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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第 25 章

作者:藏青盐薄荷奶绿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长平官道。


    一支商队在官道上缓慢地行走,说是商队也不像,这百来人里,有行商旅人,有镖师,高高扬起的镖局大旗在风中猎猎翻滚。远远的,后头还缀了十来个衣衫褴褛的流民,跟着这行人。在这乱世里,这并不少见,路上匪盗横行,有镖局相护,自是更为安全。可不是谁都能请得起镖师的,镖局走一趟也不容易,便将同行的都凑一块,既能壮胆也能挣钱。至于流民,流民跟着他们为的也是图个人多,匪盗不会抢劫他们,都已经是流民了,没什么油水,匪盗瞧不上。他们怕的是路上的流民。时下年景不好,各地天灾战乱不止,洋人欺压中国人,中国人欺负中国人,一团乱象。


    日头渐高,这行人也停在路边略作休整。镖局的镖头叫杨振,他和镖局的兄弟坐在一处就着水囊随意用了两张饼,便和几人起身去巡视了一圈,刚走了几步,就被人叫住了。叫住他的是商队中的一个行商,姓钱,杨振停住脚步,客客气气地叫了声,“钱爷。”


    钱员外坐在树下,几个下人正拿陶罐子熬肉汤,他手里吃的也是喷香的肉饼,热过了,咬开来油汪汪的。他扬下巴示意杨振去看那缩在尾巴的流民,说:“杨镖头,咱们请你护镖,可是给了钱的。”


    “那些人也给了钱?”


    杨振顺着看了过去,开口道:“钱爷,不过就是几个顺路的苦哈哈,他们乐意跟着便跟着吧,也碍不着咱们的事。”


    钱员外皮笑肉不笑,说:“没这样的道理啊,这队里的人都交钱了,怎么他们一个子儿都不用,还能跟咱们一道?”


    “你们虎威镖局什么时候成开善堂的了?”


    杨振眉心皱了皱,说:“钱爷,出门在外,谁没个难处——”


    “嗤,”钱员外道,“这世道谁没难处啊,我没难处?我要没难处请你们做什么?”


    “杨镖头,我这回出门前算了一卦,老神仙说我这一路上沾不得穷酸气,否则要倒大霉的。”


    一旁有个穿翠绿色衣裙的姑娘听不过去了,说:“人家在后头跟着,也没往您跟前凑,您何必跟几个流民过不去?”


    钱员外一听还有人插嘴,那双眼睛扫过去,见是个年轻俊俏的姑娘,登时就笑了,目光往人脸上转了圈,道:“没辙啊,咱不能让他们挡了爷的气运。”


    姑娘气笑了,说:“如你这般为富不仁,上天岂会眷顾你?”


    “怎么说话呢?”钱员外不高兴了,“小姑娘家家的,男人说话有你插嘴的份?你要不乐意,替他们将镖钱交上啊。”


    姑娘正想说话,她身旁两鬓斑驳的老人叫了句“小姐”,摇了摇头,姑娘咬咬嘴唇,只得作罢。


    钱员外冷笑道:“不做好人了?”


    “合着不过是口头善人,”钱员外对杨振说,“杨镖头,咱眼里就见不得那些脏兮兮的难民,他们要蹭这趟镖,成,我们交多少钱,他们也交多少钱。”


    “一视同仁。”


    杨振面色不虞,想起这钱员外的难缠性子,半晌,还是转身大步朝队伍尾巴后走了过去。


    不知杨振和那伙流民说了什么,再出发时,翠绿色衣裙的姑娘下意识地探出窗外回头看了眼,就见那些人大都伸着头望着他们,只有一道瘦削单薄的身影跟在他们身后。隔得远,姑娘瞧不起对方的脸,只觉这人孑然一身,清瘦如一杆翠竹。


    钱员外大着声音道:“怎么还有一个跟着?”


    杨振道:“他给了钱。”


    钱员外哑然,嘴里嘀咕了几句,到底是不再说话了。


    翠绿色衣裙姑娘对身旁的老者道:“这钱员外果真如镇上人所言,讨厌得很。”


    老者无可奈何地一笑,说:“小姐,咱们现在是在外头,一切要小心。”


    姑娘叹了口气,应下声,老者又道:“等到了遂阳,见着未来姑爷就都好了。”


    翠绿色衣裙的姑娘听见“未来姑爷”那几字,恍了一下神,轻声道:“于伯,真的会好吗?”


    于伯道:“会的,宋家和咱们家是世交,你与宋少爷也是打小订下的婚事。若非三年前老爷离世……”他顿了顿,说,“这也是老爷的遗愿,他就盼着你们成亲呢。”


    翠绿色衣裙姑娘脸上有些茫然,道:“他若是当真有意和我成亲,为什么孝期已经过去半年了,才来说成亲,自己还不亲自来接我?”


