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以起身离开,声音轻的周回怀疑是不是听错了。
简单的交谈里周回并没有得到什么有用信息。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坐在楼梯上,微微抬头,阳光照在他身上,一片岁月静好,如果不是旁边还有个血肉模糊的尸体的话,乍一看很美好了。
突然,突兀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这脚步声很杂乱,震的地面上的石子也跳动起来。
众人纷纷抬头,只见一个上半身没穿衣服浑身插满针头管子的年轻男人出现在回廊,他大步大步跑着,后面一群医生护士保安在追他,他绕过弯弯曲曲的回廊,跌跌撞撞跑到了大堂里,因为大力碰撞,他身上还插着的针被拽落,斑斑血液顺着血管流淌出来。
他被三两个保安追上合力按在地上,疯了一样挣脱出来,眼见跑不出这个大堂了,于是朝着人群跑,大喊着:“救命!救救我!我,我还不能死!救命啊!”他带着哭腔冲入人群。
众人表情淡漠。
头顶的摄像头闪烁着红光,不时转动方向,注视着他们所有人的一举一动。
昏暗的房间里,一个戴眼镜的约莫三十来岁的年轻人盯着面前巨大的监控屏幕,巨大屏幕被分成几十个小屏幕,他窥视着外面的一切,屏幕上的蓝光绿光照在他的脸上和镜片上。
他的目光扫视一圈,渐渐落在靠在楼梯栏杆上的周回身上,嘴角慢慢扬起,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他沙哑的声音响起,推了推眼镜,对身边的几个医生说道:“走吧,我们去看看他们。”
粗哑的笑声混入日光之下,如同尖刺般令人齿寒。
年轻男人扒拉着前面的人,钻进人群里,躲在人群身后。
此刻所有人都追到了这里,眼见着医生们拿着闪着银光的刀具走过来,他如同待宰的羔羊。
“哎,这人谁啊?”
“不认识。”
“别连累我们,你一个小年轻往我们这群老头子身后躲干什么。”
“哪来的疯子?做个手术跑什么?”
“滚、滚滚出去。”
众人叽叽喳喳。
“不!不、别推我!求求你们救救我!”没有人理会他,几个人合力把他揪起来扔了出去,鞋子在地上摩擦出刺耳的声音,他越来越激动的咆哮道:“你们都被骗了!哈哈……哈,你们都会死的!咳咳!咳!”肾上腺素快速分泌,他被自己的唾沫呛住,在原地疯狂咳嗽,额头上青筋密布,边咳嗽边狂笑,看起来好像是疯了。
周回小心翼翼混进人群前面的位置,掩在人群里看着这出闹剧。
“你们都会死的!”
“舅舅……我们救救他吧?”赵思异拽着闻竣的胳膊,语气里带着祈求的意味,说的非常小声。
闻竣没有说话,只是抬手打了他的帽檐一下让他闭嘴,随后拉着他后退混入人群深处,成为沉默的围观者。
“哎呦不好意思各位,这疯子……”。”沙哑的嗓音响起。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身着白衣的男人小跑着来到了众人面前。
“这疯子,还没开始做手术呢,就这么跑了,年轻人胆子这么小……”张燃滔滔不绝数落着。
系统提示音突兀响起,“叮咚!游戏中心人物介绍,张燃,仓山医院院长,拥有游戏最高权限,人物简评:心地善良的和事佬又有什么错呢?”
周回正听着系统语音,跟周围人搭上话:“咱们院长这么年轻吗?”
“切,他算个屁!他就一关系户家里有钱而已,他根本没上过手术台。”中年男人义愤填膺,吹胡子瞪眼骂骂咧咧。
“啊~那……”周回刚要继续说,人群中有人碰到了周回的手指,温热的触感传来。
他抬头发现是一个皮肤白皙,鼻梁上有颗痣的男人,两人对视上,看清了这人的面容,周回迅速移开视线——是刚刚那个男人。
说不上来的熟悉感,到底是在哪里见过来着?
