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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

作者:野麦苦尽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教室里。


    “班长,拿着你的作业上来讲台做,”朱余低头整理讲桌,严厉吩咐,“务必管好纪律。我要去开会。”


    江烬野在埋头写作业,好似他这有一道天然屏障,能抵御一切干扰。他专注于做题,全神贯注地遨游于题海,解题。


    朱余抬起头,发现自己的班长没有任何动静。


    “班长!”朱余叫唤一声。


    全班同学都转头,抱着看戏的心态。


    江烬野依然在写物理试卷。草稿纸上一大片凌乱的草稿,潦草的受力分解图。这题难度系数不低。


    “江烬野!”朱余提高音量又叫唤一声。


    众人:“?”


    江烬野好似聋了,还是没有任何反应。燕沐看大家脸上普遍刻着“疑惑”二字,不忍心地打断了江烬野——他用笔尾戳了江烬野。


    燕沐和江烬野做了两个多月的同桌,他清楚江烬野思考时专注力相当的高。整个年级鲜有人能和他的专注力相比。也难怪江烬野成绩那么拽,能拉年级第二名四十多分。


    江烬野终于做出反应,“燕沐,别闹,”他用哄小孩的语气,不冷不热,“等我写完这个题,再和你玩。”


    声音明明很小,但现在整个教室里的人都格外清晰的听到他对燕沐说的话。


    “玩?你逗谁呢?”燕沐心说。简短一句:“抬头。”


    江烬野写完最后一步,欣喜地抬头,就收获了许些同学瞪大眼睛的注视。


    “嗯?我犯法了?大家这样看着我?”江烬野想。


    “班长,”朱余清亮嗓子,“你刚才没听见我说什么吗?”


    江烬野一脸疑惑地站起来:“你说什么了?”


    “你上讲桌来写作业,管好纪律,”朱余话锋一转,“专注力不错,继续保持。”她又对江烬野温柔一笑。


    江烬野如触电似的,只觉得后背一凉。“朱老师还是苦着脸,我才适应。”他想。


    朱老师走后,江烬野拿着数学卷子上去了。


    四十分钟后。


    江校长特地在高一自习时间来溜达一圈,勘察自习情况。


    靠门第一排同学交头接耳,江烬野并没有注意到,即便距离很近。


    校长来得及时,一进门就抓到两个自习课不认真的同学,就严肃地看了他们一眼。


    同学心惊胆战,心说:“完了!”


    校长一见坐在讲台上的人有点眼熟,就悄悄走过去。江烬野手肘把橡皮擦弄地上,校长见他没有去捡,还这么专注做题,就好心帮他捡了起来,轻轻地放在他手边。


    江烬野觉察到什么,一掀起眼皮,就与自己老爸对视。


    此时,开完会的朱余,走到自己班门前,刻意放轻放慢脚步,从后门搞突击。


    江校长顿时瞪大眼睛,又满含慈祥地看了他一眼,仿佛在说:“傻儿子。”


    “呀!好久不见!”江烬野面露喜色:“江老师好!江老师好!”单手扶额慵懒调侃道,“怎么江老师今天有空啊?来看看我们自习状况。”又把椅子让了出来,殷切道,“来江老师坐,我再给您接杯热水,别客气,师生之间就该多交流交流嘛。”


    众同学:“江烬野疯了!”


    江校长:“……”


    站在后门默不作声的朱余心说:“天啊!江烬野你搞啥呢?”


    燕沐摇头:“又犯病了!”


    “唉,”江校长打断了他所有动作,催促,“行了行了,快上自习。”“我严重怀疑你下一步是要抱着我大腿,哭天喊地叫爸了。”他想。


    江校长转身出了门,心里万分感慨:“我是陪他时间太少了呀!”


