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门试炼已经逐渐提上日程,薛渺日日参悟剑意,却始终不得其所。
“我同意了。”
那日沈衣道。
“肖想美人姐姐是我不对,那我改日就搬出......诶?”
薛渺懊恼自己一失足成千古恨,千不该万不该就不该去那知音阁。
沈衣看着她,眼中泛起清漪:“我说,我同意了。”
不过沈衣瞧着清心寡欲,薛渺也不敢随意动手动脚,每日除了一个抱抱和晚安吻之外,两人如同上了宝宝巴士一般,寡淡得让都挑不出错处。
算了,她今日来找美人姐姐是有正事。
她记得沈衣那日在雨夜中撑起的一片飞雪剑境,她虽从未见过剑境,却在那一刹,脑子里自动就冒出了剑境二字。
剑境更在剑意之上。
也许去问问美人姐姐的意见呢。
薛渺敲了敲房间门,无人应她,有些奇怪,她索性推门直接进去,没想到听到了哗啦水声。
美人姐姐似乎正在沐浴。
这竹楼外有一方温泉池子,沈衣多数时候都是在温泉池里洗浴的,没想到今日会在屋内。
薛渺做贼心虚般,下意识蹲身躲在屏风之后。
“渺渺?”
“既然来了,就帮我把桌上那套衣服拿来吧。”
薛渺顺着看去,桌上果然摆着一套雪白的道衣,便不打自招地站起来,绕到屏风后,准备把衣服递给沈衣。
“渺渺,我拿不到。”
木桶内水声微动,沈衣轻声道。
薛渺咳了一声:“那我进来啦。”
“嗯。”
美人姐姐半身浸在浴桶之中,乌发凝湿,还在滴着水。
薛渺放下衣服就跑,过了会儿屏风内穿来衣料窸窣的声音,她抬眼看去,错眼间却瞥见了——
美人姐姐似乎有腰窝。
两个小巧而精致的圆窝嵌在那段纤腰之上。
话本子里提到过不少,但薛渺这也是第一次真正见。
想摸。
沈衣从屏风后绕出,见薛渺在发呆,不禁笑道:“在想什么?”
木已成舟,沈衣不会逃避,她对薛渺的态度也正在试着转变。
至少这段时间以这段关系相处下来,她对这孩子并不反感。
感情都是慢慢培养出来的。
薛渺扫了一眼沈衣的腰,想起自己今日是有正事在身的,当即摆出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样:
“美人姐姐,我想问,你的剑意是怎么修出来的?”
这对沈衣来说似乎这个格外久远的问题了,她只记得自己五岁时第一次拿起剑,之后便再也没放下过。
至于何时修出的剑意,她确也记不清了具体年岁。
她的剑意的是怜。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之怜字。
少时她结成金丹,滚滚天雷劈下藏雪峰,雷劫之后,见一株兰草被劈得焦黑,心下不忍,用剑扶起了兰草。
剑意至心,兰草受天地道运所感,枯草生花,死而复生。
怜草木,怜众生,这便是沈衣的剑道。
薛渺叹了口气,真不愧是美人姐姐,就连剑意都这么温柔。
可惜她没沈衣这么博爱众生,那她的剑意又在何处。
察觉薛渺的愁绪,沈衣道:“你年纪尚小,即使一时半刻修不出剑意,也不用着急,总有一日会找到的。”
薛渺叹了口气:“可是内门试炼马上就在眼前了,我想进内门,也想更进一步。”
沈衣:“那便进。”
薛渺震惊:“难道说美人姐姐要给我走后门吗!”
沈衣笑道:“若我说是呢。”
薛渺起先一喜,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还是算了吧,要是连一个内门都要靠美人姐姐走后门,我还是别修仙了,回家种地吧。”
沈衣温声笑道:“不必担心这些,你以后的路自是要比别的孩子顺畅的。”
毕竟两人如今确定了关系,她总是要替薛渺思虑规划周全的。
这般,哪怕她寿尽羽化,未能冲开天门,薛渺也足以在这世间逍遥度过数百年。
“不过但凡剑意,我想就是把心中某一样感情放大到极致。”
沈衣指尖点上薛渺额间,如一滴凉玉滴落了下来,激得薛渺浑身一颤:
“渺渺心中最极致的感情是什么,也许那就是你的剑意了。”
薛渺一连数日坐在竹林之中,感悟着沈衣的话。
心中最极致的感情么。
薛渺抚上自己心间。
宁潮生是痴,美人姐姐是怜,那她呢,可曾有对这世间万物有所偏爱的?
