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里,犹如地动山摇的呼噜声和轻微的鼾声交织在一起。燕沐睡在上铺,小夜灯的幽幽蓝光从被缝里透出几丝光亮。夜晚十二点了,燕沐还在床上辗转难眠。昔日的记忆,一帧一帧浮现在脑海……
八个月前。
下午六点。
太阳懒洋洋地悬于蓝天中,风也在轻轻地扇着。
燕沐在人群中逆向狂奔,两位同龄人也在身后穷追不舍。
“燕沐,你跑慢点,不用这么着急去打球。”一身靓丽着装的少年扬声道。另一人身高比起他略矮,瘦的跟竹竿似的。
行人只觉得这是学生们随随便便的追逐打闹。
“这么怂!我就还不信追不到你!”
燕沐充耳不闻,只顾着埋头跑。
渐渐地,人群越来越稀疏,他们都加快了速度。燕沐这一路又是过马路,又是绕道,连跑了两三公里路都没有红灯,一路绿灯。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倒霉——都没能把那两“麻烦”甩开。
彼此互相耗着,燕沐体力不足以支撑他继续高强度的跑下去,有种肺要被撕裂的感觉,嗓子干咳,四肢又麻又软。后面那两人,也没好到哪去——相互搀扶着,一瘸一瘸走过来,也都粗喘着气,大口大口地吸空气。
“算了,跑不动了,先恢复会儿体力,”燕沐心说,“这样跑下去也不是办法,先找人多的地方,他们大概不敢动手。”他刀削似的五官,汗水从脸侧滑落,睨了身后那两人一眼,像狼犬回眸一凝猎物,有种瘆人的感觉。
他们跑到了附近的湿地公园,只有些年老的人和幼小的孩童。树荫格外偏爱树下右侧的长木椅,为它送来一片凉爽。
燕沐脱下校服就坐在长木椅上休息。不久,那两“麻烦”也追上来了。
“不跑了?跑不动了?怂货你除了会跑还会干什么!”那人说着就用尽力气往燕沐胸前踢了一脚。
燕沐失算了,他们根本不把公园里的人放在眼里,在这里还是要挨打。
惯性作用下,燕沐后背砸在椅背上,椅子吱吱声响,他轻“嘶”了一声,接而扬声厉喝道:“怎么,腿长我自己身上,你不服?!只会使用暴力的傻逼!”
“是,我就是!”陈南淮回答道,“你还没被暴力够吧!今天你继续尝尝滋味。话又说回来,自从我来到这所破中学,”他用手指戳着燕沐的额头,“你,是第一个敢这么跟我单枪匹马对这干的人,更可笑的是,你连罩着你的人都没有,连老师都偏袒我,”又拽着燕沐的衣领质问,“谁给你的勇气?”
陈南淮,初三下学期刚转校几天,就把学校里的校霸都收之他门下。他的父亲是市里的高官,家里又有钱,犯事转学家常便饭。臭味相投的一群人,看不惯谁就欺负谁,连老师都不例外。
燕沐还在微喘气,坏笑道:“凭你欺负我,我还得忍着?”他双眼注视陈南淮,仇意满满,“篮球赛那天,就算被你们打死,我也会从你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哈哈哈,你还有脸提,”陈南淮讽刺道,“那天被打得不够惨吗?最后怎么着?我不但不用陪你医疗费,你还被你‘可爱’的班主任骂——活该!我们之前给你泼的墨水,给你用水龙头降温怎么样?浇花水淋浴是不是很爽?”
