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男也要做夫郎么?》 第1章 第 1 章 闰六月的日子,正值最热的时节。 村头一排大柳树,低低的垂着枝桠。昨夜下过一场雨,兴许是雨水没有下透,不见一丁点儿的风,朝阳慢慢从山的背面爬起来,蒸腾着水露与雾气,愈发闷热,浑似个热火朝天的笼屉。 几根圆木垒成的小木桥,横跨在水村的河流之上,木心被闷热的天气浸湿,边角延展着绿油油的苔藓,冒出几多白生生的小蘑菇。 吱呀、吱呀—— 桥板晃晃悠悠,发出轻微的踩踏声。四五个农妇越过小木桥,趁着日头尚早,热气还未完全蒸腾起来,蹲在河边浣洗衣裳。 年轻的农妇掖着裙角,拢着袖子,露出浑圆的手臂,勾勒着风韵的臀线,将衣裳放在捣衣石上,用棒槌捶捣着,成群嬉笑着。路过的村夫难免多看两眼,双眼直勾勾的拔不回神,很快便被自家人揪着耳朵带走。 “今儿可是周大郎上叶家提亲的日子?” “叶宁不知上辈子积攒了多少福报,竟修来了这一世的福气,周家可是咱村里顶顶富裕的,家里养了那么多头猪,想给周家大郎说亲的都踏破门槛儿了,偏偏人家周家大郎,只看上了叶家的宁哥儿!” “人家宁哥儿生得俊俏,那身条儿,那脸蛋儿,是旁人比不得的。周大郎有钱使,宁哥儿有脸面,倒是也相配。” “不过我听说,宁哥儿去年数九寒天掉进了冰窟窿,落下了病根儿,以后怕是……” “嘘!这是能说的么?别浑说。” “人家周家大郎不嫌弃,你咸吃萝卜淡操心。周家大郎对宁哥儿可是痴情的紧,今儿个亲自上门,还想将五亩田地提前过给宁哥儿,当做成婚前的诚意。五亩,足足五亩!这会子怕是要签田契了。” 跨过小木桥,穿过葫芦形的小水村,叶家的院子便坐落在水村的最尽头,一间大主屋,左右是几间偏房,用木篱笆圈着一片土路。 屋檐下挂着舍不得食的腊肉,逢年过节用打磨得锋利的大菜刀轻轻片一刀,只取薄薄的一片儿,如今这腊肉也只受了表皮伤;墙边晒着笋干与菇子,今年的天气过于湿热,皱巴巴的干子打直了条儿,愈发的回潮了;并着几只母鸡,拖着脏兮兮的杂毛溜达着,从叶宁面前闲庭信步的经过…… 叶宁看着这小院儿,缓缓眨了眨双眼,这里不是他熟悉的末世,绿树成荫,不缺粮不缺水,没有污染没有变异,完全是叶宁梦寐以求的世外桃源。 然而…… “宁哥儿!”一个中年妇人从正屋中探头,抬手招呼:“发什么呆,杵那里做什么?快进屋儿来,周家大郎都来提亲了!” 妇人见他不动弹,拽住叶宁的手臂扯着他进了正屋,转脸对打扮体面的男子笑盈盈:“周家大郎,哎呦,叫你见笑了,最近天气闷热,宁哥儿身子不好,来得有些慢了。” 一旁的媒人忙说道:“瞧瞧!看看!宁哥儿就是好样貌,与周家大郎顶顶相配,若叫我说,宁哥儿嫁到周家做夫郎,那就等着享福喽!” 夫郎?嫁? 叶宁的脑海中充斥着许多不属于他的记忆,这里并非是叶宁熟悉的末世,而是一本种田文。叶宁乃是一个小小的路人甲,与主角根本挨不着边,在这本文中,叶宁是“哥儿”,也就是可以嫁人的夫郎,男人不只可以嫁给男人,甚至还可以生孩子…… 笔杆条直的直男叶宁脖颈一紧,不过瞬息之间他又松了一口气。原身在叶家是老大,他还有两个弟弟,二弟叶珠也是哥儿,三弟才是正经的男郎,因为叶珠生得普普通通,不及叶宁一半的俊俏,所以周家大郎只看上了叶宁,并不多瞧叶珠一眼,叶珠心生嫉妒,将原身推入数九寒天的冰窟窿。 原身虽然被救上来,身子却受了寒,留下极严重的病根儿,大夫说了,从今往后是万万无法孕育子嗣了。一个哥儿,不能生孩子,这可是天大的笑话,原身因为受不得这份屈辱,一日病过一日,便这样不行了。 叶宁与原身同名同姓,模样身量亦是一模一样,正巧便穿了过来,顶替了郁郁而终的原身。 不能生孩子?叶宁不着痕迹的松出一口气,对于直男来说,简直便是天大的好事儿。 