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大门,入目处遍地都是再熟悉不过的尸身,王府的奴仆,管家,侍卫,一张张脸伴随沉重过往袭入脑海。
少时,这些人都曾薄待过他,表面恭敬背地里讽刺他不过区区庶子,却比世子还难伺候,古怪至极。
幼时三到八岁这五年,母亲被贬为妾赶回娘家,原先妾室被瑞霖王扶为正妻,庶子封昀笙顺理成章成为嫡子。
母亲是富商之女,岂能受此委屈,她不忿她控诉,几番想将幼小的他接走都被流言蜚语,亲族斥责所拦下。
那是封夙雪平生最难捱的五年,无所依仗,往日和蔼的父亲仿佛变了个人,眼底再无他的存在。
下人给他送的膳食都是故意放凉的,被褥都是破烂的,几番无视他的敲门声,将他关在门外淋雨。
因此,封夙雪自幼便身患难以根治的寒疾,每月二十发作之时浑身都像被彻骨寒意裹挟,遍体的疼是最次要的,那份无助熟悉的绝望才是最可怖的。
过得甚至不如普通平民家的孩子,至少他们有珍爱他的父母,不会缺衣少食,饱受欺凌轻视之苦。
看着封昀笙被众人簇拥,有爹疼有娘爱,还嫌他碍眼,封夙雪恨,恨他恨父亲恨瑞霖王府所有人。
后来母亲回来了,给予他迟来的爱和关怀,予他衣食无忧,贵公子般的生活。
封夙雪从未告知她这五年,他过得是何等的落魄,也从未向母亲告过状。
成年后,他赏了嘴最碎的几个下人掺了哑药的燕窝,发配做苦工,让他们跟他从前一样,苦也得忍着。
如今恨的人,爱的人,都死了。
封夙雪睥睨死寂的一个个尸体,眼底无喜亦无忧,心下只于一片看不到尽头的荒芜之意。
倘若没有那五年蓄起的恨,也不会引来这灭门之灾,杀死唯一眷念的亲情。
封夙雪其实撒谎了,他骗了她。
他根本没告诉那些修士陵墓之中有大妖,有多危险,从始至终,他一直都在引导他们入陵墓救封昀笙。
也是故意惹封昀笙不快,刻意留在陵墓之外,为的就是看着他的好兄长,一步步地走向名为死亡的深渊。
于一月前,封夙雪抱着赴死的心态上山探查是否真的有妖作恶,故此结识柳疏雀,他言明身份,只要柳疏雀放他一命他便会带其余人上山任她炼丹。
柳疏雀答应了。
祭祖正是封夙雪一手策划的,谁让封昀笙该死,谁让那些修士要救他,那么想救他,那就跟他一起死好了。
留在落姽山这七日,封夙雪不是走不了而是想看看,会不会有人选别的,选择不救封昀笙,选择救他。
他随虞蝉一起进陵墓,是因为只要他在,柳疏雀就会迟疑,所以她没设结界围困虞蝉,仅仅只是恐吓了几声。
九烽尧火,素曦师祖。
方才虞蝉听见王府毫无活人气息都没反应,听见阎煞要复活师祖却跑得比谁都快,她是在害怕什么……
越过尸身,见到父亲未曾瞑目的尸体时,记忆中无数次被冷落,看他以欣赏的目光看封昀笙时的片段将封夙雪刺痛。
“你画了那么多张兄长的画像,可曾记得,我也在山中风餐露宿,不过你机关算尽一辈子。”
“想是早已察觉,这一切都是我处心积虑的报复吧。”
他伸手,覆盖瑞霖王的双眸,闭眼那刻一滴泪悄然落下,带着苍凉笑意。
“可惜你费尽心思想救他,他不还是死了,死在我的手上,父亲,你们如此父子情深,就在阎罗殿相遇吧。”
封夙雪步伐迟疑着,终是走向了母亲的尸体,母亲走得安然平和,像睡着了一样,唇角的血格外碍眼。
被抛弃的五年,他从未记恨过她,甚至在她回府之后,都一心想让她走,这里不是他们母子的家和归宿。
这里从来都是炼狱。
封夙雪以为只有封昀笙死了,他才会成为嫡子,母亲才会重新被扶为正妻,往后的日子再也不用被人看低。
可惜机关算尽,输赢难分。
若他不恨,就不会上山,不会骗封昀笙送死,父亲也就不会拿出霜魄弓为悬赏召来灭门之祸。
他垂眸,沉默而死板地将碰过父亲的手在锦服来回擦拭,最后小心拭去母亲嘴角的血,自言自语对她说了许多话。
皇室的人赶来时,天降大雨,凄凄厉厉,风啸伴随雷声轰鸣,王府遍体尸体的血被冲进雨地,极为骇人。
派来的宫中太监远远就瞧见封夙雪伫立雨中,眼底血丝清晰,面色苍白,饱含恨意的目光仿如阴鸷恶鬼。
把他吓了一跳。
“封,封二公子,有位女修士飞进宫,将此事来龙去脉都告知陛下了,陛下念及旧情,将栖玉轩赐你,予千两白银宽慰,让老奴来接你搬回皇宫居住。”
老太监为封夙雪撑着伞,又道。
“陛下已遣来最好的棺椁,明日会为瑞霖王和王妃,包括妾室杜芸,在皇宫举办丧仪后于七日后送葬,封二公子请随老奴前往皇宫,为其服丧守灵,望节哀。”
老太监语毕后,立时有一行五大三粗的人陆续抬来三个精雕的红木棺椁,踏入王府的门槛。
封夙雪回眸看向被安放木榻,盖上金丝锦被,仿若熟睡的母亲,回头面容平静地给了老太监的一巴掌!
