,却一点也不开心,反倒每天挂着一张脸,不时恶狠狠地盯着沈沂水与谢谦然看。 这天下午,董律忽然趾高气昂地走进律所,敲着谢谦然的桌子,傲然宣布道:“大家开个会!有重要的事情要商量啊!” 众人都有些好奇,纷纷猜测是什么事情。有些许略微知情的人,已经将视线朝沈沂水看去。 沈沂水若有所觉,但面上并未做出什么反应,只是取了桌上一份文件,随着众人一同走进会议室。 谢谦然亦有些察觉到,紧跟在沈沂水身后,选了坐在沈沂水身侧的位置。 那其实有些逾矩,因为开大会时,潜规则向来是正职并正职坐,实习生并实习生坐。 于是这又吸引来一波视线,连沈沂水也略有些错愕地看了谢谦然一眼。 董律更是在白板前冷笑一声,不待人落座完全,便开口道:“有些人,私德败坏也不做掩饰,有些太明目张胆了吧?” 众人纷纷暗地观察,想要找出董律指的人是谁。 很快便不需他们来找,因为董律已将照片投上了白板。 照片中十分明显的是两个女子。 其中一个身着西装套装,长发,面容姣好;另一个则是不那么正式的休闲服,短发,五官十分英气。 这两人正一同步入一栋小区楼房。 而这两人的样貌,在座众人都十分熟悉,正是沈沂水与谢谦然。 随着董律慷慨激昂的解说声,众人都看向沈沂水与谢谦然。 “我们律师,一直是坚信法律与正义的群体。我们律所尤其如此。潜规则的事情,我们知道社会上有,但我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事情,会出现在我们律所。 “我近几天收到一封匿名举报,说我们律所的律师沈沂水和新来的实习生谢谦然之间存在不正当关系。 “我起初很震惊啊,我也不相信,因为沈律师和小谢,两个人都是女孩子嘛。但是为了核实清楚,让大家安心,我还是进行了一些调查。然后我就发现,可能确有其事啊!” 董律说着,放出下一张照片。其中,沈沂水正走进一间酒吧,酒吧门口有一对女子正在拥吻。 董律放出这张照片,便问沈沂水道:“沈律师,请问这张照片里面的人是你吗?” 沈沂水平静道:“是我。” “那这间酒吧是什么性质呢?” “女**。” “哦?那为什么酒吧门口有两位女性在拥吻啊?” “董律看不出来吗?因为她们正相爱。” 董律听至此处,轻蔑地笑了一下:“哦,是吗?那我就要请问了,沈律师也正和我们的实习生谢谦然相爱吗?” 沈沂水平静道:“没有。” 董律又翻回上一张照片:“照片里你们可是住在一起啊。” 沈沂水道:“她借住在我家。” “我们这一批来了四个实习生,偏偏其他三个都没有借住你家,谢谦然借住你家?” “她和我曾经认识。” 董律脸上露出惊喜的神情:“那这不是更能说明你们之间关系不一般吗?沈律师,你这个信息透露得好啊。” 沈沂水没有再辩答,默默地拆着手中的文件袋。 董律却仍在追问:“那么我就再问一个问题吧,沈律师,请问你是喜欢男性呢?还是喜欢女性呢?” 沈沂水仍没有要作答的意思,她已拆开手中文件袋,正准备起身时—— 身旁的谢谦然却先起身了。 沈沂水有些惊讶,微微皱眉,想要拉住谢谦然。 但谢谦然却已经开口:“这件事情是沈律师的隐私吧?既然董律想要搞清楚的是潜规则的事情,那么我们只要弄清楚这件事是否是潜规则便可以了吧? “沈律师喜欢不喜欢女性,是沈律师的隐私。但我可以告诉诸位,我喜欢女性,更精确地说,我喜欢沈律师。” 在座众人都是满面错愕,看着谢谦然。 这不是自爆吗? 实习生们更是面面相觑。 董律一脸惊疑不定并上藏不住的欣喜。 至于沈沂水,她皱着的眉头忽然顿住了。然后一缕微不可见的红晕,缓缓爬上了她的耳根。 第49章 “那我来教你吧。” “我喜欢沈律师。” 这句话一出口,众人都屏息凝神,拿出听八卦的专注程度来。 谢谦然喜欢沈律师?平时也看不出来啊,两个人交流得不多,看起来沈律师还总是对谢谦然十分冷淡。 看着不像潜规则,倒有点像暗恋未遂的意思…… 果然谢谦然接着便说道:“董律师与HR在面试时也问过我,为什么有这么好的履历,却并没选择更好的地方,反倒来了这里。当时我的回答是因为经过调研,感觉自己更喜欢这里的氛围。那其实是假话。” 她看向沈沂水,说道:“我是因为在电视上看到了沈律师的采访,才决定来这里的。 “在我高中的时候,因为长辈相识,我寄住在沈律师家。当时我就喜欢上了沈律师,但沈律师严词拒绝了我,并且因为不堪我的骚扰,离开省城,来了北京。” 会议室中众人都是一脸震惊。没想到谢谦然看起来人模人样的,居然会骚扰沈律师。 但看看沈沂水的衣着打扮,尤其那张看起来还和高中生一样胶原蛋白满满的脸,又觉得无可厚非。 沈沂水却是又皱起了眉。 谢谦然说的这些话明显大不属实,只是为了替她澄清,将所有锅都揽到自己身上而已。 “我报考京大,到法学院、贵所,也只是因为没有打消纠缠的念头。董律所说的潜规则,如果确有其事,对我来说倒是好事。 “但事实就是并无此事。没有什么潜规则,我住在沈律师家,也只是因为过去的交情,加上在北京居无定所,沈律师可怜我而已。” 说完这些,会议室中众人已经表情各异,但反应大致都是针对谢谦然的,经过谢谦然的发言,他们都已不觉得沈沂水与她之间的关系是潜规则。 开玩笑,靠潜规则上位的人,对待潜规则自己的人,会是这种态度吗——沈沂水又不是什么一根手指头能把谢谦然摁死的大佬,就是在律所里,平时也总受董律的气呢。 而且平时他们也不是没有眼睛,他们看见的就是谢谦然总是跟在沈沂水后边,但沈沂水往往对她公事公办、爱搭不理。 潜规则是不可能的,也就是谢谦然死缠烂打、纠缠不清沈沂水罢了。这有什么好苛责沈沂水的,把谢谦然开除了也就得了。 众人能够得出这个结论,董律自然也能思考得出。 他心底十分不满,眼见谢谦然还打算开口,继续发言,恨得就要站起来打断她。 但没想到,沈沂水倒先开口了:“编完了吗?” 谢谦然有些错愕地转头,看向沈沂水。 她的视线投过去时,沈沂水恰好也正在看她。 视线的交汇里,谢谦然惊异地发觉,沈沂水的眼神中竟然有一丝慑人的冷意。 不知道是不是对她而来的,但那的确让她不敢再说下去了。 “编完了就我来说。”沈沂水将开会时一直放在身侧的文件袋甩到桌上,已拆开的袋身内散落出一些照片与印着密密麻麻数字的白纸。 沈沂水道:“董律一直以来看不惯我,是因为我是从总部调过来的,他疑心我是来抢分部一把手位置的。 “在这里我可以明确澄清,我不是来抢分部一把手位置的。总部没有给我这个任务,我接到的任务,是查明董律在任期间,是否有拉帮结派、排挤同僚、收受贿赂的事件。” 董律听到这里,脸色已经开始发青,他一把抢过桌面上的文件夹,翻看其中的文件。 “里面的照片与文件,是董律与各届实习生以及部分案件对方当事人会面的照片,以及进行交易的账单明细。”沈沂水说道,“原本我并没打算那么早拿出来,毕竟以董律的胆量与欲望,我能查到的东西还有很多,打草惊蛇并非收集证据的好策略。” 她似笑非笑地看向董律:“但照今天的架势,董律应该是不把我辞退不会罢休的。即使谢谦然把所有责任都揽在她的身上,董律应该也不会听吧?现在这间律所,也的的确确是董律你的天下了。” 她视线一一扫过会议室内众人,她目光所至的,无一例外都移开视线,只想装作她话中暗示的并非自己。 沈沂水接着道:“不过分部总归还是总部的分部,我已经把这些文件传回了总部,相信不用多久,董律应该就能收到法院传票了。董律最好回去清算一下自己目前的资产,看看是否能够填上贪污受贿应缴纳的罚金。” 她说完,并不看在座众人的神色,拽起谢谦然,便走出了会议室。 谢谦然被拽得有些踉跄,却不敢出声,只来得及回头看一眼,看见众人面面相觑、一副大难临头的样子,不由笑了起来。 她被沈沂水拽到地下车库,昏暗的光线里,沈沂水并没有发动车子的意思。 谢谦然借着车库的灯光,看沈沂水紧绷的下颚线,并不敢出声。 半晌,她终于低声开口:“沈律,董律相关的那些文件,你真的已经发给总部了吗?” 沈沂水并没侧头看她,声音淡淡地从侧面传来:“可能吗?我根本没想过今天就要公布这件事。” “那为什么刚才要把话说得那么清楚?原本我们应该有更多时间去筹备,现在反倒给了董律应对的时间……” “我们?”沈沂水忽然轻笑一声,语气仍然平静道,“刚才在会议室你可不是这个态度。一副要把所有事情往自己身上扛的架势,咱们这个圈子才多大?如果律所真的把责任归到你身上,你打算去哪里,回省城吗?” 谢谦然沉默片刻,道:“总有地方去的。” 沈沂水道:“像你刚才那样不专业的话说出口,很难再有匹配得上你能力的地方会让你去了。” 谢谦然垂着眸子,心里明白沈沂水说的是真话。 但那又如何呢,她当时并没有想那么多,她只是觉得沈沂水在面临一些困境,而她正有能力解围。 她不希望沈沂水陷入困境,无论如何,她不能看着那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眼前。 至于她自己,她没有想那么多。 她心里这样想着,理智上却也明白自己这件事情做得并不明智。 尤其在沈沂水有反击方式的情况下,愈发显得笨拙而无用了。 她对这一事件隐隐有一种感受,说不上是不是类似事件会激发的应激联想。 她会想起沈沂水在烟花下彻底地拒绝了她,告诉她“别给自己找麻烦”。 她猜想这一次沈沂水也会这么说。 果然,沈沂水问道:“你说那些话,做那些事情,从来不想后果吗?就像你报考法学系,你来这个律所,你不考虑它们会对你的人生产生什么影响吗?” 谢谦然苦笑一声,并没辩驳。 沈沂水便接着道:“你做这些事情,不去考虑后果,其实是不对你自己的人生负责。成年之后的人生,容错率只会一天小过一天,一步行差踏错,可能一生都要为之担责。谢谦然,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谢谦然一直在看着沈沂水,观察她脸上带着怒意与微嘲的表情,判断着什么时候开口较为适宜。 而在说完上面那段话后,她有些懵圈,因为沈沂水竟然也回过头来看她,而且沈沂水的眼眶——如果昏暗的灯光没有让她看错——竟然有些泛红。 抱着不可置信、赌一赌的心态,谢谦然开口道:“我知道的,你说的一切,我都知道。我没有不对自己的人生负责,我所做的决定,我愿意承担一切责任,因为那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不想把它们推到任何一个人的身上。但如果你问我原因,那我可以说,是因为我喜欢你。” 看着沈沂水的脸上并未浮现抗拒或闪躲的神色,谢谦然心中略微定了几分,没有狂喜,她并不敢滋生那种情绪,太飘忽不定了,她甚至害怕下一秒沈沂水便会从她眼前消失不见。 但沈沂水没有,她反倒还微扬着下颌,对谢谦然道:“接着说。” 像天鹅一样修长的脖颈,像天鹅一样高傲的神情。对谢谦然来说无比陌生,却让她心中更添几分笃定—— 这次与那年烟火下、与公寓楼里、与任何一次都不同。这次的告白,是真真正正的告白,是沈沂水把她当作一个追求者、甚至可能是已被纳入考虑的追求者的告白。 因为她从沈沂水的高傲里,读出了一些娇纵。 那可不是面对一个小孩子会有的情绪。 她于是压着心中的欣喜,定了定心神,接着郑重说道:“我喜欢你,从我还年少天真的时候开始,到我见过了世界上的许多事、已不再天真的现在,仍然如此。我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追逐你,为了能够与你相配。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幼稚、很没有自我、甚至缺乏人格魅力,但这就是我的本心。” 她说完,沉默下来,耳边只有心跳如鼓擂。 她忐忑地,等待着沈沂水的审判。 沈沂水静静地看着她,眼眶边的那一圈红晕渐渐消去了。 终于,她勾唇笑了一下:“你说的这些话,反而证实了我对你的判断,谢谦然,你还远远没有学会为自己的人生负责。” 她顿了顿,说道:“那我来教你吧。” 第50章 但现在谢谦然抱着一个枕头,刚刚洗过的发尾还滴着水,站在她的门前,低声请求着喊“姐姐”。 一辆车从地下车库入口驶入,车灯在沈沂水的后视镜上闪过一下,照醒了有些如在梦中的谢谦然。 “那我来教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是真的要告诉她如何为自己的人生负责?那么下一句就应该紧接着这句开始阐释了吧? 可是沈沂水又没有接着说下去。说完这句话,沈沂水便停住了,静静地看着谢谦然,那是已经将话说完,等待她的反应的意思。 谢谦然平时引以为傲的大脑却在这时宕机,她忽然一点也想不明白沈沂水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她猜想出了无数的意思,其中有一种是她所期望、却又不敢相信的。 于是她轻声问道:“那是什么意思?” 沈沂水听见这个问题,笑了一下,反问:“你觉得是什么意思?” 谢谦然老实道:“我不知道,我觉得有很多重意思……” 但她说完想了想,又有些忐忑地看向沈沂水,说道:“我觉得是在一起的意思。” 沈沂水没再说话,启动了车子,车灯亮起,发动机轰鸣。 谢谦然觉得世界都安静了一瞬,然后她听见沈沂水的声音:“那就是在一起的意思。” 车子开始倒出车位,惯性让谢谦然的身体前倾、后倒,她觉得自己的大脑也在前倾、后倒。 她不晕车,但她此时有些发晕。 此时如果从外界的眼光——比如沈沂水的视角来看,谢谦然在得到答案后,只是安静地坐在车座上,没有表现出一点欣喜,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这件事对她而言不产生任何影响。 但只有谢谦然自己知道,事情发生了,而且太大、太多,让她眼中的世界都产生了变化。 从前每一次夜晚她回到居住的地方,脑中转着的都是今天已经做完了什么、明天又要再做什么。喇叭声很聒噪、天气太冷或太热、很多人叽叽喳喳地说话,甚至虫子都在成群地飞,让她觉得自己是孤独的。 今天,今天却不是这样。 车灯不晃眼,原来尾灯照在前车玻璃上那么像夕阳。 喇叭声也不聒噪了,那么多急着前行的车辆里,她和沈沂水只是慢慢地前行。让他们走快一点吧,这样她也能够和沈沂水多待一会儿。 因为她和沈沂水在一起了。 她和沈沂水,她喜欢了快要八年的人,在一起了。 她偷偷地看沈沂水——起初。然后她想起她已经真的成为了沈沂水的女朋友,这和前些天在合租室友面前的胡诌不一样,她可以光明正大地看沈沂水。 于是她靠在椅背上,侧过脸,静静地看着沈沂水。 后视镜里照着沈沂水的正脸,和她望着沈沂水的侧脸。 沈沂水朝后视镜看了一眼,然后笑了一下。 她没有看谢谦然,仍然认真地开着车,只是对谢谦然道:“储物盒里放了薄荷糖,帮我拿一下。” “哦,好。”谢谦然反应很快,打开面前的储物盒,找出一盒糖。 但到这里,她就迟疑了,盒子放在手心,滑动的开盖设计,轻拍几下会有糖果从盖口掉落。 她怎么给沈沂水? 在她迟疑的时候,沈沂水又笑了一下。 然后沈沂水对她轻轻“啊”了一下。 谢谦然懵了一会儿,看到沈沂水有些好笑地朝她看了一眼,才回过神来。 她忙取出一粒薄荷糖,送到沈沂水嘴边。 沈沂水的嘴唇没有涂口红或润唇膏,干燥着,却十分柔软。 谢谦然的指尖并没有碰到她的嘴唇,却莫名激起一阵颤栗。 “谢谢。”沈沂水说,话里似有笑意。 谢谦然只是低着头摇了摇,感受到面部的发烫,不敢再看沈沂水。 车停在沈沂水家楼下,两人下车。 谢谦然忽然发现自己不知道应该站在哪里,应该怎样站在沈沂水身边了。 她和沈沂水在一起了,可是,刚刚才在一起。 她应该牵沈沂水的手吗? 沈沂水已经走到了几步外,发现她并未跟上,回头看她。 谢谦然快步赶上去。 有些小心机地,她靠得离沈沂水近了些。 再走几步路,她就装作不经意地牵住沈沂水的手。她这样想着。 于是走到家门口。谢谦然迟疑了片刻,沈沂水去开门禁了。 她们又并肩朝电梯间走去。 到电梯口,就牵住沈沂水。 走着走着,迎面却有一群人正从电梯内下来。谢谦然的手指蜷了蜷,终于缩回袖子里。 上电梯就牵。 谢谦然微微有些懊恼自己的胆小。 电梯开了,前后左右无人,电梯门合上。 谢谦然垂着眸子,看见自己的手指在微微发抖。 她长舒了一口气,下一秒,下一秒就牵。 但下一秒,又下一秒,她的手指始终像是灌了铅,怎么样都抬不起来。 电梯缓缓朝*上运行,谢谦然抿着唇,仍在与手指的不受控做斗争。 