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烈和灵犀的房子很快就建好了,是一个简单的四合院,他们夫妻住东厢房,把主房留给时晏和吴亦安,两间耳房刚好是他们的储物间,堆满了玄离他们和赤烈制作的玩具。玄离他们专门找了很多鹅卵石铺设了一条小路通往后山,下雨天也不会坑坑洼洼,又立起了好几盏灯座,天黑的时候就会亮起,黑夜不再一片黑暗。
他们不知不觉也像赤烈夫妇一样充当着父母的角色,亲力亲为的事情做多了,觉得生活有了实际感。在第十年的时候,赤烈和灵犀决定在大年初一大半一场生日宴会,这次他们要邀请青白山上所有的妖来参加。这些年时晏的生日都是和吴亦安的生日一起过的,在大年初一那一天,大家都默契地认为那天是吴亦安的生日,过完年他们还要过生日。
玄析和玄慎花了两天的时间爬遍青白山大大小小的山头,给所有有洞府的妖送了请帖。这些妖和青崖观不怎么往来,但也算相安无事,也是好邻居了,他们都开心收下,表示一定到场祝贺。其实大家是对请帖里的节目很感兴趣,考虑到山上的妖不识字,请帖里面并没有文字,而是画了很多跳舞、耍杂技的图画。这些图画对长居山上的妖而言,是非常有吸引力的。
赤烈一家搬到青崖观后面后,山上的妖的确大胆起来了,他们和青崖观的往来也变多了,他们会送一些稀奇的东西给两个孩子玩,下山前都会来青崖观问问有没有需要注意的事情,有些就是单纯下山去搜集一些物资运上来玩耍。
为了这次宴会,玄离他们编排了六个节目,按他们排行的次序上台表演,玄离和行五的玄牧现场打鼓;玄英和玄照弹琴吹笛相合,演奏《乐今朝》;玄素擅丹青,决定临场画一幅初年夜宴图;玄澜和玄析合作耍杂技,要口里喷火,头上顶碗;玄慎手巧,他要现场做糖人。他们已经搭建了一个舞台,确保所有的来宾都能看到演出。
冬天天黑得早,所以宴会未时就开始,那天天气晴朗没下雪,青白山上的大部分的妖都来了,他们没有维持本体,都化成人形,他们绝大部分没有去过人间,对人间的衣服款式、材质并不熟悉,于是默契地幻化出了和玄离他们道服相似的衣裳,清一色的湖蓝色深衣。
青崖观从没有这样热闹过!
两个小孩子站在赤烈和灵犀旁边,站在门口迎客,吴亦安穿着玄慎做的白底青纱绣忍冬缠枝裙,披着灵犀做的粉红貂皮斗篷,看着就想年画娃娃。时晏穿着同款,只不过没有他的衣服刺绣。来贺寿的妖都会称赞道,大宝和小宝长得真可爱啊!等他们入席的时候,发现广场上里满满当当都是人,他们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
时晏凑在吴亦安耳边说道:“小宝,我刚刚一个一个数了,有一百二十个人!”吴亦安哇了一声,眼睛睁的大大的,也凑在他耳边说,“哥哥真厉害!我都没有数清楚。”
众人入座后,玄离和玄牧上台开始擂鼓,他们的鼓声一声声震动起伏,惊艳到很多妖,他们还没听过那个雄厚、低沉的声音,绵长的鼓声似乎有一种无言的召唤,让人忍不住倾心聆听。但很快玄离停了下来,在所有人不解的目光中,有个人顺着光走来了,他的脸被夕阳覆盖,但他身上穿着的白衣也在夕阳下泛着金光,他的步伐不快,但一步一步仿佛敲在了鼓上,声波一圈一圈散开。
玄英他们都站起来了,时晏和吴亦安也都站了起来。玄离放下手中的鼓槌,低下头作揖,“恭迎师傅回观!”玄英等人也跟随其后作揖,时晏和吴亦安面面相觑,跟着行礼。
吴亦安明明没有看到临渊的脸,但她感觉她看清楚了她的容貌,她看到了他的双眼。在她十岁人生里,她没有见过那样的眼神,也许是她见过的人太少,而临渊的眼神太过明亮。
临渊回来了,十年了,他终于回来了,也是因为他离开的时间太长了,长到山上的妖他不会回来了,所以他们欣然赴约。
临渊盯着戏台,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灵犀立即跑到他身边介绍道,“临渊,我们在办生日宴给大宝和小宝过生日呢,他们都长大了能拜师了,所以就搭了戏台表演歌舞来热闹一下,刚好,你也回来了!”玄离听着这话还没做出反应,灵犀已经转过身来,招呼时晏和吴亦安过去,“来来来,这是我们家大宝、小宝,今年都十岁了。”
两兄妹刚起身,但临渊已上前一步去问台上的玄离和玄牧,“你们继续!”