周家大郎一身的膘儿,脸上顶着一颗泛着油光的媒婆痣,小小的老鼠眼,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叶宁,似是在相看一块猪肉,或者挑选一只羊腿,总之不像是在打量一个人,末了满意的点点头,还搓了搓留长小手指甲的手掌。 媒人殷勤的说道:“周家大郎对你们宁哥儿啊,真真儿是痴情,从不嫌弃了你们宁哥儿……” 她说着,往叶宁平坦的小腹看了一眼,暗指叶宁不能生育。 “是是是!”叶父叶母频频点头,甚至弓着背,探着脖子,姿态放得很低:“咱们也知晓,宁哥儿这病……实在……实在唉……” 叶母连忙道:“是咱们宁哥儿不中用,往后周家大郎若是……若是想要个孩子,咱宁哥儿是绝不会阻拦的,宁哥儿最是贤惠大方了。” 叶宁终于开口了,淡淡的道:“若是你们为难,这亲事不成也可。” 身为一个直男,怎么可以做夫郎?亲事不成才是称了叶宁的心意。 他的话音一落地,所有人刷的侧目过来,叶父叶母一脸天塌地陷的表情,二弟叶珠瞪大眼睛欣喜万分,周家大郎不敢置信,媒人则是万分糊涂。 叶宁爱见周家大郎的事情,整个村子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在这个村子里,除了村角顶北头儿的蒋家,也就数周家最为富贵,一辈子不愁吃不愁穿,周家大郎虽是胖了一些,但这年头多得是人吃不上饭,长膘儿才是富贵相,男郎胖一些也没什么,更便宜讨夫郎。不知多少人挤破头想要嫁给周家大郎,若不是叶宁生得俊俏标志,周家才不会让自己的大儿子娶一个病秧子回家,绝不会点这个头。 一向上赶着倒贴的叶宁,突然改了口,态度折箩一个底朝天,岂能不让人惊讶? “你这浑人!”叶母尖叫:“你在说什么啊!撒呓挣没睡醒么?” 叶父同样滔天巨怒,好像叶宁说了什么人神共愤天理不容的话儿,跺脚呵斥:“长辈说话,哪里有你开口的份儿?我们叶家怎么养出你这个没规没据的哥儿!” 媒人见场面尴尬,连忙打圆场:“哎呦呦,天气太热了,方才怕是宁儿哥说岔劈了,他不是那个意思,哪里有哥儿不想嫁做夫郎的,对罢?” 媒人根本不给叶宁回答的机会,一打叠的又道:“咱们周家大郎为了娶宁哥儿,那可真是尽心尽力,还打算先将五亩肥田,在成婚之前过给宁哥儿呢!今儿个过来,就是叫上宁哥儿亲自去看田的,如是宁哥儿看了满意,咱们就把田契签了,这婚事也算成了!” 叶父叶母的眼睛锃亮锃亮,反射着贪婪的光芒,杵着叶宁道:“宁哥儿,还不快跟周家大郎去看田地,去啊,别使性子,这是由得你使性子的时候么?” 叶父讨好的说道:“周家大郎,这看田……宁哥儿也不懂,我跟着一道去可好?” 周家大郎小小的黑眼球晃了晃,支吾道:“这好不好的,左右都是给宁哥儿的田,只要他看对眼儿,不就成了么?再者说了,往后啊,周家的田,还不都是宁哥儿的田?” “是是!哈哈……是是是!”叶父眉开眼笑,瞬间被糊弄过去。 叶宁却没有那般好糊弄,周家大郎支支吾吾,只叫自己一个人去看田,加之在书中周家本就不是什么善茬儿,谁知他们想做什么?叶宁又不是一个恋爱脑,自然要提防一二。 叶宁是穿书而来之人,脑海中大体有整个故事的情节。原身并不是主角,按照剧情发展,嫁给周家大郎之后,被骗签了身契,周家腻歪了原身,便将他发卖出去,辗转流离,不得善终。 周家绝不是良配,再者,身为一个直男,叶宁也绝不想嫁给男子。 叶宁心中抵触,但并没有贸然立刻道破,叶父叶母恨不能上赶着巴结周家,在他们心中,周家便是活菩萨,好心收留他儿子这个“破烂货”,直接道破对叶宁根本没有好处。 叶宁瞥了一眼外面的日头,道:“外面天儿太热了,先别忙着看田,不如先看看田契罢?” “田契……”周家大郎的表情显然又僵硬了一下,眼珠子习惯性的晃动,这才从袖囊中掏出田契,一张田契展了半天,磨磨唧唧的展开来放在木桌上,道:“也好也好,那先看看田契罢。” 