忽然,一种温热感与她的手指相碰。 然后渐渐蔓延,直至包裹住她的手。 “夏天,你的手怎么凉成这样。” 是沈沂水握住了她的手。 像一块面团,她的手在沈沂水手心里被揉搓把玩,她的脸也渐渐涨红。 她抬起眼,看见了沈沂水眼中的笑意。 于是她也忍不住雀跃起来,勇气忽然之间增多了,她鼓着劲儿,将手翻转,扣住了沈沂水的手。 这时她才发现,原来自己的手要比沈沂水更大些。 沈沂水的手,掌心是温软的,五指是纤细的,碰触摩擦,会在两人之间产生一道微小的电流。 沈沂水忽然不说话了,只是也收紧五指,与谢谦然十指相扣。 进到屋内,两人之间的气氛莫名有些奇怪。 谢谦然不知该开口说什么,沈沂水也没有说话。 往常会有的客套交谈,“累吗”,“今天工作辛苦了”,竟然也消失不见。 她们好像比平日更疏远了? 就谢谦然而言,并非如此。 她能感受到与沈沂水之间存在某种微妙的黏腻联系。 好比沈沂水去洗澡时,她的视线会默默跟随在沈沂水身后,而沈沂水也知道她的视线正在跟随,今天她听见了浴室门反锁的声音。 她在客厅走动,看到桌上摆着两个透明玻璃杯。 嗯,这是她和沈沂水的杯子,她想。 情侣杯。 走到窗前,看下边有形单影只的路人正在回家。 有点孤单,她心里默默叹气道。 还好她和沈沂水在一起了。 就这么胡乱走了一阵,沈沂水带着水汽出来了。 谢谦然下意识站直了,有些呆呆地看着沈沂水出来的方向。 “我洗好了,你去吧。”沈沂水看起来却很自然,还有闲心调笑谢谦然,“看我干什么?太好看,看呆了?” 谢谦然没有撒谎的意愿,真诚点头。 沈沂水看了她一会儿,走过来,凑近她。 沐浴露的香气一下子从若隐若现变得很近。 谢谦然又感受到自己的脸涨热起来。 沈沂水的鼻息近在咫尺,谢谦然能看到她脸颊上未拭干的水迹。 谢谦然不由地吞咽了一下,眼睫也不可自控地颤动着。 然后她听见沈沂水笑了一下,随后湿热的空气消散开来,沈沂水的声音轻盈道:“早点休息。” 谢谦然的紧张就像一颗气泡,晃晃悠悠地升上空中,又突然被戳散了。 她去洗漱的时候,沈沂水也回到房间,准备休息。 沈沂水准备休息,是躺在床沿,捧本书看会儿,直到困意来袭。 但今天困意来得很迟。 其实书也看不进去,每当她即将沉浸入文字中时,谢谦然通红的脸就会浮现在眼前。 怎么能有人的脸红成那样呢? 她是知道谢谦然性格内敛,但她下意识默认内敛会带来沉稳了。 谢谦然平时的表现也确实如此,内敛,而且沉稳。面对许多事情时,往往都能做到面不改色。 可是沈沂水发现,只要她靠谢谦然近一些,或是做一些肢体接触的动作,谢谦然的脸便会红得不行。 这太……有趣?可爱?沈沂水找不到一个形容词来描述自己的感受。 她只是忍不住想笑,想要做一些举动去逗一逗对方。而当对方做出她预料之中的回应,她的心中也有一股暖意在升腾。 她有些想象不了与谢谦然谈恋爱进入后期会是什么模样,这么害羞,谢谦然真的能够恋爱吗? 该不会哪一天突然反应过来,告诉她,沈老师,我只是喜欢你,还没有做好和你恋爱的准备—— 沈沂水思维正发散着,房门忽然被敲响了。 沈沂水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下床开门,便见谢谦然站在门外。 她似乎洗漱完毕了,身上带着潮气,脸颊上的红晕早就消去了,面上又恢复了平日里的平静。 沈沂水看不出她的意图,问:“怎么了?” 谢谦然看起来十分镇定,从身后抽出一个枕头,沉默片刻,道:“我能和你睡吗……姐姐。” 空气一时变得很安静。 沈沂水反应了一阵,才反应过来,刚才还给她留下害羞得像小孩印象的谢谦然,现在正在邀她同床共枕。 还有“姐姐”。 这个称谓让她的记忆一下子飘回很久以前。 回到谢谦然还在上高中,而她还在被前女友纠缠,恰巧谢欣又怀了个孩子的时候。 那时候“姐姐”这两个字,在她听起来是怎么听怎么刺耳。 但现在谢谦然抱着一个枕头,刚刚洗过的发尾还滴着水,站在她的门前,低声请求着喊“姐姐”。 沈沂水却有点抗拒不了这个称谓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50-60 第51章 用直白的语言来说:沈沂水吻了她。 沈沂水还没有对谢谦然的请求表态,谢谦然等了片刻便耐不住性子了,又补充道:“沙发床有点被我睡塌了,中间凹陷,晚上睡着腰很疼。” 沈沂水顺着她的意思去按了按沙发床中部,竟然还真的有些凹陷。 但沈沂水看着谢谦然眼中藏不住的窃喜,决定对于沙发凹陷是出于自然还是人为原因一事持保留意见。 谢谦然抱着枕头站在沈沂水床边。身板站得笔直,两只手紧紧攥着枕套。 她自己估计没有意识到。 但沈沂水看得清楚,心里有些发软,道:“我睡外面,早点休息。” 她躺上床,不一会儿,谢谦然也躺了上来。 沈沂水将灯熄灭,闭上眼睛酝酿睡意。 虽然她的确也睡不着,但睡到一半,谢谦然的声音便响起来,像小孩子闹觉:“姐姐?” 沈沂水没睁眼:“怎么了?” 谢谦然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似乎在摇头:“没什么。” 沉默片刻,她又道:“姐姐,我能这样叫你吗?” 沈沂水这下睁眼了,侧过头去看谢谦然,正对上黑夜里头一双更加黑亮的眼睛——谢谦然也正侧躺着看她。 沈沂水:“……你叫都叫了,我还能说不行吗?” 谢谦然眼睛似乎弯了弯,她道:“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就说不行。” 沈沂水想起两人初见时剑拔弩张的气氛,谢谦然甚至被关在小区外,抱着箱橘子可怜巴巴的,她也笑起来:“那时候我也没同意你住进我家,你不也来了。” “我那时候不知道,挺不好意思的,后面我一直在想,早知道就不来打扰你了。”谢谦然低声道,但她又说,“可是我现在挺庆幸我厚着脸皮来了,要不然我就不能遇见你了。” 沈沂水没有说话。 但她也没有转身,仍然是侧睡着、面向谢谦然的姿势。 黑夜里两个人的轮廓在彼此的眼睛里都有些模糊,但两个人都还是静静地、专注地看着对方。 许久之后,沈沂水也说道:“我也很庆幸。” 谢谦然眼睛微微弯了弯,她心里已经觉得很满。 但沈沂水还给了她更多,她的手指攀上些许温热的触感。 沈沂水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外婆的事,我很抱歉……” 谢谦然手指蜷缩了一下,也握住沈沂水的手。 她摇了摇头:“姐姐,我才是要道歉的那个。对不起,当时你分明是为了我才离开,我却一点也不能理解你,还说了很过分的话。” 沈沂水紧握了一下她的手:“不要把不是你的错揽到自己身上。那时候我突然离开,你会生气才是正常的。我当时做决定的时候,没有想到外婆会……” 谢谦然沉默了许久,扯了扯嘴角:“这是我的责任。是我没有照顾好外婆,谢志强一直纠缠她,我却不知道。” “……如果那时候我还在……”沈沂水道。 谢谦然摇头道:“不要想了姐姐,我已经不想了。外婆对我说不要想。” 沈沂水也扯了个笑:“是吗?” 谢谦然缓缓道:“是啊,外婆还对我说,她知道我喜欢你。她让我们不要担心她会不同意,她只想要我们开心。” 沈沂水眨了眨眼,嗓子有些干涩:“听起来,真的很像外婆会说的话。” 谢谦然笑了笑:“外婆真的和我这样说的。” 一片漆黑里,她的眼睛亮得很厉害,是因为有些湿润。 “但我听到了,还是很难过。难过的时候,我就很想你,想你的时候,我又总是在想自己对你说的那些话,我很害怕那就是我和你最后的交流了。”她缓缓说道,“所以我报了法学,来了北京……我填志愿的时候就在想,如果能够和你产生交集,哪怕只是同一所院校的交集,我也想要。” 沈沂水沉默许久,没有说话。 谢谦然又道:“然后我来到京大法学系,没过多久,真的和你产生联系了——我在电视上看到播报你们律所的新闻。 “你都不知道我看到的时候有多开心。当时我一下子就从座位上站起来,周围的人都在看我。但我一点都不在意,因为我知道怎么样能够见到你了。” 沈沂水仍旧沉默着。 谢谦然也仍旧自顾自道:“不过当时你们律所不招人,我第一次自荐简历的时候,HR还说我的履历不够漂亮。后来我就去各种地方找实习,刚巧我上一段实习刚结束,要开始毕业实习的时候,就收到了这间律所招聘的消息。” 沈沂水这时终于开口道:“你来这里,是放弃了之前那些实习经历铺好的大路,走到小路上来了。” 谢谦然笑道:“我不在意啊,我本来也没有想要取得多大的成就。我只想能和你在一起,就算只是待在一起也好……”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但却就此说不下去了。 因为沈沂水凑近了过来,很近,近到她们之间没有相隔任何距离。 用直白的语言来说:沈沂水吻了她。 这是一个很突然,又很浅的吻。 像蜻蜓点水,沈沂水忽然靠近,又忽然离开了。 是因为世界在谢谦然的感受中仿佛忽然静止,她才能确定方才的一吻不是错觉。 可是一切结束得好快。太快了。 她舔了舔嘴唇,从胳膊到后脑勺都有些发麻,但发麻之后,便失去了对方才触觉的记忆。 她的脸在发烫,握着沈沂水的手也是,但她不肯放手,而且还大胆开口道:“可以再亲一下吗?” 沈沂水有些好笑,她也确实笑了,眼睛弯得好像月牙。 她难得笑得这么开心,谢谦然看得也好开心。 但她紧接着说:“不行。今天的份额就到这里。” 谢谦然有些不满地低声道:“怎么还有份额。” 但沈沂水又轻笑了一声,对她说:“好了,快睡吧,问题宝宝。” 谢谦然发烫的头脸就又开始有点发晕。 她也低声道:“好吧,姐姐,晚安。” “晚安。” 谢谦然就这样紧握着沈沂水的手,在心脏快要满溢出的幸福感中沉沉睡去了。 第52章 “那我也回省城,姐姐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一夜无梦。 天明时分,手心传来的动静让谢谦然醒过来。 她迷迷瞪瞪地睁眼,就看见沈沂水有些无奈的眼神。 “起床了,先把手放开好不好?”沈沂水轻声道,像怕将她吵醒。 谢谦然确实也有些没太清醒,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手心里紧紧握着什么——那是沈沂水的手。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松开手,看见沈沂水的手背上五道深深的指印。 谢谦然的脸开始发红。 沈沂水似笑非笑地看了她几眼,终于没有说话,兀自去洗漱了。 她从洗漱间出来的时候,见谢谦然人已经站在厨房,空气里飘来煎培根的香味。 似乎听见她出来的声音,谢谦然敏锐地回头,对她微微一笑。 谢谦然身上还穿着围裙,是沈沂水买的,深灰色,没有图案。因为不做饭,沈沂水平时几乎不穿。 没想到在谢谦然身上那么合适。 见沈沂水一直站在原地不说话,谢谦然主动道:“姐姐,我做了早餐,你的那份已经在餐桌上了。” 沈沂水这才回神,坐到餐桌前开始吃早餐。 烤吐司、煎培根、白灼生菜。 搭配得很齐全的一餐。 沈沂水租房子时考虑最重的问题是采光,所以此时虽然才七点,阳光已经从窗户照了进来。 室内一片通透,金黄色的阳光有那么一道正正好照在沈沂水面对着的开放式厨房旁的承重墙上。 说实话她很久没有关注过阳光,当然也很久没有关注过早餐的营养搭配——来北京之后她甚至放弃了自己必吃一日三餐的习惯。 但是今天阳光刚好照在承重墙上,室内充斥煎培根的香气,谢谦然端着盘子从开放式厨房走到她对面,放下盘子,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她:“姐姐,我好久没做饭了,你觉得怎么样?” 沈沂水心中也像被阳光照射着,很通透,她轻声道:“很好。” 天气很好,直到两人赶赴律所上班时都是这样。 但律所中的众人似乎感受不到天气的好与坏,办公室中只是一片愁云惨淡的死寂。 这些人里以董律为最不正常。 往日总是趾高气昂端着咖啡杯在办公室中来回巡视的他,今日却只是在座位上静静地坐着,眼周青黑一片。 沈沂水收拾好材料,宣布道:“今天我们要和总部连线,大家都到大会议室去。” 谢谦然跟在她背后,率先向大会议室走去。 众人缓缓接连起身,走向会议室前无一例外都朝董律的方向看了看。 董律脸色铁青,但见人渐渐散尽,也只好跟着进了会议室。 大会议室中人坐齐后,沈沂水拨通了总部的视频通话。 总部的办公室里也坐满了人,人人脸上的表情都很严肃—— 但当她们的视线从分部的视频画面上扫过时,人人脸上的表情又都空白了一瞬。 导致这片空白的“罪魁祸首”谢谦然默默地抬起手,小幅度地同总部视频中的熟人们打了个招呼。 总部主事的创始人之首贺律,平时并不露面,不知道谢谦然的存在,也并未发现自己身后众人的神色变化。 她切入正题道:“感谢大家的参会,今天我们会议的主要内容,是决定一下董律师的去留。” 她这话一出口,众人都再度严肃起来。 董律脸上的表情已经由青转红又由红转青好几度。 贺律并不关注他,道:“下面请沈沂水介绍一下她在分部的调查报告。” 沈沂水于是将她四年里的观察报告投屏共享,缓缓向参会众人汇报。 其实也只是走个过场。无论在座众人,还是总部众人,心里都门儿清。 拿着总部供给的大额资金,维持北京分部恰恰好以一个临界的状态苟延残喘,董律能在其中捞到的油水必定是一个天价数字。 在这种条件下,去留都是小问题。 最终沈沂水陈述完毕,董律的面色已经变为一片苍白。 贺律的表情看不出有什么变化,十分平静地问道:“董律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董律张了张嘴,却没有字句从他的口中说出来。 贺律并未等待他,拍板道:“好,相信大家对董律的事情都已经有一个基本的判断,我们今天的会议就先开到这里吧。董律、沈沂水留下,我们做最后的讨论,其他人可以散会了。” 众人于是离去,谢谦然离开前与沈沂水做了一个眼神的交接,沈沂水眼中只有轻松的笑意,谢谦然这才放心离开。 她刚走出大会议室,就撞见了与她同期的三个实习生。 三人眼中都仿佛有绿光,视线笔直统一地投向谢谦然。 谢谦然:“……你们有事吗?” 三人于是一道涌了上来,还先咳了几声,克制地问道:“谦然啊,你……昨天过后,没事吧?” 谢谦然道:“没事。怎么了?” 三人你推我搡,最后终于推出一个人来,问:“你真的是那个啊?你真的喜欢沈律啊?” 谢谦然垂了垂眼:“嗯,是。” 三人忙摆手,道歉道:“不好意思啊,提到你的伤心事了!哎呀,喜欢沈律是一件太平常的事了。沈律又温柔,业务能力又强,还那么漂亮……虽然你也很优秀,但咱们还太年轻了,沈律可能喜欢更成熟的人……” 但此时谢谦然忽然抬眼,三人才发现谢谦然方才垂眼并非因为失落,相反,她的眼中有着满溢的笑意。 谢谦然微微偏头,道:“谢谢你们的安慰,但昨天我和姐姐在一起了。” 说完这句,她也没管三人的反应,径自走到她与沈沂水的办公桌前,收拾起来。 三人被留在原地,面面相觑,都闻到了彼此身上传来的柠檬香气。 会议彻底结束后,沈沂水从大会议室走出,便收到了办公室中投来的众多目光。 她索性拍了拍手,将所有目光都吸引过来:“今天开始,董律就不再是我们中的一员。另外,我们也将进行一次筛查,曾经与董律有过不当交易的成员,我们建议自行递交辞呈,另择他处。” 办公室中一片寂静,沈沂水没有再管,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 谢谦然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行动,待她走近,便小声问道:“姐姐,那你呢,总部怎么说?” 沈沂水眼里笑意满满,也小声道:“请你吃饭,下个月我就成为高级合伙人了。” 谢谦然眼睛一亮,高兴地握住沈沂水的手。 沈沂水下意识想要抽开,但目光往四下一扫,却见众人都隐晦而了然地偷偷看着这边,心中也有所猜测。 她无奈道:“你就和她们说了?” 谢谦然别开视线,小声道:“事实是瞒不住的。” 沈沂水有些好笑,但终究没有再抽开手。 过了会儿,谢谦然又凑过来,低声道:“总部做的决定太决绝,分部这边一定会缺少人手,怎么处理?” 沈沂水笑着,也低声答道:“我向贺律举荐了你,我的京大小学妹,作为分部新的带头人。