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吕昭眼疾手快,在实打实崴到脚踝前拉住了她。
原本脚就不舒服,此时更是雪上加霜。
方何觉得自己真悲催。
“没事,我们快走吧,别挡道了。”
方何牵出一个勉强的笑容,硬撑着往前走。
走出场馆,吕昭让她原地等着自己去开车,望着她的背影,方何找了个石墩坐下。
脚踝有一点肿,她顺时针揉了揉,无事发生,又逆时针揉了片刻,惊恐地意识到不仅无济于事,好像还更痛了。
方何把脸埋在膝盖上,吸了吸鼻子。
好痛呀。
估算了下吕昭从这里到停车场,再从停车场开回来所需的时间,她顽强地站起身,没过一会就看到那辆白色保时捷。
方何没心思讲话,吕昭也不是会主动找话题的人,一路无言,快到学校时吕昭接了个电话,她开了外放,方何听见一个上年纪的声音,抱怨她很久没回过家了。
“嗯,行,”吕昭语气不热络,“待会五点多的时候我往回走。”
方何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本来想着,回宿舍路上跟吕昭撒个娇什么的,要是能有肢体接触就更好了。
不过现在也不错。
下车后,方何拍上车门,蔫吧地朝她挥手。
紧接着,吕昭也下车了,方何有些疑惑。
“走吧,我给你送宿舍楼底下。”
方何连忙说不用,吕昭问:“真的不用?”
“当然,你快走吧,家里人不是喊你回家么。”
吕昭笑笑,拉开副驾驶车门,示意她坐上去,方何不明所以,但照做。
她蹲下身,握住方何一边小腿,把鞋子和小腿袜一并脱下来。
吕昭低着头揉弄脚踝崴到的地方,金色发尾偶尔扫过她小腿,带来丝丝痒意。
蹭的,方何变成了一根火柴,脸颊到锁骨几乎要烧起来。
自上而下俯视吕昭,在心底不由自主描绘她浓密的睫羽、高挺的鼻尖。
她本能想把腿收回来,吕昭啧了声,让她“安生点”,然后她就成小鹌鹑了。
“疼为什么不说?”吕昭看着她的眼睛。
她却读不懂吕昭的语气,责怪吗?可是痛得明明是自己呀。
四目相接数秒,方何恹恹地移开视线。
“在水族馆的时候有周围有好多人,太丢人了,所以想等回学校再跟你讲。可是你家里人打电话,我怕、我怕耽误你时间。”说着说着,情绪一并扑上来,方何抬起手背掩在眼前,竭力控制情绪。
她戴了美瞳,哭起来对眼睛不好,但是…依旧不能阻止眼泪往下掉。
啪嗒啪嗒,水花落在大腿,映照她阴雨绵绵的心绪。
她承认自己情绪化、性格娇气,根本不擅长装乖。
吕昭站直身子,目光深处是方何看不见的漠然。
紧接着,她拉开方何的手,用纸巾轻点在红红的眼眶,拂去她的眼泪。
方何眼睫低垂着,不知道在想什么事,下巴被勾起来时还很懵,措不及防对上吕昭极具侵略性的眼神。
拇指按在自己唇角,再用力就可以摸到犬齿的尖端,方何眼睛一眨不眨,痴痴望着对方。
“成小泪猫了。”吕昭眼里含着明显的笑意。
“不哭了好不好?送你回宿舍。”
动作、语气都略显轻慢,可是落在方何心头,怎样都是很好的。
她吸吸鼻子,心甘情愿地点头。
她原以为吕昭说的“送”只是字面意义的送,最多也就扶一下。
可下一秒,方何被打横抱起。
膝弯紧贴吕昭的胳膊,方何先是象征性挣扎了下,被吕昭训了。
方何也不生气,反而笑嘻嘻勾住她脖子埋在肩头,讲话闷闷的。
“吕昭,我沉吗?”
“推测在95斤到100斤之间。”
“…………”
啊啊啊。
方何想咬她,为什么不懂自己想听什么。
她又说:“其实我脚好多了,是你的功劳吗?可是下午我也揉了。”
“跟朋友打球偶尔会扭伤,所以特意学过。”
方何悄咪咪抬起脸:“你还打球吗?什么球?”
“排球。”
她在心里哇了声,对吕昭的滤镜又加一层,“我什么时候可以看你打球……”
话音未落,迎面走来几个女生。
“哎,你们看,那是方何吗?”
“是啊,方何——”
方何十分不满地闭上嘴巴。
是同班的几个女生,跟方何寝室的人处得都还不错,军训时偶尔凑到一堆聊天,还来寝室给她送过零食。
方何从吕昭怀里下来,和她们打过招呼,领头的女生笑话她怎么叫人抱着,方何苦着脸说扭到脚了。
“哈哈哈,我行李箱里好像有红花油,回头给你拿啊,我们先走了。”
“谢谢啦。”
从始至终,吕昭站在她身旁等候,没主动说一句话。
脚踝没有到影响正常走路的程度,方何也不好意思再让抱了,和吕昭并排走到寝室楼下。
“好了,快回去吧。”
“嗯,拜拜。”
方何心里仍依依不舍的,一点也不想看见对方的背影。
上到二楼,她从楼道窗户向外望,吕昭身披暮光,渐行渐远。
被幸福感充盈的同时,又浮上一丝空荡荡。
.
