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论起青田村,蒋家绝对是第一大门大户,别看周家人在村子里横着走,却决计无法与蒋家比拟,那是拍马都赶不上的。
原因无他,周家是靠养猪、压榨佃户发迹的暴发户,而蒋家则是青田村绝无仅有的书香门第,朱门高户。
蒋家的老太爷是个读书人,曾经也在仕途里滚过一遭,听闻蒋家老太爷与前任丞相爷乃是至交好友,一起吃过酒对过对子,那可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然生不逢时,当年阉党乱政,十宦专权,连皇帝都成了提倡者手中的傀儡摆设,蒋家老太爷因着不愿与阉党同流合污,干脆辞官挂印,带着一家还乡,回到这山清水秀,世外桃源一般的青田村。
回乡隐居之后,蒋家老太爷立下了家门规矩,凡是蒋家之后,无论男女,均不得入仕。因而这些缘故,如今蒋家的掌家老爷,虽满腹诗书经论,却不曾入仕,只是在乡野做些生意。
蒋家一门富贵,又是诗书人家,与朴实的青田村几乎格格不入,平日里行事十足低调,不如周家阵仗大会来事儿,在村子里并没有太多茶余饭后的谈资。唯独……
蒋家老太爷唯一的独孙,掌家老爷唯一的独子——蒋长信。此子可是村民口中津津乐道,乐此不疲的人物。
原因无他,蒋家少爷是个心智不全的傻子!
蒋家老爷有文化,给儿子起了这么一个文质彬彬,雅致矜贵的名字。蒋长信如今已然快要双十的年岁,身量高大,肩宽腰窄,远远看去,好一个英挺俊美的青年才俊,偏偏他从小遭了病,害了脑子,长到这般大浑似不懂事儿一般。
也正是如此,蒋家在青田村的门第如此之高,独子却迟迟未有成婚。
叶珠的笑容嘲讽,但碍于叶宁的变化,也不敢表露的太过离谱儿,一脸要笑不笑的模样,说道:“不是我说,蒋家的郎君虽是个痴儿,可是人家老太爷那是当过官老爷的,掌家老爷也是有眼见儿的,你便是贼上人家蒋氏的郎君,人家还不一定能瞧上你呢。”
叶宁微微蹙眉,说道:“这些便不必你操心了。”
叶宁是个直男,好不容易从末世来到这山清水秀的小村子,一点子也不想谈情说爱,更不想什么劳什子的嫁人,不如种种地,做些可口的吃食。往日在末世,资源匮乏,叶宁便是有一身好的厨艺,也是没有用武之地的,而这里不同。
叶母焦急的转磨:“他爹,要不还是你跑一趟周家,低下头来给人赔个不是,说拢说拢?周家不嫌弃宁哥儿,这样的亲事,打着灯笼也寻不到了!”
叶父要面子,黑着脸不言语,又怕丢面子,又怕丢婚事,最后憋出一句:“今儿个周家大郎还在气头上,明日再去。”
翌日一大清早,叶父刚想出门去周家说拢,推开满是倒刺的木门,正好看到周大郎站在他们家院子门口。
不等叶父脸上挂着低三下四的笑容,一个尖锐的嗓音抛过来:“哎呦喂,快看看啊!叶家人可出来了!”
是昨儿个来说亲的媒人,她换上一张尖酸刻薄的脸孔,与昨日判若两人,冷笑连连:“叶家可真是了不得,我说媒三十年,从没有说不拢的亲事,从未见过眼界这么高的哥儿!宁哥儿就是不一样啊,连周家都看不上!人家周大郎巴巴的送上五亩田地,宁哥儿看也不看一眼,还嫌弃上了!”
媒人可是村里有头有脸的,但凡是成婚,基本都是她牵线搭桥,周家成婚她自然要张罗着。可是昨日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婚事黄了,岂不是打了媒人的脸面儿?
那媒人不识字儿,也不认得卖身契还是卖田契,只知晓自己不能砸了招牌,因而这一大早上的,便来叶家的门口搬弄是非,说三道四。
周家大郎拉着媒人,看似是在劝说,一脸的为难,分明却是在装可怜:“快别这么说,人家宁哥儿怕是看我不上,那我也没有法子啊!”
村里都是好事儿的人,人群渐渐围拢上来,对着叶家指指点点:“昨儿的亲事没成?”
“宁儿哥看不上周家大郎?若是放在以前,宁哥儿天仙般的模样,便是嫁到县城里去,给有头有脸的人做夫郎,那也是应该的,可惜……他如今坏了身子,还挑三拣四呢?”
“听说周家准备拿出五亩田地送给宁哥儿,宁哥儿竟看不上?五亩啊!”
周家大郎活似一个被欺负了去的小媳妇,装可怜上瘾:“是我一厢情愿,惹恼了宁哥儿,也不赖旁人。”
媒人越说越是气恼,仿佛气氛到了,不多说几句都对不起自己个儿,扯着嗓子嚷嚷:“哎呦喂——我可是头一次看到,田契放在面前,人家宁哥儿看都不看一眼的!清高的浑似个神仙呦——”
吱呀——
紧闭的屋门被推开,叶宁一袭朴素的衣裳,慢条斯理的走出来。分明与众人穿的都是差不离,只他一领衣衫看起来与众不同,简朴也变成了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之气。
叶父看到叶宁,勃然大怒:“你怎么还有脸出来?滚回去,还不够难看么!”