接下来的日子,我们会多招人手,以免你手底下无人可用。” 谢谦然愣了一会儿,却并不如沈沂水想象中那么开心,她回过神来的第一句话是:“我做分部的带头人,那姐姐你呢?” 沈沂水也被这句话问得愣住了。她在与贺律对话时以为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忽然变得生涩起来。 但她沉默片刻,还是装作自然道:“我来分部,本来就只是为了找出分部日渐衰落的原因。现在任务完成,我当然也要回去。” 谢谦然也沉默了许久,自然道:“那我也回省城,姐姐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沈沂水却再度沉默了,半晌,只是道:“好了,认真工作。” 这天,律所在下班之前就已经走了一波人。 这波人几乎都是跟着董律来的,自然也要跟着董律走。也有少数,只是因为走的人太多,对律所失去了信心,所以从众地离开了。 沈沂水对此不以为意,她相信法律界不缺人才,总能找到优秀的新人。况且此时会走的人,即使强留也无益于事。 但因为这一状况,沈沂水与谢谦然还是受到了些许牵连:她们加班到了较晚的时候,整理离去的人留下的烂摊子。 到近晚上九点时,沈沂水已经频频揉太阳穴。 谢谦然一直关注着她,见状便主动道:“姐姐,我太累了,我们回去吧。” 其实她那么年轻,面上还神采奕奕,沈沂水一看便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但这也不妨碍沈沂水觉得心底泛暖。 她答应道:“先回去休息吧,剩下的明天再来。” 谢谦然在大学期间考了驾照,在前几份实习时,偶尔也有上路的机会。 这晚她说什么也要让沈沂水休息,自己来开车。 沈沂水只得退居副驾驶,不过她疲惫时也睡不着,所以只是开了车载收音机,随便听着各个频道,放松大脑。 两人因为方才在办公室的沉默,仍然有些无言。 平时两人其实并不需要找话题,话语只是从口中喉间自然流出。所以当需要找话题时,两人都因笨拙而保持沉默了。 收音机正调至某介绍电影的频道,其中正在介绍一部经典电影《芙蓉镇》。 沈沂水终于找到一个话题:“你的高中同学——是不是有一个,叫芙蓉?” 第53章 “姐姐,我真的不喜欢坏结局。” “是付蓉,姐姐。”谢谦然声音中微微浮现笑意。 并不是因为提起了认识的人,而是因为:“姐姐知道我是怎么认识付蓉的吗?” 沈沂水闻言,微微挑眉:“怎么认识的?” “还记得当时我们学校有一个学生举报了一对同性恋人吗?那对恋人就是付蓉和何优。” 随着谢谦然的讲述,沈沂水脑中渐渐浮现了当年事情的始末。 “那时候,应该是因为你的前女友一直来纠缠,你就雇佣了一个叫佳佳的女孩子来假扮你的女朋友。当时我只是知道你‘有女朋友了’,却没有做好直面你们在一起时的情形的准备。 “但那天晚上,我用自己兼职赚的钱给你买了一束花,很高兴地回到家里,开门的却是佳佳。她当时还问,‘姐姐,是你给我买的花吗’,好像是这么问的。我太生气了,又很难过,所以记不太清楚了。 “前一天,付蓉刚好因为想要约何优一起出去玩,拜托我卖她一个人情,给了我一张名片……总之我就给她打了电话,找她聊了这件事情,我们才熟识起来的。 沈沂水记起了这件事,当时她其实已经觉得谢谦然的反应很不对劲,有点怀疑这个小孩子对自己产生了一些不该有的念头。 但……似乎的确,后来谢谦然的态度就很快变得正常了起来,也让她打消了怀疑。 她忽然关注到什么:“为什么她想要约何优出去玩,要拜托你卖她一个人情呢?” 谢谦然开车的动作都僵了一下,但她最终还是缓缓道:“因为当时何优喜欢我。不过我并不喜欢她,而且最后她也看清楚了自己的心意,和付蓉在一起了。 “我当时去找付蓉,就是因为她在发现何优喜欢我的时候,显得非常镇定,好像一切都只不过一件小事而已。我发现佳佳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完全做不到像她那样冷静,想问她是怎么做到的,所以才去联系了她。” 沈沂水有些好笑,道:“那你这个朋友很有手段了,她和那个叫何优的女生最后还在一起吗?” 谢谦然摇头道:“没有。她们双方的父母都反对这件事。付蓉出国了,何优最后来了京大,和我同一级。” 沈沂水沉默了。 谢谦然低声道:“其实我觉得有些可惜。付蓉出国前,一直在尝试联系何优,但因为何优从未回应,她们直到最后都没有见上面。” 沈沂水忽然道:“其实分隔两地也并不是就不能在一起了。她们要追求各自的前程,分隔两地是很正常的。分开的确可惜。” 谢谦然也沉默片刻,答道:“但其实付蓉并不是一定要出国才能有好的前程,她也可以和何优一起留在北京。只要何优同意。” 沈沂水停顿片刻,道:“你也说了,是也可以。对她来说出国是更好的选择,这一点相信那个叫何优的女孩子也知道,所以才选择了分开。” 谢谦然:“对前程来说是更好的选择,对她们两个人的感情来说不是。” 沈沂水:“……” 空气变得沉默、沉重,收音机终于播报完对《芙蓉镇》的介绍,一段轻快的音乐后,跳转至下一部影片。 沈沂水状若自然地移开话题:“这部电影你看过吗?《燃烧女子的肖像》。” 谢谦然顿了顿,闷声道:“看过,但我不喜欢结局。” 沈沂水愣了愣,她原本只是想和谢谦然聊一聊影片的导演或拍摄的背景,用一些浅层的话题调开方才的讨论,但她没有想到谢谦然直接点破了她想要避开的内容。 结局。 结局会是什么样的呢?一部看过的影片,观众都知道答案。 但人生不是看过的影片,事件排列组合,有无数种导向,每一个决定都可能影响到自己和他人的未来—— 人生的结局是看不见的。 但沈沂水从小有一种类似特异能力的天赋:她能感知到事情会走向什么样的结局。 比如,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她曾见过母亲枯槁的面容与死寂的眼睛,那时她有强烈的预感自己会失去母亲。最后事情的确如此。 比如当她看到父亲在葬礼上的丑恶面容时,她知道自己如果不自立,没有人会愿意为她的人生担责。最后果然也是这样,她的父亲、继母并不愿意理会她,外祖家也渐渐对她冷淡起来,一心只想要把她早日送走。 在她为数不多的恋爱或是暧昧生活中也是如此。 她能够从一个人微妙的话语中,感受到这个人的潜意识在诉说什么。 那些上前来搭讪的人在说:这个女人看起来很难搞定,拿下她,就能证明我的魅力超凡。 她的前女友最初并非如此,那是一个只被荷尔蒙操控的女人,沈沂水在她的话语中只感受得到喜欢,虽然后来她发现那份喜欢并不只属于她。 谢谦然其实在某一部分来说,和她的前女友有一点点、一点点的相似。 当谢谦然说话时,沈沂水也只能听到一些好的潜台词:喜欢、爱慕、向往、期待…… 但她们又有很大的不同。谢谦然所说的所有话能让沈沂水感觉到,这份喜欢独属于她,甚至可能这个人也独属于她。 这对她来说其实不是什么坏事,获得一个人全身心的信任和爱慕,怎么会是一件坏事? 可是对谢谦然来说呢? 如果就按照这样的走向,她们会走到什么样的结局呢? 谢谦然会一直跟在她左右,以她的选择为先,以她的事业为先,以她的一切为最重要的。 谢谦然会失去属于她的未来,而当这个结局达成时,她的自我也早已经湮灭了。 于是沈沂水沉默了很久,问道:“为什么不喜欢呢?” 谢谦然道:“结局不好,我不喜欢不好的结局。我想要一个好的结局。” 沈沂水道:“可是过程还不错,不是吗?” 谢谦然道:“这个不错的过程可以一直持续下去的,如果她们都足够勇敢。就像我们刚才讨论的异地,足够勇敢、足够相爱的话,是可以不用异地的,不是吗?” 沈沂水哑然。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谢谦然似乎已经察觉了她的意图,有些生硬道:“我在开车。” 随即她发觉自己语气的冷漠,又补充道:“我在开车,姐姐,我先专心开车。” 沈沂水于是终于没有说话。 时间还长。 她想,时间还长。 但其实她透过两个人的对话,不止是谢谦然的,还有她自己的,已经看到了一些结局。 只是她暂且还不想更仔细地去看。 晚上两人回到家里,较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没有交流。 都洗漱完过后,是谢谦然忽然拿出了手机,主动软着声音说道:“姐姐,刚才在车上的时候,我态度太不好了。其实你只是喜欢这部影片对吗?我们来一起看吧?” 屏幕上暂停着的就是《燃烧女子的肖像》。 这部电影沈沂水已经烂熟于心。 就是在高中第一次看这部电影时,沈沂水发现了自己的性取向。 那时候她知道了自己可能喜欢女孩子,与此同时心里也种下了另一颗种子:这样的相恋,或许不会有很好的结局。 她对感情从此抱以稳定的悲观态度。很有效,她到底没有怎么受过伤。 谢谦然靠在床沿,沈沂水也靠在床沿。 但谢谦然伸手,硬要让沈沂水靠在她的肩头。 沈沂水自然也没有拒绝,只不过谢谦然的肩膀其实太瘦削,没有什么肉,骨头硬硬的。 她靠着不是很舒服,而且这部影片也实在看过太多遍,所以这一次看的时候,并没有很专心。 直到影片播放至结尾,最经典的片段开始浮现。 气势恢宏的乐曲里,镜头推向了观众席上已为人妇的女主角。随着乐调的跌宕起伏,女主角的胸腔也因无可遏制的情绪开始剧烈起伏。 她的眼中逐渐布满泪水,而当泪水溢出时,她的眼中又充满了一些其他的东西,快乐、痛苦、不舍、脆弱…… 到这时沈沂水才真正再度投入到这部影片中,她的胸腔也开始有些微的起伏。 这一段影片结束,她才恍然发觉,在她身侧的谢谦然将全副心神都投入了这部影片。 因为她靠在谢谦然的肩膀上,一抬头时,就看见了顺着谢谦然下颌滑落的泪痕。 见沈沂水抬头,谢谦然下意识地偏了偏脸,但那反而让她脸上的泪痕反光,显得更为明显了。 沈沂水沉默片刻,轻声道:“不是看过吗?怎么还看哭了?” 谢谦然闷声道:“所以说,我是真的不喜欢看结局不好的电影。” 沈沂水无奈,抽走她手中的手机:“那为什么又要和我看呢?好了,以后不带你看这些题材了。” 谢谦然却忽然将手机握得有些紧,另一只手也随即抬起,握住了沈沂水的手腕。 沈沂水愣了愣。 谢谦然握着她的手腕,晃了两下,用鼻音很重的声音近乎祈求道:“姐姐,我真的不喜欢坏结局。我们不会走向坏结局,对不对?” 第54章 她把属于她的枕头抱到沙发床上。 “我们不会走向坏结局,对不对?”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什么是坏结局呢? 如果只要两个人还在一起就是好结局。那么遍体鳞伤的两个人,即使每当看见彼此,就会像是被揭开伤疤那样再痛一回,为了相拥取暖,固执地仍要在一起,因此错过了真正能够治愈彼此伤痛的人,这真的好吗? 如果说两个人分开就是坏结局,那么彼此道不同的两个人分开之后,都重新找回了自己生活的重心,实现了自我价值,成为了梦想中的自己,只在触景伤情想起对方*时有片刻的怅然,这样真的坏吗? 但沈沂水知道她不能这样回答谢谦然。 看着谢谦然的眼睛,她知道在谢谦然的眼里,分开就是坏结局。 说不会的,我们会走向好结局。 她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这样的话。 谢谦然眼中的情绪凝滞了片刻,最终在一个垂眸间烟消云散,她强颜欢笑道:“好吧,我们先不说这个。太晚了,该睡了对不对?” 不待沈沂水回答,她又急切道:“我们睡觉吧姐姐,我们早点休息。” 两人于是都陷入沉默,熄灯酝酿睡意。 但实际上两人都能听到彼此并不平稳的呼吸声,都知道彼此正为产生且似乎无解的矛盾而难以入眠。 她们今夜入睡时没有牵手,谢谦然也并未感受到满溢的幸福。 这天充斥满她胸膛的,是不安。 次日去到律所的一路,两人也只简单地说了几句家常话。 进到律所,沈沂水的位置已经被人搬走了,她现在的位置是此前属于董律的唯一一间独立办公室。 坐在谢谦然旁边的是三个实习生中较为活泼的那个,叫刘天娇。 谢谦然一坐下,便朝独立办公室看去,沈沂水正走进去,但直到关上办公室的门,她也没有朝谢谦然这边看一眼。 谢谦然有些迟钝地收回视线,这时才发现,隔壁的新工友正在盯着自己看。 谢谦然:“……” 刘天娇咧着牙笑了一下:“嘿……沈律升职了嘛,要忙点的。” 谢谦然将视线放回到自己桌上的资料,不想回话。 刘天娇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决定少和谢谦然套近乎,这人除了对着沈沂水的时候,都是一副冷脸。 上午过去一半时,沈沂水忽然有些匆忙地从办公室中走出来,招呼众人道:“贺律邀请了此前采访过我们律所的央视团队来进行回访,大家做好准备,采访下午就开始。” 众人都有些躁动,谢谦然仍只是低头看着桌上的资料。 但沈沂水这时走过来,轻轻敲了敲谢谦然的桌子:“尤其是你,好好准备一下。” 谢谦然这才抬眼,抿唇点头道:“好的沈律。” 沈沂水愣了愣,最终只是收回手回办公室去了。 下午拍摄团队到律所后,众人的采访结束得都很快,只有对沈沂水的采访稍微进行得久了一些。 原本众人都以为沈沂水的采访后,一切都结束了。因此当拍摄团队从沈沂水的办公室中走出来时,众人在心理上都已经放松了下来。 但沈沂水却忽然对采访者说道:“但不久之后我就要回到总部,所以之后的事宜我们都会交给分部的负责人。” 然后她对谢谦然招手,道:“谦然,你过来一下。” 律所中一时间忽然彻底寂静下来。 没有人动作,也没有人说话。 连谢谦然也没有动作。 她只是静静地看向沈沂水,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沉默片刻后,倒是采访者先开口了:“请问哪位是分部未来负责人。” 谢谦然直到这时才缓缓抬手:“我在这里。” 她走到沈沂水身侧,却没有同沈沂水有眼神对视或肢体互动。 主持人对她提问,她虽然冷着脸,却也对答如流,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正常。 采访结束后,她也只是沉默着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仅此而已。 但沈沂水看着她的反应,却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两人始终没有再交流。 谢谦然身侧的空气仿佛凝滞,坐在她身侧的刘天娇对此感受最为敏锐。 直到夜间下班,都是如此。刚一到下班的点,刘天娇便飞奔般逃离了工位。 沈沂水与谢谦然仍然是在律所待到最后的两个人。 但平常谢谦然往往会在时间太晚时主动敲开沈沂水办公室的门,以“自己太累了”的借口劝说沈沂水早点下班。 今天谢谦然显然有要与沈沂水一同留到更晚的势头。 反倒是沈沂水去敲了她的桌面:“今天就到这里吧,先回去休息。” 谢谦然也并未拒绝,只是收起办公资料,平静道:“好的。” 两人一同走到地下车库,谢谦然这时倒说话了:“我来开车吧。” 沈沂水心里软了软,径自走向驾驶位:“你今天也没闲着,休息会儿吧。” 谢谦然于是沉默坐回了副驾驶。 沈沂水将车驶出车库,状若无意问道:“你生气了?” “……”谢谦然沉默许久,答道,“说生气有些太简单了,姐姐。” 沈沂水难得抿了抿唇,有些答不上话的感觉:“这么严重吗?” “昨天我才和你说了,我真的不能接受坏结局。”谢谦然低声道,“为什么今天就替我做决定呢?而且是这种明显能够导向结局的决定。” 沈沂水试图辩解:“不一定就会决定结局。” 谢谦然只简单反问道:“不会吗?姐姐你问问自己,你觉得不会吗?” 沈沂水:“……可能会,但比你跟着我跑要好。” “我不觉得。” “你要有自己的事业,自己的人生。你要活出你自己,而不是围着我转。” “谁说的?如果我想要围着你转呢?为什么要替我做决定?” “你可以有更好的选择,我们都知道,现在你这样想,如果未来你后悔了,这个责任需要我来承担。” “我不需要你承担责任啊姐姐,是我想要和你在一起啊,一切决定我都可以自己承担后果的。” 沈沂水没有很快回复这段话,她长舒了一口气,才缓缓道:“你不可以,谦然,你还太年轻了,你不明白自己所做出的决定意味着什么。” 说完这句话,她便沉默了。 