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俞国
楠城
三百年前,妖界与人界的结界破了道口子,一时间妖孽横行,为祸四方,人类苦不堪言。随着捉妖师的出现,人类才得以喘息。
陈家是捉妖名门,扬善惩恶,捉了许多兴风作浪的妖孽,还了多方太平。
于是陈家的威望便也极高,陈家人只要一上街,绝不会空手而归,全是街边百姓给的各种吃食和玩意儿。
陈家人不肯接受,百姓们就说是给陈小少爷的。于是陈小少爷陈时和就收获了各种各样的零嘴儿和新奇的玩意儿。
陈时和十二岁之前过的都是这样的生活。每天被家里人爱被百姓们宠,唯一受过的苦就是每日的捉妖师体能训练,总体来说,日子过得那叫一个不亦乐乎。
直到那天,一个平常的雪天……
冬天的楠城不太爱在白天下雪,更多时候雪随夜幕而来,人们一醒,便会看到漫了天际的白,整个世界银装素裹,别有一番韵味。
陈时和喜欢雪,最喜欢和小伙伴一块儿堆雪人,打雪仗。一玩起来就停不下来,上午玩完了,回家吃个饭下午接着玩。
那天,他和往常一样出去玩,却被匆匆叫回。爷爷、爹、大伯、小姑等所有陈家的捉妖师都全副武装了起来,娘带着他急急前往密室。
他们甚至都没来得及说一句话。
爹是最后一个走的。临走前,爹留念地看了娘和他一眼,似是要将他们的样子深深刻在脑海里。
气氛凝重,陈时和不是傻子,不会感觉不到。
他一直到了密室才问母亲怎么了,娘只道了句有仇家来寻仇了,便白着脸,一言不发。
其实之前,也存在过仇家寻仇的情况。但那些时候,爹甚至还能跟他开两句玩笑,从没有像今天这样不说话,娘也没有带他来过密室。
他很不解,娘像是知道他要问些什么,轻轻摇了摇头:“这次的不一样,上次是许多捉妖师齐聚一起,才让那妖孽受了重创。只是那时我们没有把握好时机……”
“砰——”
娘的话被突如其来的巨响打断,接着浓重的妖气袭来,再是金属落地的“哐啷”声。
娘的脸又白了几分,她急忙拉住陈时和的手,往密室深处走去。
密室里的路长的大差不差,灯光也不是很亮,到处带着一股潮气。
不知走了多久,娘停下了脚步,在一旁的墙上摸了摸,墙上很快就出现了一个黑黝黝的大洞。
陈时和被娘推了进去,他摸着黑往前走了几步,才惊觉娘没有跟他一起进来。
他急忙扭头往洞口走,想让母亲快进来,娘却低着头,摇了摇。再抬起来时,眼眶通红,落了满脸的泪。
“岁岁,不要怕黑,往前走,走到又一处门的时候,把指尖咬破,按在门上,门就开了。”
“但,但我害怕,我,我也不会,娘你陪着我好不好啊。”陈时和也哭了,眼泪鼻涕一股脑的往脸上糊。
“咱们分开走,那妖孽就追不上我们”娘抬了抬手,揉了揉我的头发,又擦了擦我的眼泪鼻涕,“岁岁,要乖呀,把里面的东西吃完了再出来知道吗。岁岁,不要怕,不要太累,娘和爹永远永远爱岁岁。”
她没等陈时和说话,就把洞口关上了。独独留下陈时和一个人站在不见五指的黑暗里。
娘的谎话很拙劣,八岁小孩都能识破。
陈时和还在不停的哭,一边哭一边在关闭了的洞口上不住地抓挠。
洞口纹丝不动。
过了一会,又是一股猛烈的妖气如潮水般蜂拥而来。陈时和往后踉跄了几步,被那妖气抑得溺了水一般,几近窒息。
待陈时和缓过了气,终于肯转过身,摸索着墙,往那道门走去。
他按照娘的话打开了门,摸索着用火折子点燃了灯。
门里不大,三面的高高的格柜,两面堆满了各种干粮,一面放了些金属武器和不知用途的器具,剩下的一面放了杆床,床脚处还有一个小门,应该是与外边相接的地方。
陈时和心里难受又恐慌,胡乱擦了擦脸,坐在床上,然后便一动也不动,眼睛盯着格柜,瞳孔却是散的。
忽然,他的目光聚到了一个球上边,球是剔透的,里面却闪过了一帧又一帧的画面。
里面的景很熟悉,是陈时和之前常常玩耍的地方——陈府后院,里面的枯枝盖了新雪,红梅缀满枝头,扬在半空中,又落了满地。
可陈府从未种过红梅,连红色的花都没种过。
那是漫天的血啊,都是陈家人的血啊。
到处都是红的,流动的是艳红的,不流动的是暗红的。
只有最中间的那人是白的,白的不染尘埃,像傲雪的梅,像嫡仙的人。
哦不,应该说是妖。
那妖头发长得垂到了地上的,白白的,头顶有一双耳朵,每杀一个人,他的耳朵就会兴奋地不住跳动。
突然,那妖耳竖起来了,不动了,瞬息之间,那妖便化作了一团白雾,下一瞬,一双灰黑色的眸子占满了整个球,眯了眯。
而后,陈时和手里的球中的景象瞬间破碎,一道淬了毒的声音随着破碎声一同响起:“还看呢,眼睛挖了好不好?”