村子里没有几个识字儿的,一般立田契,或者分家等等,都要去县城里寻个能识文断字儿的来,周家家里倒是豢养着几个文书,平日里算算账,写写书契。 媒人欢喜的惊叫:“快看啊,田契!哎呦喂,周家大郎可真是大方,五亩田地呦喂!别说往后你们珠哥儿出嫁有着落了,便是说老小,长大了娶夫郎娶媳妇儿,这也是本钱呐,对不对?” “嗤……”叶宁却笑了出来,他的脸蛋瘦弱,下巴微尖,却不显刻薄,反而是标准的美人鹅蛋脸,笑起来白皙的面颊透露着淡淡殷红,多了几抹灵动,周家大郎瞬间痴了眼睛,心里腾腾乱跳,像踹了一只大扑棱蛾子。 他却不知,叶宁的笑意是冷笑,是嘲笑,是哂笑。 叶宁圆润的指甲点着书契:“周家大郎,这是什么字儿?” 周家大郎虽不识得太多字儿,但书契上的笔墨他还是识得的。额角微微发汗,显然心虚,找了会儿底气才回答:“这是田,对,田。” 叶宁又指着第二个字:“那这字一定是‘契’了?” 周家大郎哈哈一笑:“对对对,是契,田契嘛,自然是契。” 叶宁的笑容慢慢冷下来,在他的脸面凝结出一层冰霜:“既然是田契,那这第三个字儿,又是什么?” 田契的抬头只有两个字,而这份书契的抬头却是三个字。周家大郎欺负叶家没有一个能识文断字之人,因而睁着眼睛说瞎话。 按照周家大郎的本意,今日上门说些好听的话,先把叶宁独自诓骗出来,等生米煮成熟饭,叶宁失了身子吃了哑巴亏,再将卖身契当做田契,哄骗叶宁签下,届时田是周家的,人也是周家的,叶宁只能任由周家大郎为所欲为。 周家大郎掏出来的哪里是田契,分明是一纸——卖身契。 [猫爪]新文,开坑~ 原本打算先开另一本,但存稿总是修不好,感觉不满意,等我再改改。 这本没有提前开过预收,水灵灵的新文,请大家点点收藏!收藏超级重要。 [猫爪]再推推我的其他预收文《吸血鬼也要种田么?》 林诺是一位富有的吸血鬼伯爵,从未因金钱而失眠,直到他穿越到一个废土幸存者的身上。 这里是千年后的废土世界。 伯爵大人的古堡变成了私人博物馆, 开满玫瑰的浪漫花园现在种满了紫色胡萝卜, 一群人未经主人允许组团参观着他的家, 一群人疯狂的竞拍着他的牙刷和漱口杯。 所有的财富都不再属于他, 吸血鬼伯爵大人还多了一个牙疼的毛病, 只是喝口凉水,他尖尖的小虎牙都会隐隐作痛。 一只白色变异蝙蝠倒挂在树枝上。 “先生,想要治好您的牙疼吗?想要夺回您的牙刷和古堡吗?想要恢复您富有又浪漫的生活吗?” “或许您急需一个系统帮忙。” “伯爵复仇系统(种田版)很荣幸为您服务。” 等等,高贵的吸血鬼也要种田吗? 伯爵大人对肮脏的泥土过敏, 他的红底皮鞋不可以沾水, 锄头木柄上的小刺还会划伤他的手指。 为了能在下午茶时间优雅的品尝一杯美味的O型血,伯爵大人拿起锄头:“种田系统的第一个任务是什么?” 任务1:种植一片大蒜! 再等等,你让吸血鬼种大蒜? * 不久之后…… 这片被侵蚀被污染的破败土地上种出了无数大蒜,还有吸血鬼伯爵先生最爱的浪漫玫瑰。 林诺敲开一位坏蛋的家门,十七区的最强首领。 就是他霸占了原本属于林诺的古堡,甚至想把吸血鬼伯爵的棺材改造成酒柜。冷酷强势,且品味低下! “这些是买下古堡的金币和资源。现在这里属于我,请你立刻搬出去。” 坏蛋先生:“这里本来就属于你,只要你愿意,这里将是我们婚后的新家。”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周家大郎分明欺负叶家人都是睁眼瞎,用一份卖身契充当田契! 被叶宁这样一问,周家大郎含糊的说道:“这……这……我方才看错了,这第一个字儿,不是田,是卖,这是卖田契,是了,卖田契!” 媒人显然也是不识字儿的,不知所以然,最擅长的便是暖场子,扯着嗓子笑起来:“哎呀,宁哥儿也真是的,卖田契和田契,不都是一个样儿嘛?