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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厮杀

作者:刺杀小熊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裴止的笑意渐渐冷了下去。


    那张总是柔和可亲的脸上浮现了极为不相衬的阴沉,他故作好奇,却面无表情道:“哦?这便是你要说与杜夫人的事么?”


    他的手抚上腰间利剑,一下又一下地轻叩着。


    秦致心里怒骂:此獠怕不是个疯子!


    幕府院落里来往几个侍女家丁,回廊尽头还站着批甲执锐的士兵,他就打算在这里撕破脸动手?


    秦致一时竟没接话,气氛就这么诡异的沉默着。


    就连站在一旁的侍女都觉察出了些许不对劲。


    她张了张口,又什么都没说,只是缓缓向后退去,似乎是想要不引人注意的离开。


    可她刚走两步,裴止两道如箭的目光就冷冷射了过来。


    那侍女顿时浑身一阵战栗,她转身就跑,张口想要大声呼救。


    下一秒,一道银光破空而下,直直穿过了她的咽喉。


    汩汩鲜血从侍女口中涌出,她瞪大了眼睛,有些迷茫地摸着插在自己喉中的箭矢,竭力想要呼吸,吸入的却只有从自己身体流出的鲜血。她的脸色渐渐变得青紫,“咚”地一声,重重砸在了地上。


    几乎在她倒下的那一刹,幕府的屋檐上飞出了数十道黑影。


    这群人清一色地穿着虎豹皮制成的半臂短袍,头发编成了数股小鞭,乱蓬蓬地一团,五官格外立体深刻,双目如鹰隼一般,透露着某种嗜血的冰冷。


    吐蕃勇士。


    裴止却高声大喊:“敌袭!!!”


    一边这么喊着,他猛地朝秦致冲过去,一把将她揽在怀里,死死将她护住。


    方才因为侍女倒下而疑心的几个侍卫挪开了视线,瞬间陷入了和吐蕃人的缠斗之中,刀刃相接,一片混乱。


    瞬息之间,局势陡转。


    被锁在裴止怀里的秦致激烈挣扎起来,裴止一手将她两臂捆住,一手捂住她的嘴,还不忘装出一副焦心的模样:“小妹,这里不是我们能插手的地方,你不要闹了好不好?”


    秦致那股心火啊,真真是直冲天灵盖。


    她张开嘴,拿出将此人生吞活剥的架势,狠狠咬了下去。


    她这一口利齿威力着实不小,裴止右手虎口被她咬的几近裂开,一片血肉模糊。


    裴止的手却像一块铁砣,纹丝不动。


    秦致呸呸两声吐出嘴里的鲜血,又一脚朝着裴止脚趾死命踹了过去。


    裴止终于发出了一声闷哼,因为吃痛而站不住脚,一下子失去平衡,被秦致拽着往前踉跄了几步。


    “铮——”


    吐蕃人和侍卫激烈厮杀,裴止被秦致拖着,差点卷入其中,明晃晃的刀刃堪堪从自己肩头擦过。


    裴止面上的表情都差点维持不住。


    他咬着牙,想把秦致拉走,可秦致却好像从刚刚那一招里学到了诀窍,整个身子往前倒,像一条滑不溜手的泥鳅,专门拖着裴止往敌人的刀尖上撞。


    起初,裴止还以为秦致是想要趁乱逃跑。


    直到吐蕃勇士和侍卫过招了几回,他才突然意识到秦致的真正意图。


    吐蕃人手中大刀几次从裴止身上划过,却又在看清裴止的脸后猛地顿住。


    他根本不是怕伤到秦致,而是裴止。


    那士兵显然也明白过来了。


    他怒目圆瞪,大喝一声:“此乃家贼!!”


    他一手持剑劈向裴止,逼的裴止只能侧身躲开。


    秦致则抓住了他松手那一瞬的空隙,飞快钻了出来,还不忘给裴止补上一脚,又拔出蹀躞带上的匕首,冲向那个意欲在背后偷袭的吐蕃人,深深捅进了他小腿的脚筋里。


    “啊!!”只听见一声惨叫,那吐蕃人半跪在地,侍卫手起刀落,斩其头颅。


    一片骚乱中,侍卫一把抱起秦致,把她放到马背上,狠狠一拍,喊道:“快走!”


    秦致都来不及反抗,就这么被马儿带着冲出了幕府。


    她紧紧攥着缰绳,伏在马背上回望,只看见又一批吐蕃人涌了进去,如同蝗虫一般,要将那座小小的幕府吞噬。


    而裴止就站在那儿,好像根本没有要追上来的意思。


    秦致缓缓回头,心里头一片迷茫。


    她盲目地随着马儿跑远,渐渐反应过来刚才发生的一切,却愈发想不明白。


    裴止如此大阵仗地搞进来一批吐蕃人占了幕府又如何,等他们反应过来,辽城驻扎的士兵都可以把他们生吞活剥,又有何用?