玄英离闻言赶紧搬了把椅子放在临渊身后,临渊坐了下来。
玄离和玄牧看了彼此一眼,点了点头,从头开始演奏。
被忽视的灵犀瞪了一眼临渊,赤烈伸手将她带回座位,他看了一眼后面来宾们,笑着示意他们继续观看表演。
临渊对身后的一切无知无觉,他不善音律,也不曾这样纯粹地听过鼓声,他闭上了眼睛聆听。像猛兽低吟,充满威严,又像春风拂面,温柔细腻。
没有人知道临渊在鼓声中思考什么,他的世界里到底装载了什么,没有人知道。但此刻,所有人相信,他被鼓声迷住了,他沉醉在玄离和玄牧的鼓声中,轰隆轰隆的声音里面。
临渊睁开眼睛,他看了一眼玄离,站起身来,转身后发现这些妖还没走,于是他摆摆手,“听完就都散了吧!”玄离心里默叹一口气,便看见整个广场瞬间空空荡荡。
灵犀立马拦着,“临渊,你怎么还赶客人走呢,又不是你请的。”赤烈也有点无语,但的确听完了。
临渊走过来坐在玄英旁边的空位上,语气平静,“客人?他们都是妖,我不喜欢有那么多妖聚在这里!”
赤烈笑着说,“我们也是妖,你要赶我们走吗?”
“那你们要离开吗?”临渊招手,示意玄英他们坐下,玄离和玄牧也走下台来,“两位狐王,坐吧。”
吴亦安绕过时晏,径直走到临渊旁边,她的身高和坐着的临渊齐平,她认真地看着临渊,“你就是师傅啊!你长得真好看,我长大这么大第一次见到长得这么好看的人!”
刹那间,偌大的广场再次安静地像个虚空,所有人的耳边都回响着吴亦安糯糯嗓音里“长得真好看!”这个句话,明明他们平时夸大宝、小宝用的都是可爱、聪明,没有给他们灌输过皮囊美丑的观念。审美这种东西主观性太强,而且他们知道山中无岁月,容貌美丑无足轻重。
虽然有点突然,灵犀对吴亦安的语出惊人很满意,有一种英雄所见略同的惊喜,她向吴亦安点点头,笑得很灿烂。
临渊闻言,他的眼神凝聚在吴亦安的脸上,然后伸手放在脸上,摸了几下,没有什么感觉。他放下手,认真地问道:“什么叫好看?我应该也夸你好看吗?”
这对话是认真的,玄离看着临渊的背影,他熟悉他的背影,却很少直面他。或许临渊对着世间万物也充满好奇,但是似乎没有人引导他去探究,所以他对这个世界表现的兴致平平。
吴亦安侧着头看他,“小宝我的确好看,好看就是你这样的,你照照镜子就知道了!给你小镜子,”她从储物袋里掏出一个小靶镜,放到他面前,认真点评道,“你的眉毛像小翅膀要飞起来,好看,眼睛亮晶晶,好看,鼻子高高的,好看,嘴巴红红的,也好看,笑起来应该也很好看!”
临渊看了镜子里的自己,又看了一眼镜子后面的吴亦安,难得地皱了眉头,“每个人不都长成这个样子吗?赤烈是这样子,玄离也是这样子,那么大家都好看,我怎么就成了你见过最好看的那个人?”
吴亦安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靶镜跟着她点点和晃晃的,“大家的确都好看,阿爹和阿娘好看,师兄们和哥哥也好看。今天来这里的一百二十个人,他们也好看,但是我不觉得他们任何一个人是最好看的,只有你,你让我觉得你是最好看的!”
灵犀忍不住大笑一声,“小宝儿好眼光!”
吴亦安回头看着灵犀,“阿爹和阿娘是第二好看!”灵犀点头表示肯定。
“所以说,好看与不好看,全凭你的感觉,没有道理可言!”临渊总结道,他把小镜子还回去,吴亦安转过头来刚好收回了镜子,再次点点头,“是的,好看与不好看,全凭我的感觉。师傅见过了很多人,难道心里没有认为谁最好看吗?”
“我怎么成为了你师傅?”临渊对这个称呼发起了疑问,他正面看着吴亦安好一会,评价道:“你的眉毛也是黑黑的,眼睛亮亮的,我不觉得你好看!”
“可是小宝儿还是很好看的,”吴亦安带着骄傲地口气很确定地回答,“师兄的师傅,自然是我的师傅!”
“可是我不想当你的师傅!”临渊摇摇头,“我没有什么能教你!”
“因为你还不是我师傅,所以想不出能教我什么啊!得先有徒弟,才会有师傅啊!”吴亦安一脸言之凿凿的确定。
众人见临渊沉默许久,有点惊讶,他们以为他的情绪难以捉摸,但他只是情绪没有流露,是他们没有努力去尝试靠近临渊。
临渊注视着吴亦安,吴亦安也较着劲盯着他的脸。
“你叫小宝儿?”
“小名是小宝,大名叫吴亦安!”
临渊的眼神还是停留在吴亦安的脸上,“一无所有也会平安喜乐?”