    于伯温和道:“宋少爷忙于生意,也是不得已,咱们去是一样的,左右等你们成了亲,也是要留在遂阳的。”


    姑娘张了张嘴,不再说什么。


    队伍自晌午走到天黑,日头全落下去时,杨振安排队伍在一处林子里安顿下来,姑且歇息一晚。马车颠簸,蒋瑛枯坐了半日,早已坐得腰酸背痛,当即下了马车稍稍舒展一下筋骨。


    队伍里除了钱家的商队,有如蒋瑛一般去投亲的,还有几个小商人,三三两两地就地坐着。地上点起了篝火,蒋瑛目光转了圈,就瞧见了今日跟上来的那个流民。


    他独自坐着,靠着树,大半身体都藏在了暗处。


    蒋瑛犹豫了一下,自包袱里取出一个油纸包,包了于伯将热好的几个馒头并夹了馅儿的饼子,朝那人走了过去。


    “哎,”蒋瑛说,“给你。”


    蒋瑛察觉自己一走近,那人就看了过来,肩背紧绷,直直地看着她,对上那双眼睛时,蒋瑛还愣了一下。那双眼睛又冷又亮,如日光下的刀,竟让蒋瑛吓了一跳,讷讷的,手也僵在了半空。


    二人僵持了片刻,空气里弥漫着越发浓郁的食物香味,他咽了下,慢慢伸手接过了那个油纸袋。


    蒋瑛听见一道极低的声音,“谢谢,”意外的,很年轻。她又看向对方,他又退了回去,却没有动手里的东西,只是仍看着她,有几分戒备。


    莫名的,让蒋瑛想到了家门口那几只野猫,她头一回喂的时候,总是远远地看着,抵不过饥饿,趁她将手里的吃食丢出去时,飞快地叼走又蹿远了,怕人,又警惕。


    蒋瑛没有多看,转身就走了。


    商队脚程慢,一连两日路上都没有路过镇子,自也只能靠吃带来的干粮。蒋瑛第二回给那流民干粮时,流民看了看她,自怀里掏出了两个大洋,递给了蒋瑛。


    蒋瑛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给自己钱,她摆了摆手,道:“不用了,明天就到广泉镇了,你留着自己买些吃的吧。”


    流民没说话,也没接她的东西,过了一会儿,蒋瑛笑了一下,透着股子爽利劲儿,她自他手中拿了一个大洋,道:“这个就够了。”


    流民也没再坚持,说:“谢谢。”


    他将那个大洋放回了自己怀中,这才伸手去接蒋瑛递来的馅饼,蒋瑛发觉他左臂有些僵硬,似是行动不便,问道:“你身上受伤了?”


    流民看了她一眼,垂下了眼睛,蒋瑛说:“你等着。”说罢,就撩着裙摆跑了,不一会儿,就带回了于伯,她对流民道,“这是于伯,他能看些外伤。”


    于伯也无奈,他低下头,看着面前的流民。二人目光对上,流民那张脸脏兮兮的,看不清本人面貌,独那双眼睛分外清冽,生得招眼。于伯蹲下身,伸手替他把了把脉,又去摸他的肩膀,不知按着何处,流民抽了口气,于伯道:“和人动手了吧。”


    “肩膀伤着了,好在骨头没断,”于伯说,“不过也得好好养着,左手不可再受力,否则要留下后患。车上没有带伤药,到了广泉镇,让跌打大夫给你拿上一瓶药油好好地搽一搽。”


    流民沉默须臾,又道了声谢。


    蒋瑛笑道:“你怎么只会说这句话?”


    于伯:“小姐——”


    二人离开时,流民看着他二人的背影,又低下眼,看了看手中的馅饼。这流民正是逃出生天的许明意,他那日竭尽心力杀了那二人,又翻过一座山,才寻着了官道。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许明意经那一遭,对人先怀几分戒备,愈发小心谨慎。


    路过一个村子时,他拿自那三角眼身上摸来的钱换下了那身染血的长衫,又买了些粗面馒头作干粮,就又上路了。可许明意不知自己要去哪儿,也不识路,只能那么走着。生死关前蹚了一脚,许明意神经紧绷,不敢有片刻松懈,直到遇见这支商队。


    蒋瑛几人,是自他离开四九城以来,碰上的予以善意的人,许明意有些不适应——蒋瑛第一次走近他时,许明意已经摸到了怀里的短匕。


    匕首也是那三角眼的。


    看着那把匕首,许明意更是心有余悸。


    之后几日,许明意都跟着这支商队。他在广泉镇买着了干粮,蒋瑛便也不再接济他。不必再打交道,许明意心里反倒放松了些。


    商队的最终目的是遂阳。


    遂阳位于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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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阳的交界,是座大城镇。


    没想到,刚过虎苍山,还未至遂阳时,一伙响马冲将下来,马蹄踢踏扬起尘土,铃铛混在马蹄和尖叫声里如同催命夺魂铃,让人胆寒。


    响马!


