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当入冬的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她醒了
她已经记不得自己睡了多久,好像挺久了。她起来看了一下自己的房间,一个方方正正的小公寓,有点凌乱,垃圾桶已经满了,窗台上的绿植有点没精打采的,鱼缸里面的小金鱼好像也睡着了,靠在玻璃旁边也不动了。
她叹了口气,觉得有点头疼,头昏昏沉沉的,好像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算了,她决定先不想了。
她给自己煮了一锅面条,又烧了点水,这个冷清的小房间很快就恢复了一点人气。
吃完饭,她打开电脑,打开邮箱,查收邮件,在最顶端有一封标记过的邮件,她打开一看,里面写着,雪秘书,明天公司的会议您准备好了嘛?我们的VIP客户郑社长目前还不能确定是否一定会出席,请您明天在会议之前务必确认好这件事情,并且告诉其他的会议人员。
她一阵恍惚,公司?她感到一阵猛烈的头疼,忽然她想起来了,这是她和她的丈夫王先生合伙开设的公司,算是夫妻店,老王是老板,她做小秘书,她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了呢?她对自己的健忘觉得很自责,赶紧拿起手机,给郑社长发了条信息,询问明天是否参会。
手机一时间没有回复,她躺在沙发上发呆,她慢慢地想起了很多事情,但是不知道怎么搞的,自己才不过睡了一个晚上,怎么像过了很久一样的感觉,那些记忆那么遥远呢?在她发呆的时候,手机屏幕亮起来了,收到一条回信:您好,雪秘书,关于明天的会议我还有一些疑问,我们今天下午是否可以面谈一次,下午3点约在日月光中心的3楼的咖啡店,您觉得可以吗?我们聊过之后再确认是否可以出席明天的会议。
小雪骨子里的工作狂基因一下子激活了,最近公司遇到困难资金紧张,这位VIP客户可一定要拉拢到。想起公司,她突然想起她先生这次出差是不是时间太久了,1个月了也不知道在哪儿埋着,是不是要催促一下,她一个人打理公司感到很辛苦,尤其在这个困难的时候。
她一边惦记着这事情,一边回了条好的,一会儿见,就开始准备出门了。她给自己选了一套职业套装,白色丝绸衬衫,咖啡色的长裙,并且化了个淡妆,镜子里面的她瞬间精神多了。
她准备出门了,拿起包包打开门,门外的风雪一下子打到她的脸上,空气里隐约传来一声叹息,然后,像是触碰了什么机关,她突然倒下来了,瘫在了门口。
2. 当夏天的第一场雨落下的时候,她醒了
她的床靠窗,窗帘都没拉,雨点就打在她脸上,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半个身子都湿了。
她心里纳闷极了,自己也是个很爱干净的人,怎么会犯这么愚蠢的错误,睡觉窗户开这么大,居然还被外面的雨打湿了。
她骂骂咧咧的换了套衣服,刷牙洗脸,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
她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脸有点胖,胳膊也有点粗,她一阵吃惊,自己最近一直再减肥,很注意饮食的呀,怎么还胖了,胖成这个样子,自己也觉得好嫌弃啊。
她往房间对面看了一眼,哟,自己的那只胖猫正在很卖力很认真的舔着自己的毛毛,笼子最下面的盆子里面猫粮只剩一点点了。她很疼爱自己的猫猫,赶紧给猫主子加猫粮加水,铲猫屎,忙活了好一阵子。
她觉得有点头疼,不知道怎么搞的,脑子里面昏昏沉沉的,好像忘掉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她决定吃点治疗头疼的药,她记得家里有点止痛药的,但是具体在哪儿呢,她翻箱倒柜的找了起来,药还是没找到。但是她翻出了一个皱成一团的纸条,她觉得很好奇,就打开了:小雪,我不得不诚实的告诉你,我们的感情已经破裂覆水难收。我知道你一时不能接受这件事情,但是我可以给你时间慢慢接受这个事实,等你平静下来的时候,我会再联系你办理离婚的事项。孩子我先带走了,你多保重,过段时间我的律师会和你联系的。
她感到有些云里雾里,这个脑子不知道怎么搞得,怎么那么钝呢?她开始慢慢的回忆自己的婚姻,自己的丈夫。她的丈夫王先生,和她一起经营一个网络公司,本来生意做的风生水起,两人生活十分富足。天有不测风云,他的丈夫遇到了一件倒霉的事情,婚外出轨被人现场直播,发布到了各大网站,一瞬间她先生的形象也大受打击,公司股价大跌。她在回忆的时候,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她赶紧喝了一杯水,躺在沙发上喘着气。
后来,就在公司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她先生的前女友居然出现了,哦,她虽然又胖又丑,但是很有钱。她高高在上的对她说,这个公司她可以接盘,只要她滚蛋就行了。这怎么可能呢?她当场臭骂了这女人一顿,并且和她扭打成一团,还是她的先生带着保安过来才把他们俩分开。
她瘫在沙发上,艰难的回忆着这些事情,她以为她的先生会有一些骨气,会愿意和她同甘共苦,一起想办法度过这个难关,怎么可能会理睬这个又胖又丑的老太婆。但是,但是,她的头又剧烈的疼了起来,很多事情事后想起来都是谁知道呢?事实上是她的先生主动去求这个女人的,并且拉到她的资金,答应了她很多要求,包括和她离婚,让她离开公司等等。
她慢慢的咀嚼着这些回忆,心脏开始慢慢地疼了起来,很奇怪,她一开始没觉得很难过,知道这些回忆渐渐鲜明起来,她的心钝钝地疼了起来,像是有个大石头在上面研磨的感觉。慢慢的,愤怒也涌上了她的心头,这个狗男人,怎么能如此绝情!她当即拿起电话,拨通了他的电话,很快电话通了,电话对面的声音听着有些疲惫。喂,他说,你到底什么时候去离婚啊?拖着也不是办法,迟早要离的?你能不能给自己保留一点最后的尊严啊?