    “再见!江校长。”江烬野挥手笑道。


    朱余为他捏一把汗,想:“这小子咋这么……”


    机灵鬼怪的江烬野看到朱余,抱着作业就往座位跑。


    朱余走到讲台瞥了江烬野一眼,正色道:“我耽误大家几分钟,转告开会内容。一.下周学校要举行运动会,项目有男生3000米,1500米,1000米。女生800米。还有男女生400米……”


    “燕沐,你数学做完了吗?多选题12题你是怎么想的。我选了AC,你呢?”江烬野小声问道。


    “我选了ACD。”燕沐回答。


    “我一直在纠结,到底选不选D,分类讨论……”


    “主任说每个班必须参赛,你就算是走也得走下来,大家推举几位参赛选手或者毛遂自荐。”朱余看着报名单:“男生3000米有想报名的吗?”


    “它有范围,要在值域之内。你是不是看错了?”燕沐说。


    “没有么?”朱余爽快道:“那我就随便点了。”


    “我看看,”江烬野拿起草稿纸就与燕沐讨论问题,“定义域是这个,f(x)的值域……”


    朱余环视一周,看见那同桌俩窃窃私语,“江烬野,就你了。”


    “嗯?她叫我名字。”江烬野和燕沐停止讨论,看向朱余。


    “1500米。”朱余扫视着说。


    “朱老师,我!我!”周浩洋激动的说。


    “周浩洋,可以,”朱余说,“还有一个名额,选个腿长的……就燕沐吧!”


    燕沐:“??”


    他蹭地站起来,回绝道:“朱老师,我不跑,我腿不长。”


    就因为这一次,其他同班同学会观察燕沐,悄悄讨论他是九头身还是八头身。


    “不,要对自己有信心,”朱余开导他,“你就算跑不动,走下来,你也是我们班的骄傲。”接着摆手道:“坐下吧,就你了。”


    “大长腿,”江烬野拍燕沐大腿,玩笑道,“就是不一样,老师都钦点。”


    燕沐顺手狠狠捶了江烬野一拳,“你就是欠揍!下课跟你算账。”


    距离下课时间,还有五分钟。


    铃声一响,江烬野人就没在座位上。


    燕沐起身刚走几步,周浩洋不信邪地走过来强行拉着燕沐跟他比腿长。“别动,你腿真的长么?我们比一比。”


    燕沐嘴角抽搐,用手在周浩洋头上比划着,“心里没点数吗,你也不看看你矮我多少,”冷冷一声,“让开,没兴趣和你比。”


    周浩洋比燕沐整整矮十厘米。


    周浩洋可委屈了:“啊!你怎么能人身攻击,”两眼闪烁着泪光,“我的确比你矮,你就不能温柔点?尊重我一下吗?”


    燕沐嘴角剧烈抽搐,他真想穿越回去,堵住自己的嘴,无奈忍气吞声一句:“不好意思!”


    “没事,谢谢你给我信心,”周浩洋忽而微笑道,“我们还是舍友,我腿虽然没你长,但我一定会超过你的。加油!”


    一头雾水的燕沐翻了个一闪而过的白眼,敷衍道:“加油。”


    “这都什么跟什么,奇葩。”他想,“江烬野呢?”


    晚风微拂,皎皎月光嵌上凉意。


    去教室外呼吸新鲜空气的燕沐遇到了洛金多——他的初中同学。


    “燕沐,”一个胖墩墩,红色粉扑脸的男孩,有几分可爱,“这几个月没人欺负你呢吧?”他挠了挠耳朵,“我觉得这里的同学比起初中同学都好有素质,他们不会欺负我,我也有更多朋友呢。”又问:“你呢?”


    洛金多说话时,n和l发音不标准,混淆在一起。


    他的难朋难友回答:“没有人会欺负我。”


    “初中的那群人,他们就因为我胖就欺负我,”洛金多吁了口气,“现在啊!万分感慨,人在不同的环境下,遇到的人的德行都截然不同,老师也公平公正。”


    他们的初中,全区公认的最差劲中学,臭名昭著。学生能跨学校惹是生非,聚众斗殴。旷课,辍学,打架样样精通。抽烟喝酒,老师都管不了,管多了还会被一群学生针对。再说成绩,初升高就三分之一的人能达到分数线以上。学校就五个人靠成绩进了重点高中,燕沐和洛金多就在其中。


    很多事情不能自己决定,甚至是被迫而行。但他们没有因为学习环境而放弃自己的前途,而随波逐流。


    他们把希望握在自己手中,追逐未来,去往远方。


    不要温和的顺从,迎难而上才能成就自己的骄傲。


    兴许,这就是燕沐没有放弃学习的原因,他想从那样一个环境里跳脱出来。


    “对呢,燕沐,”他小心翼翼问道,“假期陈南淮没来找你算账吧?我都半年多没见过他呢。”


    燕沐坏笑道:“三/四年后有可能见到。”


    洛金多不解其意,问:“为什么?”