而谢谦然也没有再说话。 两人心中都并不好受。 就谢谦然而言,她只觉得自己被丢进了一道深渊之中。 那是一道名为“年轻”的深渊,她在深渊底部,而沈沂水在深渊之上。 她无法看到“年轻”之外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因为相较于沈沂水而言,她的的确确要少了许多个年月的阅历。所以沈沂水一句“年轻”,就可以将她所看到的世界与沈沂水所看到的分割开来——分割得很清楚。 她甚至找不到反驳的落脚点。 她要怎样从这道甚至找不到落脚点的深渊中爬出来呢? 到车辆驶入沈沂水家的地下车库时,谢谦然才堪堪回神,她想起自己最想要知道的一个问题,她看向驾驶座上的沈沂水,问道:“那你什么时候要走呢?” 沈沂水正在倒车入库,侧脸在红色闪烁的车灯映照下有些红润,但她说的话却让谢谦然感到很冷:“再过几天。” “几天?” “三天。” “三天?”谢谦然的声音有些低,但其中的情绪却能听得出来,将要满溢,“只有三天,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沈沂水尚未回答,谢谦然又低低地继续问道:“为什么又自顾自地决定离开了?为什么我连参与讨论的权力都没有?我们不是在一起了吗?这种重大的决定,我不可以参与吗?” 沈沂水这时没有说话,确实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找回自己的声音后,她答道:“谦然,决定回去这件事情,我很早就告诉你了。” “我也告诉过你,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谢谦然低声道。 沈沂水道:“今天采访者来时,你可以拒绝。” “你直接宣布了我是分部的主理人,我要怎么拒绝?如果你想要我留在这里,我跟着你回去的意义又在哪里?”谢谦然说完,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她用有些疑惑的声音问道,“为什么在我表明了不想和你分开之后,你还能这么轻而易举地说要分开呢?” 沈沂水哑然了。 她到这时才发现谢谦然的思维是那么天真而又简单。 谢谦然认为只要两个人决定在一起,就应该两个人都排除万难、不计一切代价地向对方奔去,即使路途中错过再多风景也无所谓,两个人最终能够在一起,就是两条生命最好的结局。 可是沈沂水知道,被排除的万难可能会带来更多困难,不被计算的代价或许沉重到两个人都无法承担。错过的风景更不必说,一个是完整的世界,一个是被一片叶子遮挡住的世界,两者的差距足以让本可以深邃似海的生命浅薄如冰片。 然而她无法向谢谦然解释这一点。 因为虽然她没有错,但谢谦然也是对的。 谢谦然的认知也很珍贵,她看待感情的天真与简单是那么真诚,真诚到让沈沂水觉得……自己不配。 这份感情或许应该交付给另一个,另一个同谢谦然一样真诚着对待感情的人。 千言万语,汇聚到嘴边,沈沂水竟然只能想到一句话:“……或许,我们不合适。” 当这句话说出口时,看到谢谦然眼中的不可置信,乍然有什么东西破碎般的受伤,沈沂水便后悔了。 然而说出口的话无论如何也无法收回。 话语是思想的体现,即使口中说再多补救的话,已经说出口的思想也已经抵达对方的大脑,让对方对说出这句话的自己产生了判断。 而沈沂水所说出口的话,在谢谦然那里产生的判断,便是她想要放弃了。 即使并非如此。 即使沈沂水在说这句话时,只是出于自己内心的自卑。 又或许就像今天在办公室对着众人宣布谢谦然就是未来分部的理事人一样,她只是想要听谢谦然更加坚定地表达想要和自己在一起的意愿。 但这何尝不是一种不公呢? 她的确不够坚定,却要求谢谦然比她更坚定。 天啊,她是怎样一个虚伪自私的成年人? 沈沂水终于只是归于沉默了。 谢谦然却因为她的沉默,感到更加受伤。 两个人都察觉到了,她们的关系中出现了需要调和的矛盾。 她们那么聪明,在分析案件时头头是道,却在发现这些矛盾后,忽然都失去了分析与解决问题的能力。 最后她们回到家中,谢谦然默默地将沙发床又打开了。 她把属于她的枕头抱到沙发床上。 因为和沈沂水盖同一床被子,她没有自己的被子,索性只是蜷缩在沙发床上,装作睡去。 这当然是一种表达抗议的姿态。 她在对沈沂水说:你将我推开的姿势让我非常受伤,现在我被你推开了,你可以看一看,这是否真的是你想要的。 但她并没有直接通过交流的方式将这段话说出口,而是也采取了行动上的抗议。 这实际上也是一种推开。 而沈沂水洗漱出来后,看到这一幕,自然心中又是一阵抽痛。 可是矛盾因她而起,她也没有办法顺从谢谦然的心意,让谢谦然跟着自己一起回省城——那里没有属于谢谦然的位置。 她只能去到储物间,将已经被收起的被子又抱出来,而后尽可能轻柔地盖在谢谦然身上。 她在心中默默说道:抱歉。 可是谢谦然并听不到。 她所能感受到的,只有沈沂水给她盖了一床被子。 她只知道,今晚她真的要一个人睡了。 在被子之下,她的喉头滚动了几下,胸膛也在起伏,她想哭,好在最后没有。 第55章 明天过后,沈沂水就要走了,要回到省城,留下她在这个为沈沂水而来的北京。 沈沂水早晨醒来,第一件事情便是去客厅看谢谦然是否还在。 她几乎没有睡着,一夜都只是在闭目养神的状态里。想着自己所做的决定是否正确,即使正确,是否又的确对于谢谦然而言太不公平。 她有些担心几年前的事情重演。 她们产生矛盾,然后她回到家,家里已经空空如也,没有留下一点谢谦然的痕迹。 好在她去到客厅,沙发床上还蜷缩着一个人形。 裹着暖黄色被子半蜷曲着身子的谢谦然像一只巨大的香蕉,看起来很香甜,可她的表情皱作一团,看起来充斥着苦涩的味道。 沈沂水发现她还在,心里安心了不少。靠近了,听见她的呼吸,又安心不少。 但紧接着谢谦然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安心忽然烟消云散,对于面对谢谦然与她们之间矛盾的恐惧取而代之,剧烈升腾。 沈沂水不由自主地迅速起身,快步走向洗漱间。 谢谦然一夜没有睡好,第二天早晨太阳从客厅窗帘照入房间时,她只感觉自己在半醒的状态下过了一整夜。 她做了许多个梦,而且它们像俄罗斯套娃一样将她玩弄在股掌之间。 她梦见自己没有睡着,起来和沈沂水吵了一架,吵着吵着就哭了起来,然后她们相拥而眠。 随后她醒了,发现只是一个梦。于是起身,洗漱、做早餐,等待沈沂水醒来后,端上早餐,同沈沂水商量:她也不是不能够接受异地恋,但她们需要先商量好,这场异地什么时候结束。 沈沂水同意了,牵着她的手说这次绝对不会再把她抛下。 然后她又醒了,发现还是个梦。 如此梦中梦中梦,在她醒来时,已经无法对睡眠期间所发生的任何事、感受到的任何事做出真实或虚幻的判断。 沈沂水似乎走到了沙发床边,趴在床沿听她的呼吸,是真的吗? 但当她睁开眼,身旁空无一人。 洗漱间里传来水声,沈沂水在那里。 谢谦然失落地想,是假的,沈沂水那么冷静,当然不会做那么软弱的事。 她沉默地起床洗漱,因为失落,或者说自作多情、期待落空,更因为昨天沈沂水话语中表达出来的放弃的暗示,谢谦然暗自生着闷气。 沈沂水没有同她交流,于是她也没有像往常一样主动发起交流。 她们都沉默着,各自做了早餐并吃下,然后像陌生人一样隔着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一前一后地,走到了地下车库。 只是沈沂水上车后,没有开动车子,而是看了看后视镜,然后拿出手机,似乎在看天气状况。 等到谢谦然也上车,车门才上锁。 也算是两个人之间的默契。两人同时都在心里这样想道。 抵达律所之后,她们又是最早到的。 沈沂水进了她的独立办公室,谢谦然则在工位上整理此前的文件。 律所中的其他人陆陆续续抵达之后,一切似乎井然有序地运转起来。 各自工作中途,沈沂水出了一趟办公室,是让谢谦然去交接工作。 最重要的事,当然就是林鹤公司委托的案子。 沈沂水交待,谢谦然便答应,看起来十分配合。 直到两人交接结束,竟然都没有产生任何公事之外的矛盾。 谈话结束,两人相对沉默片刻。 沈沂水问:“那事情就交接完毕了,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谢谦然答:“没有了。” 沈沂水点头。 谢谦然:“……那我先出去了。” 沈沂水:“好。” 两人这天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谈话就这样结束了。 办公室中的人或多或少都感受到了两人之间气氛的尴尬。 想一想也知道,前一天还一起共同对抗董律、不惜为此离职的两个人,后一天就要为了前程一个留驻北京,一个回到省城。 所以说提及利益伤感情呢,利益当头,感情好似湿过又晒脆的纸片,一戳一个窟窿。 第二天也是类似的情景。 各自做各自的事,在一个房子里只像普通室友,在一间律所里也只像普通同事。 到第二日晚,沈沂水开始收拾行李。 行李箱摊在客厅,像房间里的大象,两个人都对此避而不谈——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或许是,这两天她们什么也不谈。 沈沂水收拾东西很迅速,事先把要装入行李箱的东西分门别类筛选出来摆放好,再一摞一摞地整齐摆放入箱体,半小时不到的功夫就整理完了。 她把箱子合上,锁好,摆在墙边,这才状若无意地看了一眼正盘腿坐在沙发床上敲电脑的谢谦然。 在她看来,谢谦然很冷静,冷静到了有些冷漠的地步。 这种冷漠在与几年前谢谦然的反应做对比时,显得尤为明显。 在几年前,沈沂水还记得,在她宣告自己即将离开之时,在那间咖啡厅,谢谦然的反应那么激烈,那么无法接受她的离开。 但现在,对于沈沂水的离开,谢谦然似乎已经做好了准备。 没有激烈的争吵,没有悲痛的质问,没有泪水,什么也没有。只有平静。 其实沈沂水也能想得明白其中道理:一只被主人抛弃过的小猫尚且明白,不能够对主人再投注百分之百的信任,更何况人呢? 而且她一直以来致力于将谢谦然推远,致力于让谢谦然明白人的独立性,明白人应该更多地为自己的生命意义而非另一个作为独立个体的人考虑。现在的情形至少证明她在这一点上的成功。 她那么担心几年前的事情重演,可是当谢谦然用自己的表现来告诉她,不会重演,因为她们都已经不再是几年前的自己时,她却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失落。 她微微皱眉,在原地感受了片刻心脏处传来的被拧紧的感受。 深夜的风从半阖的窗缝钻入,在沈沂水周身激起一阵凉意,她长舒一口气,走到窗边将缝隙阖上,转身回了卧室。 而沙发床上,谢谦然的视线也忽然从电脑上转移,去追沈沂水的背影。 她面前的电脑上放着一个PDF文件,目前页数为1,她在这一页上停留了一夜。 明天过后,沈沂水就要走了,要回到省城,留下她在这个为沈沂水而来的北京。 谢谦然觉得自己真的太没骨气了。 沈沂水抛下她第一次,她死皮赖脸地追到了北京。 现在沈沂水又要第二次抛下她,她却还要为了沈沂水的期许留在北京。 可是,可是她真的很喜欢沈沂水。她想。她爱沈沂水。 这是世界上除了外婆外,唯一让谢谦然感到幸福的人。 她多希望自己也能让沈沂水感到幸福。 即使那需要经由她的不幸福达至。 她躺倒在沙发床上,视线越过微微突起的床头,看向亮着灯的卧室。 她已经顺从沈沂水的安排了,沈沂水或许会开心一点吧? 那么今天沈沂水会来找她说话吗?马上就要分开了,最后的两天,她们应该要相拥而眠吧? 卧室的灯又亮了一个小时,谢谦然便这样静静地看了一个小时。 随后灯灭了,她的心跳也骤然加重了一下,然后归于沉寂。 最后一天,早晨醒来时,她们仍然没有交谈、没有一起吃早餐。 两个人看对方,都觉得对方保持着几近于冷漠的平静。 于是心底再多的暗潮涌动,都因为暗自生着闷气较着劲而被硬生生压了下去。 这天工作彻底交接完,沈沂水开始收拾办公室,给谢谦然腾位置。 坐在谢谦然旁边的刘天娇,虽然此前下定决心不再和谢谦然说话,但知道了谢谦然就是下一任负责人后,还是屈从于转正的诱惑,主动和谢谦然交流了。 “谢律,你帮我看看这个案子呗,这里,我不太懂为什么……”不过她已经把谢谦然当作需要虚伪以对的领导了。 刘天娇做好了十全的心理准备,就算谢谦然压根不搭理她,她也能心平气和地安静坐回去。 和领导交流嘛,就是这样的。 但谢谦然今天居然破天荒地搭理她了,而且看起来十分平和,一点要当领导的架子也没有。指点完了还问一句:“我说明白了吗?” 刘天娇有些恍惚:“嗯,啊,明白了,够明白了。” 她完全摸不清谢谦然为什么突然又对她这么和气了。 其实在谢谦然的视角来看,不论是刘天娇还是李天娇,今天任何人来问她问题,她都会认真回答。 没有其他原因,她的心太乱了,完全做不下去自己的事情,任何能够使她分心,让她忘记沈沂水明天就要离开的事,她都愿意去做。 故而刘天娇准备抱着她那一沓文件坐下时,谢谦然还把人叫住了:“你都明白了吗?没有问题了吗?” 刘天娇又惊又疑,脑子开始宕机。 好在这时,独立办公室的门忽然打开,沈沂水敲了敲玻璃门,扬声道:“谢谦然,进来一下。” 谢谦然这才唰地起身,毫不犹豫抛下方才还热情以对的刘天娇,朝办公室走去。 刘天娇反倒心情平静下来,这才比较正常嘛。 第56章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 半小时前,沈沂水正收拾办公桌。 这张她才搬来不久的办公桌其实很空旷,文件,大多要交接给谢谦然;水杯,电脑,带走就是。 她没有什么布置工位的需求,此前那张待了四年的办公桌,差不多也是这样。 她在办公室是没有什么归属感的,自然也没有什么留恋。 但她收拾起工位来,有些出乎自己意料的慢。 有什么好收拾的呢,一股脑都不要了是最快的,什么东西不能到了另一个地方再添置? 但人在离开一个地方时,总想着带走一些东西此处的东西。究其根本,其实不是为了省下重新添置物品的金钱,而是离开一个长久、长久相处的地点,如果不带走什么,往后在想起这个地点,便除了回忆什么也没有。而回忆也会消散,当记忆散得只剩一点云烟,那点云烟没有寄托时,是最折磨人的。 沈沂水也不过一个凡人,她以为自己冷心冷情,因为旁人一直以来都是这样说的。 “你太难靠近了。”“好像一个人机,根本不需要其他人,自己活着就是最高效的。”“有时候感觉已经认识你好多年了,但仔细想想,还是一点也不了解你。你也不想被我们了解。” 但事实上真是如此吗?真是如此的话,她为什么此刻收拾得那么慢?为什么想要带走一些东西,想要记住在此处的一些事呢? 她的视线先是不由自主地落在对面的那堵墙上。墙壁的对面,就是律所的大会议室。 她在那里开过很多次会。有一次,最后一次,她…… 她的视线又一次,更加无法自控地,飘向了办公室之外。飘向她曾坐过的工位,和那旁边坐着的,正在与同事交谈的青年女子。 她无法移开的视线,就定定落在后者的肩头、发梢、侧脸…… “嘟嘟嘟……” 忽然办公室座机响起,沈沂水猛然回神,脸上茫然顿扫,恢复平日冷淡镇静的神色。 “喂,您好?”她语气平静,只有心跳还有些没有回缓。 电话另一头传来略显熟悉的声音:“沈律师吗?你好啊,我是叶子香啊。” 沈沂水:“您好,叶女士。” “哎呀,不要再客套了。我打电话来,是因为我听小鹤说你要离开北京了,我想问一下你,是不是这样啊?” “嗯,是的叶女士,这是律所总部做出的调动安排。但您不用担心,虽然我要离开北京,但您的案子我们已经完成了内部交接,接下来会由一位同样优秀的律师负责这桩案件。” 电话那头轻笑了一下:“沈律师,我可以问一下吗?负责这桩案件的律师是不是姓谢?” 沈沂水难得卡壳,半晌才回道:“……是。” “你们分手啦?” “……没有。叶女士,我们聊回公事……” “公事有什么要紧的。”叶子香却“嗐”了一声,道,“实话说,我就是很喜欢你们两个小孩子,谈起恋爱来别别扭扭的,可爱死了。这件案子真没什么要紧的,小鹤发个公告,找点公关,都处理得差不多了,我就是想和你们交个朋友。” 沈沂水不知怎么答复了,公务之外,一切过密的私谊,她一般都做拒绝处理,或者功能化处理。 