没有。
她不到天亮时起来去膳堂帮工的时候,留意不到脚下兰草是否鲜活。
她帮着抄笔记拿去卖时,留意不到墙角凌霄花上滴下的晚露。
她喜欢灵石,并非因为她有多财迷,而是灵石可以让她吃饱饭,在这个世界活下去。
她想活下去。
活下去,然后回家。
她灵台中凭空多了一颗种子,深埋地底,连芽也不见一个,微弱,但的的确确地是活着的。
这便是她,或者说是她的意。
耳畔是竹浪之声,薛渺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身旁的剑嗡鸣一声,发出淡灰的光芒。
这便是她的剑意,生。
薛渺方才站起来,天上忽然下起雨,雨水淅沥,带着灵力的润泽气息。
这竟是一场灵雨。
薛渺在书中读到过,只有此世的大能未能突破渡劫,在身陨羽化之后,自身灵力会散在天地之间反哺众生。
薛渺虽不知是哪位大能,却也在心里默默竖了一张白旗,而后默默地盘腿下来,吸收着雨水带来的灵气。
天际漫出一片朝霞,如火烧出,今日便是真正的内门试炼了。
虽说内门试炼只是试金石,不过若能在内门试炼中便展露头角,或许便能拜为长老们的亲传弟子,从此一跃龙门。
“若是能拜在掌门门下就好了......”
“你在想什么呢,你没听过听海剑宁潮生的名字么,有她在,掌门哪还看得上别人。”
“我只是想想嘛,谁不想拜入道尊一脉,哪怕不是道尊的徒儿,做个徒孙也好啊。”
“就你还想攀扯道尊,道尊要是有你这个不成器的徒儿,不得连夜清理门户?”
“滚滚滚,就你话多。”
薛渺默默为此话点了个赞。
四处人潮涌动,今日就连掌门都会来,内门的长老们自然也坐在了演武台之上观摩。
薛渺环视一圈,没有发现沈衣的身影,今早来时她本想问问沈衣要不要一起过来,谁知根本没瞧见人。
抽了签,她与宁潮生碰了个面,宁潮生见她心不在焉,不由得提点道:
“好好比,长老们都看着呢,你不是想拜为亲传弟子吗?”
薛渺敛起心神,点了点头:“你说得对。”
不知是不是上天终于眷顾了她一回,几次下来她的手气都很不错,没有遇到过十分强劲的对手。
剑术不说惊艳卓绝,也算是稳打稳扎,更何况她还修出了剑意。
最后一场比试下来,薛渺进内门已是定局。
薛渺站在高台上环视一圈,却始终没有看见那片雪色身影。
奇怪,美人姐姐去了哪里。
上次大家参悟剑意的时候她也不去,难不成美人姐姐是被孤立了吗。
薛渺跳下了台,眼底撞入入一片白色衣角,她以为是沈衣,连忙抬头去看。
陌生的白衣女子年约二八,气质卓然,长眉纤目,如画般清润,额间一点朱砂,腕间带着一只银镯。
女子与薛渺对视上,微微弯唇,朝她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薛渺?方才我看了你的比试,很精彩。”
这一笑,薛渺便觉得她和美人姐姐的那三分相像消失了。
美人姐姐行动之处,清清冷冷,总带着几分悲悯圣洁之感,这长老却不同。
似乎温和见更带着几分烟火气。
还以为是美人姐姐来了,薛渺眼底划过一丝失落,却在看清女子令牌时恭敬行了个礼:
“长老好。”
女子微笑,轻轻掀唇:“不必多礼,我名云漱,是漱冰峰剑修一脉的长老,你是个很有天赋的弟子,我来是想问你,你可有意属的师尊?”
薛渺点点头:“抱歉长老,已经有了。”
云漱像是有些遗憾,却仍道:“没关系,你若什么时候转变心意了,可来漱冰峰找我。”
薛渺楞了楞:“为什么?”
