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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四 章

作者:金属条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哭声像永不停歇的背景噪音,持续不断地折磨着神经。这不是现实中的哭喊,而是一种更抽象、更本质的痛苦回响,仿佛整个空间都被浸泡在那种无声的、扭曲的尖叫里。


    宋镇强迫自己忽略那声音,开始系统地观察这个诡异的空间。那双杏仁眼快速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不是漫无目的地看,而是在捕捉光影、结构和异常的细节。


    出口在哪里?没有门,没有窗。这是一个完全封闭的盒子,一个典型的“培根式”空间——被几何线条严格框定,背景是压抑的单色调,将所有焦点都强制性地集中在内部正在发生的恐怖之上。


    她借着手机屏幕散发的光,小心翼翼地走向最近的一张摇篮。只能照亮一小片区域,却让周围的黑暗显得更加浓重且充满未知。摇篮的木质已经腐朽,上面刻着幼稚的云朵图案,但图案的凹槽里,却填满了暗红色的、黏稠的凝固物,像是画家厚涂在画布上,尚未干透的颜料。她用指尖轻轻碰了一下,冰冷,坚硬。是血。


    她强忍着胃部的不适,移开目光,看向不远处的地面。一只脏兮兮的布偶兔子倒在那里,一只玻璃眼珠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另一只则不知所踪。兔子的白色绒毛上,有一片明显的湿痕,颜色比周围的陈年血迹要鲜艳得多。


    是新的。


    宋镇的心猛地一沉。她立刻蹲下身,将手机反扣在地面上,身体紧贴着一个倒地的储物柜,将自己压缩进一个更安全阴影中。


    那个“沙……沙……”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这一次,非常近。


    它从一排摇篮的阴影后缓缓地移动出来。宋镇透过柜子和摇篮之间的缝隙,终于看清了声音的来源。


    那是一个无法用语言准确描述的“东西”。它的身形大致像人,却被暴力地解构和重组,以一种违反人体工学的方式在地上爬行。四肢被拉扯得细长扭曲,如同蜘蛛,关节处向外翻折,每一次移动,都是骨骼与地面摩擦发出的声响。它的身上,似乎挂着许多破烂的布条和婴儿的衣物,像是某种由□□和记忆组成的、怪诞的拼贴。


    而最骇人的,是它的头部。那里没有五官分明的脸,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不断蠕动、收缩的肉团——那正是培根画中反复出现的、处于极度痛苦和狂暴中的、无法名状的肉块。它没有眼睛,没有嘴巴,却仿佛在向整个宇宙发出最凄厉的呐喊。


    宋镇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连呼吸都几乎停止。恐惧像冰水一样浇遍全身,但她的大脑却在急速运转。


    规则说,“它”不喜欢被打扰。声音。


    那个怪物似乎没有视觉,它只是循着那片尖锐凄惨的哭声,在这片被禁锢的舞台上漫无目的地游荡。它爬行的路径很缓慢,也很……笨拙。


    宋镇在极度紧张中迅速握紧拳头,利用痛感来保持安静。


    她静静地看着它爬到了那只布偶兔子旁边,停了下来。肉团一阵蠕动,从中伸出几根细长的、类似触须的东西,卷起了那只兔子。宋镇看见,触须卷走兔子的瞬间,那只兔子仅剩的玻璃眼-珠,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捏得粉碎。


    “它”对任何可能发出声音的东西,都抱有极大的恶意。


    怪物丢下被蹂躏过的兔子,继续朝另一个方向爬去。宋镇等到它爬远,才敢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冷汗已经浸透了她背后的T恤。


    她必须在这场无声的、充满暴力美学的舞台剧中,在哭声停止前找到那个“唯一的摇篮”,同时,还不能发出任何可能吸引那个怪物的声音。


    这游戏,也太硬核了吧!简直就是一场残酷的生存挑战。


    宋镇强迫自己的神经从这片声音的泥沼中拔出。她的画家本能在此刻被恐惧磨砺得无比锋利,那双惯于解构光影的杏仁眼,正以一种近乎冷酷的精确度,扫描着这个地狱般的画卷。


    这个封闭的盒子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气味——是廉价消毒水、霉菌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疾病与绝望的体味。她借着手机微弱的光,小心翼翼地移动。脚下偶尔会踢到一些冰冷的小东西,发出沉闷的“叮当”声。她蹲下身,照亮了其中一个。


    那是一只小小的、边缘已经卷曲的锡碗,旁边还有一把被拧成了麻花的勺子。这不是家庭用品,而是属于某个庞大、冰冷的机构。


    她的光线继续移动,扫过一面潮湿的墙壁。墙皮大片剥落,但在一个角落,有一块泛黄的纸片被湿气牢牢地黏在了墙上。


    是一张英文旧报纸的残片。


    “...The Genius of the Carpathians Hailed as National Hero...”