但这位叶女士,她有些看不明白。 叶女士没有继续难为她,只说:“那你把谢律师叫过来,让我跟她聊聊可以吗?” “……行。” 沈沂水打开办公室的门:“谢谦然。” 谢谦然原本正与同事交谈,听见她的声音,一下子便抬头,眼睛亮亮地看过来。 “……进来一下。”沈沂水别开眼。 谢谦然眼神黯淡了些,但还是很快抛下刚刚还热情指导着的刘天娇,快步走进办公室。 “沈律。” 沈沂水将电话递给她:“叶女士的电话。” “好。”谢谦然愣了愣,接过电话,语气低了许多,“叶女士,您好。” 另一头叶子香语气却很轻快:“小谢律师,好久不见啊。听说我和小鹤的案子被交给你处理了呀?” 谢谦然点头,答应道:“是的,您放心,虽然主办律师调换了,但这个案子我们非常重视……” 叶子香在那头笑了笑,却道:“案子我倒是没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不放心的是你们俩呀。你们分手了?” 谢谦然皱眉:“没有。” 她看向不远处,站在窗前远眺的沈沂水,有些黯然。叶子香会这么说,难道是沈沂水说了什么? 她又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丢下了吗? “没有。”仿佛是为了说服自己,她又重复了一遍。 “没有,那为什么要一个留在北京,一个回去省城呢?” “……工作安排。” “工作就是为了更好地生活啊。相爱的人都不在身边,怎么更好地生活呢?” 谢谦然一时无言,半晌,才低声道:“我想要跟姐姐回省城,但姐姐不想耽误我的前程,才让我留在北京。我们分开,是为了彼此都能有更好的未来。” 叶子香那头却又笑了:“现在的年轻人啊……我真是想不明白。什么叫‘更好的未来’呢?有钱?有权?什么东西都买得起了,即使已经错过最爱的人,身边再没有可以交心、可以托付的人,就叫‘更好的未来’了么?我们当年可不是这样。” “……”谢谦然答不上来,只是怔怔地望着沈沂水的背影出神。 电话里叶子香接着说道:“二十多年前,我和小鹤刚离开家里的时候,她为我放弃了考学,始终没念上书。我为她背井离乡,离开了最疼爱我的爹妈。但这么多年过去,我俩都没有后悔过,只因为这些年苦也好、甜也好,我们都是在一起的……” 谢谦然:“那是因为你们现在有了‘更好的未来’,如果林女士没有创业成功……” “如果小鹤没有创业成功,我们没过上好日子,你觉得我会后悔吗?”叶子香却在另一头先问道,“如果你为沈律师回到省城,在那里没有得到更好的发展,你会后悔吗?” “……我不会。” “对呀。”谢谦然看不见叶子香的脸,却觉得电话那头她的眼睛应当是笑得眯了起来,“你们两个小年轻,千金易取,真心难得,什么轻什么重倒掂量不清楚,真让我着急。” 电话到这儿就挂了,谢谦然举着电话,却好半晌没回过神来。 直到眼前遮下一片阴影,她抬头,见沈沂水就站在自己跟前。 谢谦然:“……” 沈沂水:“……怎么了?打完了?” “嗯,打完了。” 沈沂水垂眸看文件:“打完了就出去吧。” 谢谦然则垂眸看她,想说些什么,嘴却怎么也张不开。 片刻后,沈沂水有些奇怪地抬头看她。 谢谦然这张嘴还是张了合,合了又张,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沈沂水:“……?” 谢谦然深呼吸一口气,终于道:“姐姐,晚上能陪我喝一场酒吗?” 随着这句话蹦出口,她的手仿佛也被充上了勇气似的,重重握在了沈沂水翻看文件的手上。 这可以说是这几天来,她们唯一的肢体接触了。 两人都是一僵。 谢谦然就要收回手时,沈沂水的手却忽然一翻,握住了谢谦然的手:“好啊。” 她声音很轻,似乎怕要将谢谦然吓跑了。 谢谦然有些不敢相信地抬眼,才发现沈沂水的表情前所未有的柔软,眼眶似乎也有些泛红。 两人似乎,就这样无言地和好了。 说要喝一场酒,但到底已经太晚,沈沂水明日还要赶飞机,于是没有去酒吧,只是买了两罐啤酒,坐在电视机前就着水果喝。 最初都是东扯一句,西扯一句。什么今天路上看见的狗、昨天抬头瞧见的云,因为闹别扭没告诉你,有些后悔啦。 碰了几次易拉罐之后,谢谦然脸有些红了,这才扯住沈沂水的袖子。扯住了呢,也不说话,就有些可怜巴巴地盯着沈沂水瞧。 沈沂水自然没喝醉,有些好笑地看着她。见她久久不说话,这才拽一拽袖子,想逗一逗她。 可沈沂水把袖子一拽,谢谦然却像被触动了什么开关似的,忽然力气大得吓人,一把将沈沂水的手扣住了,抵在沙发上。 沈沂水正怔愣之际,另一边手上的易拉罐不知何时已被她取走,于是另一只手也被扣住了。 谢谦然手上动作凶得很,脸上却还是可怜巴巴:“不要走好不好……姐姐,我不想你走,我想把你灌醉了,让你留下来。” 她一说话,热气就往沈沂水脸上喷,沈沂水被她潮湿又黏热的气息困住,头脸直发热。 “你起来说话!”她低声道,略微有几分命令的意思。 谢谦然喝醉了酒,却颇有几分吃软不吃硬的意思。 “我不起来!”她也低声却恶狠狠道,“姐姐叫我留在北京,我听了。我就只能待在这里,看着姐姐走掉,留我一个人。现在姐姐叫我起来,我要是起来了,姐姐也是,又要走掉,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说得那么可怜做什么?”沈沂水听她这么说,也有些心软,但想想还是道,“留在北京,大好的前程等着你,原本是我给自己铺的路,现在留给你,你知不知道,要好好珍惜?” “你都不在我身边了,我要再宽的路有什么用?” 沈沂水听了生气,没忍住骂道:“说的什么孩子气话?你这一辈子难道为我活的?” “我不是啊!但我这辈子想和你一起活,不行吗?”谢谦然也喊道。 她梗着脖子,这么一喊,脖子也红了,脸也红了,整个*人像熟了一样。瞧着好像很生气,很能唬人。 沈沂水也有些被她唬住了,她趁着这当口,忽然放开沈沂水的手,噌噌噌跑进房间,又噌噌噌跑了出来,手里多了一本厚厚的本子。 沈沂水几年前见过谢谦然每日伏案在那上面写些什么,大致知道那是谢谦然的日记本。 但她也没看过里面到底写的什么。 谢谦然这会儿把本子拿出来,“啪”地一声摊在桌面上了,红着眼睛,气得活像和沈沂水有几辈子血仇。 可她嘴上却说:“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 第57章 但她记录下的事情,都与沈沂水有关。 谢谦然大声说完,便向前一扑,趴在日记本旁边,似乎睡过去了。 沈沂水:“……” 她坐在谢谦然身旁,翻开日记本,慢慢读了起来。 这本日记,大概是从谢谦然小学时期就开始记了。 第一篇是这样的:“老师jiangli了我一本本子,让我每天写日记,老师说,写日记会变好,yue来yue好。我本来不想写,但是前几天谢家豪回外婆家,想抢我的本子,我不给,爸爸打了我一dun。为什么什么都是谢家豪的?我把本子tou回来了,谢家豪找不到,一直发pi气。我要把本子cang好,不然还会挨打。今天开始,我要好好写日记。” 沈沂水读了想笑,又有些笑不出来。 她知道谢谦然家里有个弟弟,弟弟叫“豪”,姐姐却叫“谦”;弟弟跟着父母,姐姐却寄养外婆家——想想也知道,谢谦然童年过的会是什么样的日子。 但真的看到小时候的谢谦然是如何经历这一切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有些心疼。 她抬手,拍了拍一旁成人谢谦然的脑袋,继续看下去。 虽然幼年的谢谦然发愿说“要好好写日记”,但或许在小孩子的心中,没有人提醒,就会觉得没有那么多的事情需要记录,所以关于童年的记事很快便被翻了过去。 到了初中,日记的篇目稍微多了一些,记的多是和同学之间相处遇到了困难。 年纪不大又没有人教导的谢谦然自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也不敢告诉外婆,让老人家担心。于是写到最后,落笔总是在“没关系,我一个人也可以。” 到后来,谢谦然便不记和同学之间的矛盾了,日记篇目骤然减少。直到初三,才开始记些学业上遇到的困难,偶尔还记些外婆身体上有什么病痛,往后要带着老人家去哪里看、吃什么药之类的备忘录。 记完了初中,这本本子才翻过去了十分之一不到。 往后翻,便到了高中。 “……明天就要去借住别人家了,听爸妈说,沈沂水个性很古怪,不好相处。去到那里多做点家务吧,希望能顺利借住,省城租房太贵了。” 随着这一行字跃入眼底,沈沂水眼前仿佛浮现了她在律所加班的那个傍晚。 那天傍晚,她正一如既往地忙着工作,手机忽然响起,来电是陌生人的号码。 她向来不接陌生电话,但那天却忘了因为什么原因,接了起来。 一接起来,就听见保安在那头说有人到小区门口找她,然后便是谢谦然的声音,过于礼貌,以至于有些拘谨地说是谢欣的侄女。 她当时脑中第一个想法,是谢欣也配有这么乖巧的侄女?紧接着,才是对父亲和继母的不耐占了上风。 无情驳回谢谦然借住的请求时,她已经想好了,对面或许会来一套死缠烂打、道德绑架。但没想到,片刻过后,对面只传来女孩子低声的道歉:“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打扰了。” 电话被递还保安,男人趾高气昂的邀功请赏让沈沂水有些不舒服。 她于是忽然反悔。 “她还在吗,我不一定什么时候回家。她如果真想读书,等得起,就放她到楼底,等我回去吧。” 于是那天夜里她驱车回到家中,在楼底电梯间,捡回了一个背着一书包泡面的小孩。 从回忆中回神,再看看谢谦然日记上的那行字,沈沂水不由觉得有些奇妙。 她那时的性格其实真称得上古怪与难相处,不知道谢谦然是怎么就喜欢上了她。 她接着向后看去。大概是因为升学至省城最好的高中,学业繁忙,谢谦然此后的日记都记得极为简洁,往往只有一句话。 “今天不小心叫了房主姐姐,她很不开心,往后要注意。” 房主?沈沂水挑了挑眉。 她想了想,那天她的确有些因为谢欣迁怒于谢谦然,但她记得,那天她也请谢谦然吃了牛排吧。 这小孩,怎么光记仇呢? 再往后,总算看到几句说她好的:“今天和学校里的男生打架了,老师叫了家长,爸妈都在县里,我只好报了她的号码。我以为她不会来的,但她竟然过来了,而且没有怪我。” 写到这里,谢谦然的笔尖在纸上落下了一个大黑点。 另起一行,她继续写道:“可是,晚上我听到她和另一个女生打电话。她们好像是情侣关系。她没有看见我,我躲得很好——但是我的心脏跳得很快。睡不着,现在一闭眼就是她说话的样子,我怎么了?” 沈沂水有些意外,如果没有看到这篇日记,她不会知道,原来谢谦然那么早就发现了自己的性取向。 难怪酒吧那天,自己公布性取向的时候,谢谦然一脸淡定。 沈沂水想翻看律所众人一起去清吧那日的记录,却发现没有,她想起来,是因为那天晚上谢谦然接到了父母的电话。 果然,下一篇日记就是好几天之后的了。 “从外婆家回来了——真好,以前我会说‘离开外婆家’,现在,因为有沈老师在,我可以说‘回来’。 “和沈老师一起待在外婆家的日子好幸福,如果可以,我真希望能和沈老师一直留在那里。 “可是不行,爸妈靠不住,外婆只能靠我了。接下来的日子,我必须加倍努力。” 这之后又是很长的时间没有日记。 再下一篇日记,写下日记的谢谦然语气已经截然大变—— “借住沈沂水家,已经半个多月了。很难想象原来时间才过去这么一些,因为每一天对我来说都很漫长。我不知道这是好还是坏,因为我既盼着和她在一起的时间长一些,又害怕再长下去,我会藏不住自己的心思。 “我在想什么?沈老师已经谈恋爱了,她的前女友那么优秀,现任也不会差吧。我只是一个什么都没有,只能借住在她家里的‘妹妹’而已,我该摆正自己的身份。” 紧随其后的一篇日记,沈沂水大概能从其中的内容回忆起,是她从谢欣处回来,恰巧遇上前女友上门纠缠时—— “今天下小区接她时,遇见了她的前女友。对方说了一大堆话,无非是在告诉沈老师世上本没有真心,即使有,也是真心易变。我听不下去,最后还是没忍住,借着反驳的由头,向沈老师表白了一些心意。我真是疯了,沈老师有自己的女朋友,哪里轮得到我来说这些话呢?我想被她发现吗?还好她似乎没有发现。” 往后的日记,又忽然变得极其简短。写作者似乎想要通过克制日记中的表达欲来克制现实中的感情。 “她说真的把我当做妹妹,好痛苦。”“今天想要靠近她,但忍住了。”“还没告白,就被拒绝了。” 沉重,压抑,是这之后所有日记的基调。 沈沂水有些不忍再读下去。 她翻过了很多页,隐约在其中看到“高考”之类的字眼时,更是迅速地翻了过去。 她根本不敢看。 她不敢想,在她还没有发现谢谦然喜欢自己时,谢谦然的状态已经那么糟糕。 那么,在她发现了谢谦然的心意,但是只给出了一次又一次的拒绝,甚至在高考前夕丢下谢谦然离开省城的时候,谢谦然会是怎么样的呢? 她感到胸口一阵闷痛。 日记翻过了谢谦然的高中时代。 来到大学时代,记录只有寥寥几笔。 大多是看到了什么好玩的活动,想起了沈沂水;遇到什么难过的事情,想起沈沂水;还有只是在想沈沂水,难过到不行。 诸如此类。 直到有一天,日记篇幅骤然变长—— “在电视上看到她了。来北京之前,一直幻想着有一天会在学校里、在街头某个地方遇见她。但没想到北京好大,再见到她却是在电视上。 “今天给她所在的律所投了简历,希望收到回复。” 虽说变长了,但也就只有这么几句话。 那个说要好好写日记的小谢谦然,长大以后也还是没能养成好好写日记的习惯,还是觉得没有那么多的事情要记录。 但她记录下的事情,都与沈沂水有关。 沈沂水合上日记本,深深地长舒了一口气。 今天就到这里吧,她只能读到这里了。 窒息感从胸腔充斥到咽喉,她通过日记感同身受谢谦然的痛苦。 这一刻她忽然有些恨自己引以为豪的理智。 她总是能够理性地对待一切事物,在面对选择时左右各列一二三,权衡利弊,做出利益最大化的选择。 离开省城之后,她还满以此为傲,觉得自己克服了欲望,挽回了一个女孩子摇摇欲坠的未来。 现在看来,让谢谦然摇摇欲坠的,恰恰是她。 如果她在任何一个关键的节点,选择感性而非理智,相信谢谦然的感情而非自己的理性判断,谢谦然都不会这样痛苦吧。 “我有点后悔。”抬手碰了碰谢谦然的脸,沈沂水轻声说道。 手机屏幕骤然亮起,提醒明日有一班飞机将载她离开谢谦然,回到省城。 看起来,现在也是一个关键节点。 她划掉提醒,拨通一通电话:“贺律,是我。对,我改变主意了,我要留在北京。” 第58章 一手牵着沈沂水,一手推上超市的购物车。 次日一早,谢谦然略有点意识的时候,脑中便接上了昨夜的记忆。 画面停留在她把日记本摊在沈沂水面前时。 她抬手重重拍上脸。没脸见沈沂水了。 沈沂水。 她忽然猛地翻身坐起,穿起拖鞋就往外跑。 好在跑出客厅,就在开放式厨房看见了沈沂水的背影。 黑色围裙在背后打了个活结,沈沂水在做早餐。 谢谦然紧绷的心松了下来。沈沂水还没有走,真好。 但她又想起,沈沂水之前说,买的是今天下午回省城的飞机。 所以,沈沂水还会走吗?在她昨天那样挽留之后? 她有些没有自信。 “干什么呢?”沈沂水的声音忽然响起,谢谦然一抬头,见对方端着两个餐盘,已走到自己跟前。 谢谦然:“没,没什么。” 她忙在餐桌前坐下了。 对面,沈沂水将餐盘推了过来,谢谦然接过餐盘,心中还想着刚才的问题,只是怎么都问不出口。 这时,却忽然听沈沂水道:“发什么呆,一会儿还要上班呢。” 谢谦然握着筷子,有些吃不下了。 沈沂水一直没提昨晚的事,那就是还是要走的意思。 其实她也早就做好了这样的准备,只是心里还是忍不住会期待而已。 “我今天能请假吗?”她在心中斟酌再三,终于说道,“姐姐,你下午就要走了,我想送你去机场。” 她抿着唇,有些紧张地看着沈沂水。 “不能。”但沈沂水给出的答复却是十分果决的拒绝。 仿佛一块巨石重重压在心间,谢谦然感到通身都重重下坠了一下。 她眼眶开始有些发热,埋头开始吃早餐。 耳边沈沂水似乎还在继续说着什么,她有些听不进去:“因为考虑到多方因素,总部还是决定让我留在分部管理,所以今天正常上班,不许请假。” “……” 谢谦然机械地咽着口中的早餐。 过了一会儿,她的大脑接收到了一些方才听进耳朵的信息。 又过了一会儿,她有些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睛。 “姐姐,你……不走了吗?”