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薇打算先穿着常服去古镇里逛逛,雨后的古镇里,满满是青草夹杂着些许泥土的气息,这是白薇最喜欢的味道。香水的味道闻得久了,久违的大自然,仿佛是一种新生。阳光恰好在这一刻洒下,是金灿灿的。
自毕业以来,在校招的课程中遇到他,一路走了四年六个月零十三天。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份感情开始变质了呢。是他忙碌的日子变得更加忙碌,是他开始把所有的责任感和耐心给了工作和同事,是他在会议后就自然的和女同事边讨论着时事热点边吃顿饭,是啊,这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他又有多久没有和我一起吃过饭了呢?
我想去的地方,我想看的风景,我想听的呀音乐节,我想看的电影……从一年的等待,到一个人散场的电影院。我曾经觉得那些需要完成孤独清单的人在人群中显得可怜,可如今的我,却觉得,在路上发现美好,真的很不错。因为,我看到了那个敢于探索,保持美好的自己。
苗银铃铛叮咚,一路有人回望,我开始接触那些从陌生人眼中投射出我的样子,是自信的,大多是欣赏的。
「薇薇。」这一熟悉又有些久远的称呼,来自一个陌生而又刚刚熟悉的声音。
‘薇薇与阿承,一辈子在一起!’那是在槲寄生下许下的亲吻,那是年轻的人们,对于爱情最美好的回应与期许。那是谢菲尔德的圣诞,那是开着皮卡小车听着Justin Bieber的mistletoe,那是Chatsworth的庄园,是风景如画的Miss Darcy歌曲映衬下绽放出的爱情烟火,真挚而热烈。
只是念头一转,便会看见中式深山民族中的智慧结晶所建造出质朴的吊脚楼。
洛葵在廊桥上挥手唤着她,姜承正按下快门,记录下了她眼神中最自然的欣喜与笑意。
两个年轻又善良的灵魂就这样毫不设防的奔向她,仿佛带来了人类最本能的活泼、热情与善意。
原本以为孤独的旅程,在这深山苗寨当中,收获着满满当当的喜悦与从未期许的爱意。
三个女孩,就这样简单的沿着沱江走着,尝尝免费试喝的花草茶,闻闻药铺里的药香包,看看阿婆手绣的苗家帕子,看着远处炊烟袅袅。这是一个普通的工作日,但原来,日子可以这样平静、美好。
万名塔、遐昌阁、风雨桥,这里叫镇筸,是作家沈从文笔下的边城。是翠翠的故乡,庙宇楼檐上的风铃声趁着清脆的苗银,一缕自由的风来袭。双手持平,走在跳岩上,一张张照片记录着当下。
走了半个古城,很有些累了,洛葵下午还有客人,白薇也要回店里加上礼帽盛装。
高盘帽是苗家特色,满满的银饰冠子沉甸甸的。戴上云肩锁片,纽丝银项圈,银锁圈,结环银链,银耳圈,银手镯,一整套下来才算齐活。
「这样装扮起来倒真的有些像我们苗家阿妹了。」一进门隔壁许阿婆一盆水就泼了姜承身上,一行人哭笑不得,这会她也换了自己的苗服,擦着打湿的相机包,幸亏相机是装在包里。
「你这身好看,这纹样倒有点像槲寄生……」白薇看着她的衣裳,眼神微飘,思绪拉远的间隙,又被洛葵连珠炮式的发言,拉回了现实。
「好看吧,阿承穿的同我们的都不一样,整个寨子只有她穿的是绣着冬青,羌活与重楼的,都是她阿嬷的手艺,我们小时候都可羡慕了。但是你说的那个什么壶寄生,是什么东西。寄生在壶里的吗?什么植物可以长在茶壶里?」
「什么茶壶里,槲寄生就是寄生子。」
「寄生子啊,为什么要把那个绣在衣服上。外面的人,喜好都这么奇怪的吗?」
「槲寄生在西方,是象征希望和爱情的,有一个美丽的传说,在槲寄生下,男生可以亲吻女生。」
「像蛊虫一样,象征依附与索取的寄生子,洋人还有这种理解呢。」
白薇闻言一时语塞,是啊,附生的东西,终究不是自己独立前行的。原来一种浪漫的解释下,在不同的地方,不同的文化背景下,会有着截然不同的解释和看法,从前困住她的,或许从来就是她自己的思想。
姜承拍洛葵一记:「人家的美好神话嘛,就像玫瑰的花语,是爱情。」又对着白薇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我们这儿乡野间乱传的,不是什么成文的定义。」
白薇摆摆手,洛葵噘噘嘴不满道:「那定义不都是人说的,洋人说的,我们说的,不都是人话。」说罢又学起贾宝玉来:「除“四书”之外,杜撰的太多,偏只我杜撰不成?」
「好好好,洛宝玉,你说的有理。」洛葵拉着姜承的衣裳,指给白薇看:「我就喜欢我们阿承奶奶绣的冬青,坚韧不拔,满满的生命力。」
「我让阿婆也给你绣一件。」
「姜承,槲寄生,对你而言,你怎么看?你喜欢吗?」白薇看着冬青,思忖道。