这时那个发疯男人已被安保按住跪在了张燃面前,他的头被砸破了,脸上被染的鲜红,原本清秀的脸此刻面目可怖。
张燃拍拍他的脸,并不在意手上的血,“小王不是我说你,跑什么呢?大家又不会害你。”他笑眯眯地摸着男人的头发,好像在安抚他别害怕。
张燃轻拍他的脸颊,左右看了看,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谣,从旁边的花丛里挑了个顺手的石头拿在手里掂了掂分量,拽起地上人的头发,温柔地对他继续笑着。
秦白牵起周回的手,拉着他远离了人群,周回诧异回头看,刚好看到张燃将石头砸在了男人的头上。
张燃的表情依旧带着笑意,血液溅到了离得近的人身上,引得人群连忙后退。周回看到刚刚跟自己搭话的大哥已经被溅了一脸血,正在骂骂咧咧。
张燃一边砸一边咒骂着,砰、砰、砰、砰的声音一下一下叩着周回的心弦。
等人都死透了,张燃依旧没有停手,又往往他身上淬唾沫,手脚并用把人头骨打成肉渣了才停手。
他深吸一口气,随后又叹气,摆摆手示意把人拖走。临走时,又用意味不明的眼神地看了眼人群,渗血的嘴角弯起。
周回被这眼神盯着,只觉脊背一凉,有种不好的预感。
围观人群都默不作声,等医生们走后又继续该干嘛干嘛。
等周回回过神,秦白已经不见了,还没来得及问些什么,刚刚的人好像幻觉一样消失了,只剩指尖残留的温度。
“叮咚~当剧情进度百分之五,恭喜所有在场玩家解锁初级道具‘流动的时间’。”
周回的手腕传来温热感,一只手表凭空出现。
大厅里的玩家纷纷低头查看道具,手上出现道具的人并不多,周回大致看了眼,确定在场大部分人都是非玩家角色,同一类人的感知似乎也是相通的。
太阳逐渐拨开云雾,将昨夜遗留在地面的雨水晒干,早晨的两具尸体也被处理干净,血迹被清洗,就好像那里什么也没发生过。
周回站在大堂窗户后面,顺手推开玻璃窗,看着窗外明媚的春色,靠着墙若有所思。
温度上升的速度很异常,才过了几个小时,太阳炙烤着大地,树木抽出新的枝芽,再长成绿色的叶子,鸟雀也换了一批,蝉鸣点缀着这片荒芜。
短短春天。
似水流年。
……
“叮咚!亲爱的玩家您好,您的支线任务已开启:获得汪医生的好感度并活着离开脑电图室。”
系统音响起的时候,周回正跟着一个小护士在去往心电图室的路上。“完成支线任务后,玩家将自动解锁百分之五剧情进度哦!离游戏通关更进一步了呢!祝您好运!”
周回经过郁郁葱葱的花园,跟着小护士去了另一栋大楼。大楼的顶部立了个红色的写有“急诊”的牌子。
“哎呦,这就是今天要做检查的小孩吧,长得挺好的。”刚走进急诊楼,就遇到一个看起来年过六旬的保安大爷,大爷笑得很慈祥,眼神里带着惋惜:“唉,可惜喽!”
周回跟着护士穿进狭窄的过道,一路上遇到的医生护士或是病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
“看院长的意思,他应该没救了,别看了走啦走啦。”一个小护士拉着另一个小护士笑着跑开。
“这个应该是院里年纪最小的了吧,死了怪可惜的。”
“昨天来了个更小的小孩,好像才十二岁……”
“……”
走到脑电图室门口,周围才终于没有了人声,周回一进门就看到了一个约莫三十岁,皮肤黝黑且秃头的男人,彼时他正蹲在地上整理一堆缠绕在一起的电线。
他抬头看见周回,面色不悦地皱起眉头:“坐那吧,等着。”接着又继续捣鼓那些电线。
脑电图室的窗户外面挤了一堆年轻女孩:一群小护士和两三个病人一起趴在玻璃外观察室内的动静。
“这次赌什么?我觉得他活不下来!”一个粉色裙子的小女孩说。
“我也觉得,汪医生最近越来越暴躁,听说这两天一个活下来的病人都没有。”
“也不一定吧,昨天晚上不就有一个好好的走出来了吗。”
那个小女孩听到这句话明显震惊,呆愣之余似乎又想起来了什么,声音都有些尖锐起来:“你说那个叫陈国安的?”
旁边的一个长发病人迅速接话:“对,就是他!”
“他不算,他马上要死啦!”