周末不用训练,但晚上要集合。
说是晚训,其实就是聚在一起聊天、唱歌,陈思宇穿着睡衣就过来了,让她们老实点别咋呼。
维持完纪律,她走到方何那一堆,问她脚好点了吗。
室友好奇地看过来,方何摆摆手:“没关系的。”
“行,下午吕昭就发消息说了,但是我才睡醒,要不然直接让你在宿舍休息了。”
陆雪仪正玩手机呢,听见这个名字耳朵一动,震惊极了。
方何往上推了下镜框,颇为不好意思地握住膝盖,“真的没事的。”
说话时,方何目光盯向她手里的烟盒,她一看就不会抽烟,陈思宇故意摇一摇:“走不走?”
烟盒是粉色的,印有浪漫的粉玫瑰图画,方何问,“吕昭也抽这个烟吗?”
方何完全不是陈思宇想象中那样木讷,反而很有意思。
她不顾形象地扶着方何肩膀,连声大笑,吸引周围好多双眼睛看过来。
“她呀……她才不抽这种细烟呢。”
接着,陈思宇凑近她,神秘兮兮道:“她喜欢劲儿大的。”
陈思宇走后,气氛变得很古怪,李航觉得她们之间的对话很怪。
倪槿勾住她胳膊,亲切地问:“小何,你跟思宇姐很熟吗?还有吕昭是谁啊?”
“这个,”方何攥住衣摆,有些纠结,“我最近在跟一个人,嗯,接触?”
“什么,谁啊?!小何你可以啊,这才开学几天。”倪槿捂住嘴巴,控制住音量,“是咱们班的吗?你给我指下呗,那个戴眼镜的男的吗?”
“……”
方何突然不想讲话了。
直到今天,方何依旧记得很清楚,她高二时被短暂孤立过一阵子,原因是性取向。
那对她来说是绝对的无妄之灾,事情起因是有人向她告白,方何直截了当拒绝了对方,他表面上没作纠缠,背地里却在各种校园告白墙造黄谣,说的有鼻子有眼。
高中校园里,越猎奇的消息传播速度越快,许多不认识方何的人信以为真,跟她有点头之交的人想:“看着挺文静的一个女孩,私生活怎么这样?”
由于性格内向,方何朋友不多,知心朋友更是寥寥,当时有个朋友向她求证,方何向对方透露了自己的性取向。
然后这个消息就满天飞了。
“正常”人的歧视链里,同性恋更是罪加一等。
方何不堪其扰,当众跟那个人提出绝交,那个人因此发起了对方何的孤立,更过分的还有身体上的霸凌。
方何不是好捏的柿子,受到欺负当场会反击回去。
尽管如此,她依然产生了转学的念头。
妈妈得知事情原委后先是暴怒,在方何表达出想转学时被气笑了。
她问方何:“宝贝,你认为你是同性恋有错吗?”
方何以为她要教训自己,梗着脖子倔强道:“我当然没错。”
她心里想:我从一生下来就是个同性恋了,如果同性恋是错,那错误的根源在谁,真难说吧!
然而方瑶说:“行。”当即播出去一个电话,跟对方寒暄几句后直切主题,要求校方开除两个人,造黄谣的,还有带头霸凌方何的。
这事很简单,无非就是欠个人情、花点钱罢了。
重要的是,她不可能让女儿白白挨欺负。
方瑶本就是个粗人,粗人有粗人回击的方式。
她找了几个老头老太太,闹到对方家长单位,大肆宣传自己女儿在学校遭到霸凌,弄得人家鸡犬不宁,带着没管教好的孩子上门道歉才肯高抬贵手。
风波过后,没人敢在明面上议论方何。
方何再怎么坚强也是个青春期的小孩,她为此阴影,总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窃窃私语。
那段时间方何陷入一种极度不安的状态,开始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困惑。
“可是她们肯定还会在背地议论我,早知道我就不讲了,我还以为她会像陈琦一样理解我,我把她当朋友呢……”
因为焦虑,她开始揪自己头发。
“停。”方瑶制止她的动作,“我想,你有必要明白一件事。”
“作为母亲,我全盘支持你的一切决定。性取向是客观事实,你认为自己没错,只是不应该告知别人,他们却因此议论你,孰是孰非,无论在法律还是社会层面都没有盖棺定论。这是她们与你之间天然存在的,思维与认知的壁垒,这并非你的课题。”方瑶抚摸她的脸颊,“你需要的不是理解,而是权力。”
虽然方何听得云里雾里,但焦虑的情绪散却了,她懵懂地点头,认为自己可能永远不会成为和妈妈一样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