陈时和一下把球扔的老远,裹到被子里。被子不停的颤抖,发出了压抑不住的哽咽声。
过了很久,被子才平静下来,陈时和应当是哭累了,睡着了。
没过多久他又醒了,而后便盯着那一地的碎片,累了就又睡,偶尔吃点干粮填填肚子。
像一具失了魂魄的木偶。
密室内没有时间,陈时和拿沙漏一个时辰一个时辰的数,可毕竟睡觉时间不好计,所以陈时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是觉得时间过得又慢又长。
好久好久之后,干粮已经见底了,陈时和把剩下的干粮和一些便携的武器和器具包成了个包袱,准备拉开密室的大门,去外边看看。
外面的世界已经大变样了,家家房门紧闭,原先人头攒动的楠城现在竟是悄无声息。
陈时和从一处很不起眼的巷子里的狗洞里爬了出来。一出来,就感受到了沉沉的死气。
巷子里的大多数房子都破了,原本用作房梁的木板成了一块一块的,地上堆着,墙上挂着。
破房子里自然是没有人的,空空荡荡,人去楼空。
陈时和顺着巷子走了挺久,快要走到头时,终于看到一处不那么破的房子,里面隐隐约约闪着明明暗暗的烛火。
他现在急需找个人问清现在到底怎么样,那妖怎么样了,陈家怎么样了。
他敲了敲门,不一会儿,“吱呀”一声,屋门开了道极小的缝,里面的人往外面看了看,看到是一个不太高的小朋友,这才拉开了门,侧身让陈时和进去。
许是脸上到处蹭了泥,衣服也破破烂烂的,那家人没能认出大名鼎鼎的“陈小少爷”,只是说谁家的孩子,怎么这种时候还敢乱跑。
陈时和细细询问了他们,这才知道不仅是陈家,但凡和陈家交情深些的,都被屠尽了。
“妖是真的恶啊,什么都干的出来,那两天的雪下的老大了,落到地上全染成红的了。整的这个月我们都非必要不出门……”
陈时和愣了愣,陈家凶吉多少,在他被娘推进密道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猜到了结果。可他没想到,最终竟是这样。
心理准备做了一半,再加上陈时和到底是个十二岁的孩子,他一下子就绷不住了,强装的镇静在一瞬间土崩瓦解,他双手捂着脸,哭出了声。
这一哭不要紧,竟是把脸上的泥给搓得七七八八,陈时和那张辨识度极高的脸露了出来,这家人一下子变了脸色,话里话外都是想撵他走。
“你也不要怪我们啊,那妖怪说了,谁帮陈家谁就来找谁。我们,我们实在受不起啊。”说着,塞了几个馒头在陈时和怀里,“你赶紧走吧,把脸上身上弄脏点,别被认出来了。那妖找你找得紧,我们,我们就当没见过你。”
于是陈时和又出来了,带着他那个不小的包袱。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现在来不及悲伤,也来不及惶恐,他得好好长大,好好强大,有朝一日,才能为逝去的人复仇。
十二岁的陈时和像是突然快速成长为了一个大人。
妖在找他,百姓收留他反而会招致祸患,现在只有使劲往隐蔽处去才好。
妖对人身上的气味敏感,他在陈家密道待了太久,人味肯定很浓,那妖过不了多久便会找到密道,毁之一旦。
不能回密室。
街市宽敞,视野开阔,容易被找到。
幸而楠城边缘围了圈连绵的沧山,上边植被茂密,现在还覆着厚雪,倒是一个不错的藏身之所。只是山路崎岖,雪虐风饕,不知那沧山山神能否发发慈悲,放他一条生路。
陈时和对楠城熟悉,东钻西藏,倒也没被人发现,还算顺利的到达了沧山山脚。尔后,便过起了风藏露宿的日子。
包袱里的吃食还能撑撑,现在当务之急是找一处能避风雪的地方。
仿佛是山神真的怜悯他,竟然真让他找着了一处小木屋。
小木屋应该才有人住过的,虽然没有什么物资,但大多数东西上都没有灰尘,干干净净的。
还好陈家对他训练严苛,应付“荒野求生”吃力些但也不是全无办法。
于是陈时和暂且安定了下来,白天风雪不大的时候出去捡捡柴,运气好些还会捡到一些松果。
一天中午,雪霁初晴,陈时和正捡松果时,眼前突然出现了个人。
此人头戴了个白帷帽,帷幔极长,那纱一直垂到了那人的腰间。
白帷帽盯他捡松果盯了一会,一道很轻的声音从帷幔里传来:
“你要不要跟我一块儿回去学剑,我瞧你根骨不错,是块好料子。”
陈时和警惕性很高,他抬头正准备拒绝,却突然闯进了一双眸子里。
那是怎样的一双眸子呢,陈时和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像山雪初融,像春风盈盈。
陈时和脑中一片空白,唯独留下一个念头——跟他走。
这一刻,陈时和忘却了时间的流逝,刹那于他便成终古……
天崩开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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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灭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