    日期是 October, 1987。


    喀尔巴阡山的天才?齐奥塞斯库。


    这个名字跳出来的一瞬间,一段尘封在大学美术史课堂角落里的黑暗历史,如同潮水般涌入她的脑海。“法令770”,国营孤儿院,被遗忘的“国家的孩子”……


    就在宋镇沉浸在历史的震惊中时,她没有注意到,她手机的光束在一个地方停留了太久。那束光,就像在黑暗的剧院里突然亮起的打火机,显得格外突兀。


    “沙……沙……沙沙沙!”


    原本缓慢爬行的怪物,声音突然变得急促!它像是被某种东西激怒了,猛地调转方向,细长的四肢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朝着宋镇的方向冲来!骨骼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刮擦声,瞬间撕裂了那片单调的哭声背景。


    宋镇的血瞬间凉了半截。被发现了!


    她来不及多想,猛地收起手机光,转身就跑。恐惧驱使着她的身体,在迷宫般的摇篮阵列中疯狂穿梭。她不敢回头,只能听到身后那越来越近的、令人牙酸的“沙沙”声,以及摇篮被怪物粗暴撞开时发出的木头碎裂声。


    为什么?我没有发出声音!


    她拼命奔跑,大脑在极度的恐惧中反而运转得异常清晰。它不是靠视觉,也不是靠听觉……那是什么?


    慌乱中,她撞倒了一张摇篮,摇篮里滚出一个破旧的皮球。皮球在地上弹了两下,发出“咚、咚”两声轻响。


    就是这两声!


    怪物的速度骤然加快,几乎是扑了过来。宋镇一个狼狈的侧翻,躲进两排摇篮之间的狭窄缝隙里。怪物巨大的身躯从她刚才的位置冲过,它那蠕动的肉团伸出触须,闪电般地卷住那个皮球,在无声中将其捏成了一团碎渣。


    宋镇死死捂住嘴,大气不敢出。她终于明白了。怪物追的不是“声音”,而是“变化”!是任何可能打破这里死寂状态的“行为”!


    她刚才用光照亮报纸,是一种“探寻”行为;她撞倒摇篮,发出的声音是一种“意外”。这些行为都代表着“外界的干预”,代表着“希望”或“改变”的可能性。而这个绝望的集合体,要抹杀一切变量!


    怎么办?不能动,不能发出声音,不能有任何“行为”,否则就是死路一条。可不动,哭声停止时,自己也一样会被抹杀。这是一个死局!


    她蜷缩在缝隙里,听着怪物在不远处徘徊。冷汗浸透了她的后背。她必须找到“唯一的摇篮”,但任何“寻找”的行为都会引来追杀。


    除非……除非有一种行为,是它能够理解,且不会视为敌意的。


    她的目光在黑暗中疯狂搜索,借着怪物偶尔移动时露出的空隙,观察着那些摇篮。千篇一律的云朵、云朵、云朵……突然,在一个角落,她看到了那个与众不同的图案。


    一只用小刀笨拙刻出的、歪歪扭扭的小鸟。


    在这一瞬间,所有的线索都串联了起来。“法令770”、被剥夺个性的孩子、对“变化”的憎恨,以及这个象征着“个性”与“自由”的唯一记号。


    一个疯狂而大胆的计划在她心中形成。


    她深吸一口气,不再躲藏。她缓缓地从摇篮的缝隙中站了起来。


    这个举动立刻吸引了怪物的注意。它停下徘徊,那团肉块无声地转向她,充满了威胁。


    宋镇没有跑。她举起手机,将光束调到最亮,但这一次,她没有照向怪物,也没有照向自己,而是精准地、稳定地,将那束光投向了远处那个刻着小鸟的摇?篮。


    这个动作,同样是一种“行为”,一种“变化”。怪物嘶吼着,四肢并用,疯狂地向她冲来!


    宋镇没有动。她赌上了一切。


    她的行为不是“探索”,不是“意外”,而是一种“回应”。她不是在试图改变这个世界,而是在“承认”这个世界里曾经存在过的、唯一的希望。


    “我看见你了。”


    “我看见你对自由的渴望了。”


    “在这片被编号和遗忘的绝望里,我看见这个独一无二的你了。”


    就在怪物的触须即将碰到她的前一秒,它那狂暴的冲势戛然而止。


    它停在了光束的边缘,那团蠕动的肉块剧烈地颤抖着,仿佛在进行着痛苦的挣扎。


    整个空间的哭声,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怪物没有攻击她,而是缓缓地、僵硬地转过身,朝向那个被光照亮的摇篮。它巨大的身躯开始崩溃,化作无数黑色的微尘,被吸向那只发光的小鸟。


    当宋镇再次睁开眼时,她来到一片纯白之地。她的心脏还在狂跳,手心全是冷汗。而在她的手中,静静地躺着一块刻着小鸟图案的、尚有余温的木片。


    她通关了。在生死的边缘,她读懂了这场悲剧的密码,用“见证”代替了“对抗”,完成了这次惊心动魄的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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