“书上说,无有相生。”吴亦安语速变慢,神情严肃,“当我的人生一无所有的时候,我就拥有了整个世界。”
“那当你拥有整个世界的时候,你就会两手空空。”
吴亦安点了点头头,“是这个道理,我两手空空时又拥有了整个世界,所以我不管怎样都会平安喜乐。”
临渊沉默了,赤烈走了过来,他摸了摸吴亦安的头,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小宝,你说的很对,以后你的人生一定都会是平安喜乐的。”他看向临渊,“临渊,小宝的聪慧你也看见了,我们该说正事了。”
“正事?”临渊看着赤烈,“你说的正事是哪一件?”
“收徒。”赤烈看了一眼吴亦安和时晏,吴亦安拉着时晏的的手,两人并肩站在在一起,后退一步,作揖拜道,“师傅在上,时晏、亦安有礼了!”
临渊看着两颗乌黑的头颅,“起来吧!”他站起来,天已经黑了,他看着吴亦安,“你以后是我青崖观临渊的弟子,行九,名玄止,你可记住了!”
玄止点点头,等着临渊继续说话,但他迈开了步子,玄止看了看时晏,他的脸上有点焦急,她连忙问道:“师傅,我哥哥呢?他比我大,要排在我后面吗?”
灵犀也反应过来了,追问道,“对啊,大宝呢,临渊,当初说好的是收我儿子、女儿为徒,虽然大宝没有比小宝大很多,但行十不适合吧!”灵犀跑到临渊面前双手叉腰,一副不收就来打一架的神情。
临渊便又再坐下,“玄离,当年我离开时怎么交代的?”
玄离深吸一口气,向前一步,深深地向灵犀作了揖,“师叔祖,师傅当年让我收大宝为徒。但玄离深知能力不足,不敢贸然向师叔祖开口。经过这些年的修炼,弟子有所收获,今天借这生辰宴,正式向师叔祖提出这一请求,不知师叔祖意下如何?”玄离当初没有开口是有私心的,他不确定当时和灵犀说后,灵犀是否愿意,她知道后是否能一样疼爱小宝,他不确定,所以选择了最卑鄙的拖延法。他深知自己当时目光短浅行事太过孟浪,一直不敢抬头。
赤烈看他这样谦恭,也想到玄离当时是害怕他们夫妻心存芥蒂没有好好对待小宝,虽然被这毛头小子摆了一道,有点不爽,但是也理解他为小宝谋划的用心。赤烈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腕,示意玄离起身。
灵犀不假思索地就拒绝了,“这可不行,这样辈分不是乱了套吗?这大宝以后可得喊你师傅师祖,喊小宝师叔啊,不行不行!”灵犀忙着挥手,又看到临渊如此气定神闲,就要掐起来。
玄离听她的话,知道灵犀只是执着于辈分,而不是他这个人,再加上赤烈的态度,心下大定。他们也不是真的介意是拜临渊还是他,而且临渊的考量也更有利大宝。
临渊看向时晏,问道:“时晏,你是想拜我为师还是拜玄离为师?”
时晏被这么一喊,便向父亲求救,赤烈温柔点点头,示意他别怕。他看了看玄离,又看了看临渊,一脸坚决地,“我想拜玄离大师兄为师!”
临渊站了起来,“灵犀,你听到了,你儿子选择了玄离!”
灵犀看着时晏,时晏直点头,“阿娘,我是真的想拜玄离大师兄为师的!” 她是真的意外,但也没有说什么。
临渊在左右两只袖子里摸索了许久,掏出了一个海螺壳,“昨天路过海边,捡了海螺壳,放在耳边可以听到海浪的声音。你从小生活在山上,没见过大海,没见过海里活着的生物。”
时晏看了看赤烈和灵犀,他们看着海螺的眼神有点迷茫,他们亦是未曾见过海里的东西。察觉到时晏的眼神后,两人微笑着点了点头,时晏便伸出双手接了下来。
临渊站了起来,就要离开,玄止伸出她的一只小胖手拉住他的袖子,“师傅,您是不是应该也要给玄止礼物?”她记得师兄们讲过临渊收徒时,会给一份信物。刚刚也给了时晏礼物,为什么没有她的那一份呢?
临渊转过身来看着玄止,夕阳的最后一道光芒刺着他的眼睛,他打开折扇挡着光,低头看着玄止胖乎乎的小手心,“你这脑袋倒是转得快,玄离,你带你师妹去库房转转,看她喜欢什么就给什么。”
玄止摇了摇头,仰着头坚定地说道,“可是您给师兄们和我哥哥的礼物都不是库房里的东西,是有机缘的重要物件,那小九和师傅的机缘自然不是师傅亲自给的!”
四周安静了一会,临渊低着头,他不了解这样小的孩子,脑袋里会想些什么?他连想象都无法构想出来,想要礼物的小孩子,是真的想要得到礼物,还是得到关怀疼爱。礼物在某种层面上,是不是就是关怀和疼爱。
新生长的生命大都是好奇和热情,他们对世界运转不甚了解,所以世界是美丽的,遇到的人是善良的。
天真无邪是小孩子的权力,大人不应该破坏。保护美好的世界,是大人应该努力做的事情。
“那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临渊的声音太过真诚,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