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的门被推开,凌骁带着一个戴着眼镜、气质儒雅的男人走进来。
“你怎么把他弄到这里了?”一道温润好听的声音传进麦麦耳朵里,“濒危植物不应该都待在我们医院,由专门的医生进行看护吗?凌骁,难道网上的传言是真的,他竟然真的从医院里逃出来,避开你们派出来的那么多士兵的追捕,跑了大半个月?”
凌骁看了一眼躺在床上人,面上波澜不惊,显得很镇定,不过脸上的线条绷得很紧。“你怎么跟那些八卦媒体一样,对这些事这么感兴趣?他怎么逃出去的我不知道,那时候管理他的人还不是我,不过人确实是我抓回来的。”
“好了,郑铭辉,别废话了。”凌骁不耐烦地看着他,“快去帮我检查检查他的身体伤势怎么样。”
郑铭辉耸耸肩膀,把提着的药箱打开,放在床边,然后掀开被子一角,挽起麦麦的裤腿,替他检查伤势。
郑铭辉一边检查一边惊讶:“嚯,瘦得快只剩下骨头了,看来为了逃跑吃了不少苦头。”
凌骁看着他瘦弱的小腿,不置可否。
检查完小腿,郑铭辉从药箱里取出药物先替麦麦把伤口清理干净,然后涂抹上薄薄的一层药膏。最后,郑铭辉又摸了摸麦麦的额头和脖子,等都看得差不多了,把药箱合上,对凌骁说:“最大的问题就是营养不良,过于瘦弱。小腿处有被子弹划过擦伤的伤口,稍微处理一下就行。”
“除了腿,身上其他地方怎么样?”
郑铭辉坐在床沿,把病人卷起来的裤脚放下,想了想,把被子完全掀开,伸手去脱病人的裤子。
麦麦全身紧绷,感觉到有人用手扯拉自己的裤子,立马用手拼命拽住不让脱,但眼睛仍然紧紧闭着,脸本能地侧过来压在枕头上。
凌骁和郑铭辉都愣了一下,郑铭辉很快反应过来,朝凌骁摊开双手:“我得尊重病人的意愿,要不,病人家属,你先出去一下?”
凌骁斜看麦麦一眼,“算了,让他休息吧,你开点药回头让人送过来。”
郑铭辉点点头,看着床上的人微微颤动的睫毛,笑道:“你打算把人就这么一直放在家里养着?这就是你想出来的办法吗?”
“暂时没有更好的方式,这也是我的职责所在。”凌骁微微叹了一口气,看着床上的人没有血色的脸庞,“我希望他能主动承担作为最后一株月季的责任,恢复植物形态,并且尝试和其他植物进行繁殖。”凌骁看着床上的人的手指死死攥着床单,眉头越皱越紧。
郑铭辉顺着凌骁的视线也看过去,口气却很轻松:“你把整件事想的太简单了,到现在为止,生物研究院连月季为什么会突然失去繁殖能力的原因都没有找到,他在医院里打了好几个月的催情针,繁殖能力没有恢复暂且不说,还把人打抑郁了,连饭都不愿意吃。”
凌骁听完脸色很不好看,凝视着郑铭辉,郑铭辉撇撇嘴,表情很无辜,“你别这么看着我,我说的都是真实的情况。那时候你还在其他地方工作,不了解植物管理局,当然不清楚那些可怜的植物究竟遭受了什么。”
“哦,看来你了解的比我还清楚了?”凌骁好以整暇地抱起双臂,看着郑铭辉。
郑铭辉倒没有不好意思,反而点点头:“很多细节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我和同事们一起吃饭的时候听他们谈起过,说一楼病房里有个月季,为了不打催情针三番四次往外面逃,甚至还曾经试图自杀过两次,不过都被我的同事们救回来了。”
“凌骁,既然你把他带回来了,那我劝你可要看紧点,如果他真的是在你这里出了什么事情,恐怕整个国家甚至全球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你淹死了。行了,该做的我都已经做了,你好自为之吧。”
郑铭辉把话说完,拍了拍凌骁的肩膀,提着药箱走了。
凌骁望着躺在床上的人,把被子完全掀开了,看着他颤抖的手指,似笑非笑道:“你已经在床上躺了整整五天,怎么,还没睡够?”