何必如此斤斤计较呢,周家大郎都要送你五亩田地了,这痴情天可鉴地可表!天底下的夫郎啊,都要羡煞死你!” “就是。”叶母使劲杵着叶宁,咬着后槽牙低声道:“这节骨眼儿上,你犯什么混?” 叶宁指着那书契,一个字一个字逐个儿的读出来,他的嗓音清透,如清泉流水,声音不大,却叫在场每一个人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青田村人氏叶放牛佬欠青田村人氏周大虎钱三百贯,无力偿还,自愿出卖长儿叶宁,抵当于周家,立契画押。” 叶放牛佬指的自然是叶父了,叶父姓叶,但他本身并没有名字,因年轻的时候给人家放牛,旁人都管他叫放牛佬。 叶父叶母迷茫的对视一眼,两个人的脸上写满了空白:“这……三百贯是什么?” “是啊,”叶宁幽幽的问:“敢问周家大郎,我叶家何时欠你们周家三百贯钱?” 周大郎见了鬼一般瞪着眼珠子,看一眼卖身契,看一眼叶宁,眼神弹球似的来回跳,不敢置信叶宁竟然识字儿,书契上的字念得一个不差。 叶家自然不欠周家任何财币,更何况,青田村是个小地方,叶家又是小门小户,一辈子都用不了三百贯钱,凭何要管周家借这个银钱?完全没有这个理儿。 “那个……”周家大郎支支吾吾,措手不及,无论是思维还是反应,都没有叶宁迅捷,是完全跟不上的。 叶宁已然再次开口,冷冷的说道:“按照大梁律,私自买卖良家民,可是犯法的。” 叶宁堪堪穿来,其实根本不熟悉大梁的律法,左右很多朝代都是禁止买卖人口的,且周家大郎明显心虚得紧,叶宁也只是诈一诈他,镇住场子,一切都好说了。 “我叶家虽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但好歹也是良民,一不是奴籍,二不在贱籍,”叶宁的言辞条理清晰,镇定自若,继续说道:“周家大郎如此哄骗,以卖身契诈做田契,难道便不怕闹到官衙?届时打了板子受些皮肉之苦是小,整个青田村,乃至整个县城,怕是都要听说周家的大名了。” 汗水从周大虎的额角滚落下来,滑过油腻腻的媒婆痣,在炎热的夏日里,甚至蒸腾起一股汗臭味儿,一时间他根本开不得口,实在不知一向低眉顺眼没有主见的宁哥儿,怎么突然转了性子,变得如此伶俐。 周大虎还未想到狡辩的词儿,叶父叶母倒是向着周家说话了,叶母挤出干笑:“不、不能罢?咱有什么好骗的,家里也就剩下这几只母鸡下蛋,那两块田,拢共结不出多少粮食,也没什么值得的东西,周家是大门大户,犯不上,犯不上。” 叶父也说道:“是啊,这就是卖田契罢。” 叶宁险些被他们气笑,也不着恼,慢条斯理的道:“若是爹娘觉得这是田契,那便画押罢。只是一点子,这字据一签便是欠了三百贯的钱币,上面也没写清楚卖儿能偿还几成,是都抵偿,亦或者只是抵偿利息,回头若是周家仍然管你们要债,那也是人家的本事了。” 叶父叶母登时犹豫了,三百贯,那可是足足三百贯!平头人家哪里见过这么多财币,那得用多少辆驴车来拉?一辆驴车都是拉不完的,车板子都要被压塌! 叶父搓着裤腿儿,叶母搓着围裙,两个人不言语了。 媒人立在地上当木桩子,尴尬万分的说道:“这……这事儿闹的,周家大郎你说句话啊,想必是宁哥儿看叉劈了,人家周家也是咱青田村有头有脸的,怎么会骗你一个哥儿呐?” 叶宁轻笑一声:“甚好,那便拿着这份书契,找个会识文断字儿的,看看是谁看走了眼?” 周大虎此时已经撑不住了,他本以为哄骗叶宁不过是手到擒来之事,哪知却如此棘手,到嘴的鸭子飞了不说,还被叮了一头的包。 周大虎也不理会媒人,尿急一般道:“哎呦,我……我肚子疼,今儿个先回了。” 他垂着头,不与任何人对视,弯腰抱着挺起来的肚子,一溜儿烟便往外跑。 “哎!周家大郎!周大郎——” 媒人被撂在原地,不尴不尬的,挥手垫着脚直叫,可是周大虎浑似一个聋子,充耳不闻,跑得比谁都快。 “这……这叫什么事儿呢,那我也先回了,先回了,甭送了,甭送了……” 周大虎和媒人跑得风风火火,叶宁不着痕迹的垂目看了一眼木桌上的卖身契,快速拢入袖中,若是以后周家找后账,也有个凭证以备不时之需。 “诶?诶——”叶母追了几步,抢到院子里,周大郎和媒人已然跑得没影儿,只剩下满院子惊飞的鸡毛,和上蹿下跳的母鸡。 “哎呦喂!”叶母捶着腿,拉长声音喊着:“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好端端一门亲事!周家!周家是什么门户,泼天的富贵啊,你这生来便是讨债的哥儿,却把这么好的喜事砸了,周家若不来说亲,我看你以后怎么办!” 叶珠在一旁添油加醋:“是呢,周家上门说亲可是大事儿,全村的人恨不能都听说了,指定在热火朝天的议论呢,若是周家再也不来说亲,那宁哥儿岂不成了二嫁的弃夫了,这可真是……可怜儿了我宁哥儿。” “他可怜?”叶父被拱了火气,颤抖的指着叶宁的鼻子尖儿:“你看看自己做的好事!我叶家不是什么大门大户,也是要脸面的,我这一辈子,不争吃食,争得便是这一口气!还能为什么?不就是为了把你们两个哥儿许个好人家,给你三弟寻个好夫郎么?周家若是不再上门,我看你以后如何嫁出去,还有什么人敢要你这个棘手货!” 叶宁算是听明白了,叶父叶母并不是不知晓那张田契是假的,他们心里头清楚着呢。他们不签卖身契,不是舍不得叶宁,而是害怕真的欠下三百贯,若是能用叶宁一个无法生育的哥儿,换取与周家的结亲,他们心里头乐意着呢,欢喜着呢。 叶宁生存在末世,看惯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饿极了易子而食的事情并不只发生在古代,叶宁本不相信这些情啊爱啊,因而他心里并没有多少期盼,自然对叶父叶母也没有多少失望。 面对全家人的指责,叶宁只是平静的点破:“看来爹娘是因为没有将我卖出一个好价钱而着恼。” “你!你……”叶父气得要用拐杖去打叶宁,大喊着:“你这孽种,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叶父最要脸面,被叶宁一句戳破,脸皮烧得慌,比伏天的石砖路还要滚烫,自然恼羞成怒。 叶珠酸溜溜的笑:“便算是真的卖身契,那又能怎么样呢?左右进了周家的门,便都是周家的夫郎了,别人想上赶着卖给周家,周家还看不上呢!周家能看上你——” 叶珠上下打量叶宁,嫌弃的目光拢在他的腹部上,又道:“也是你的福分了,还挑三拣四起来,不是我说,宁哥儿你也就仗着这脸蛋,这身条儿了,你……” 按照书中所写,叶珠一心想要嫁入富贵人家,周家自是叶珠的首选。奈何周大虎乃是贪色之人,看不上叶珠平平无奇的样貌与身段,叶珠怀恨在心,便趁着旁人不注意,将原身推入冰窟窿中。 叶宁本不想与他计较,对于其他夫郎来说,无法生育乃是天塌地陷的丑事儿,恨不能比扒灰苟且还要难堪,但对于笔杆条直的叶宁来说,叶珠倒是“干了一件好事儿”。奈何叶珠咄咄逼人,总是撺掇拱火,若叶宁今日镇不住这个场面,叶珠倒以为他是个好欺辱的,往后的日子岂不是要爬到头上作威作福? 叶宁凉丝丝的看了一眼叶珠,叶珠也不知怎么的,刻薄的言词还未说完,后面还有一箩筐等着编排,登时说不出口来,全都卡在嗓子里,只是被这样看了一眼,腿肚子莫名转筋,不敢再言语了。 叶宁笃定的道:“我是怎么掉入冰窟窿的,我的身子是怎么落下病根儿的,别人不知晓,我却想问一问你。” 叶珠心虚,被他追问的后退了好几步,躲在叶母身后,怎么可能承认:“我怎知晓为什么?谁知你到底是掉入了冰窟窿,还是做了什么败坏的事情,坏了自己的身子?” 哒哒哒,一个小豆包从里屋儿跑出来,是叶家的老三。 小豆包抻着脖子,藏在门板后面,怯生生的道:“我……我看见了,是珠哥儿将宁哥儿推下冰窟窿的。” “什么?!”