    “目前,他给自己找了个好归宿。”燕沐讽刺道:“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买单。”


    “嗯?”洛金多还是没听明白,话锋一转,“哦,还有,陈南淮那群小弟,有没有又来找你麻烦?”


    燕沐眼神里暗藏幽森黑光,凛冽至极。他用更鄙夷的语气:“他们应该考虑下一步怎么走,还找我麻烦。一堆傻x。”


    “我在假期看见他们聚在一起,我以为他们会去找你麻烦。”洛金多说。


    “谢谢!”燕沐说:“有需求你也可以来找我,你毕竟帮过我。”


    “会的,我走了。”洛金多忙着补充营养去加餐。


    十点半,下晚自习了。


    “各个小组长收下数学作业,”江烬野扬声道:“那些还在抄作业的别抄了,做了多少交多少。”


    唰——


    谁把卷子撕了。


    “班长我们组齐了。”一小组长笑眯眯地说。


    江烬野闻言,点头不语。


    “燕沐,”江烬野使唤他,“你帮我数数真的齐了吗?”


    燕沐接过一沓试卷,翻了翻:“五张半。”


    一个小组有六人。


    他和燕沐面面相觑,燕沐看又了眼试卷,道:“他用铅笔注释了一句‘班长叫我们写多少,就交多少’。”


    “我真服了,”江烬野两眼放火,“麻烦你把那句话擦干净。”


    “你下课去哪了?”燕沐擦着试卷说:“就这么怕我收拾你?”


    “我去操场溜达一圈啊。”江烬野眉飞色舞挑衅道,“就你那小身板,能收拾我?”他又作死般单手玩弄燕沐黑柔的头发,赫然飘出一句,“你打不过我。”


    燕沐和江烬野有一定的体型差。


    教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燕沐手里卷起一本书,气氛立马剑拔弩张。


    “知道我为什么不带你去吗?”他像挠小孩头发那样,温柔且挑逗道:“操场周围一片黑,你会被吓哭的。你要是惹我不高兴,我就把你扛到小树林,把你绑起来,那里伸手不见五指……”


    砰——


    燕沐下手了,用书打了江烬野肩膀,狠狠地。


    他蹭地站起来,江烬野也跟着站起来。江烬野向后退了几步,燕沐向前逼近几步,待燕沐走到他课桌侧旁。


    课桌很干净,朱余不允许他们码书在课桌上。


    他迅速抓住燕沐的肩膀往课桌上一摁,燕沐整个劲瘦的上半身就规矩地躺在桌上,手中的书落地,双脚离地。江烬野顺势钳制住燕沐的双手,燕沐大腿根之间夹着江烬野的腿。


    江烬野弓腰,慢慢俯下身。燕沐在江烬野双臂之间,手脚乃至整个人都是动弹不得。


    骤然间教室黑黑漆漆一片。


    熄灯时间到。


    燕沐心惊肉跳,失声叫道:“江烬野,你干什么。放开我!”


    江烬野俯身到燕沐耳边,俏皮一笑,道:“你就是打不过我。”


    咚咚咚——


    “他心跳,好快!”江烬野想。


    “你别压着我,”燕沐说话时声音在颤,他明显感受到自己双腿张着不舒服。并且黑暗会让他焦虑,“你放开我。”


    “认不认?”江烬野压的更紧了。


    “我认,”燕沐眼角有泪痕,“我怕黑。”


    “哦,差点忘了。”江烬野如梦初醒。紧接着,他搂着燕沐纤细的腰用力一捞,毫不费力打横抱抱出教室。燕沐在他怀里抖得不成样子,面红耳赤,眼眶烧的通红。


    声控灯一亮,燕沐用手肘撞他胸口。


    “好点了吗?”江烬野一瞥,燕沐眼里满是瑟缩与泪水。


    “放我下来,”燕沐声音嘶哑,“智障,我讨厌你。”