燕沐脸色变得阴沉。
“哦,对对对,还有蚯蚓泡水,好喝吗?”旁边那竹竿补充道,“我还记得那条死水蛇,当时往厕所里一扔,你就在里面鬼哭狼嚎,没想到吧,厕所门都被我们堵住了……”
燕沐鸡皮疙瘩都起了,甚至还有些反胃。他最害怕且讨厌不长脚的动物。
几分钟时间揭短,燕沐体力恢复不少。他蹭地站起来把校服蛮横地甩到陈南淮脸上。对着距离斜坡很近的竹竿狠狠一踹,竹竿就顺着斜坡滚进芦苇丛里。
说时迟那时快,燕沐刚要拔腿就跑,陈南淮一把抓住燕沐校服衬衣领,用力一甩,燕沐就被摁倒在地。衣服露出来了燕沐身上万紫青红的淤青。陈南淮双腿压在燕沐腿上,手又钳制着燕沐的双手,嘲笑道:“打成这样,真他妈活该,怎么就没把你肋骨踢断啊,可惜可惜。”
燕沐用力抽出右手,响亮的一巴掌拍在陈南淮脸上。陈南淮愤怒一起,想用膝盖骨去撞击燕沐的肚子。但没想到燕沐灵敏的侧身一翻,整个人就解脱出来。他忙不迭爬起来,本想踢陈南淮肩膀上,结果情急之下踢脸上去了。
陈南淮鼻血唰地流下来。
燕沐背着书包逃之夭夭。
竹竿还没从斜坡爬上来。陈南淮被激怒的头发上指,想宰了燕沐的心都有了。他长这么大还没有人敢这样打他。他也不顾小腿肚子上燕沐篮球赛那天的咬伤,朝燕沐飞奔过去,像发疯的猎犬。
日影跳跃着,所有景物都在向后移。
燕沐边跑边回头,后面的“疯狗”愈来愈快,好不容易拉开的距离,就这样一分一秒在缩短。
看来是把他激怒了,被抓到就玩大发了。燕沐想。
一分钟后,两人都冲出了公园。前方一百米需要过马路。此时两人距离二十米。
燕沐在心里盘算陈南淮什么时候会追上。他刻意放慢了速度。他们距路口也愈来愈近。
赌一赌,看看厄运会降临在谁身上?
小命扔了就扔了吧,反正我|死了无人会伤心。
斑马线上空无一人,陈南淮只差一米的距离就要抓到“猎物”了。
黄灯:3、2、1
燕沐冲上了斑马线。陈南淮摸到了燕沐衣服。
车刚驶动不久,车主没法让它停下。
距离太近了,人太疯了。
滴——
女车主心都悬到嗓子眼,左拐的车道上忽然蹿出了两位少年。
陈南淮一转头,一辆出租车在一米开外,脑子忽然一片空白,直接软瘫在地。燕沐忽而猛加速溜了。
幸好,车停下了。
砰——
后面那辆车撞到女车主的车屁股了。车在推力和摩擦力作用下,又往前几分米,陈南淮眼睛圆睁,手向后扒拉,往后磨着马路地面向后退。车在向前逼,停下时恰好碰到陈南淮前身,他含惊咽了口唾沫。
还在等绿灯的前排车主看着速度犹如风一般的燕沐,都懵圈。这娃娃不要命了?他们想。
燕沐跑过马路,在拐进巷子时,瞥一眼陈南淮的情况
——好可惜 ,我们都很幸运。
“我从不奢求上天的眷顾,我明白,那不属于我。希望因果好轮回,我犯错,我一人当。他们的错,亦如此。”燕沐耳边是风声与喘息声。
翌日。
陈南淮并没有来上学,燕沐用脚趾头想想今天自己准没好事就把手机悄悄带到学校,以防万一。如果他们敢下手,能报警就报警。
结果,还没跨出校门,几个虎视眈眈的社会青年人早就在门口恭候多时了。燕沐一眼就瞥到陈南淮戴着黑色口罩,眼神恶狠狠地盯着他。然后燕沐就往学校后门走,出了校门,往左一拐,不远处又是那群人。往后一转身,阴魂不散的陈南淮正在从后门一瘸一瘸走出来。
这种情况下燕沐不得不开启开溜模式,往校门右侧狂奔。
真是的,打不过我还躲不了了?他想。
燕沐孤身一人对阵敌方林林总总十多人,实力过于悬殊。他们从人多的地方逐渐跑到连个人影都没有的地方——拆迁房。这一切好似燕沐身后那群凶神恶煞的人故意安排的,他不论往哪条路,哪个方向跑,都能遇到几个堵他的人,唯独往这个方向没有人堵他。燕沐心知肚明,他这次肯定惨了。
“躲不了了,靠!这破地方连个监控都没有。”燕沐想,“怎么办?会被打死吗?”他搂着书包从一米高的生锈栏杆跳过去,摸到长方形状的东西——手机。“我还是报警吧!但没有证据。就怕姓陈那傻逼真的敢……”
“喂,警察叔叔帮帮我,我要被人揍了,一群恐怖的人在追着我撵。我没有开玩笑,我知道报假警是要负责的。”
电话那头是一位警察姐姐接的电话,她能听到对面呼哧呼哧的跑步声。
“你别急,你先告诉我具体位置在哪里?”