叶母高叫,回头去看叶珠。叶宁生得俊俏标志,要是个“完整”的哥儿,必然能嫁得风光体面,也是给叶家长脸了,叶母乍一听这话,岂能不着急? 叶珠拔高声音呵斥:“浑说什么?小娃懂得什么,这没有你的事儿,快回去!” 叶父只是将大门快速关起来:“都嚷什么?嚷什么?这是好听的事情么?若是叫乡里乡亲的听去了,岂不是要耻笑我们家?” 叶父要脸面,叶宁不能生育已然足够丢人,若是再传出是自家人坑害的,足够村子里茶余饭后调笑整整一年了,他可丢不起这个人! 比起叶宁身子上的苦痛,叶父的脸面显然更加重要。 叶宁趁着叶父关门的光景,走到叶珠身边,低声对叶珠耳语:“我的身子是怎么回事,你心里头清楚,爹娘要脸面,但我便另说了,有时候要,有时候不要,必要的时候要,不必要的时候,可要可不要。你害自家人的事情若嚷嚷出去,看看你以后在村子里,是抬着头走路,还是低着头走路。” 往日里都是叶珠阴阳怪气叶宁,叶宁嘴巴笨,又是窝囊的受气包,关键时刻打三棒子都憋不出一个字儿了,今日却愈发的凌厉起来,好似刚开春尚未融化的冰凌子,又寒又刺。 叶珠可不知晓,叶宁已然换了瓤子,那是在末世挣扎之人,如何能是一个软弱可欺,任由他搓扁了揉圆了的软包子? 叶珠被捏住了短处一时不敢说话,叶宁幽幽的问:“听明白了么?” 叶珠只好缩着肩膀点头:“听明白了。” 叶宁环视了一眼众人,落下结论:“周家谁想嫁谁嫁,我断不会嫁。” 叶珠方才吓得瑟瑟发抖,这会子肩膀还在颤抖,眼睛里却迸发出兴奋的光芒,小声道:“宁儿哥说真的?周家可是咱青田村响当当的门户了,宁哥儿心气如此之高,连周家都看不上眼?” “怎么,难不成……是想嫁到蒋家?” 第3章 第 3 章 若论起青田村,蒋家绝对是第一大门大户,别看周家人在村子里横着走,却决计无法与蒋家比拟,那是拍马都赶不上的。 原因无他,周家是靠养猪、压榨佃户发迹的暴发户,而蒋家则是青田村绝无仅有的书香门第,朱门高户。 蒋家的老太爷是个读书人,曾经也在仕途里滚过一遭,听闻蒋家老太爷与前任丞相爷乃是至交好友,一起吃过酒对过对子,那可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然生不逢时,当年阉党乱政,十宦专权,连皇帝都成了提倡者手中的傀儡摆设,蒋家老太爷因着不愿与阉党同流合污,干脆辞官挂印,带着一家还乡,回到这山清水秀,世外桃源一般的青田村。 回乡隐居之后,蒋家老太爷立下了家门规矩,凡是蒋家之后,无论男女,均不得入仕。因而这些缘故,如今蒋家的掌家老爷,虽满腹诗书经论,却不曾入仕,只是在乡野做些生意。 蒋家一门富贵,又是诗书人家,与朴实的青田村几乎格格不入,平日里行事十足低调,不如周家阵仗大会来事儿,在村子里并没有太多茶余饭后的谈资。唯独…… 蒋家老太爷唯一的独孙,掌家老爷唯一的独子——蒋长信。此子可是村民口中津津乐道,乐此不疲的人物。 原因无他,蒋家少爷是个心智不全的傻子! 蒋家老爷有文化,给儿子起了这么一个文质彬彬,雅致矜贵的名字。蒋长信如今已然快要双十的年岁,身量高大,肩宽腰窄,远远看去,好一个英挺俊美的青年才俊,偏偏他从小遭了病,害了脑子,长到这般大浑似不懂事儿一般。 也正是如此,蒋家在青田村的门第如此之高,独子却迟迟未有成婚。 叶珠的笑容嘲讽,但碍于叶宁的变化,也不敢表露的太过离谱儿,一脸要笑不笑的模样,说道:“不是我说,蒋家的郎君虽是个痴儿,可是人家老太爷那是当过官老爷的,掌家老爷也是有眼见儿的,你便是贼上人家蒋氏的郎君,人家还不一定能瞧上你呢。” 叶宁微微蹙眉,说道:“这些便不必你操心了。” 叶宁是个直男,好不容易从末世来到这山清水秀的小村子,一点子也不想谈情说爱,更不想什么劳什子的嫁人,不如种种地,做些可口的吃食。