    江烬野瞳孔紧缩,轻轻地把燕沐放下。燕沐推了江烬野一把,踉踉跄跄地落荒而逃。


    江烬野怔愣在原地,失了魂魄。


    “我的好胜心为什么要在他身上作祟。”江烬野微蹙眉。他逐渐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


    冲出教学楼的燕沐,边擦眼泪边贴着路灯走,心里暗骂江烬野。


    “我还有话没说完。”


    送完作业,江烬野回去休息的路上,一直思考和自责。


    “我为什么会冲动地摁住他?莫名其妙?”


    “我伤害了他。”


    “他这个朋友我会失去么?”


    “我好混蛋。”


    “他真的会讨厌我?”


    “我明知道他怕黑,我还吓他。”


    “他哭了。”


    ……


    翌日。


    昔日,同桌间的氛围都和谐轻松。今天,死一般的沉寂。


    “燕沐,”江烬野垂头道,“昨天我吓到你了。对不起。”


    燕沐垂着眼眸,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有少许血丝,整个人冷漠的样子又像极了从前——不语,不闹,不笑。


    他没有回答。


    “燕沐,我错了,你原谅我,行吗?”江烬野正色道。


    燕沐还是没有回答。


    下第一节课。


    “燕沐,你就回答我问题啊,你会不会憋坏了?嗯?”江烬野追问。


    “燕沐~”


    “燕沐~燕沐~”江烬野嘴唇微微往下拉,琥珀色的瞳仁泛出一层祈求怜悯的微光,有种楚楚可怜的感觉。


    燕沐对他的行为没有半点动容。


    下第二节课。


    “燕沐,你要是还在生气你就揍我,”江烬野撒娇,一只手揪着燕沐的衣袖,“我绝不会还手。”


    燕沐无动于衷,可他在余光中能看到江烬野的一举一动。他的头发微垂,遮住眼睛里的森冷幽暗。


    下第三节课。


    “你看。”


    江烬野做了个鬼脸,微吐舌头,两眼翻白。


    燕沐冷冷瞥一眼。


    “智障!”他在心里暗骂。


    下第四节课。


    其他同学都去食堂。教室里又只剩下这同桌两人。


    江烬野这次不再说话,闭嘴不语。他趴在课桌上,安静地望着燕沐白皙的脸庞,冷不可攀。


    燕沐写着作业。


    这样足足僵持了二十分钟。有人都吃完午饭了。


    燕沐咬了咬嘴唇,开口道:“滚去吃饭。”


    江烬野如获至宝般,道:“我们一起去。”“你原谅我了?”江烬野问道。


    “谈不上原不原谅,”燕沐停笔,声音清冷,“是我太懦弱无能了,所以才会被你……”


    “你也把我按桌上打一顿,”江烬野打断了他,“我不会还手和反抗的。”


    一说到把人摁课桌上这件事,燕沐脸颊不易察觉的发红。


    “哼,谁稀罕打你,”燕沐徉作一脸傲娇,“我就是,纯粹怕黑。”


    江烬野痞笑道:“是么?”


    燕沐拽着他的衣领,“你,坏透了,你个智障。”江烬野痞里痞气地盯着眼前的这个人,屁股向后挪,直到椅子边缘,然后抓住燕沐的校服,“砰”一声,两人一起掉地下。燕沐俯卧撑撑在江烬野身体上方,江烬野哈哈大笑。


    “打吧!”江烬野敞开四肢。


    燕沐右手撑地,另一只手朝江烬野比了个国际友好手势——竖中指。


    江烬野又作妖,挠燕沐胳肢窝。燕沐受不了,一松懈,整个人就摔江烬野身上,拿江烬野垫背。


    “哈哈,你别挠了。痒~”燕沐在他身上扭动。


    “就知道你不会打我。”江烬野得意笑道。


    燕沐的脸颊无意间蹭到江烬野的嘴唇,他没有发现,痒的感觉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江烬野抿了抿嘴唇,停止了挠痒的动作。


    “江烬野,燕沐,你们在地上干嘛呢?”万郝饶有趣味走到他们前面。


    燕沐从江烬野身上爬起来,绕过万郝,眼含笑意就走人。


    “你去哪?等等我。”江烬野忙不迭撑地爬起。又对万郝说:“不关你的事。要作业自己找。”


    “哟,你转性了。”万郝小声嘟囔:“平常就不肯,今天这是怎么了?”