她低声问道,仿佛害怕大声说话,方才听到的话就不做数了。 沈沂水好笑道:“你盼着我走?” “没有啊……”谢谦然抿着唇,眼眶仍然有些发热,她现在想哭又想笑。 沈沂水看向她,忽然笑了一下。 谢谦然有些害臊,又把头埋了下去,闷头吃起饭。 沈沂水大概也察觉到了她的不好意思,只在对面装作没发现,慢慢说着些工作上的事。 “既然我留下来,林女士的事情,就还是由我们合作办理。” “之前移交给你的案子,今天你也先都放一放。我们讨论一下,看你的精力能接哪些,剩下的还是交给我。” “你担任分部负责人的事情,刚好总部还没有下发通知,就不做数了,你觉得可以吗?” 真好啊。 听着对面沈沂水不紧不慢的说话声,谢谦然只觉忍不住,眼泪大颗大颗往餐盘上掉。 她闷声不说话,只是点头。 片刻后,头顶忽然落下一份轻轻的重量。 谢谦然抬头,对上沈沂水柔和的目光。 沈沂水一面轻抚着她的发顶,一面轻声道:“好了,不哭。” 谢谦然:“……” 沈沂水:“……” 怎么哭得更厉害了?- 两人去到律所,众人发现前几日还在收拾工位的沈沂水,又将东西都摆了回去,自然有些奇怪。但也只是奇怪而已。 毕竟董律贪腐是沈沂水抓出来的,负责人不由沈沂水来做,他们才觉得奇怪。 只有几个实习生敏锐地察觉到了谢谦然与沈沂水之间氛围的不同,在茶水间偷偷讨论两人关系的时候,还被沈沂水听见了。 沈沂水:“……” 她也只好装作没有听见,默默离开茶水间。 哪想到转身的时候正撞上谢谦然从办公室跟过来。 对,跟过来。 自从把话说开,谢谦然的黏人特质变本加厉,此前只是在家里,黏得很克制。现在是沈沂水走到哪,没两秒,谢谦然就要跟过来了。 沈沂水警告地看了谢谦然一眼,示意她不要说话,茶水间内有人。 谢谦然却不知是怎么理解的,眼睛忽然一亮,迅速眨了几下眼睛,嘴角带着笑,就甜甜叫道:“姐姐……” 这时茶水间里几个实习生正讨论道:“难道是之前吵架闹分手,沈律要被气跑,小谢追妻火葬场,现在又复合……” 话音随着谢谦然的说话声骤然一顿。 沈沂水暗暗叹了一口气。 谢谦然也听到了里边的说话声,眨了眨眼,忽然走到沈沂水旁边,牵起了沈沂水的手。 沈沂水尚未反应过来,就被谢谦然拉着走进了茶水间。 谢谦然极其自然地拿过沈沂水手中的保温杯,一面帮她接水,一面道:“姐姐,明天休息,你想吃什么,我们一起去超市买菜,我做给你吃好不好?” 沈沂水:“……” 办公室里的几个实习生:“……” 几个实习生互相瞪着大眼睛惊恐地对视几眼,眼神里全是“完了,没被听见吧”。 最后终于有个胆大的带头喊了句“沈律好,沈律我们先走了”,扯着另外两个噌噌跑走了。 人走完了,沈沂水才舒了口气,无奈看向谢谦然:“刚才看你,是让你不要说话。” 谢谦然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我以为姐姐向我眨眼睛,是wink的意思。” 沈沂水好笑道:“我什么时候会那样?” 谢谦然又快速眨了眨眼睛:“其实可以那样。” 她眼睛亮晶晶地,眼睫毛扑扇扑扇,看得沈沂水有些心跳加速。 沈沂水忙别开眼睛:“好了,休息太久了,该回去了。” 她走在前边出了茶水间。 谢谦然从后面笑着跟上来:“姐姐,你的水杯忘了。还有,刚才说明天一起去买菜,好不好呀?” 迎面不远处又有人朝茶水间走来,见谢谦然笑着跟在沈沂水身旁,投来好奇的目光。 沈沂水脸上有些发烫,想不明白谢谦然现在为什么忽然有这样一幅厚脸皮,更想不明白自己明明虚长许多岁,为什么倒比谢谦然更容易羞怯。 她忙接过水杯,低声道:“知道了,快回去吧。”- 周末,到了约好一同买菜做饭的日子,谢谦然心情格外的好。 在她的记忆里,小时候的“家”就是牵着外婆的手,一起去菜市场买菜,然后坐在小板凳上,等外婆把买来的菜做成一道道佳肴。 现在,虽然能和沈沂水在一起,已经很是幸福。但每天泡在律所,回到家就是倒头大睡,总觉得缺少几分“在一起”的感觉。 直到一手牵着沈沂水,一手推上超市的购物车,嗅到超市里头带着冷气的蔬菜气味,谢谦然才觉得心里充实了许多。 她脸上满是忍不住的笑意,侧头去看沈沂水,后者正微微低头,看着手机上的备忘录。 “我看了最近的应季蔬菜,绿叶蔬菜可以买些菜心。然后买点丝瓜吧,可以和肉丸子一起炖汤……肉类,鱼的营养价值更高,但你会处理吗?” 沈沂水说着,偏过头询问。 这一偏头,就恰巧对上了也正侧着头看她的谢谦然,后者脸上全是笑意,看着不太聪明的样子。 沈沂水:“……为什么这样看我?” 她其实被看得有些面颊发热,想要躲开谢谦然的视线。但因为最近,她被谢谦然撩得脸红躲闪的次数实在太多——偏偏对方还总是一脸单纯的无辜模样——她来了些作为年长者的胜负欲,偏不肯移开视线。 谢谦然依然那副笑笑的模样,只道:“我觉得好开心啊,能和姐姐一起逛超市,能给姐姐做饭吃。” 沈沂水终于还是没吃住这一记直球,红着耳根挪开了视线:“知道了……有没有听我刚才说的话?” “听了——菜心、丝瓜、肉丸和鱼。”谢谦然握紧了沈沂水的手,另一只手松开推车,指了个方向,又放回去,“蔬菜类都在这边,我们先去买菜心和丝瓜。” 她瞧着经验十足的样子,沈沂水一个从未自己买菜做饭的人,自然只好跟着她走。 谢谦然的确经验十足,在菜篮前挑拣几下,便信心十足地选起一株来,比旁边穿着家居服的阿姨还要更胸有成竹。 沈沂水好奇问道:“为什么选这棵?” 谢谦然自然答道:“更新鲜啊。” “怎么看出来的?”沈沂水又好奇道。 旁边的阿姨闻言,忽然笑着插进话来:“一眼就能看出来啊,小姑娘,一看就是没买过菜吧?买过菜的人,一眼就能瞧出来的。” 沈沂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谢谦然这时却把方才挑好了的菜心又取出来,放回菜篮里,指给沈沂水看道:“姐姐你看,我们选的这一株是鲜绿色的,旁边的呢,颜色都比它更暗。还有这些小花,这一株的花瓣还是平滑完整的,其他的却落了许多,而且缺少水分,都皱起来了。” 她说完,又看向沈沂水,微笑道:“姐姐你挑一株新的吧,我们买你选的。” 沈沂水心里泛暖,脸上又烧得厉害。定了定神,照着谢谦然说的标准,有些不确定地选了一株出来:“这个?” 谢谦然接过了,仔细看了又看,这才看向有些紧张的沈沂水:“嗯,挑得可好了,比我刚才选的还要新鲜!” 沈沂水没忍住,被她逗得笑起来。 但笑了一会儿,才发现逗得她笑的谢谦然,神色却忽然板正起来。 沈沂水慢慢停住笑,有些奇怪,问:“怎么了?” 谢谦然看了看周围,四下无人,阿姨也走远了。又看了看沈沂水,沉默片刻,才凑近道:“姐姐,我可以亲亲你吗?” 第59章 给对象送这个,让她感动到无以复加。 “姐姐,我可以亲亲你吗?”看着沈沂水脸上因自己而出现的孩子气的笑,谢谦然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道。 随即,她便见沈沂水脸上的笑停住了,后者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又迅速被红晕填满。 “不可以。”沈沂水低声答道,声音有些严厉。 谢谦然却丝毫没有被吓住,反而追问:“为什么不行呢?” 沈沂水似乎被问住了,一会儿后方才答道:“……这是公共场合。” “可是,附近没有人。”谢谦然继续追问道,“真的不行吗?姐姐,就一下。” 她有些隐秘地、促狭地观察着沈沂水的反应。 果然,沈沂水脸上的红晕越来越重,眼神也微微有些躲闪。 谢谦然毫不怀疑,如果此时她更进一步,沈沂水大概会破罐子破摔,对她予取予求。 可惜这时身后传来推车移动的声音,有人靠近了。 沈沂水的脸上几乎是毫不掩饰地展现出了一抹轻松的神色。 谢谦然有些好笑,没有戳破她:“好吧,姐姐,我们先把东西买好回家。”- 最后买好的四样菜,菜心、丝瓜、猪肉和鱼,前两者只需洗净切开备用,后两者却一个要剁碎揉成丸状,一个要去除鳞片和内脏。 谢谦然知道沈沂水没有下厨的经验,却也不肯只是在客厅坐等,于是将前两样活分给了后者。 她将猪肉剁好了,揉成了一个个丸子。 转头一看,沈沂水还在一瓣一瓣地清洗菜心。 谢谦然:“……咳咳。” 她有些憋不住笑,惹得沈沂水看了过来。 她忙装作呛着了,只是手底下处理鱼的动作慢了些。 沈沂水终于将菜心洗好,将要沥水时,她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这时谢谦然的鱼也已经腌上了。 她适时自然地接过沈沂水手中的篮子:“姐姐,你接电话吧,我来帮你打下手。” 沈沂水接起电话,是视频的,对面老姚和小姚叠叠乐着笑眯眯地打招呼。 “沈——老——师——好久不见呀,听说你要留在北京啦?” 谢谦然在厨房埋头干活,但耳朵却竖得很灵。闻言,默默在心里道,对啊,因为我哦。 不过,沈沂水的声音只是淡淡的,回道:“对,北京这边还有事情要处理。” 谢谦然听了,略有些低落。 但电话那头小姚神来一句:“是吗?我还以为是因为厨房里边干活的那位呢。” 谢谦然适时回头,正撞见沈沂水回头看的视线。 沈沂水问:“不小心把你放进摄像头了,你想说话吗?” 谢谦然淡淡道:“可以啊。” 说着,漫不经心拿着手上正切到一半的丝瓜,走到摄像头前。 “好久不见。”她对电话那头的两人打招呼。 老姚打了招呼,笑道:“真是好久不见,没想到你这么有毅力,把我们沈老师都给拿下了。佩服,佩服啊。” 小姚免了寒暄,直接问到重点:“怎么手上拿着丝瓜呢,你们住一起啊?你做饭吗?” 谢谦然微微点头:“嗯,我和姐姐住一起,我们今天一起去超市买了菜,姐姐负责备菜,我负责做饭。” 老姚、小姚都露出微妙表情。 老姚:“分工这么明确,你们的婚姻一定很幸福吧。” 小姚:“哟~姐姐~” 谢谦然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嘴角微微上扬了些。 沈沂水则警告老姚:“你打视频电话,难道就想玩起哄。” 老姚哼笑了两声,戳穿道:“我昨天可给你发了那么多条信息,你一直藏着掖着,不肯直白告诉我,今天我打这通电话为什么,你不知道?” 沈沂水:“……” 老姚又道:“之前我就劝你,人生最要紧的是及时行乐,随心所欲。不知道是谁说,小谢年纪太小了,不想耽误人家。看看,现在年纪倒是大了,该耽误的不还是一点没少吗?” 沈沂水被说得都有些无奈了:“我难道不知道吗?小孩面前,给我留点面子行不行?” 一旁谢谦然这时走近来,道:“我没觉得自己被耽误了,姐姐之前不和我在一起,是为了我着想。现在愿意和我在一起,也是为我着想,我都知道的。” 老姚摊手:“我多嘴了。” 小姚也道:“不打扰你们二人甜蜜同居生活了,拜拜两位老师,看到你们幸福,我们就放心了。” 电话十分果断地挂断了。 沈沂水无奈地收起手机。 回头一看,谢谦然表情竟似乎有些可惜。 沈沂水:“怎么看起来你还想再多聊一会儿?” 谢谦然倒坦诚:“是想多聊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她们说的话,我觉得都挺中听的。” 她思索了片刻:“我觉得这是因为我第一次谈恋爱,有别人在旁边起哄,就总觉得我们相爱的证据被别人看见了,就更能证明我们相爱了。” 她忽然恍悟,总结道:“所以这就是网上说的‘把别人当作恋爱play的一环’吗?我突然理解了,但这不好吧。” 沈沂水:“……” 她起身,敲了敲谢谦然的额头:“叽里呱啦说什么呢,做饭去。”- 最后沈沂水在午餐中贡献的劳动力主要集中于清洗蔬菜,谢谦然一人完成了切菜、腌制、做菜、煮饭的绝大部分过程。 于是午餐结束,沈沂水说什么都不肯将洗碗的活交给谢谦然。 “你干的活够多了。”沈沂水道,“去沙发上坐着。” 谢谦然不肯:“我干的活多,不是应该奖励我吗?” 沈沂水无奈:“这不是在奖励你休息吗?” 谢谦然毫不犹豫道:“可是,明明给姐姐做饭,照顾姐姐,帮姐姐做事,才是奖励我。” 沈沂水:“……那你干的活太多了,没有奖励,罚你去休息。” “……”谢谦然沉默片刻,忽然走近了些。 沈沂水偏过头,无奈道:“干嘛?好了,乖一点,去休……”息。 话还没说话,脸颊上忽然传来柔软的触感。 沈沂水眼睛不由睁大了些,定定地看着垂着眼、与她无限靠近的谢谦然。 谢谦然离开了些,但并没离开太远,便仿佛被沈沂水的视线定住似的,又靠近了。 沈沂水下意识将方才被亲吻的脸颊侧开—— 但方才她侧着脸,于是谢谦然吻的是她的侧脸。 这时她将脸回正,那自然—— 一吻毕,沈沂水的呼吸变得有些杂乱无章。 谢谦然脸上却重新带上了笑意:“我去休息了姐姐。”- 正如老姚小姚所说,谢谦然与沈沂水的同居生活无比幸福。 寻常情侣之间存在的问题,这两人之间丝毫没有一点闹矛盾的迹象。 家务谁做?谢谦然抢着做。而沈沂水呢,虽然原本没有将家里打理得如何井井有条的执念,但也看不得谢谦然累,于是不一会儿,便呈现两个人抢着干家务的和谐景象。 饮食习惯?两人都没有什么偏好。谢谦然做什么,沈沂水都觉得好吃。而谢谦然又会默默观察沈沂水的偏好,做些后者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爱吃的菜色。 亲密接触频率?两个一层窗户纸戳了近十年的纯爱战神,根本没有推进进度的概念,平时只是亲吻都很难得。 虽然有时沈沂水也会奇怪,为什么谢谦然看起来那么喜欢自己,却好像根本不会产生世俗欲望? ——她自己也是这样。 难道她们是柏拉图恋爱? 但这个问题,她也只想了那么片刻。 她甚至觉得,光是思考这个问题,都有些玷污了谢谦然纯洁的感情。 还是个孩子呢,谢谦然- 两人在一起之后的第一个节日,是七夕节。 谢谦然平时表现出来的偏好实在太少,喜欢吃什么、有什么爱好,完全无从查询。 沈沂水能想到的,谢谦然明显的偏好只有一个——那就是她自己。 但难道要把她自己当作礼物送给谢谦然不成? 沈沂水想到这里,浑身便起寒战,忙摇摇头将这念头甩出脑袋。 但某些手机软件的搜索引擎简直像在人的脑袋里装了监控似的。 沈沂水下午才在手机上搜:给年下对象送什么礼物比较合适? 晚上躺在床上时,点进一个写着“给对象送这个,让她感动到无以复加”的帖子时,手指右划—— 便见大大的一行黑字写在白底上:“把自己送给她,穿上这套经典黑白色蝴蝶结……” 看到这里,沈沂水的脸便整个开始发烫。 她忙划出帖子,而后偷偷侧过脸,看了看谢谦然的反应。 大概是察觉到她的视线,谢谦然也侧脸,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姐姐,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还好,没有被谢谦然看到。 沈沂水抬手给脸颊降温:“没什么,有点热。” “哦,好吧。”谢谦然也没有多问,继续将心神放回手中的书上。 沈沂水舒了口气,将方才看到的帖子抛之脑后。 七夕当天,她精心挑选了一套法学元素相关的精致摆件。 当晚外出约会,看电影、吃饭时,明显能感觉到谢谦然很开心。 沈沂水心中默默期待着,将礼物送给谢谦然时,对方雀跃的神情。 但回到家中之后,两人交换完礼物,却都—— 沈沂水:“这是什么?” 谢谦然:“怎么是这些?” ——有些愕然。 第60章 事实证明,越是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 七夕前。 “把自己送给她,穿上这套经典黑白色蝴蝶结……” 谢谦然装作将注意力放回书本上,实则脑中还在想方才看到的那张图片与文字。 那套衣服,露肤度也太高了吧?而且,讨好性未免也太强了些。 姐姐是多么珍贵的人,怎么能穿那样的衣服? 可是,姐姐是因为七夕想要给自己一个惊喜,才想穿那种衣服…… 而且—— 谢谦然一个眨眼之间,眼前仿佛又看见了几年前的夜晚,穿着高开叉、吊带裙,坐在酒吧暧昧灯光下,给自己点了一杯橙汁的沈沂水。 她喉头不由滚动。 那时候的她根本不敢看沈沂水,那时候的沈沂水也只把她当作一个小孩子。 但现在,她和沈沂水彼此相爱。 她可以不止以一个仰望者的身份,遥遥地看着沈沂水。 “怎么还在发呆?我关灯了?”想到这里时,身旁沈沂水忽*然问道。 “嗯,好。”谢谦然强装镇定应答。 灯光熄灭,黑暗遮盖住了她通红的脸。 