    这是许明意头一回遇上这样多的盗贼,他心头跳得快,眼见着杨振和那批响马无法交涉,对方已经叫嚣着开始杀人抢货时,他脑中已经飞快转了起来想着逃生之道。


    响马人多势众,冲击得百来人的商队溃散如受惊的鸟兽,反刺激得响马大笑起来,射箭声,喊杀声不绝。杨振也算个人物,临危不乱,见这伙响马凶悍,当即吩咐几个镖师护着人撤退,自己带着兄弟们冲上去,和响马战成了一团。


    许明意看得分明,杨振是个练家子,可双拳难敌四手,更遑论商队中还有这么多人。他本就是缀在后头的,转身想跑之际,却想起了蒋瑛几人。


    许明意攥紧了手中的匕首——他给了蒋瑛钱,便算是买了她手里的吃的,两清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生死当前,他犯不着为这么个萍水相逢的人搏命。


    他好不容易才逃出来……


    许明意咬了咬牙,到底是转头朝蒋瑛所在的马车疾奔而去。


    响马来势汹汹,蒋家驾车的伙计已经中箭而亡,驾车的是于伯,他想冲出去。见许明意捡了把刀就冲了过来,他心一狠,道:“你来驾车!”


    “小姐就交给你了!”


    说罢,抽出刀就跳下了马车,对许明意喊道:“上马车!走!”


    蒋瑛被这混乱场景吓得无措,眼见血水断肢飞溅,脸都白了,“于伯!”


    她要出来,许明意也顾不得其他,伸手将蒋瑛推进去,跳上车辕。他看了眼已经和杨振汇合,抵御响马的苍老背影,扬起马鞭重重地甩了上去,“驾!”


    这一下甩得重,马受了激,嘶鸣一声,发了狂地冲了出去。马奔跑得太急,许明意和马车中的蒋瑛都险些被掀下去,许明意只有紧紧攥住缰绳,稍稍伏下身体,躲避射来的乱箭。


    所幸有镖局的人拖住了大批响马,许明意将混乱的厮杀甩在身后,隐约的,还有马蹄声在追来,他额头不觉渗出了汗。蒋瑛被颠得五脏六腑都皱成了一团,可想起于伯,勉强扒着车门,对许明意说:“于伯,于伯还没来……”


    许明意头也不回,冷冷道:“回去。”


    蒋瑛咬了咬牙,“我不能丢下于伯!”


    许明意飞快道:“杨镖头撑不了多久,你回去就是送死,那是响马,你一个姑娘,要是被抓住了,你知道会怎么样吗?”


    蒋瑛眼睛红了,呜咽道:“那是于伯,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许明意漠然道:“他以命相护,你更不能回去。”


    突然,许明意听见身后远远的传来铃铛声,是响马的铃铛!他面色阴沉,挥动马鞭赶得更急,可马拉着马车如何能跑得过一身轻的马。


    许明意说:“会骑马吗?”


    蒋瑛擦去脸上的眼泪,说:“我爹教过我……”


    许明意猛地勒住缰绳,马一下子扬起前蹄,马车也停了下来。许明意提着刀斩断马与车厢牵连的绳索,对蒋瑛说:“上马。”


    蒋瑛已经爬出了车厢,闻言一怔,看着许明意,许明意已经伸手抓着她的手臂拖到了马前,道:“快!”


    蒋瑛看着他冷淡的眼睛,下意识地上了马背,她对许明意道:“你也上来。”


    “坐好了!”许明意握着刀,以刀背狠狠敲在马臀,马当即就冲了出去。蒋瑛大惊,扭头看着许明意背对着她的修长背影,想叫什么,却猛地发觉,自己竟不知这人的名字。


    马将撒蹄狂奔,一骑冲了出来,伴随着清脆的铃铛声。


    马背上的响马见只有许明意一人,眉梢一挑,没有拉住马势,直接就朝他冲了过去!马是好马,四肢健壮有力,若是被踩实,只怕不死也残。


    仓促躲避之下,许明意也看清了马上的响马。


    很年轻,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那双眼狼也似的,浓眉,鼻梁挺,透着股子匪气。他见许明意躲开了,正擎着刀凶狠地盯着他看,索性勒住缰绳喝住马,翻身下了马背。年轻响马个高腿长,手里也握了把刀,他瞧着许明意握刀的姿势,笑了,道:“刀可不是这么使的。”


    话刚落,许明意已经先发制人,提刀砍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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