这巷子,燕沐再一拐就拐到死胡同了。不过有个垃圾箱在那和一堆杂物。
“我也不知道,大概在F区十四中附近的拆迁房里,这里连个鬼影都没有。”
燕沐真不知道这地方,但后面的人又要追上了。“你能定位吗,他们要追上我了。”燕沐急切地说。
……
“放开我,你们要干什么,滚开!!”燕沐用力挣扎,厉声呵斥道。他左右臂被两个身形魁梧,大花臂的人向后扭着,修长的双腿跪在粗糙的地面。
这里是要拆迁老巷,岁月的黑痕浸染着石块,乱七八糟的废物一大堆在狭窄的小巷子。穿堂风吹过这荒芜人影的地方。一伙穿的花红柳绿,纹身泛滥的社会青年人士聚集在这。
“你昨天是不是故意害|我?!”问话的是陈南淮,满身名牌,一身装饰也有五六千。穿得很有学生样,与这群人的装扮很不一样。
陈南淮掐着燕沐下巴颏,阴沉问道:“是不是?”
燕沐回答了一个冷笑。
啪——
陈南淮狠狠地给了燕沐两巴掌,燕沐头略微右偏了偏,一眼瞥到自己隐藏在垃圾箱下面里的手机,调好角度正在录着视频。为了不被发现,他把手机调静音,身上也还有录音笔。
录音笔是妈妈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燕沐白皙的皮肤瞬间变红,可还是一脸不羁。
“呦呵,我们在这条道上混的,都没你这胆量,”这人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对燕沐吐了个烟圈,“我枫哥罩着的人,你也敢碰。南淮小兄弟,怎么就招惹你了。嗯?”
“滚开,放开我!”燕沐叫骂道。
“放开你?狗崽子挺能溜啊!”他阴着脸对峙着燕沐,忽而大笑起来,戏谑道:“你跑得了一时,跑得了一辈子吗?”他直起身板,努力思索着,问道,“我们是第几次堵你了?三次?两次?”
陈南淮在一旁提醒,道:“第一次。”
燕沐决计不是他们第一次这样欺凌的对象。
青年拽着燕沐的头发,摩挲下巴,观察道:“怪不得我对这狗崽子印象不深,他用下巴指了指陈南淮,“你不知道我们收拾过多少欺负他的人?还敢欺负在他头上!”
“你,”枫哥使唤一个染一头灰绿色头发的精神小伙道,“把他书包,还有身上仔细搜一搜,有没有手机等通讯设备。还有你们,看看周围有没有监控,有直接砸了。”
小绿毛照做,把燕沐书包里的东西抖了一地,只有书和文具。搜燕沐身的时候,在口袋里搜到了录音笔。
“枫哥,没有监控。”
“枫哥,我搜到了这个,好像是录音笔。”
“什么!赶快砸了!”枫哥怒道,“你是不是还打算报警!妈的!揍他!”
话音刚落,一群人围了上来,对燕沐直接拳打脚踢。燕沐蜷缩成一团,用力抱着头。上次在学校篮球赛那天也是被人这样围着踢,这次他感觉比上次疼好多,不知是他们太用力了,还是淤青没有好的缘故。
“啊,疼~”燕沐整个身躯疼得不得了,一翻身痛觉就在燃烧。
他的肋骨骨折。
枫哥喊停,他们就停脚了。燕沐躺在地下,鼻血倒灌,从口里吐了出来。
……
啪——
燕沐扇了轻轻拍了自己一巴掌,心里重复道:“煞笔,别想了别想了,过去就过去它吧!”
可记忆还在脑海浮现,久久挥之不去。
他再次陷入回忆中——
燕沐被人从地面上强行拎了起来,疼感燃上心扉。紧接着,一个大花臂的人就要摔了录音笔。
“好像是断了,”燕沐想,“我会不会残了?该怎么办?——妈妈!”
“别摔,求求你了!”燕沐语气微弱,哀求道。
“怎么,你就是想留着报警!”枫哥边怒吼边一脚踢燕沐太阳穴上。燕沐只觉得两眼发黑,天旋地转。
录音笔摔坏了,又是思念的破碎。
燕沐微睁着眼,看着录音笔碎了一地,不禁潸然泪下。“妈妈,那是妈妈给我的东西。”他想。
陈南淮瘸着走过来,又踹了燕沐肋骨,燕沐疼的倒吸气。他恶狠狠一把抓住燕沐的头发,嘲讽道,“你不是挺能耐的,就哭了?还求别人?来叫我几声爷爷,再给我磕几个响头,认个错,我就放了你。”
“我没有错,就算你鲨了我,我也不认错。”燕沐气若游丝道。
“自尊心挺强啊!”陈南淮掐着燕沐的下巴,恶意道,“你知道如何用一种下|贱方式毁了你所有的尊严么?”