    好像是要回答她的疑惑一样,辽城的钟楼突地被敲响,古钟晃荡着,响起了一阵慌乱又急促的钟声。


    秦致攥着缰绳的手一下子缩紧了。


    她顺着古钟的方向看去,只见烽火台上燃起了熊熊大火。


    敲响的古钟、燃烧的烽火,都只能可能意味着一件事——敌袭。


    秦致像是一脚踩空,心脏猛地一颤,面色都有些发白。


    她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半晌,狠狠抽了一马鞭,飞一样地朝城墙奔去。


    途中,不少惊慌失措的民众已开始逃窜,她逆流穿行,甚至不敢停下来拦住任何一个人问话,她就这么冲到了城墙下,一刻不停地跑到了谯楼上。


    在这最高处,城内外发生的一切都一览无余。


    辽城外,只见吐蕃大军已然压境,黑压压的一片,身穿铠胄的将士高呼着,战马嘶鸣、战鼓隆隆,竟有撼天震地之势。


    这一刻,裴止的计划实在是再清楚不过了。


    从他被捉生将带回来的那一刻,一切就都是假的。他所谓的突厥有意谋反,恐怕根本就是个幌子,好将父亲调虎离山,他和吐蕃里应外合乘机攻城。


    若真是如此,父亲前去攻打突厥,即便大胜而归,也会被扣上私自出兵、破坏唐蕃关系的罪名,回援也根本不可能来得及…


    一环扣一环,裴止真是好狠毒的居心!


    秦致锤了锤墙,眼眶里涌出了颗颗泪珠。


    父亲…


    “秦致?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秦致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回头一看,脸上挂着的泪珠都来不及擦。


    来人是阿史德律。


    此人出身突骑施,骁勇善战,是父亲手下的一员大将,辽城中除了父亲便属他品阶最高,此次专门留下负责守城事宜。


    秦致扑了过去,虽然知道没多大用处了,还是倒豆子一般道:“阿史德律!那个被捉回来的裴止是吐蕃的细作,他什么都是装的,说的都是假的!父亲被他骗走了,他还放进来了一批吐蕃死士,在幕府杀了好多人——”


    说着说着,她放声痛哭了起来。


    阿史德律却只是点了点头:“我知道。”


    秦致的哭声戛然而止:“嗷?”


    她吸了吸鼻子,抽噎道:“你知道?”


    阿史德律仍然只是点了点头:“杜夫人早就告知我裴止是细作一事。”


    秦致愣了一会儿,浑身几乎都在发颤,她高高举起双手,虔诚道:“母亲——”


    她就知道,母亲是这个世界上最最伟大、最最厉害的人!


    阿史德律却慢慢皱起了眉头,他像是在回忆方才秦致说的话,半晌,严肃道:“他还带了一批吐蕃死士入城?”


    “是,奇怪的很,我本以为他是为了捉我,可后来我跑了他也没追上来,不知道他搞什么——”


    秦致猛地顿住,她和阿史德律对视一眼,惊慌道:“母亲!!”


    *


    静室。


    四周一片狼藉,地上横陈着几具侍卫模样的尸体,脖颈的鲜血如注,还在汩汩地流着,将地上纬纱织成的白色软毯浸成了刺目的血红。


    杜知微站在几具尸体之中,素衫上沾满了血迹,面上却无分毫惊慌失措。她看着裴止,开口道:“辽城去年几次被敌人潜入,应该都是你向吐蕃的茹本献策吧。”


    裴止擦了擦刀刃上的血迹,冷淡道:“杜夫人,您若是要讲那通忠君报国的道理,斥骂我的贼子行径,大可以省省。”


    他利落地将手中长剑收于鞘中,面无表情:“那些所谓的仁义道德,您就算剖开我的心肺,只怕是也找不出一点了。”


    说完,他行了一礼,伸出一手摆出请的姿势,道:“您可是重要的人质,就不必我动粗了吧。”


    杜知微却没有动。


    她看着裴止,目光挪到了他腰间系着的那个盘长结,缓缓道:“你做的这些事,你母亲都知道么。”


    裴止如遭雷击。


    杜知微将裴止的反应收入眼底,继续道:“是,我知道你母亲还活着。”


    裴止僵硬的直起身子,手指颤抖着摩挲着那枚结,突地抽出长剑,把杜知微撞到了墙边,抵住她的喉咙,哑声道:“你还知道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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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么...”