叶宁却气定神闲,说道:“阿爹别忙着生气,正好乡里乡亲都在,既然周家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把事情做到这个绝路上,阿爹若是吃下哑巴亏,岂不是平白丢了面子,叫人家戳后脊梁?”
叶宁虽刚到这里不久,已然吃准了摸透了叶父的脾气,叶父最怕的就是没有脸面,把脸子看得比里子更重要,完全是打肿脸充胖子的典范。
果不其然,他这么一说,叶父便不开口了,只是无比羞愧的垂着头,不断唉声叹气。
叶宁看向媒人和周家大郎,问道:“我想问问周大郎,昨日你带来的,到底是田契,还是卖身契?”
周大虎眼珠子狂转,梗着脖子腆着肚子:“自然、自然是田契,什么卖身契?”
他却打了一个磕巴。
叶宁微微一笑,从袖囊中抽出一张纸,轻轻一抖展示在众人面前。幸而他昨日留了一个心眼儿,在混乱之中将卖身契收入袖中,今日才能拿出来与周家对峙,否则周家矢口否认,这哑巴亏吃也要吃,不吃也要吃了。
“这……”周大虎没想到叶宁收着这张卖身契,想要去抢,叶宁早有防备,向后撤了一步。
别看叶宁身条儿纤细,仿佛村口柔弱的杨柳,细腰不盈一握,大腿恨不能还没有周家大郎半个胳膊粗,但叶宁是在末世混迹之人,巧劲与灵动,一样都不缺。
叶宁转头对媒人说:“你来仔细看看,周家大郎昨日带来的田契,可是这一张?”
媒人不识字儿,看来周家大郎也未曾提前与她通气儿,媒人分辨了一眼,笃定的叫道:“是!就是这张!没错儿!我识得!大家伙儿都来看看啊,人家周大郎都带着田契来了,宁哥儿还看不上呢!”
叶宁又是一笑:“有你这句话,我便安心多了。”
周大郎狠狠擦着冷汗,这炎炎夏日,他竟是出了一头凉森森的汗珠子,滚滚的顺着面颊往下淌,后背的衣衫已经湿透了一片。
叶宁又说道:“这份书契,根本不是什么田契,而是卖身契!”
“怎么又变成卖身契了呢?”村民们交头接耳,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
叶宁收敛了所有的笑容:“这上面白纸黑字,写着我叶家平白欠周家三百贯财币,无力偿还,因而将长儿叶宁出卖与周家。各位乡里乡亲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想请问,你们何时看见我叶家,欠周家三百贯财币了?”
村民们的议论声此起彼伏,三百贯啊,青田村除了蒋家,谁能一口气拿出三百贯财币?那可是天文数字,村夫们一辈子想都不敢想的。
媒人冷笑:“平日也不见宁哥儿你读书识字,你说卖身契,便是卖身契了?”
周大郎可算是憋出一句:“是、是啊!我这好心当成驴肝肺,便算宁哥儿你看我不上,也不必……也不必如此糟践我的心意啊!”
叶宁展了展纸张:“书契就在此处,媒人可以作证,正是周大郎带来的书契,那便找个识文断字的,来辨一辨。”
正说话间,后排的村夫抛了一个尖儿:“哎呦,这不是章家三郎么!”
“章家三郎会识字,他可是远近最有学问的,快叫他来看看!”
人群自动排开一条道,一个年轻男子从后面走过来,他显然是刚到,背上背着书篓子,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
章知远走过来,一身文生的打扮,衣裳洗得褪色发旧,却十足的一丝不苟,从头到尾透露着书呆子的气息。
“表舅!”章知远对叶父道:“这是怎么了?”
原来章知远是叶宁的远房表兄,想要上京去考功名,可惜家里遭了难,没有什么盘缠,路过青田村,叶父知晓章知远有些本事儿,便收留他住了两日,打算等章知远发达了好报答自己个儿。
章知远为人正派,别看来到村子里的日子不多,但一直很热心,但凡有人家想写家书,或者立字据,章知远都会帮忙,且不收一个子儿,因而口碑甚佳。
叶宁头一次见这个表哥,但并未露出什么端倪,将书契交给章知远。
章知远接过来,好事儿的村民催促:“如何,章家三郎,这是什么书契?到底是卖身契,还是卖田契?”
章知远只是看了一眼,双眉下压,满脸怒火,连带着纸张也哗啦啦作响,义正辞严的呵斥:“周家郎君,你们在青田村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竟用卖身契混做卖田契,平白来欺辱人!”
“什么?还真是卖身契?”
“哎呦喂,周家大郎老实巴交的……看不出来啊。”
媒人登时怂了,她不信叶宁会识文断字,总不能不信章知远罢?连忙往后稍了几步,也不言语了,也不掺合了。
周家大郎一面擦汗,一面狡辩:“你……你是宁哥儿的表兄,你自然会睁着眼睛说瞎话!”
章知远抬手,做出将叶宁护在身后的动作,俨然一身文人的正气,说道:“我章知远,读的是圣贤书,尊的是圣贤道,绝不打诳语,若你以为我是宁哥儿的表兄,不相信我也好。村北的蒋家,书香门第,你可相信了?”
“学生不才,在蒋家谋了一个文书,为蒋家郎君做伴读,今日便可去请蒋家老太爷帮忙辨一辨,断一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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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