麦麦的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用那一丁点视线偷偷看站在离他有一米远的人。他心里还在犹豫,既然已经被他看穿了,是继续装没睡醒还是直接睁开眼睛。
凌骁似乎猜出床上的人心中正在想什么,看着他说:“看来刚才郑铭辉的诊断不太准确,我去打电话给医院的人问问。”
麦麦听他这样说,吓得眯着的眼睛瞬间睁得很大,凌骁刚走了没两步,麦麦半起身伸出手,小声道:“别…别把我送进医院,我身体没事了,早就醒过来了。”
凌骁转回身,挑起眉梢,似乎对他作出的反应很得意。
麦麦看着他,把心中的疑问问出来了:“你是谁?这里是你家?我怎么会在这儿?”
凌骁不紧不慢地回答他:“是我家,你被抓住的时候吓昏过去了,也可能是累昏过去了,反正不管是哪一种,总之你就是晕过去了,然后我把你带到了我这里。”
“可是…为什么不是把我再送回医院?”
“难道你还想回去?”
“当然不是。”麦麦猛地摇头。那个鬼地方他是死也不想再踏进去一步,每隔两天都会医生拿着特别粗的枕头过来给他打针,他的小臂上被扎得全是小孔。
麦麦捂着自己右手小臂,想起那半年非人般的生活,眼圈有点红了。不对,他本来就不是人,虽然现在是人的形态。
“既然不想再回去,那就乖乖地待在这里,你逃跑的消息已经被封锁,除了我手底下的几个人,还有一名医生,其他人都不知道。只要你乱出去,没人知道你在这儿。”凌骁说。
“那你带我来这儿有什么目的?”麦麦警惕地盯着他,“我不想再回到植物形态,一旦变回植物形态,病毒会感染我,我会死的。”
凌骁看着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没有目的,我的职责是让你恢复健康,不仅包括身体还包括心理。你不用担心,你在这很安全,我也不会强迫你做什么。”
麦麦紧紧攥住被角,似乎还是不肯相信。凌骁看过他的资料,知道他之前的经历造成了很大的心理创伤,眼睁睁地看着家人感染病毒后一个个死去,恐怕要很长时间才能去除心里的阴影。
凌骁正要跟他说自己的打算,“咕噜咕噜”两声,麦麦的肚子叫起来,凌骁眼睛里有了点笑意,笑着问他:“你饿了吗,要不要我做点东西给你吃?”
麦麦脸皮薄,跟不熟悉的人会保持距离,可是已经很久没有饱饱地吃上一顿,他红着耳朵点了点头,“吃,我肚子好饿。”
凌骁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只要让他慢慢放下警戒心,没有那么大的敌意,他相信这株月季最终会做出该做的决定。
“我去厨房给你做点吃的,很快就好。”凌骁说着转身就走出卧室,去了厨房。
麦麦起先还在床上待着,但睡了那么久,也没什么困意了,就躲在厨房门口单单露出眼睛,偷偷看凌骁在厨房里忙来忙去。
他没有想到,看起来应该完全不会做菜的男人切菜、烧起菜来竟然那么娴熟,没多久就做出了一道炒青菜,一道红烧肉,麦麦闻着从厨房里散发出来的香气,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凌骁把饭菜端上餐桌,麦麦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甚至还故意蜷起腿,在椅子上来回晃荡着小腿。好久没能吃这么香的饭菜了,在医院里感觉连饭菜都混合着药水的味道,而且总是那几道菜,他都没什么胃口。
“吃吧。”凌骁给他夹了一筷子红烧肉,“多吃点,你现在太瘦了,很不健康。”
麦麦看着碗里泛着油光的红烧肉垂下眼睛,拿起筷子夹起来放进嘴里,慢慢嚼了几下,然后抬头看着凌骁,眼睛里闪烁着兴奋,“很好吃,你好厉害。”
凌骁淡笑道:“是吗,以后只要我有时间就做给你吃,好不好?”
麦麦犹豫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凌骁有一点说的很对,自己必须抓紧时间恢复健康,避免那些人再伤害自己。
吃完饭,凌骁开始给客厅摆放得满满当当的植物注射营养液。这些植物形态各异,因为植物基因有缺陷所以没办法在野外生存,只能靠人类给它们打营养液才能勉强活着。
麦麦看着凌骁给盆里的植物注射完营养液之后,又剪去一些发黄的枯枝。
凌骁没有看他,专注地看着自己的剪刀,主动提出了话题:“你觉得是做植物好还是做人好?”