“别耍赖啊,我上次跟你赌赢了你欠了我一个肝还没给我呢……”
门口的讨论声越来越大,汪医生烦躁地挠挠头,手上的力道一个没控制好将电线里面的铜丝扯了出来,他将刚理好的电线揉作一团砸了出去,在窗玻璃上发出巨大声响,惊的门口的几人尖叫起来,窗外的人一瞬间就四散地没影了。
“坐着别动。”汪医生一手捏着周回的下巴,将一个长得像巨大头盔的东西套在了周回的头上,接着又在上面夹满了粗细不一的电线,黄色蓝色的电线密密麻麻。
约莫过了十几分钟,他才把装置弄好,他看着面前戴着缠满电线的仪器的周回满意的点点头。
“叮咚,恭喜玩家获得汪医生好感度百分之十,达成成就:听话的病人~”
周回刚还在想这个秃头医生的好感度怎么这么容易获得,一动不动坐着就百分之十了,结果就被现实狠狠的上了一课,只见汪医生面带微笑打开了开关。
我草啊,这东西带电。这是正经脑电图吗?
哈哈被电晕了~
或是听室内没了声音,猜测汪医生情绪稳定下来了,刚刚一哄而散的护士病人们又偷偷摸摸凑了回来。
然而当她们再次看清屋内的状况,只见眼前清瘦的少年正闭着眼睛靠在铁块般的机器上。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
“完蛋了完蛋了,他死了,我刚用俩眼角膜赌他活啊!”
“吞吞!去叫人来收尸体。”一个长相温婉的护士对那个小女孩说着,她笑得很明媚,她的外貌和她说的话呈现两个极端,她嘴唇轻启对旁边的小护士说:“这次我要个肾,到时候弄到了直接给我送过来,再耍赖我就剁了你!”
此刻除了那个赌输了小护士,其余人皆是面露喜色。
此刻,三楼的监视屏幕外,张燃抽着烟松松垮垮地坐在办公椅上,似笑非笑地看着脑电图室内的情景。
烟雾缭绕中,张燃撇了眼站在他身后的两个医生,对秦白道:“小方啊,你说,这批病人的身体素质也太差了吧,这又死一个,都还没挨到手术呢,是不是啊?”说着,张燃便自顾自大笑了起来,粗犷的声音被墙壁弹来弹去形成回声。
“小程啊,去通知人把收尸收了,这个给我拉到地下室去。”
秦白的眉头紧锁,面色有些泛白,刚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监控屏幕里突现的一幕打断了他。
不止是打断了秦白,是打断了所有人的动作。
只见周回毫无预兆睁开眼,他的眼眸中透出凌厉,汪医生根本没料到会有这出,周回像变了个人似的,汪医生丝毫防备都没有,就对上了周回带着杀意的眼睛,他被周回扼住了脖子。
周回一把按着汪医生的头就撞向了墙面!
原本窗外还忙碌着准备后事的小护士们看到两极反转此刻都木僵住了。
什么情况?
周回掐着汪医生的脖子往回拉,接着又狠狠的撞向了水泥墙,一下又一下。
“霹雳哗啦”刺耳的声音此起彼伏。
小护士们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手里的盖布,剪刀,托盘,红绳什么的一时没拿稳哗啦啦洒了一地。
监控器外的张燃也不可思议地站了起来,转椅被他一下踹老远,这一举动吓了旁边的程医生一跳。
张燃的眼睛瞪得红血丝都一览无余,他不可置信道:“怎么会……他怎么会醒过来?”
屏幕上的少年按着医生的头一下一下往粗粝的墙面上撞,身着白大褂的医生此刻手忙脚乱到处扑腾,周遭的瓶瓶罐罐和大小设备被他打乱,噼里啪啦洒在地上。
或是因为医生扑腾地太猛烈了,周回蹙眉:“别动。”少年沉稳的声音萦绕在耳边,他将医生拎起来按住了四肢,汪医生在原地停止了抽搐,他被周回按着,此刻额头还抵着冰凉的地面,血丝从头顶流下来。
暂时控制住了眼前的危机,周回后知后觉才感受到疼痛,靠在一堆仪器上,此刻他头痛欲裂,视线也逐渐模糊起来。
强电流使他的脑子里多了许多断断续续如同碎片似的记忆,在梦里见过的模糊人影也渐渐清晰。
绿荫里,他双手抱膝蹲在地上,那人将外套盖在他身上,挨着他一起蹲下,在他耳边轻语。
黄昏下,他与他道别,自己转身离去,两人都没有再回头。
……
以及……他躺在冰凉的手术室内,几个身着白衣的医护人员拿着刀不怀好意走向他。这之中,就有眼前这位汪医生。
但这些记忆,似乎都不是属于他的,如同一场梦。
美梦与噩梦交织成一种如同谎言般的东西。
是谁呢?
似乎怎么也想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