    话音未落,江烬野早飙到燕沐旁边。


    “你慢一点,别走这么快,我还有话没说完。”江烬野边下楼梯边说。


    燕沐恢复一如既往的冷漠:“说。”


    江烬野抓住燕沐的肩膀,他们停下了。他郑重解释道:“昨天晚上,我去操场就想告诉你,女生宿舍楼后面的小树林别去,那里几乎没有灯光。”


    燕沐憋不住,眼底一丝浮现笑意,道:“所以,你为了提醒我,绕了这么大的圈,做这么多铺垫。”


    江烬野黑着脸点头:“算是吧!”


    “这么一想,”他想,“我在给自己找麻烦。”


    “我怕黑,”燕沐眼里掩不住的感伤,胸腔微伏,“没有人会在意,他们只觉得我矫情。除了妈妈,”


    “和你。”


    “谢谢你。”燕沐释怀道。


    江烬野莞尔一笑。


    这时候,燕沐和江烬野去食堂跟高三的抢饭,基本没饭菜,他们就合伙去吃泡面。


    “你要吃什么味道的?”江烬野问。


    “我不要太辣的就行。”燕沐随手从购物架拿了一盒藤椒面。


    江烬野除了老坛酸菜面,其他都不挑。


    他认真地选了火鸡拌面。


    江烬野手笨,拌面怎么泡都弄不好,燕沐嫌弃地帮他弄好。


    五分钟时间,他们在超市遮阳亭下开吃。


    “呼~”燕沐吹一吹热气,慢吞吞地吃。江烬野端起盒子,大口吞。


    “好辣,辣~”江烬野学小狗一样吐露舌头,节奏有序,有张有驰,“嘶哈,嘶哈。”


    “至于吗?”燕沐蹙眉道,“我去买饮料。”


    “不用,你快吃,我想问你个问题。”江烬野三思还是说出口:“你因为什么,而怕黑?”


    燕沐眉头紧缩,而后舒展开双腿,显得随意。


    “我四五岁那年,爸爸妈妈带着我去爷爷奶奶家,去的还有我的叔叔婶婶和一些七大姑八大姨的。”燕沐掐着手心,道,“是给爷爷庆生,我当时太容易相信别人了,婶婶把我拉到小黑木屋,带着她女儿,骗我玩躲猫猫。一盏灯都没有,她当时拿着手电筒,把我锁门里,就带着她女儿跑了。”


    ……


    “来,燕沐,婶婶带着你和姐姐一起玩躲猫猫,”陈春花殷切道,“然后,再买糖给你吃,好不好。”


    她叫燕沐的名字,“燕”一直是四声,而不是一声。


    “好。”多么天真无邪的一声。直到现在,也是燕沐遗憾的答应。


    这时天色微亮,远方天空一片青黑。


    奈何燕沐未曾谙过人情世故,怎知人心叵测。傻傻地跟着她兜兜绕绕,就走到爷爷奶奶老屋附近的柴屋。方圆几里的住户都搬新房里住,这时别说灯火,就连鬼影都没有。


    木屋泛着朽木的味道,岁月为他铺上厚厚的灰尘。屋里杂物摆放混乱不堪,破旧的自行车,最整齐的是,一堆干木材,应该是这屋里最有价值的东西了。


    陈春花把粗糙的木条向上一拉,单边链接,门就开了,扑面而来的气味中夹杂着一股腥臭味。


    如果进去的人不把木条旋转超过直角且把门打开,就会很容易被反锁。


    “你进去躲着,姐姐和婶婶一起来找你。”陈春花哄着燕沐。


    燕沐看着里面黑的瘆人,寒意从脚跟到蹿到后背,他向后退。


    陈春花见他要跑,用力把燕沐扔进去,快速恰上木条。


    “婶婶你开门,”燕沐惊惶地拍着木门,失声痛哭道,“开门,婶婶。”