次日,谢谦然便开始广搜信息,做了许多攻略,最后定下了这件七夕礼物—— “这是什么?”但沈沂水打开礼盒,脸上却只是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一根……皮带?但是,好像要更短一些。 这个夹子,是干什么用的。 沈沂水看向谢谦然,对方手里把玩着自己送的礼物,却似乎有些失落。 刚才谢谦然好像问了一句:“怎么是这些?” 她于是问道:“不是这些,是哪些?” 谢谦然低声说了些什么,沈沂水没有听清:“什么?” 然后她便见谢谦然耳根慢慢红了,后者音量稍微大了些,道:“我以为……姐姐要把自己送给我。” 沈沂水眼睛微微睁大了些,没想到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孩,胆子忽然大成了这样。 她想起什么来:“那天晚上,那个帖子,你看到了?” 谢谦然慢慢点头:“嗯……” 沈沂水忽然也有些无法高声说话了,她别开脸,放低声音道:“我只是不小心点进去的……” “哦……我,我现在知道了。”谢谦然耳根更红了。 两人相对沉默了一会儿,都有些不敢看对方。 见谢谦然害羞成这幅模样,沈沂水的难为情反倒消了下去。 她心里暗自道,这种事情又不是没有过,分明只是小场面,怎么对着小了自己许多年岁的谢谦然,自己反倒害羞起来了? 沈沂水舒了口气,将谢谦然送的礼物拿起来,脸上神色淡定了许多:“你以为我送的是自己,那你准备的礼物又是什么?” 她把那根“短皮带”拿在手中左右翻看,眼见着谢谦然的脸色越来越红,忽然觉得逗起小孩来,有趣又可爱。 于是走近一步,将那“短皮带”抵在谢谦然下颌处,轻声问道:“怎么了。敢送,不敢说?” 谢谦然脸上的红晕霎时漫透了整张脸,偏偏这小孩还装作镇定,脸色平静答道:“就是……一个衬衫夹而已。” 衬衫夹? 沈沂水有些奇怪。 谢谦然以为自己要穿……但却只买了一个衬衫夹? 她面上不由表现出些许茫然。 就在她思索着衬衫夹功用的空档,谢谦然脸上的红晕也消了下来。 后者观察着沈沂水的神色,发觉看似游刃有余的姐姐,也并不是那么经验十足,忽然就壮了胆。 沈沂水方才为了逗她,靠得离她十分近。 她几乎是被逼得靠在了餐桌上,而沈沂水则仅距她不到一步之遥。 谢谦然吞咽了一下,忽然抬手,将那一步之遥也摁没了。 沈沂水后腰忽然受力,下意识紧攥着那衬衫夹向前一扑,下颌碰在了谢谦然的肩头。 谢谦然则微微垂下头来,嘴唇贴近了她耳边,声音因紧张而微颤,道:“姐姐,我教你怎么用吧。” “用?”衬衫夹,不就是用来夹衬衫的吗? “嗯。” “等等!谢谦然,你干什么?小心别摔了!” “姐姐,你太轻了,我的力气,抱你绰绰有余。我们换个地方,客厅太亮了,我有点害羞。”- 七夕后次日,日上三竿,沈沂水方才醒来。 她一夜没睡好。 一是因为谢谦然……她小腿酸软得要命,入睡本就困难。 二是谢谦然睡着后忽然变得无比黏人,夜里三番两次凑过来讨吻,还总是在她耳边说些腻歪的情话,把她吵醒。 房门忽然被推开,谢谦然唇角带笑,端着餐盘走进来:“姐姐,你醒了。” 沈沂水一看见她,小腿又开始发酸发软。 但谢谦然却全然不像昨晚,变得体贴备至,动作很快地又是支桌子,又是摆餐盘、拿餐具。 神色都要昂扬几分,笑吟吟地看沈沂水:“姐姐,吃早饭,我煮了八宝粥。” 沈沂水一点脾气也发不出来,只好闷闷地喝完了八宝粥,对谢谦然道:“我还想再休息一会儿。” 谢谦然很是体贴:“好,姐姐休息,我把窗帘拉上。” 屋子陷入黑暗,沈沂水昨夜没有睡好,很快沉沉睡去。 这一觉她倒是睡得很沉,只觉得睡了个天昏地暗,仿佛有一日之久。 醒来时屋子里仍然是一片黑暗,好在是周末,不用上班。 沈沂水舒适地轻叹一声,微微舒展身体,便碰到了身侧的温热。 谢谦然也睡回笼觉了? 沈沂水正打算侧头去看,谢谦然却自己黏了上来,声音还有些幽怨:“姐姐,你终于醒了。” 沈沂水才刚睡醒,声音还有些沙哑:“我睡了多久?你一直醒着吗?” “已经快到晚上了,我睡不着,一直在想你。” 沈沂水好笑道:“我就在你旁边躺着。” “那也好想你啊。”谢谦然的声音凑近了些,也放低了些。 沈沂水觉出些不对,微微皱眉,想要坐起来。 谢谦然动作却更快,伸手在她腰间轻按了一下,又把人摁回了被面上。 “谢谦然,别闹,现在还是白天。” “马上就到晚上了,而且我等姐姐醒,等了好久了。姐姐一直不醒,醒了一次又睡了,我又等了好久。”谢谦然的声音,倒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沈沂水听见谢谦然话中内容,忽然觉得才刚休息好、略微好转的小腿,又开始酸软了。 天了,什么叫等她醒来等了很久?难道昨夜谢谦然一直反复啄吻她,是在等她醒来吗? 谢谦然的呼吸开始缠绕沈沂水的颈间,酥麻的感觉瞬间穿透四肢百骸。 “总之这样不行,你先放开我。”沈沂水忙低声道。 “我真的等了很久……” “那也不行,松手,别闹,我要生气了。” “我还做了午饭,做了姐姐最爱吃的蹄花汤……晚饭时候,我还把菜热了一遍……我还洗了衣服,浇了花……” 沈沂水无奈,反手捂住了谢谦然的嘴:“省省,我们家哪来的花?” 谢谦然闷闷笑了声,抬手轻摘下沈沂水的手:“好不好嘛姐姐,我真等很久了。” “……”沈沂水想硬下心来拒绝。 但想一想,小孩子初尝到新鲜,想吃个撑也正常,以后总不会这样了吧? 而且……谢谦然说等很久,也确实是等很久了。从省城走到北京……她确实让谢谦然等了太久。 “好吧……但你要听话。”她回过身,心软道,“要注意身体……我是说我的身体。” 谢谦然也软声应道:“我知道了姐姐。” 事实证明,越是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 事后沈沂水决定,绝不能再对谢谦然心软- 一道上班下班,买菜做饭,后来也确实一块儿养起了花花草草。偶尔节假日,还会驱车去附近景点游玩。 惬意的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中秋。 两人中秋当日都起了个大早,预备出门逛街,顺道买些月饼,晚间就茶赏月。 没想到,两人刚走出房门,便在屋外撞见了两个不速之客。【你现在阅读的是 】 第 61 章【VIP】 第61章 她看看沈沂水,又看看谢谦然,终于是相信自己女儿傍上了一个大款——虽说是个女的。 中秋当日早晨,谢谦然与沈沂水都起了个大早。 两人在客厅碰面,都有些愕然。 谢谦然:“姐姐,今天放假哦。” 沈沂水放假时习惯睡得晚一些,介于早饭与午饭之间起床。 沈沂水轻咳两声,道:“我知道。今天中秋,我们一起出门,去多买点菜,做顿团圆饭。” 她刚说完,便察觉到自己说的话有些太老派了,比初见谢谦然那些时日开玩笑说的“楚雨荨”还要更老派。 但谢谦然眼睛却亮了亮,高兴道:“好啊,我也是这么想的,这可是我们重新在一起之后,过的第一个中秋。” 沈沂水心里软了软,回到房间去换衣服。 她挑了件水蓝色的长裙,正拉背后拉链时,谢谦然从房门外走进来。 沈沂水没看见她,专心抬手去够背后的拉链。 直到背后皮肤被另一只手轻轻触碰,激起一阵颤栗,她才察觉到谢谦然的到来。 沈沂水无奈道:“怎么进来都不说一声,我在换衣服。” “我错了,姐姐穿这条裙子太好看了,我只顾着看姐姐了。”谢谦然委屈巴巴道。 虽然这样说着,手却不老实地在沈沂水腰际摩挲。 沈沂水毫不留情地拍下她两只手。 “老实点。” “好吧。”谢谦然垂着眼睛,闷闷答道。 沈沂水只装作看不见,快步逃出了房间。 不多时,谢谦然也从房间里出来,也穿了件水蓝色的上衣,下搭白色休闲裤。 沈沂水一眼看出她的小心思,只笑了笑,打开门朝外走。 谢谦然却不肯放她走,黏上来,两手环抱着她的腰,像连体婴似的往外走:“姐姐,你怎么不说话,你看不出来我们穿的是情侣装吗?” 沈沂水有些好笑,又有些难为情。一边四下看着有没有邻居,一边轻轻推拒着谢谦然:“别闹了,现在是出门在外边。” 谢谦然还道:“这么早,哪里有人。” 但话音才落,沈沂水的脸转向右边,却恰恰好看到了方才被门挡住的两个不速之客—— 那是一对中年男女,穿着洗得发旧的衣服,腿边放着两只大塑料袋,正满脸震惊地看向这边。 沈沂水认出了这两人是谁,一时有些怔住。 抱着她的谢谦然见她反应奇怪,便也回过头看去。 一时四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那对中年男女中的女子低低叫了一声:“茜茜啊……” 中年男女正是谢谦然的父母,因在电视上看见了律所的采访,发现谢谦然在北京的律所混得风生水起,便想来打秋风。 没想到,才到人家门前,就撞见了这么一幕。 谢父震惊过后,便是动怒。 好在谢母反应及时,拉住了他,低声劝道:“想想咱们这回来是干嘛的!” 谢父这才克制住了,将拳头收回袖子里。 谢谦然看清两人的模样,反应过来,便立时移步上前,将沈沂水挡在了身后。 “你们来干什么?”她冷冷问道。 谢父冷哼一声,谢母提着两个塑料袋上前,讨好道:“茜茜啊,你在北京读书,这都多久没有回家啦,肯定很想家里的吃的吧?今天中秋,我和你爸特地买了火车票,来给你送吃的。” 她说着,打开塑料袋让谢谦然看,里边的确是家乡特产的蔬果。 谢谦然扫了一眼,只道:“我不想吃。我不吃水果,这些蔬菜,北京也能买到。” 谢母的神情有些尴尬,见她无言,谢父便又顶了上来,呵斥道:“怎么跟你妈说话的呢?我和你妈坐了那么久的火车,就为了过来给你送吃的,你一句不吃,知不知道有多伤我们做父母的的心?” 谢谦然冷笑道:“我在北京四年,你们想过联系我吗?哦,倒是有想过——想过要找我要钱,在我这儿要不到,就去找外婆要,外婆就是被你们气的,才……她的葬礼,你们甚至都不敢到场!” 谢母闻言,只是嗫嚅道:“我们没有……当时,是小豪他需要学费……” 谢父则恼羞成怒,气冲冲地便冲向谢谦然,想要动手。 沈沂水被谢谦然护在身后,此时也有些紧张,有些想要上前,代谢谦然与谢父对峙。 但谢谦然很是淡定,仍然拦在沈沂水身前,甚至平静对沈沂水道:“没事的姐姐,不要担心。” 谢父此时已然扬起巴掌朝谢谦然挥过来。 多么相似的场景,上一次还是在谢谦然高中时期,在医院,她被谢父一个巴掌打得眼前发黑。当时如果没有沈沂水,她甚至可能直接摔倒在地。 “啪。” 清脆的声响,却不是巴掌落在谢谦然脸上的声音,而是谢谦然的手稳稳攥住谢父的胳膊的声音。 谢父面目狰狞,恶狠狠地转动着手臂。 谢谦然只是面色平静地看着对方,在对方另一只手再次挥拳时,仍旧稳稳接下了那一拳。 观察着谢父狰狞却无力的丑恶面容,她嗤笑了一声,用劲一推,将谢父推得倒退了几步。 “不好意思,谢志强,我已经长大了。”谢谦然道,“我知道你还想随意打骂我,但请你看看清楚,现在不是十几年前了。我不靠你,不欠你的,没理由再受着你的打骂。” 谢母此时正上前去扶谢父,却被狠狠挥开。 谢父咬牙道:“你不靠我?你不靠我你哪来的钱读书?你哪可能跑到北京,啊?住这么好的地方?我就不该供你读书,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不好意思,我四岁以后你们就把我丢给了外婆,九年义务教育全是外婆带着我读完的。高中开始,我向你们要学费,你们确实给了,但那点前,就算是高利贷,我高中毕业给你们的奖金也够还了吧?” 谢谦然顿了顿,淡淡补道:“另外,我能住这么好的地方,跟你们没有一点关系。我靠的是吃软饭。” 沈沂水听着谢谦然前边的答复,还有些愤然,听到最后一句,却不由呛咳了几声。 她有些好笑地看向谢谦然,见对方眼底也有淡淡的笑意,稍微放下心来。 能用玩笑话说出来的事,就说明都已经过去了,看开了。 两人的手这时触碰到一起,便自然地相牵。 谢父谢母在对面,当然看了个清楚。 谢父怒对谢母道:“看你养的好女儿,恶心!” 说罢便转身朝电梯走去,兀自离开了。 谢母在原地绞着手指,好半天,才道:“茜茜啊,你们这是?” “我们在一起了。”谢谦然毫不犹豫道。 她的眼神同谢母对上,毫不躲闪,反倒让谢母有些心虚地想要避开视线。 谢母犹犹豫豫半晌,终于还是道:“你们两个,都是女孩子啊……怎么可以这样呢?这是要叫人家戳脊梁骨的呀!” 沈沂水有些好笑,没想到时至今日,竟然还能听到这一番说辞。 谢谦然更是直接道:“你看我在乎吗?” 不等谢母回答,谢谦然冷下脸来,问:“你们来北京,到底是为了什么?有事直说。” 谢母忸怩半晌,道:“你弟弟他……今年不是高考完吗?没考上……说是有个学校,要是去它们那里最好的班复读,保上一本……就是学费……要六万块钱……我们看电视上,看到你要当什么负责人了,就过来想看看……” 谢母的声音虽然好似蚊蝇,但那些字句谢谦然无不熟悉,听得清清楚楚。 她正计算自己现有的存款,身后沈沂水却已然开口道:“可以,我给你们二十万。但是有个条件,这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你们来找谢谦然。否则,我一定会将你们告上法庭。” 谢谦然有些不解地看向沈沂水。 沈沂水只握着她的手,轻晃了两下,示意她先不要反驳。 谢母听了沈沂水的条件,一时不敢相信天上掉了这么大的馅饼。 她看看沈沂水,又看看谢谦然,终于是相信自己女儿傍上了一个大款——虽说是个女的。 她强掩高兴道:“诶,那……那好吧,那钱是?” 沈沂水道:“银行卡号给我,我直接打给你们,现在就到账。” “诶,好,好。”谢母终于忍不住笑了,笑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什么。 她走近了些,像说秘密似的,对两人说道:“就在我们坐火车过来的前几天,听说你姑也在找你。我们没告诉她你在哪儿,但她好像自己打听到了,估计这几天也要过来了。你们最好是赶紧搬家啊。” 沈沂水低头打钱,顺口问道:“谢欣?她又是为了什么?” 谢母笑道:“你们还不知道吧?她傍上的那个老头啊,又出轨啦。听说小三还是个学生,虽然长得不怎么样,但胜在年轻,肚子里都怀上了!” 这熟悉的剧情,沈沂水打钱的手顿了顿,最终只是扯了扯唇角,想笑也有些笑不出来。 钱到账了,谢母全然忘了自己还有个女儿,高高兴兴捧着手机走了。 谢谦然与沈沂水站在原地,都有些好笑,却又都也笑不出来。 原本起个大早,想着出门买菜的—— 谢谦然看了看地上的两大塑料袋蔬果:“要不先把这些吃了?” 沈沂水点头道:“难得的有机蔬菜水果,为什么不吃?” 两人拎着塑料袋回屋,关上门,走到玄关,谢谦然忽然回头道:“姐姐,现在我就是你的家人哦。” 沈沂水愣了愣,哼笑一声:“这话不该我对你说吗?”【你现在阅读的是 】 第 62 章【VIP】 第62章 你怎么到北京了,还住在人家家里呀? 两人在外卖软件上买了些肉与月饼,便预备在家做饭。 重新同居后,经过谢谦然每日做饭的拉练,沈沂水也养成了与谢谦然一同下厨的基础默契。 谢谦然预备做什么菜,她便在一旁备菜。 很快做好一桌子丰盛的午餐。 谢谦然为沈沂水添上茶,两人碰杯。 “中秋快乐。” “中秋快乐。” 相视一笑,心中都涌上一股暖意,为了两人在这世界上,都还有一个可以托付全幅身心的人。 谢母虽然只把送菜当作一个借口,但到底的确送的是真真正正的家乡时令蔬菜。 沈沂水对此没有什么概念,她在省城时二十余年,直到谢谦然住进她家为止,从未吃过真正的家常菜,也并不自己做饭。 但谢谦然对此却有独特的记忆。 “以前过中秋,外婆也总会做这道菜。”她垂下眼,嘴角微带着笑意说道,仿佛对此只是有些许怀念,却已释怀,远不到伤心难过的地步。 可沈沂水看她紧握筷子的手,便知道并非如此。 她抬手,覆在谢谦然的手背上,想要安慰她。只是失去至亲这样的事,什么说辞都太苍白,谁又能真正感同身受,安抚到另一个人真正的痛处呢? 倒是谢谦然先安慰她:“姐姐,别担心,我没事。” 沈沂水心脏愈发抽痛得厉害。 她这不是对失去至亲的感同身受,失去母亲那时,她还那么小。此后许多年,她甚至都没有“亲人”这一概念。 她只是单纯地,心疼谢谦然。 谢谦然是那么好、那么懂事,又吃过了那么多的苦。 沈沂水单单作为一个旁观者,都觉得她能走到今日,太不容易了。 上天已经夺走了她那么多东西,她好不容易凭借自己的本事抢回来些许,却又失去了其中最珍视的外婆。 为什么要对一个那么好的人这样坏呢? 