麦麦想了一会儿,犹豫道:“怎么说呢,各自都有各自的好处。”
“哦?那你跟我讲讲。”凌骁好像对这个话题很有兴趣,毕竟他是人,虽然每天接触各种各样的植物,却从来没有亲身体验过做植物的感觉。
麦麦思索了一会儿,然后说:“做植物要比人更加脆弱,比如之前我们都感染了SL-8病毒,人却不会感染。”
凌骁摇摇头,笑道:“可是我们人类也会感染很多病毒,你们也不会感染。”
“可是你们人类会投入到更多资源在自己身上,当初月季感染病毒的时候,没有人担心,死了就死了,只是到最后,月季快死得差不多了,人类才开始担心可能会影响到自己,才开始研究那些病毒,想办法帮助我们治疗。”
凌骁抿了抿嘴唇,没有再反驳,“你接着说。”
麦麦歪着头,继续道:“不过做植物也有数不清的好处,不用一日三餐,像人类似的吃饱了没过两个小时就饿了。”
麦麦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原先的主人,只用每周给我打一次营养液就好。不过他的营养液没你的好,那种劣质营养液打到身上之后总是容易招过来小虫子。小虫子会咬麦麦的皮肤,把我的皮肤弄得红红的,特别痒。”
凌骁觉得挺稀奇,收起剪刀,笑着看他:“那你做了这么久的人,做人有什么好处吗?”
麦麦撅起嘴思考着,做人有什么好处?
做人可真没有好处。同样是扎针,做植物时他的各种细胞没有那么敏感,没觉得很疼。可是做人之后,光是看到那个针头,麦麦就吓得全身发抖。触觉变得更加灵敏,现在看来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吃过饭,凌骁告诉麦麦乖乖待在家里,他还有其他要紧的事务要处理,并且给了麦麦一个手机。手机通讯录里只有一个人的电话号码,凌骁的。
麦麦见过手机,也见过别人怎么使用,他很聪明,凌骁稍微教了他两下,剩下的全靠自己摸索会了。
凌骁出门之后,麦麦一个人待在屋里,左瞧瞧右看看,他现在对一切都充满着好奇。甚至还打开冰箱,偷偷拿出一根雪糕,一边偷偷吃,一边在客厅里闲晃。
很久没这么逍遥自在过了,这是近半年来麦麦最开心的时刻。
过了几个小时,天渐渐黑了,凌骁手里提着三四个袋子回到家。麦麦兴奋地跑过去看,凌骁把袋子放在桌子上,指了指袋子:“我让人买了一些衣服和日常用品,都是给你用的。还有一些吃的,如果我忙起来不在家,你就自己想办法煮点面吧。”
麦麦乖巧又感激地看着凌骁,然后点点头:“谢谢你,凌骁,我正发愁怎么买合适的衣服穿。”
麦麦低下头看着自己身上的睡衣,长长的袖子,裤腿已经拖着地面,这不是他的睡衣。他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原本穿的衣服全被人换了,换成了尺码比较大的睡衣。现在看来,应该是凌骁的衣服。
凌骁笑道:“别跟我客气,既然你已经打算在我这里安顿,就把我当好朋友吧。”
“好朋友?”麦麦惊讶地瞪大眼睛,张着嘴巴,头一次有人愿意用这样一个词来形容自己。他当然知道这个词有着不一样的含义,他以前也是有几个好朋友的,有经常围着他飞的小飞虫,跟他一样长得很好看的蝴蝶兰,还有有时候在水里有时候在陆地爬的小乌龟。病毒爆发前,他们在公园里的日子快活得像个神仙。
自从被抓走,他再也无从得知那些朋友的情形,不知道他们现在过得是好是坏。
麦麦不知道凌骁怎么定义“朋友”这个词,虽然他心底里还是不太信任凌骁,但是凌骁对他态度很温和,时时刻刻都在想办法照顾他,麦麦想,哪怕跟凌骁做做表面朋友也不是不能接受。
想到这,麦麦伸出了自己的右手,看着凌骁,很认真地说:“好,那我以后就是你的好朋友了,你也是我目前唯一的朋友。”
凌骁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温和地笑了一下,握住了麦麦的手。
麦麦甜甜地笑着,突然想到了什么,挠了挠后脑勺,有点不好意思地问:“既然我们俩是好朋友,晚上我可以去你的房间里睡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