今日台上筑基的弟子无数,修出剑意的也不单是她一个人,云漱能说出这番话来,已是将身段放低,她又不是什么很难得一见的天才。
云漱道:“我看得出你的剑意,虽不至强至烈,但总有一股勃勃生机,我想修出这样剑意的孩子,倒也配得上做我的弟子。”
云漱竟看出了她的剑意。
薛渺微微讶然,对云漱真心有了几分恭敬。
云漱一笑,瞧着她道:“好孩子,我还有事,先行一步,记住我说的话,若改变心意,可随时来漱冰峰找我。”
那边的宁潮生也结束了战斗,只是大家默认她会拜入掌门主峰一脉,所以也没什么人找她。
宁潮生收起听海剑:“怎么样?”
薛渺道:“进内门应该不成问题。”
宁潮生看向云漱的背影:“漱冰峰的云长老来找你了?”
薛渺点点头,宁潮生笑道:
“可以啊,云长老在一众年轻一辈的长老里修为拔尖,而且她是出了名的好性儿护短,你福气还在后头呢。”
薛渺默了默,真诚地看着宁潮生:“我和你说一件事,你千万不要拔剑。”
宁潮生把手按在剑鞘上:“你说。”
薛渺缩了缩脖子:“我刚刚把云长老给拒了。”
宁潮生瞪大眼睛,上下打量薛渺,神情严肃:“不管你是什么东西,现在立马从我朋友身上下来。”
薛渺道:“其实我想拜沈长老为师。”
宁潮生想了好一会儿:“你说的可是沉烟峰的沈秀长老?沈秀长老虽也不错,不过你是想转去修丹道吗?”
薛渺摇头:“是藏雪峰的沈长老,剑修。”
宁潮生皱眉疑惑:“藏雪峰曾是道尊修行之地,掌门有意不让人去上山打扰,哪里来的什么长老。”
薛渺怔住:“就是沈衣啊,她告诉我,她是内门的长老。”
宁潮生看薛渺神色不对,安慰道:
“你别着急,我再去给你问问,你也知道,我除了剑术上,其它事都不大关心,也许只是我不知道有这位沈长老而已。”
薛渺点点头,郑重道:“那你打听了记得告诉我。”
薛渺回到竹楼,四下却无人。
想起今日宁潮生说的,薛渺才察觉一直以来的不对劲。
内门长老俸禄优厚,美人姐姐却生活朴素。
世家大族都开始往宗门内塞人了,美人姐姐的竹楼却无人问津。
还有她听闻内门长老事务繁多,还要带宗门弟子外出历练什么的,美人姐姐却整日地待在竹楼,不是看书就是写字。
薛渺越想越心慌,越想越不对劲。
桌上倒是留了一封信,不过寥寥数字,大意是让她照顾好自己,无事不要出凌霄宗去,她很快就回来。
美人姐姐......会骗她吗。
不不,肯定不会的。
薛渺晃了晃脑袋,试图把自己的疑虑晃出去。
她独自在竹楼过了一夜,第二日才听说昨日一场灵雨是因为沧澜阁阁主沈玉琅寿尽羽化了。
薛渺总觉得自己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想了半日发现是她以前买过的话本。
道尊和沧澜阁阁主的。
当时那个书店老板怎么说的来着,仙门双璧,欢喜冤家。
后来薛渺把话本子看来,发现这本书卖得好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沈玉琅和道尊其实是表姐妹。
和道尊还是喜闻乐见的骨科文学。
可惜,道尊的这些cp故人一个个死去,不知道孤零零飞升的道尊在天上看到会如何作想。
她忽然想起那话本子里写道尊和沈玉琅一同长大,幼年时都很喜欢吃一种名为白玉饼的东西。
那会儿两人还没入道,沈玉琅比道尊大上一岁,经常压着道尊欺负。
道尊性情自幼清冷持重,沈玉琅则是比格犬的人设,常常把道尊气哭。
一想到幼年时玉团子一样的道尊会被表姐气哭,薛渺这个道尊的单推毒唯就想笑。
也许是因为沈前辈羽化那日正好是她悟到剑意的那日,亦受了她的灵雨之泽,薛渺想试着复刻一下那道白玉饼。
她回芥子境时,美人姐姐依旧没有回来。
凭着在膳堂帮工一年的经验第二次做的时候薛渺就将白玉饼成功地复刻了出来——