她看到桌上菜色,想起什么,回忆道:“记得你刚来我家的时候,我想给你做饭,但做得不好不说,甚至连肉都没煮熟。你当时很游刃有余地把我做毁了的菜端进厨房,我开始还觉得你是在逞强,但没想到,每道菜都被你做得那么好吃。” 谢谦然扯了扯嘴角:“嗯,外婆从小就教我做饭。那时候,我还有些害怕你怜悯我。” 沈沂水也笑道:“其实是有一点,但不多。我那时候其实更多的,是羡慕你。我羡慕你有一个那么好的外婆,她从小就为你考虑,教你做得那么一手好菜。” 她顿了顿,紧紧握住谢谦然的手:“你看,现在外婆教你的东西,已经变成你的一部分了。往后每一次下厨,吃到熟悉的味道,我们就会想起外婆。她永远不会被我们忘记,也就一直在我们身边。” 谢谦然的手,原先只是松松被沈沂水握着。沈沂水这一段话说完,她的手指蜷缩了一下,终于翻过来,紧紧攥住了沈沂水的手。 她没有说话,只是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落,将脸憋得通红。 沈沂水靠近了她,只是默默地将额头与她的相抵。 吃过午餐,谢谦然也哭累了。 两人回到房间,靠在床头听窗外的鸟叫。 沈沂水握着谢谦然的手,一根一根地捋着她的手指,问道:“外婆是什么时候走的?” “我上大一之后的第一个寒假。” 沈沂水的动作停了下来,转为用两手拢住她冰凉的手:“现在过去这么多年,你还那么难受,当年……” 谢谦然摇了摇头,朝沈沂水扯了个微笑:“姐姐,不要自责。当年我其实反倒没有那么难受……不要用这种表情看着我啦,我说的是真的。” 她想了想,补充道:“日记。之前我给你的那本日记,你看过了吧。外婆走之后,我的状态其实还好,对不对?” 沈沂水没有看外婆离开之后的事,她甚至连谢谦然高考时的日记都不敢看。 谢谦然看她的表情,猜到什么似的,下床去将那本日记翻找出来,又放到沈沂水面前。 “姐姐,你看嘛。其实我真的不难过,想清楚了之后,我也不怪你。” 沈沂水接过日记本,果然如谢谦然所说。 在提及“高考”的篇目里,甚至并没有出现沈沂水的名字。 而她们在咖啡厅会面的那个下午,那一天之后的几日里,谢谦然都没有记日记,仿佛那一天发生的事被从她的记忆中删除了。 外婆的去世也是这样,只在收到信息的那天,记了那么一句“石头打电话过来,外婆突发心梗,我以后没有外婆了吗?” 此后便连寥寥几笔的记述都没有了。 与其说是谢谦然不怪沈沂水,不为外婆去世的消息难过——倒不如说,她是在逃避。 她拒绝接受沈沂水在高考前夕抛下她前往北京,也拒绝接受沈沂水离开之后又失去外婆的事实。 但若非如此,她或许也无法走到今天。 在旁人看来无法接受的事情,的的确确就是无法接受的。谢谦然只能逃避,因为一旦接受,她这个人就彻底垮了。 任何人经历这样一重又一重的事情都会彻底垮掉。谢谦然没有,谢天谢地。 沈沂水将日记本合上,深深叹了一口气。她握住谢谦然的手,承诺道:“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 谢谦然愣了愣,想说自己真的没关系。但看了看沈沂水认真的表情,最后只是笑着,去回握她的手:“嗯,我知道的。”- 谢母说的事很真。中秋之后,没过几天安生日子,谢欣真的找到北京来了。 与谢父谢母不同的是,她要更守规矩些,来找谢谦然前还发了个信息,约某时某地见面。 谢谦然自然没有去,出于好意也回了谢欣,说自己有事,不去。 谢欣又回信息过来,说谢谦然要是不去,她就一直在那地方等,等到谢谦然去。 沈沂水彼时靠在谢谦然肩膀上,也看到了这条信息,嗤笑一声:“一如既往的擅长道德绑架。” 谢谦然将短信划掉,当作没有看见,只顾着侧过头去亲沈沂水。 第二天,谢欣便不再讲规矩了,使出谢父谢母的招数,找到了沈谢两人家门口。 门铃响起来的时候,谢谦然还以为是外卖买的盐到了。她在做饭,喊了一声“放门口”,继续颠锅。 但门铃还是响个不停,直把房间里休息着的沈沂水吵醒了,她穿着睡衣走出来,对谢谦然道:“我去看看,你接着做饭。” 可视门铃看见门口站的是谁时,沈沂水可以说是一点也不惊讶。 她真是不想开门,但想一想,这人到底是谢谦然的姑姑,还是开了门。 门一打开,两人一见面,谢欣一时惊讶得说不出话。 “你,你,你,你?”一连说了四个你字。 沈沂水都给她逗笑了,两手环胸,嘲讽道:“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在北京,有必要那么惊讶吗?” 谢欣哑然半晌,只顾着埋头看地址,又抬头看门牌号。 沈沂水凉凉道:“不用看了,你找谢谦然?那就是这儿。” “你,你们住一起?”谢欣讶然道,脚下没有往门内走的意思。 沈沂水才不管她,径直走入房中,就做出要关门的架势。 谢欣这才匆匆跑进了门。 把谢欣领到客厅时,谢谦然从厨房朝外看了两眼,也没什么惊讶的。 要说惊讶,有,但倒不是为了谢欣的出现,而是为了沈沂水把人领进屋子里招待。 毕竟七八年前,沈沂水可是会为了谢欣迁怒一个无辜的小女孩的。 她那么讨厌谢欣,现在居然愿意将人放进来。 谢谦然将菜摆盘,端上餐桌。 谢欣还客套道:“茜茜真是乖,知道姑姑没有吃饭,做这么一桌子菜呢。” 谢谦然笑了笑,没落她面子,只是对沈沂水道:“姐姐,快来吃饭,你点的蒜蓉空心菜和清蒸鲈鱼。” 沈沂水在谢谦然身边落座,谢谦然去厨房拿了三幅碗筷出来。 谢欣见到三幅碗筷的时候,还悄悄松了口气。 三人开始吃饭,最初餐桌上静静的,除了谢谦然给沈沂水夹菜时说“姐姐,吃鱼肚子”之类的声音,没有人开口说话。 饭吃到一半,谢欣终于憋不住了,开口问道:“茜茜啊,你怎么到北京了,还住在人家家里呀?” 沈沂水才听这话便觉得好笑。 谢欣这话说的,好像她和谢谦然才是自己人,而沈沂水是个外人似的。 但当年谢谦然到省城读书,谢欣住的地方同样是高档小区,那时候她可想也没想就把谢谦然丢到沈沂水家了。 沈沂水看向谢谦然,见谢谦然眼中也是淡淡的笑意,便没有开口说话。 她猜谢谦然是想快点把这个姑姑打发走,不想过多纠缠。 就在沈沂水以为自己读懂了谢谦然的心思,两人心有灵犀一点通时,谢谦然忽然放下筷子,握起了沈沂水的左手。 “因为姐姐不是别人啊。”谢谦然微笑着,举起与沈沂水十指相扣的手。 似乎担心谢欣看不懂,她还解释了一句:“我和姐姐在一起了,我们是一家人。”【你现在阅读的是 】 第63章【END】 第63章 “饭快做好了,欢迎回家。”“嗯。我回来了。” 谢谦然话一出口,在场三人,两个都因震惊而沉默了。 沈沂水垂眸不语,面上看着淡定,其实握着谢谦然的手已经紧了又紧。 谢欣则睁大了眼睛,嘴巴微微张着,许久也说不出一句话。 换作几年前,还备受沈父宠爱、经济生活宽裕到奢靡的谢欣,大概会直接露出不认可的表情,对谢谦然与沈沂水大加点评。 其实当下来看,谢欣也露出了欲言又止的表情,只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没有把那些她明知不中听的话说出口而已。 谢谦然把玩着沈沂水的手指,饶有闲情地等待着谢欣开口。 谢欣的眼睛从谢谦然看到沈沂水,又从沈沂水看到谢谦然,最后视线躲躲闪闪的,不敢和任何一个人对视:“怎么,怎么就叫在一起了呢?” 谢谦然淡淡道:“在一起了就是在一起了。谈恋爱了,亲嘴了,亲密接触了。以后还要结婚,办场婚礼。这就叫在一起了。” 谢欣被噎得说不出话。 她当然知道什么是“在一起了”,可她问的也不是这个啊!她想知道的是,她的侄女,怎么就和她的继女在一起了呢? 沈沂水这时也凉凉开口:“还要多谢谢女士当年不肯收留,把她送来了我家。我们两个被你扫地出门的,索性抱团取暖了。” 谢欣听了这句话,再有什么震撼的心情也都放到一边去了。 她讨好地笑了笑,说:“沂水,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当年,那不是因为我和你父亲在备孕,顾不上茜茜,这才想到了你嘛……” 沈沂水冷冷道:“那难道十几年前唆使他把我赶走,也是为了备孕吗?” 谢欣说不出话了。 谢谦然道:“姑姑,饭也吃不下去了,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不如直说吧。” 谢欣犹豫半晌,终于破罐破摔道:“茜茜啊,你知道的,之前我和你姑父好不容易才在一起……我们还要了一个孩子。你读大学的时候太忙了,所以都没喝上你小堂弟的满月酒……” 谢谦然垂眼遮去眼中笑意,谢欣分明没有告诉她孩子出生的消息,现在却又说得这么可怜,看来是真的有什么大事要求她。 谢欣含泪道:“你不知道,你小堂弟出生后不久,你姑父就被我发现出了轨。我去到那个小三的家里才知道,他们俩搞在一起都好多年了…… “现在你姑父直接不装了,要和我离婚,打官司。而且他之前还做了什么……婚前财产……什么的,只肯分给我一点点钱,还要把孩子也带走!” 一旁的沈沂水虽没有说话,却在心中默念,不要把快乐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有损功德,有损功德。 谢谦然看了沈沂水一眼,淡淡对谢欣道:“姑姑,这件事和我又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会想到来找我呢?” 谢欣咬咬牙,道:“你小堂弟再怎么说,也是你的堂弟啊。” 谢谦然点头:“过年时,我会记得他那一份红包。” 谢欣哀哀道:“可他就要被你姑父带走了!到时候我们连见都见不到他啊……” “探视权还是有的。”沈沂水在一旁补充道。 谢欣沉默许久,终于直接说:“你外婆家的房子,当年,房产证写的是你妈妈的名字。但你们家因为向我借钱,已经把那栋房子给我了。” 谢谦然眼神骤然一凛:“你想干什么?” “你要是愿意帮我打官司,我当然什么都不干。但你要是见死不救,我只好把房子卖了,换钱去请律师。”谢欣咬牙道。 沈沂水觉得好笑:“你连请律师的钱都没了吗?” 谢欣闷声道:“这你别管,谢谦然,你就说帮不帮!” 谢谦然却也道:“我不明白,我才入行不久,甚至还没有正式毕业,为什么找我,不找其他律师?” 谢欣面色惨然:“他告诉我,他请的那个律师,在全国都排得上号。我现在手里的钱本来就不多,要是贴进去请了律师,最后还没个着落……那我就真完了。” “官司要是打赢了,难道你就给点律师费吗?”谢谦然尚未开口,倒是沈沂水先道。 谢欣看看沈沂水,又看看谢谦然,似乎终于接受了这两人谈上恋爱,夫妻一般利益共同的事实。 她答道:“要是*打赢了,那栋房子算什么,我直接送给你都可以。” “别都可以了,就送吧。”沈沂水笃定道,“打赢了官司,就把那栋房子当作报酬,要写在合同里。” 谢欣毫不犹豫:“行!” 谢谦然与沈沂水两人都看出来了,她这是想空手套白狼,要么下半辈子吃喝不愁,要么也不亏什么。 两人相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看出些许无语。 要说丈夫出轨,小孩要被抢走,是挺值得同情的事。 但谢欣自己本身就是小三上位,真不明白她怎么就会觉得,一个出轨了她的男人,会真心爱她一辈子。 她甚至都没趁着和这男人在一起的日子多捞点钱,连律师费都没攒下。 送走了谢欣,两人在洗漱完躺在床上,中秋也就这么过去了。 沈沂水忽然说:“明天你就带着谢欣回省城吧。” 谢谦然扁扁嘴:“这么快吗?姐姐,可是我舍不得你……” 沈沂水却认真道:“那可是外婆的房子。今年中秋,我们没能和外婆一起过,明年,一定要回家去。” 谢谦然愣了愣,眼眶倏然发热起来:“好啊,我一定把官司打赢。明年,我们一起回家过中秋。” 事情一定下来,次日,谢谦然便收拾了行李,带着谢欣回到省城去准备官司。 因为听说自己要对阵的是业界资深前辈,事情的利益又牵扯到外婆的老房子,谢谦然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但她也不愿意冷落沈沂水,手机几乎二十四小时地挂着视频,有时和沈沂水就静静地面对面,各自整理着自己手头的资料。 到了开庭前一天晚上,谢谦然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少许。 资料先放一边,她要和沈沂水好好说说话。 “姐姐,明天开庭结束,我就可以准备回来见你了。”她有点容光焕发的意思。 沈沂水忙道:“那么急干什么?万一有什么变故,还是留在那边妥当些。” “说的也是……”谢谦然不情愿道,“但你怎么都不想我呢?我是因为很想回来见你才这么说的。” 沈沂水被逗笑了:“你这句话的逻辑呢?跑到哪里去了?没有因就导向果,明天开庭你该怎么办?” 谢谦然轻哼了一声,转移了话题:“对了,我最近把外婆家重新打扫了一遍,虫窝都给清了,蜘蛛网也都扫了,还在墙角发现了一枝花。” “花?开在墙角吗?”沈沂水还有一句话没说:怎么听起来和小学生作文似的。 谢谦然下一句就道:“对啊,就是小学生作文里会写的那种,开在墙角的花。” “哦……”沈沂水憋着笑,“那带我去看看?” 谢谦然摇头道:“不行,我明天把它托付给石头照顾。下次咱们一起回家,再一起看。” 沈沂水装作失落的样子:“哦,那好吧。” 谢谦然在那头急忙说些安慰的话。 沈沂水面上没什么表情,实际上还在憋笑。 她手机顶部刚刚弹出一条消息提醒:您购买的北京→省城的机票将于明天下午x时起飞,请注意…… 这是她要给谢谦然的惊喜。 她相信谢谦然一定能打赢明天的官司,她要谢谦然想要分享喜悦时,自己就在谢谦然身旁。 一夜很快过去。 谢谦然开庭时,沈沂水正收拾前往省城的行李。 沈沂水到达省城机场时,谢谦然的官司也打赢了。 原来沈父叫嚣着请来的“国内排得上名号的律师”,只是一个吓唬谢欣的噱头。 当然谢欣是看不明白的,她只知道谢谦然看起来比对面的资深律师厉害多了。 官司一打完,她便热泪盈眶地去找谢谦然拥抱。 谢谦然迅速拥抱完,便想赶回家给沈沂水打视频。 但她到家后,给沈沂水打视频电话,却始终没有人接,打手机电话也是如此。 她有些奇怪。但沈沂水难得如此,她只觉得是对方遇到了什么急事,倒并没有过分失落。 她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沈沂水的电话,索性先去做晚饭了。 这时,沈沂水正打车到了省城,出租车在外婆家门前的小巷停下。 好巧不巧,巷口的第一户人家——沈沂水来外婆家第一次见到的奶奶和小孩石头都在院子里。 奶奶身体硬朗,记性居然也好:“这不是谢谦然家的吗?石头?” 石头记性更佳,跑到沈沂水旁边就大喊:“漂亮姐姐,你回来啦!走!我带你去找茜茜姐姐!” 四年有余没再进这条巷子,一切似乎竟都没怎么变化。 一样的白瓷砖,只是上头日积月累的油污更多了些;一样的绿漆木窗户,还是老式插销锁的,不过家家户户大多安上了防盗网。 奇怪的是,沈沂水分明只来过这条巷子几次,却好像已经和这个地方深深地绑上了灵魂的链接似的。 她心里奇怪地有一个念头,难道是因为她和外婆约好了,此后每一年都要回来,但却失了四年的约吗? 她暗暗道:外婆,真的对不起,我今年来守约了,往后年年岁岁,我都会和茜茜一起践守对您的诺言。 石头快领她走到外婆家了,因为太过高兴,还在止不住地嚷嚷,直喊得道旁许多户人家都探出头来,看是哪个衣锦还乡的有这种荣耀。 沈沂水有些无奈地弯下腰来,对石头小声道:“你轻点儿喊,我可是偷偷回来的,我要给你茜茜姐姐一份惊喜呢!” 石头吐了吐舌头,忽然转头看向不远处,又吐了吐舌头:“对不起啊漂亮姐姐,你好像给不成了。” 说完,一溜烟跑了。 沈沂水朝他方才看的方向一抬头——谢谦然穿着围裙,手里正捧着一个花盆,呆呆地站在外婆家门前的小路上。 沈沂水直起身,有些无奈地对谢谦然笑了笑:“我是回来看花的。” 谢谦然也笑了,有些幽怨道:“只是回来看花的吗?我做着饭,想起没给花浇水,出来浇水的时候好像听见你的声音,就急匆匆跑出来了……居然只是看花的。” 但她说完,也被自己幽怨的话语逗笑了。 两人站在路口上傻笑了一会儿,谢谦然才道:“饭快做好了,欢迎回家。” “嗯。我回来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