往日在末世,资源匮乏,叶宁便是有一身好的厨艺,也是没有用武之地的,而这里不同。 叶母焦急的转磨:“他爹,要不还是你跑一趟周家,低下头来给人赔个不是,说拢说拢?周家不嫌弃宁哥儿,这样的亲事,打着灯笼也寻不到了!” 叶父要面子,黑着脸不言语,又怕丢面子,又怕丢婚事,最后憋出一句:“今儿个周家大郎还在气头上,明日再去。” 翌日一大清早,叶父刚想出门去周家说拢,推开满是倒刺的木门,正好看到周大郎站在他们家院子门口。 不等叶父脸上挂着低三下四的笑容,一个尖锐的嗓音抛过来:“哎呦喂,快看看啊!叶家人可出来了!” 是昨儿个来说亲的媒人,她换上一张尖酸刻薄的脸孔,与昨日判若两人,冷笑连连:“叶家可真是了不得,我说媒三十年,从没有说不拢的亲事,从未见过眼界这么高的哥儿!宁哥儿就是不一样啊,连周家都看不上!人家周大郎巴巴的送上五亩田地,宁哥儿看也不看一眼,还嫌弃上了!” 媒人可是村里有头有脸的,但凡是成婚,基本都是她牵线搭桥,周家成婚她自然要张罗着。可是昨日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婚事黄了,岂不是打了媒人的脸面儿? 那媒人不识字儿,也不认得卖身契还是卖田契,只知晓自己不能砸了招牌,因而这一大早上的,便来叶家的门口搬弄是非,说三道四。 周家大郎拉着媒人,看似是在劝说,一脸的为难,分明却是在装可怜:“快别这么说,人家宁哥儿怕是看我不上,那我也没有法子啊!” 村里都是好事儿的人,人群渐渐围拢上来,对着叶家指指点点:“昨儿的亲事没成?” “宁儿哥看不上周家大郎?若是放在以前,宁哥儿天仙般的模样,便是嫁到县城里去,给有头有脸的人做夫郎,那也是应该的,可惜……他如今坏了身子,还挑三拣四呢?” “听说周家准备拿出五亩田地送给宁哥儿,宁哥儿竟看不上?五亩啊!” 周家大郎活似一个被欺负了去的小媳妇,装可怜上瘾:“是我一厢情愿,惹恼了宁哥儿,也不赖旁人。” 媒人越说越是气恼,仿佛气氛到了,不多说几句都对不起自己个儿,扯着嗓子嚷嚷:“哎呦喂——我可是头一次看到,田契放在面前,人家宁哥儿看都不看一眼的!清高的浑似个神仙呦——” 吱呀—— 紧闭的屋门被推开,叶宁一袭朴素的衣裳,慢条斯理的走出来。分明与众人穿的都是差不离,只他一领衣衫看起来与众不同,简朴也变成了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之气。 叶父看到叶宁,勃然大怒:“你怎么还有脸出来?滚回去,还不够难看么!” 叶宁却气定神闲,说道:“阿爹别忙着生气,正好乡里乡亲都在,既然周家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把事情做到这个绝路上,阿爹若是吃下哑巴亏,岂不是平白丢了面子,叫人家戳后脊梁?” 叶宁虽刚到这里不久,已然吃准了摸透了叶父的脾气,叶父最怕的就是没有脸面,把脸子看得比里子更重要,完全是打肿脸充胖子的典范。 果不其然,他这么一说,叶父便不开口了,只是无比羞愧的垂着头,不断唉声叹气。 叶宁看向媒人和周家大郎,问道:“我想问问周大郎,昨日你带来的,到底是田契,还是卖身契?” 周大虎眼珠子狂转,梗着脖子腆着肚子:“自然、自然是田契,什么卖身契?” 他却打了一个磕巴。 叶宁微微一笑,从袖囊中抽出一张纸,轻轻一抖展示在众人面前。幸而他昨日留了一个心眼儿,在混乱之中将卖身契收入袖中,今日才能拿出来与周家对峙,否则周家矢口否认,这哑巴亏吃也要吃,不吃也要吃了。 “这……”周大虎没想到叶宁收着这张卖身契,想要去抢,叶宁早有防备,向后撤了一步。 别看叶宁身条儿纤细,仿佛村口柔弱的杨柳,细腰不盈一握,大腿恨不能还没有周家大郎半个胳膊粗,但叶宁是在末世混迹之人,巧劲与灵动,一样都不缺。 