    汪汪汪——


    燕沐身后传来一阵狂吠。


    ……


    “然后我哭着喊着叫她开门,没想到里面有只恶犬。”燕沐掐了掐眉心,“还好他拴着狗链,不然我就命丧那了,更搞笑的是,下雨了,雷声很响,像是来劈我的。我在喊,狗在叫,妈妈在大雨中找我。”


    ……


    “臭狗,滚!”燕沐腿微软,慌不择路的抱着木柱子往上疯爬,像猴那般更胜于猴的攀爬,潜能无奈被激发。


    被拴在另一根柱子的大黑狗尖牙利齿,张牙舞爪,龇牙咧嘴的狂抓燕沐腿下柱子,抓痕入木,清晰可见。


    黑狗过于剽悍。


    燕沐死死抱住,往下滑一点,他就往上蹿好多。无论睁眼亦或闭眼,都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但这样的黑暗却敌不过人心的黑暗。


    风在嘶吼,大雨滂沱,雷声像索命的鬼一般,在燕沐耳边炸雷玩。


    “妈妈~~”


    “汪汪~~”


    “妈妈~~”


    “汪汪~~”


    燕沐又哭又喊又与狗相斗,整整十分钟,每一秒都把他折磨到极致。


    “麦麦~”


    “麦麦~”


    夜夏拼着倾盆大雨,不要命似的找自己的孩子,“你在哪儿?”


    就那么一瞬间,燕沐与妈妈的心灵感应,都在为彼此指明方向。


    夜夏寻着声和心灵的感应找到燕沐。


    几乎没有体力的燕沐在支撑不了的这一秒,当他听到妈妈的声音,好似一束阳光,给他光明,他又扒拉着柱子往上爬。


    “麦麦,”夜夏慌张地打开门,目睹眼前这一幕,勃然大怒。温柔又惊恐的神色变得阴煞,手机从手中脱落。不等黑狗反应,夜夏抄起比她手臂还粗的木棒恶狠狠地往狗头上劈。


    狗被劈的“嗷嗷”叫。


    抱着柱子的燕沐看到妈妈如此暴力,他不禁潸然泪下。狗已经头破血流,夜夏的暴揍还没停下,黑狗到处乱蹿,躲回了狗窝。


    燕沐弱弱地叫了一声“妈妈”,妈妈拖着木棒面色凝重。他看见妈妈,手一松,就跌落在妈妈的怀里。夜夏抱着他,捡起地上的手机,惊惶恐不安地跑出去。


    燕沐体重轻。


    夜夏蹲在地上,检查燕沐身上有什么伤口。那一刻,燕沐躺在她怀里抖得不成样子,声音也哑得不成声。她庆幸燕沐没有被狗咬到,但看到他指甲缝里洇出的血还有木碴子。滚烫的泪水簌簌而下,她紧紧抱住怀里的燕沐,意味深长地吻了燕沐额头。她耳边低语:


    “不要害怕,妈妈在。”


    “妈妈,好黑。”


    ……


    “没想到这辈子能见到妈妈这么暴力,狂揍恶狗。她把我解救出来,直接问我,谁把我锁门里的。”燕沐眼眶湿润,“只有她清楚我不会乱跑。后来找回我,我告诉她婶婶骗我来这。她哭着哄我回去,就跟婶婶吵了起来。”


    江烬野看着燕沐看得入神,听故事听得传神。


    ……


    屋檐下。


    “陈春花,你太歹毒了,”夜夏满身湿漉漉,怒吼道,“你也是母亲,你怎能把我的孩子锁黑木屋里。”


    “别闹,”燕沐爸爸怒斥夜夏,“这么多亲戚朋友都看着呢,今天我爸大寿,你就这样闹腾?”


    “你连自己孩子都不关心,”夜夏泪水像止不住的水笼头,“我洗一堆碗筷的时候,你看好孩子了吗?”逐字逐字道,“你没有!”