脆声响起掺杂雨水,老太监被扇得摔倒在地,痛得龇牙咧嘴,其余人都愣住了,纷纷停步,想拦又被吓得不敢拦。
封夙雪步步逼近,居高临下,眸光阴狠地将老太监攥得扑通一声跪下。
“瑞霖王为夫不忠,为父不慈,我母亲是都城有名的贵女,琴棋书画哪样不是一骑绝尘,她曾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如今她死了,你敢轻视她一句妾室杜芸。”
“你也配?!”
那双直直盯着他的眸子骇人得紧,老太监话都不利索了:“封,封二公子你冷静些,是老奴考虑不周。”
他看向旁人:“你们,快将杜小姐的遗体先行抬入棺椁!”
其余人得令,齐声道“是”。
他们小心翼翼地将杜芸的遗体安放进了棺椁,遂合上棺。
被松开后,老太监捂着受惊的心脏,惶惶难安,他辅佐陛下三十年有余,从未有人敢这般对他。
瑞霖王是陛下血亲,封夙雪是庶子身份低微不假,但也是血亲遗孤,他纵然有怒有怨也不敢言。
见瑞霖王和王妃也已入棺,老太监才道:“封二公子,我们该走了,对了,那女修士尚在皇宫。”
“说是养的猪饿了不肯走,陛下念她上报有功,让她暂且住在你的栖玉轩了。”
说着说着,老太监再一看,封夙雪已经直往锦绣步撵的方向,看那样子不像是着急去见,倒像是问罪的。
“封二公子你等等老奴!”
*
阴雨雷声连绵不绝,将偌大皇宫显得凄寂无比,唯于长廊的明黄灯笼和各个富丽宫殿的红烛点缀。
虞蝉撑着柄翠竹油纸伞,立于皇宫最高处栖玉轩的屋檐之上,眺望远方。
雨声淋淋,风意掀起水蓝裙摆,耳畔后的垂髻粘上零星透亮的点点水珠,更显动人,虞蝉一脸沉思状。
她骗师姐师兄先走,自己留了下来。
借口她当然撒了谎──
一个时辰前。
虞蝉正跑得忘乎所以,不知天地为何物时,死很久的系统突然活了,天也霎时乌云密布,雨未至,雷先到。
“轰隆!!”一声劈到她半米开外,一个冒黑烟的巨坑就此形成,一旁的行人被吓得四分五散,连薛若漾的脸也僵了僵。
虞蝉:“……”
呵,我谢谢你没劈我头上。
拿着小魔法杖的Q版萌妹子系统,贱贱地扭进她的识海,戳着虞蝉在识海中同样被缩小成Q版板着的小脸,正经道。
“封夙雪是间接因为你的法器才家破人亡的,你不能对他视而不见,何况,他看到你使出九烽尧火了,你不怕他找阎煞报仇的时候,会暴露你的身份?”
“你灵根残缺,这可不是做好事攒功德换取武力值可以改变的,如果你真的被阎煞察觉身份,以你现在的修为灵根,必死无疑知不知道?封夙雪他是个隐患。”
“身为你的事业粉和生命粉,看你摆烂这三年弱弱我已经受够了,你支棱起来好不好,总不能让我再冒着被总系统抹杀的风险再把你复活一次吧?”
虞蝉微笑,缩小版非常不客气地扑上去,捏如同小女巫一样弱弱系统的脸,打了一顿,期间咆哮着。
“谁让你复活我了,你当我三百年事业粉你倒是爽了,任务也超额完成了,知道我天天两眼一睁就是干有多累吗?”
“知道我在那群道貌岸然的装货面前端着有多想让世界毁灭吗?我TM好不容易死了,你都不让我死得安详!”
“没事就用雷劈威胁我,来,你倒是劈啊!往我头上劈!你看我死了总系统会不会把你扔到回收站练成废铁!”
被戳破心思的弱弱连连抗议,都结巴了:“我!我!算鸟算鸟,姐你别打了,我好歹是一一个女孩子,嘤。”
这货总是顶着萌物般的脸凑过来,说得没一句她爱听的,一个虚拟系统,如此之剑,打死都不为过。
不过弱弱说得倒也没问题,虞蝉可以死,但她不想被阎煞抓住以十分凄惨的方式死去,封夙雪,的确是个隐患。
虞蝉略微思索,杀之一了百了是最上等的选择,不留后顾之忧,可一定会缺德值加满,霉运不断的。
弱弱有点慌:“姐,可以关起来的,就别杀了,你上辈子屠城,劈死了少说一万只恶妖吧,他是人,也没犯事……”
虞蝉:“???”
关,关起来,让她把一个一米八五多的大男人关起来?关哪儿?不是,这搞什么,强那啥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