    杜知微后背猛地撞到墙上,轻咳了两声,声音却一如往常冷静平和:“知道什么?知道你是吐蕃的细作,知道你说突厥谋反只不过是妄言?”


    她放轻了声音,像是劝说一般:“停手吧,大局已定。”


    裴止持剑的手止不住地颤栗,他双眼猩红,沉默了半晌,猛地拽起杜知微,挟持着她朝城外奔去。


    辽城外,一片火光冲天,黑夜如同白昼。


    震天的厮杀声中,秦烈率数千精骑自高处俯冲而下,他一马当下,一杆长枪横扫敌军,仿若如临无人之境。


    吐蕃军毫无防备,被突如其来的唐军冲的左翼溃散,攻城之势全失。吐蕃士兵惊慌失措地朝西边逃命,一时间人马相撞,践踏死伤无数。


    就连吐蕃军的茹本也只顾着率军西逃,却没想到此处早已伏击了城中的驻军,被断了最后一条生路。


    裴止看着眼前混乱可怖的厮杀,明白吐蕃大势已去,败局已定。


    他那张时而温和,时而阴冷,总是带着各样面具的脸上终于出现了几分少年人的脆弱。


    他焦急地扫过一个又一个吐蕃士兵,试图在人群里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在捕捉到被围困在层层唐军之中,犹如困兽的茹本,和被他手中匕首挟持的身影后,他瞳孔皱缩,近乎粗暴地拽着杜知微上马,狂奔而去。


    “停手!!!”


    裴止一声怒喝,冲进了唐军之中。


    在看到裴止身边的杜知微后,立刻有人认出了她的身份,纷纷停下了动作。


    战场中就出现了这么极为诡异的一幕。


    大唐和吐蕃双方皆挟持着一个女人,谁都不敢再动,陷入了僵持。


    被茹本挟制在怀中的女子虽穿着联珠纹样的吐蕃袍服,长相却一眼便知是中原女子,眉眼五官处处都能看出裴止的模样,尤其是那双清亮幽黑的眸子,简直是毫无二致。


    在看到裴止后,她却没有一丝欢喜,反倒是痛苦地闭了闭眼,流下了两行清泪:“我的孩儿啊…”


    裴止的眼眶红了。


    他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小孩,有些手足无措,嗫嚅着说不出话。


    茹本猛地勒紧了手中长剑,柳愫的脖子上顿时划出一道血痕。


    他那张本就突出的五官因为愤怒而扭曲变形,他咬着牙,狰狞道:“裴止啊,你装的如此逼真,把我唬的团团转啊,嗯!?”


    “你们两个贱人,从头到尾把我诓骗,真是好一出汉人的计策!现如今也不必再装了,裴止,我就要你亲眼见她血溅于此,看看你是怎么母子情深的!”


    “还不到绝路!!“


    裴止几乎是吼了出来,阻止了茹本的动作,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安抚的语气道:“茹本,还未到绝路,你看见了我挟持之人对吗?她就是杜知微,秦烈的正妻!只要有她在,你不会有事,我保证!”


    茹本将信将疑,却也不像方才那般激动了。


    柳愫痛心疾首道:“阿止,你已犯下弥天大错,绝不能放虎归山,一错再错!”


    她仔仔细细地看着裴止,像是要把他的模样刻在脑海里,眼里闪过不舍,但最后只剩下了决绝,她一字一句道:“阿止..放下吧,把过去的一切都放下。”


    她的语气是那样温柔:“往前走。”


    在谁也没注意到的地方,秦致躲在一个大唐士兵身后,缓缓拉紧了弓弦。


    弓弦一声脆响,箭矢破风,只听见一道尖锐的呼啸声,直直朝着裴止的臂膀射去。


    咣当一声,裴止的左手中箭,血流如注,手中的剑也重重摔在了地上。


    可他却只是愣在原地,好像感知不到手上的疼痛,也无法接受眼前发生的一切。


    他的母亲,就这么撞在长剑上,倒在了自己面前。


    裴止:“阿娘!!!!”


    秦致:“母亲!”


    两人的声音重合在一起,回荡的情绪却又是那么的不同。


    秦致一阵小跑,扑在杜知微身上,欣喜道:“母亲、母亲,还好你无事!”


    杜知微却只是拍了拍秦致的脸,脸上并未半点喜色。


    秦致顺着杜知微的目光看了过去,只见裴止趴在他母亲的尸身上,徒然地捂着她脖颈上的伤口,一声又一声地喊着他的阿娘。


    可他的母亲再也不会回应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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