“有种杀了我啊!孬种!”
“你长着这样一张脸,就应该给那些变态,在床上蹂躏你,把你的自尊踩在脚下摩擦,连渣都不剩。”
燕沐大脑迅速转弯,轻蔑一笑,道:“如果是你,你肯定会很爽死吧。混账,肮脏!”
如果此刻燕沐表现出是暴怒,那就是顺了陈南淮的心思,反而会助长他的坏心思。以牙还牙,陈南淮怎样恶心他,他就怎样还击。
陈南淮更加不满,咬牙道:“别他妈来恶心老子!没想到你他妈真闷|骚!”
“哼!过奖了。”轻笑回道,“我不怕你。即便你想杀我。”
“嘿嘿,你以为我不敢吗?”陈南淮吩咐两人把燕沐按地上,掏出把弹簧|刀,恐吓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转来区十四中吗?因为我差点鲨了人。你看,十四中管的可没别的中学那么严,就连你的老师都像狗一样围着我转,”说着陈南淮就动手了,揭开燕沐衣服衬衣,看见颜色不一的淤青别提有多快活了,直接用刀划划痕,“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有钱啊!我还有权势,你的医疗费我也赔得起。”
陈南淮转过好几次学,上一次在区一中把人从楼梯上推下去。可监控是坏的,证人又是他的小弟,没有证据能暴露他所做的坏事。
“啊啊啊,疼疼疼~”燕沐额头青筋暴起,冷汗直流,整个人都在颤抖。
刀尖在燕沐皮肤上游走,紫青的瘀血上有多了几条或深或浅,或长或短的划痕。“别乱动,划到肋骨你就要难受了。”
“疼~”
燕沐下颌线紧绷,泪水直流。如今他为鱼肉,陈南淮方为刀俎,只能任人宰|割。
一条,两条,三条……十二条划痕集中在在胃部上方,交相错杂。
“酒精给我,我给他消消毒。”陈南淮冷冷道,忽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憔悴难堪的燕沐,他更是如饥似渴的想看下一幕。
酒精从一定高度垂直浇在燕沐身上的每一条划痕上,蚀骨的痛感使燕沐痛不欲生。
那一刻,他在想:“警察能不能赶到,还是,这世界没有一个可信的人。人死了,是不是就没有苦痛了?”
“哈哈哈,我真的好享受……”
猛然间,所有人都听到了警笛声。兴许是经过,或者又是来找他们的。
“警察来了,快跑!”一个小马仔慌了神,急得在团团转,不一会儿,拔腿就跑。在场的所有人,都乱作一团,如热锅上的蚂蚁。
枫哥喊他们赶紧跑,陈南淮发疯似的,“这孙子什么时候报的警?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就算入狱,老子也要鲨了他!你放开我!放开!”
“快跑了,再不跑就来不及了,没出性命就算被抓也会落个从轻发落的。”枫哥边急切道边拉着陈南淮跑。
急促的脚步声在逼近,叫嚣声消匿耳际。
燕沐脑子晕乎乎的,手指着垃圾箱下,弱声重复道:“手机,下边,手机……”
夕阳西下,大地目送他们离开。清风温柔地抚摸他的伤口,也擦不尽他一身疮痍。
事后,燕沐在医院躺了一个月。第一周,奶奶照顾他,后两个周,他自己照顾自己。护士姐姐同情燕沐,他又长得俊惹人喜欢,也还是对他颇有照顾。
燕沐的小表弟也生病了,奶奶照顾他的时间就少的可怜了。最巧的是,他们住在同一所医院。他的叔叔婶婶听奶奶说起过他的事,但都没有来看过他,那对夫妇反倒幸灾乐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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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求求你,你原谅他吧!我们陈家就他一个独子,他不能进监狱,他还小,不懂事,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陈南淮母亲在医院,跪在地上,歇斯底里的苦苦哀求燕沐。燕沐死活不同意,她都想对还躺在病床上的燕沐大打出手。
警察强行制止,看过视频和伤疤的他们,心里很同情燕沐。心说:“畜牲都比你孩子有人性,校园暴力就可忍了?”
……
相关人员都为此事负责,一个没落。
警察曾问过燕沐为什么不告诉老师或父母。燕沐苦笑回答:“班主任只认钱权不认事,至于父母嘛!死的死,离的离。”
“那你监护人为什么要哭呢?是在为你难过吗?”
“哦,奶奶的亲孙子好像生病了。”
“什么?”
“我可能不算吧!你去问问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