她火气更大了,在电话里面声嘶力竭的和他盘算这些年自己对这个家,对这个公司付出了有多少心血,他怎么能因为一时的困难,就要抛弃她,上了那个又胖又丑的老女人的贼船呢?哈哈哈,电话对面传来毫不客气的讥笑,你看看自己的脸,又好到哪里去呢?都是又老又丑又胖的,那当然挑个有钱的咯!
她一瞬间觉得心血都涌到了大脑里,急得说不出话来,就在那一瞬间,她好像触碰了什么机关,突然倒在地上,手里还拿着手机,电话早就被挂断了。
3. 当秋天的菊花开始盛开的时候,她醒了
窗户关的紧紧的,房间里面有点闷,她起来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打开了窗口。秋天的风带着微微的凉意,吹在她的脸上,有种刺刺的感觉。
她看着洗手间镜子里面的自己,瘦削的脸庞有点苍白,最近似乎真的瘦了,怎么胳膊腿的细成这样,胸部平的跟个飞机场一样,天哪!
她有点心疼自己,给自己煮了一锅面条,顺便加了2个鸡蛋,多补充点营养。吃完饭,她麻利地收拾着碗筷,动作非常自然,好像天天都在做的一样。
吃完饭,她坐在沙发里面整理自己的衣服,顺便考虑下午的安排。她才22岁呢,大三,大学专业是日本文学,正是最青春最美好的年纪。她想着是不是要为毕业提起做点打算,要不下午去图书馆借几本书回来,多看看别人思想的结晶,如何思考如何遣词造句,借鉴借鉴,这样自己也可以写出更动人的诗歌。
正当她发呆的时候,她房间的门被敲响了,她打开门一看,是她的邻居郑小姐,也是她的大学同学。小郑熟门熟路的进门到她家里,拿开冰箱拿出了一瓶气泡水,喝了一口,突然大声尖叫起来,妈呀,这过期了!你怎么这么邋遢,过期的东西也不及时清理啊!她被嚷嚷的都觉得不好意思,是挺丢人的。她打着哈哈说,哎呀哎呀,这个不是那个你的学长,小王哥哥送给我的嘛,我一直都没喝呢,丢了多可惜,这个牌子也很好的啊。。正当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小王哥哥,小王哥哥,这4个从她自己嘴里说出来的字,突然让她觉得非常刺耳,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把她平静的大脑击穿了。
一瞬间,那些她刚刚已经遗忘的记忆,又冲到她的脑子里去。记忆里面的她,被保安拖着,扔到公司门外,她摔在地上,喘着气,一只肥肥的柯基狗从她面前翘着屁股走过去了,圆滚滚的眼睛斜了她一眼,似乎也在嘲笑她。她远远地看着公司的办公室,玻璃反射着冷冽的光芒,她觉得里面似乎有无数只嘲讽的眼睛,在暗暗地看着她。
有点记不清了,后面发生了什么,似乎自己爬到了城市大厦的顶楼,在那里唱着歌,后面有好多警察在朝她大喊大叫,具体喊什么她也不记得了。
记不清了,记不清了,这些尖锐的回忆充斥着她的大脑,一瞬间她实在无法接受,于是她大声尖叫起来,啊啊啊啊啊啊啊!