色如白玉,内馅流心。
薛渺咬了一口,有点太甜了,原来道尊和沈阁主幼年时喜欢吃这么甜的东西。
薛渺端着一盘白玉饼,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沈衣的房间门口。
薛渺犹豫了一下,她就进去一会儿应该不过分吧,大不了等美人姐姐回来再同她道歉好了。
沈衣的房间和竹楼一般,没有华饰贵物,一派抱朴守真之意。
香炉里有着燃尽的降真香,床上还有一套美人姐姐晾晒好,叠得整整齐齐的干净衣衫。
薛渺把白玉饼放在桌上,走过去把那套干净的衣衫抱在了怀里,猛嗅一口,上面还有着美人姐姐的味道。
美人姐姐不像是会骗她的样子。
也许美人姐姐只是不爱与人来往,宁潮生恰好不知道她而已。
这几天她都没怎么睡好,嗅着沈衣的衣服,困意却很快就找上了她,不觉靠在床边就睡着了。
雪粒子落在回廊,深夜披雪而归的沈衣看见的便是这一幕。
薛渺歪倒在她的床上,怀里还抱着她的衣服,衣衫未去,像是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
沈玉琅寿尽羽化,她是沈玉琅在世间最后的一个亲人,总要过去看看,沈衣去之前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这孩子。
房间内幽幽传来一丝熟悉的甜香,沈衣看向桌面,上面摆着一盘已经冷掉的白玉饼。
“你是小的,就是要把饼子让给姐姐吃晓得了吗。”
沈衣拈起一块白玉饼,放在嘴里嚼着,白玉饼冷了,里面的馅也凝了起来,甜得有些发腻。
沈衣放下白玉饼,坐在薛渺身旁,抬起冰凉的指尖放在了她颊边:“渺渺。”
薛渺不理,抱紧了她的衣服:“美人姐姐......”
沈衣温声:“是我。”
岂料薛渺压根没醒,她梦到了沈衣出浴时的画面,嘿嘿笑了一下:“好想上手摸一下哦。”
沈衣以为她是梦见了什么毛茸茸的小动物,若渺渺喜欢,她便也一并养了:“告诉美人姐姐,渺渺想摸什么?”
薛渺道:“美人姐姐的腰窝。”
沈衣:“......”
不愧是渺渺啊。
沈衣哭笑不得,捏了捏薛渺的脸,温声道:“要睡就好好睡,明天着凉又抱着我要我喂药。”
薛渺正梦见自己对着美人姐姐上下其手,本来美人姐姐红着耳尖半推半就都要让她摸了,谁知又忽然捏住了她的脸。
“我就摸一下嘛美人姐姐。”
薛渺喊出这句话的同时彻底醒了,与含笑睇目,披着狐裘的沈衣对视片刻,忽然自己掐了一下脸。
“美人姐姐你回来了?”
沈衣垂眸温柔地看着她:“嗯,家中孩子实在黏人,我脱不开身便回来了。”
薛渺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沈衣问道:“房间内怎么会有一盘白玉饼,我记得如今已经没什么人吃它了。”
薛渺道:
“噢,我想着那日我也受了沈阁主的灵雨之泽,听说沈阁主爱吃白玉饼,就想着做一盘试试,多谢她对晚辈的照顾。”
沈衣看她,摇头笑道:“她又不单润泽你一人,你何必放在心上。”
薛渺道:“多少是份心意。”
沈衣点头,看向那盘白玉饼,目光清寂:“嗯,她知道了会高兴的。”
薛渺问道:“美人姐姐,你这么晚回来饿不饿?我把那白玉饼热一热,你吃了垫垫肚子吧。”
薛渺正要下床,烛火哔啵一声,她这才注意到美人姐姐清冷玉致的眉目间有着一丝寂寞疏淡之意。
薛渺觉得比起白玉饼,美人姐姐现在似乎更需要她。
何况,她也有些事想问美人姐姐。
薛渺默了默,给自己鼓足了勇气,终于决心问道:
“美人姐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