「祛风湿,补肝肾,强筋骨,安胎元。和北桑寄生一样,都是不错的中药材,在榆树寄生生而橙红色,在柳树寄生生而淡黄色。说不上喜不喜欢,你们说的象征爱情的槲寄生,大约是橙红色,长在榆树科上的,可是,如果槲寄生长在柳树上,相信传说的人们,还会认得出它吗?我只是觉得,万物由心生长,才是自己的样子。就像冬青,叶、果实、树皮、根皮均可入药。叶清热解毒,主治肺热咳嗽、痢疾;果实补肝肾,祛风湿,主治须发早白,消化性溃疡出血;树皮根皮,凉血解毒,止血止带,可治烫伤,经血过多。我幼时体弱,所以我的阿婆,很爱将这些有生命力的药材,绣在我的衣服上。」
姜承说了很长一段,或许是她能感觉到,槲寄生对于白薇是很重要的东西,是承载着青春与爱情的植物,洛葵的山语野趣,就似一巴掌打在了城市的文艺浪漫之上,但也带来了新的认知与生机。
姜承与洛葵,默契的不再说话,收拾着手边的杂物。
虽说才认识一天,三人却格外投缘,此时又含着笑意走在沱江边……
「你要是端午还在,那才好玩呢。所有的姑娘们都会穿着盛装去看赛龙舟,祭屈嗲嗲。」
「屈……diadia」
「嗲嗲是我们这的爷爷的意思,端午汨罗江祭屈原是古俗,唱傩戏跳傩舞,最热闹了。」
「我都没见过这些,你们的家乡也太有意思了。」
白薇皮肤白皙,骨相上微微带着棱角,穿起传统苗服,很有味道。
带着略有凛冽的气质,蹲在跳岩上以手波动水花,忽而就看着水中倒影,入了神。
‘好久,好久,没有这么仔细的看过自己了。没有浓重的黑眼圈,不是发油挽起来的头发,不是打扮的看似温婉的样子。是我自己,29岁的自己,已经有些许凌厉的,有自己坚持与性格的自己。’
咔嚓。
摄影机的声响诱她抬头,抬眸的瞬间被姜承捕捉到。真实又有故事感的照片,在一个瞬间被记录。
白薇一边对不断经过的阿婆阿姐的欣赏表示感谢,一边跟着姜承度过跳岩。
‘他忙碌,她悠闲。他沉默,她明媚。他不耐烦,她超细心。是啊,人就是有很多种多样的,即便都曾在禹城,即便他们都叫阿承。同样的名字,完全不同的样子。’白薇看着姜承在前面认真的看着一个个石柱东倒西歪的走着,莫名被一种叫生命力的氛围所感染。
她戴着重重的冠子,脖颈挺得笔直,也像她一样,伸着手,一步一步认真走着。
有多久没有这么这么认真的走路了?
这或许是白薇的课题,也是姜承的课题,或许也是这个时代所有年轻人的课题……
数树梨花,晚风吹堕半汀鹭。
霞阳如瀑,流红江上去远。听歌看舞。
夜幕降临,红苗起舞,卸下了冠子的白薇戴着一支凤凰银簪,坐着乌篷船,手轻轻拍过水面,拂起水花,看着这吊脚楼升起的万家灯火,是虹桥的绚烂,是钟声的宁静,是来自深山边城的安谧。她的心里,油然而生一股暖流,这深山中的世界,简单纯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虽然如今在酒吧中将民谣的小调,唱出了热闹与喧嚣,却又遵循着大自然规律而带来的人类本能造就的烟火气。
姜承同洛葵一起,挽着裤腿,叉着双腿坐着老木椅在沱江旁,捧着一碗米豆腐,看着橙灿灿的夕阳落下,又升起霓虹灯,古镇仿佛突变成了现代的游乐地,熙熙攘攘的人群,两岸此起彼伏的闪光灯,一张张娇艳如花的年轻笑脸在各个摊前询问着这位阿婆的手工帕,那位阿哥的葛根苗饼,把这地方衬得不似深山。
乡间的日子看似悠闲,实则让姜承也没什么时间去过度思考,明天便要到村委会报道。
她们是村里走出去的大学生,自晚间,留了门给白薇,姜承与洛葵便携手归家。
白薇来还衣服头饰时,十分谨慎的拍了视频发给洛葵,还用力的镫了镫门上的锁。
淳朴的乡土人情,竟然就这样放心自己一个外乡的客人。
在门口的阿奶那里花五块钱买了一个鲜花编织的花环,轻灰布衣的阿奶,戴着有些泛黑的银镯子,坐在阴凉地竹编椅上,一编就是一整天,旁边的阿婆,则摆着绣件,一针一针对光绣着,这会天光暗了,就同编花篮的阿奶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她们日日如此。
夜里有些微凉,白薇罩上冲锋衣,在沱江边逛了一家又一家小铺子,直到在一个包包玩偶店中,买下了一个包包挂饰,这里的玩偶都是传统苗绣的手法,每一个玩偶上都写着绣娘的名字,或许这便是传统文化与新时代结合的方式。
她又走进沱江边的清吧里,听着用力生活的人们,肆意的歌唱。她手机震动不断闪起亮光,似是为这些民间歌手打起的的舞台光。
而月光下一日忙碌后,姜承望着月光,拿着手机却始终没有打开,她的等待,似乎总是落空的。
日子,便又一天,这样过去了。
次日,太阳依旧从东方升起。
白薇就这样印着橙红的朝霞,拖着行李箱,吃着苗饼,开启了自己的下一段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