    “嫂子,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陈春花顶着高出天际的发际线,“燕沐自己乱跑,你怎么能诬陷我呢?你不信问我家孩子,我一直陪她玩呢。”


    “妈妈一直和我玩,”小女孩手里捏着糖果,趴在夜夏怀里的燕沐看到了,“我们就没有看见过小表弟。”


    “原来,所谓的糖,是给她的孩子,撒谎的孩子的。”燕沐想


    “撒谎!”夜夏反驳道,“我信得过自己的孩子,就是你们把他骗那里去的。”


    “媳妇,你别闹了,”燕成行拽着夜夏的肩膀低语,“孩子不没事吗?你这样闹别让人笑话。”


    夜夏听了这话,更怒了,颤音说:“如果再去晚点,狗没拴的话,就只能见到孩子的尸体了,你知不知道!!”


    啪——


    燕成行打了夜夏响亮的一巴掌。


    “妈妈。”燕沐还在微微发抖,声音嘶哑,他看到妈妈被打了,着急又心疼地叫了一声。


    “够了,”燕成行怒吼道,“他自己乱跑,这么多人去找他一个人,你要怎样。”


    燕沐不见了,寻他的只有爸爸妈妈和奶奶,其余亲戚毫无行动。都在嗑瓜子聊家常,现在看热闹,反倒是齐刷刷一排头。


    夜夏心知肚明。


    “你怎么能当着孩子的面打人呢!”奶奶来劝说,就把燕成行拉走。陈春花也拉着孩子走了。


    夜夏垂下头,收获了膨胀到爆炸的失望,所有心酸苦楚涌上心头,淹没了眼眶,化作泪水倾泻而下。她烧的通红的眼睛里,是燕沐憔悴,满脸泪痕的倒影。


    “麦麦,”夜夏哽咽一声,“妈妈,对不起你,我吓到你了。”


    燕沐摇头。


    夜夏一身湿漉漉抱着也被雨淋的燕沐,走进客厅,把燕沐放沙发上。


    “妈妈去给你找干毛巾擦擦,别怕。”


    “妈妈,你别走。”


    “一会就回来了。”


    前脚刚出门,后脚就议论纷纷。


    “城里来的就是不一样,连养孩子都这么矫气。”


    “看他们娘俩,长的都白嫩白嫩的,又瘦。肯定挑食。”


    “人家都把孩子当宝贝宠着,怎会舍得孩子吃半点苦,就被吓吓都要闹得天翻地覆。哪像春花家的孩子,老实诚实。”


    “你们看,沙发上那小家伙看着我们呢。”


    ……


    “妈妈没能给我找回公道,她还被爸爸打了。明明那天她洗了好多碗碟,又找到了我”燕沐唆了唆鼻子,江烬野递了张纸,燕沐接过,“我看得出来,妈妈找借口悄悄地躲着哭了。还有一堆大婶议论我们。”


    江烬野看他越说越难过,“你要是不想说,就别说了。”


    “不!”燕沐回绝。


    江烬野:“???什么?”


    “这些话,这些事我憋了好多年。直到现在还记忆犹新,”燕沐委屈道,“你听我说完。”


    可能,他太信任一个眼前这个惨绿少年。


    或者,孤独战胜了隐忍,又爱上了黑夜。


    “后来,我爸还开车送叔叔一家三口回去,”燕沐忽然变得呆滞,“和我们挤一辆车。在车上又发生争执,爸爸妈妈回家又吵了一架,差点打起来。”


    ……


    燕沐叔叔坐在副驾驶,陈春花和夜夏分别带孩子坐在后座。SUV载这么多人,她们分别抱着孩子贴窗坐,中间隔着好大距离。


    夜夏披着微湿的头发,眼角泛红。暖黄色氛围灯拉扯着夜夏的迷人的魅力,像古典油画中端庄的美女。


    “妈妈,今天晚上,你陪我睡,”燕沐困意泛滥,可一闭上眼就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他强撑着沉重的眼皮。声音嘶哑,说话有种糯糯的感觉,“可以吗?”