叶宁转头对媒人说:“你来仔细看看,周家大郎昨日带来的田契,可是这一张?” 媒人不识字儿,看来周家大郎也未曾提前与她通气儿,媒人分辨了一眼,笃定的叫道:“是!就是这张!没错儿!我识得!大家伙儿都来看看啊,人家周大郎都带着田契来了,宁哥儿还看不上呢!” 叶宁又是一笑:“有你这句话,我便安心多了。” 周大郎狠狠擦着冷汗,这炎炎夏日,他竟是出了一头凉森森的汗珠子,滚滚的顺着面颊往下淌,后背的衣衫已经湿透了一片。 叶宁又说道:“这份书契,根本不是什么田契,而是卖身契!” “怎么又变成卖身契了呢?”村民们交头接耳,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 叶宁收敛了所有的笑容:“这上面白纸黑字,写着我叶家平白欠周家三百贯财币,无力偿还,因而将长儿叶宁出卖与周家。各位乡里乡亲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想请问,你们何时看见我叶家,欠周家三百贯财币了?” 村民们的议论声此起彼伏,三百贯啊,青田村除了蒋家,谁能一口气拿出三百贯财币?那可是天文数字,村夫们一辈子想都不敢想的。 媒人冷笑:“平日也不见宁哥儿你读书识字,你说卖身契,便是卖身契了?” 周大郎可算是憋出一句:“是、是啊!我这好心当成驴肝肺,便算宁哥儿你看我不上,也不必……也不必如此糟践我的心意啊!” 叶宁展了展纸张:“书契就在此处,媒人可以作证,正是周大郎带来的书契,那便找个识文断字的,来辨一辨。” 正说话间,后排的村夫抛了一个尖儿:“哎呦,这不是章家三郎么!” “章家三郎会识字,他可是远近最有学问的,快叫他来看看!” 人群自动排开一条道,一个年轻男子从后面走过来,他显然是刚到,背上背着书篓子,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 章知远走过来,一身文生的打扮,衣裳洗得褪色发旧,却十足的一丝不苟,从头到尾透露着书呆子的气息。 “表舅!”章知远对叶父道:“这是怎么了?” 原来章知远是叶宁的远房表兄,想要上京去考功名,可惜家里遭了难,没有什么盘缠,路过青田村,叶父知晓章知远有些本事儿,便收留他住了两日,打算等章知远发达了好报答自己个儿。 章知远为人正派,别看来到村子里的日子不多,但一直很热心,但凡有人家想写家书,或者立字据,章知远都会帮忙,且不收一个子儿,因而口碑甚佳。 叶宁头一次见这个表哥,但并未露出什么端倪,将书契交给章知远。 章知远接过来,好事儿的村民催促:“如何,章家三郎,这是什么书契?到底是卖身契,还是卖田契?” 章知远只是看了一眼,双眉下压,满脸怒火,连带着纸张也哗啦啦作响,义正辞严的呵斥:“周家郎君,你们在青田村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竟用卖身契混做卖田契,平白来欺辱人!” “什么?还真是卖身契?” “哎呦喂,周家大郎老实巴交的……看不出来啊。” 媒人登时怂了,她不信叶宁会识文断字,总不能不信章知远罢?连忙往后稍了几步,也不言语了,也不掺合了。 周家大郎一面擦汗,一面狡辩:“你……你是宁哥儿的表兄,你自然会睁着眼睛说瞎话!” 章知远抬手,做出将叶宁护在身后的动作,俨然一身文人的正气,说道:“我章知远,读的是圣贤书,尊的是圣贤道,绝不打诳语,若你以为我是宁哥儿的表兄,不相信我也好。村北的蒋家,书香门第,你可相信了?” “学生不才,在蒋家谋了一个文书,为蒋家郎君做伴读,今日便可去请蒋家老太爷帮忙辨一辨,断一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