然后她像触碰了什么开关一样,突然倒在了地上,房间又安静下来。
4.
还是不行啊,那个郑小姐惋惜的摇着头,把她放回到了床上,不知道按了什么开关,突然一扇墙打开了,里面是个病房一样的房间。郑小姐把她推到病房,在她身上很熟练的接通了很多管子,安静的房间里面多了心电监护的嘀嘀嘀的声音。郑小姐收拾好房间,就退出去了。整个房间陷入一片漆黑。
这已经是8年前的事情了,这位雪女士,在丈夫出轨,自己被赶出公司之后,就失去了理智,每次一想起自己的前夫,就愤恨不已。她的父母在当年出事的时候,以约谈离婚事项为理由,把那位王先生约出来,开着车带着他一起冲到了长江里,从此这个世界上只是多了一个失踪人口而已。
雪女士的父母自杀前为她做好了打算,他们变卖了所有的家产,委托这位郑女士,看管雪女士。这里是为她准备的一个病房,她沉睡在这里,定期接受心理治疗、情绪安抚和催眠治疗等等,每次她苏醒的时候,郑小姐会对她进行测试,当她再次回忆起这些痛苦的往事的时候,是否可以做到平静和理智。这位雪女士记忆里面的怨愤实在太过强烈,以至于经历了反复的沉睡和苏醒,漫长的时光也没有能把她内心的戾气化解。
5.
当春天的风吹过来的时候,积雪慢慢消融的时候,她又醒了。
她裹着一个粉红色的披风,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风景,这个房间是朝北的,屋子外面的世界都陷在一片阴影里面。迎春花开了,在那片巨大的阴影里面,开着黄色的小花,看着格外喜庆,有着傻乐傻乐般的喜庆。傻乐傻乐,她想到这个词语的时候,不禁笑起来了。
门响了,敲门是郑小姐。这位郑小姐捧着一束淡紫色的玫瑰花,走了进来。
哈喽,小雪,今天是你的生日呀,生日快乐!
她觉得自己的脑子钝钝的,连自己的生日都忘了。她开心的接过了这束花,向小郑表示了感谢。
她倒了杯水给小郑,小郑在喝水的时候,问她,你知道紫玫瑰还有个花名你知道吗?小雪摇摇头说不知道,小郑很得意的说,海洋之心哦!小雪非常惊讶,海洋之心不是那个蓝宝石嘛,怎么和紫玫瑰又拉扯上了。小郑耸耸肩说,我也不知道,我妈告诉我的。
说起了海洋之心,小郑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说,对了,你前男友小王送你的那个蓝色水晶项链你还有吗,要不借我戴戴?我这两天有个活动,要搭配蓝色宝石。小雪噗的笑了,你咋记得这么牢呢,我都快忘了,我和他分手都多久了,分手当天我就扔了,你居然还记得?
小郑讪讪的笑了,哎呀哎呀,你不知道我最喜欢收集各类颜色的宝石嘛!那个天蓝的颜色还挺纯正的,我当然不会忘掉啦!小雪哈哈哈的笑起来了,笑声有点大,把屋子外面的一对鸽子都吓跑了。
小郑和小雪聊了很久,还一起吃了晚饭。小雪这次表现的非常平静,多次提到了那个王先生,她也哈哈一笑,就当是个普通的前男友。小郑非常满意,吃完晚饭,她走出房间,得意的哼起了小曲,决定明天去公司的时候,就可以提交申请把小雪这个委托案例结束掉了,尾款也有不少呢,等尾款到账的时候,她要去银座最豪华的商场买买买。
屋子里,等小郑走出房间,小雪也微笑着收拾完房间,就熄灯睡觉了。
一周后,小雪剪了个短发,虽然头发很短,看着像个男孩子,但是精神多了。
两个月后,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在一个公园的亭子里面,几位老头老太太正在这里聊天,手里拿着一份报纸。这个时候已经是暮春了,树木长得非常茂盛,草的叶子也冒的老长的,仔细看看,里面还有一些小虫子跳来跳去。一位老头看着报纸,突然惊讶的叫起来了,你们快来看哪,这是警察局发布的一则公示,10年前失踪的某位王先生居然神奇的又自己回来了,原来是被拐卖到了老挝的某个赌场打黑工,自己逃回来的!死里逃生还记得自己当初的家庭地址,银行卡密码,和亲戚们当场相认抱头痛哭!其他的老人也觉得很惊讶,亲眼看过这则消息,表示这位王先生真是说不幸也不幸,说幸运也很幸运啊!
草丛里面,一个不知道什么生物碰出了细细簌簌的声音,渐渐消失在了草木深处。一切又恢复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