    “当然。”夜夏溺爱地把燕沐抱在怀里,是她失而复得的人。


    “那你可以陪我睡很多天吗?我怕黑。怕坏人。”燕沐说。


    夜夏睨了陈春花一眼,如黑夜里的狼。


    “不要怕,妈妈会陪你睡,某坏人会遭报应的,只是分早晚。”夜夏说。


    “嫂子,你这说的什么话。”陈春花咄咄逼人,“别黑心肠,咒人不得好死。怪不得大哥会出手扇你。”


    燕成行脸色铁青。


    夜夏冷哼一声,“还对号入座了。至于你所谓大哥,和你沆瀣一气。”


    陈春花显然听不懂夜夏说的意思。


    “是啊,有些话就是对牛弹琴。”夜夏讥笑一声,“有的人嫉妒心,就对一个孩子下手,就因为他是个男孩子。”


    陈春花捏紧拳头,目眦尽裂。夜夏利用她重男轻女的旧思想观念这一点,刺激她。夜夏在反击的时候,这话也着实恶心到她自己。其实,都是孩子,都是世界中灿烂且唯一的花儿,她明白。


    小女孩拽了拽她妈妈的手。


    “媳妇,”燕成行说,“别乱说。”


    “嫂子,你这话啥意思啊!是不是看不起我们!”燕沐叔叔大吼。


    两个孩子都被吓到了。


    “燕成行,动手打女人,懦夫是你。自己的孩子不管不顾,也是你。”夜夏一鼓作气,道:


    “什么意思?你媳妇把我孩子关黑屋里,给狗咬,又是什么意思。”


    “啊!夜夏,你个贱|人。”陈春花含泪蓄意动手。


    “够了,”燕成行与夜夏在车内后视镜对视一眼,见陈春花要动手这一幕,立马呵斥道,“我是司机。别打扰我开车。”


    “算你是个男人。”夜夏补充道。


    车内一片寂静,燕沐静静地听着妈妈语气的波澜,“妈妈,变了,变得更腻害了。”他想。


    是的,他们一直以为夜夏只会忍气吞声。咄咄逼人的她,的确给车里的人送了一份沉重的惊喜。


    ……


    “我那天好倒霉,好不容易回到家,爸爸妈妈吵架。妈妈不想影响我,把我送房间躺着,爸爸锁我房间门,就把钥匙随手一扔。吵到邻居,就把我家闸拉了。我软瘫在地在里面哭喊,他们又摸黑到处找钥匙。”燕沐含着哭腔,有一贯的冷静与淡然,“最后我又被折磨一次,妈妈也是。”


    江烬观察着燕沐一声一色,半分感伤半分憋笑。


    江烬野把板凳移到燕沐身旁,单手挽着燕沐的薄削的肩膀,调侃道:“说你哭,你又不全哭,说你笑,你又像装的。”


    燕沐一脸无辜,憋屈道:“哪有?”


    “还怪可爱的。”他想:“原来是童年经历给他埋下阴影的种子。还会好吗?那家庭呢?”


    江烬野出于礼貌,不会随便过问别人的家庭。


    “别怕,昨天晚上真的对不起你。”江烬野解释道,“其实,你害怕黑暗,但偶尔又会喜欢黑暗!”


    燕沐神色微闪。


    夜夏带着燕沐去过医院,燕成行只认为是她惯着燕沐,才会胆小怕黑,没有男子气概。


    每当燕沐置身于黑暗环境里表现出的慌张与惶恐不安,会被嘲笑且调侃为矫情,夸大,甚至是演戏。


    宿舍里每天按时熄灯,燕沐在自己床的墙面旁开着小夜灯睡觉。舍友自然不满,会影响到他们休息。燕沐自知,每天把自己和灯一起捂被子里共存。即便这样,还是会引来舍友无情的谩骂。他曾无奈解释过,自己怕黑。好听点儿的“你也别这么矫情,男子汉大丈夫就克服一下”。难听点儿“又没有鬼,怕什么啊!就像有些人故意装自己有抑郁症,来恐吓别人”。


    燕沐擦了擦眼泪,“你继续吃啊!别安慰我了。我饱了,也不想吃了。”


    “我想吃你的面,”江烬野端过燕沐没吃几口的泡面就狼吞虎咽。


    燕沐端过他吃了一口的拌面,尝了一根:


    “啊!一小根都这么辣啊!”


    “人菜瘾大!”


    江烬野咬着几根泡面,抬起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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