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雪行》 第1章 灭门 东俞国 楠城 三百年前,妖界与人界的结界破了道口子,一时间妖孽横行,为祸四方,人类苦不堪言。随着捉妖师的出现,人类才得以喘息。 陈家是捉妖名门,扬善惩恶,捉了许多兴风作浪的妖孽,还了多方太平。 于是陈家的威望便也极高,陈家人只要一上街,绝不会空手而归,全是街边百姓给的各种吃食和玩意儿。 陈家人不肯接受,百姓们就说是给陈小少爷的。于是陈小少爷陈时和就收获了各种各样的零嘴儿和新奇的玩意儿。 陈时和十二岁之前过的都是这样的生活。每天被家里人爱被百姓们宠,唯一受过的苦就是每日的捉妖师体能训练,总体来说,日子过得那叫一个不亦乐乎。 直到那天,一个平常的雪天…… 冬天的楠城不太爱在白天下雪,更多时候雪随夜幕而来,人们一醒,便会看到漫了天际的白,整个世界银装素裹,别有一番韵味。 陈时和喜欢雪,最喜欢和小伙伴一块儿堆雪人,打雪仗。一玩起来就停不下来,上午玩完了,回家吃个饭下午接着玩。 那天,他和往常一样出去玩,却被匆匆叫回。爷爷、爹、大伯、小姑等所有陈家的捉妖师都全副武装了起来,娘带着他急急前往密室。 他们甚至都没来得及说一句话。 爹是最后一个走的。临走前,爹留念地看了娘和他一眼,似是要将他们的样子深深刻在脑海里。 气氛凝重,陈时和不是傻子,不会感觉不到。 他一直到了密室才问母亲怎么了,娘只道了句有仇家来寻仇了,便白着脸,一言不发。 其实之前,也存在过仇家寻仇的情况。但那些时候,爹甚至还能跟他开两句玩笑,从没有像今天这样不说话,娘也没有带他来过密室。 他很不解,娘像是知道他要问些什么,轻轻摇了摇头:“这次的不一样,上次是许多捉妖师齐聚一起,才让那妖孽受了重创。只是那时我们没有把握好时机……” “砰——” 娘的话被突如其来的巨响打断,接着浓重的妖气袭来,再是金属落地的“哐啷”声。 娘的脸又白了几分,她急忙拉住陈时和的手,往密室深处走去。 密室里的路长的大差不差,灯光也不是很亮,到处带着一股潮气。 不知走了多久,娘停下了脚步,在一旁的墙上摸了摸,墙上很快就出现了一个黑黝黝的大洞。 陈时和被娘推了进去,他摸着黑往前走了几步,才惊觉娘没有跟他一起进来。 他急忙扭头往洞口走,想让母亲快进来,娘却低着头,摇了摇。再抬起来时,眼眶通红,落了满脸的泪。 “岁岁,不要怕黑,往前走,走到又一处门的时候,把指尖咬破,按在门上,门就开了。” “但,但我害怕,我,我也不会,娘你陪着我好不好啊。”陈时和也哭了,眼泪鼻涕一股脑的往脸上糊。 “咱们分开走,那妖孽就追不上我们”娘抬了抬手,揉了揉我的头发,又擦了擦我的眼泪鼻涕,“岁岁,要乖呀,把里面的东西吃完了再出来知道吗。岁岁,不要怕,不要太累,娘和爹永远永远爱岁岁。” 她没等陈时和说话,就把洞口关上了。独独留下陈时和一个人站在不见五指的黑暗里。 娘的谎话很拙劣,八岁小孩都能识破。 陈时和还在不停的哭,一边哭一边在关闭了的洞口上不住地抓挠。 洞口纹丝不动。 过了一会,又是一股猛烈的妖气如潮水般蜂拥而来。陈时和往后踉跄了几步,被那妖气抑得溺了水一般,几近窒息。 待陈时和缓过了气,终于肯转过身,摸索着墙,往那道门走去。 他按照娘的话打开了门,摸索着用火折子点燃了灯。 门里不大,三面的高高的格柜,两面堆满了各种干粮,一面放了些金属武器和不知用途的器具,剩下的一面放了杆床,床脚处还有一个小门,应该是与外边相接的地方。 陈时和心里难受又恐慌,胡乱擦了擦脸,坐在床上,然后便一动也不动,眼睛盯着格柜,瞳孔却是散的。 忽然,他的目光聚到了一个球上边,球是剔透的,里面却闪过了一帧又一帧的画面。 里面的景很熟悉,是陈时和之前常常玩耍的地方——陈府后院,里面的枯枝盖了新雪,红梅缀满枝头,扬在半空中,又落了满地。 可陈府从未种过红梅,连红色的花都没种过。 那是漫天的血啊,都是陈家人的血啊。 到处都是红的,流动的是艳红的,不流动的是暗红的。 只有最中间的那人是白的,白的不染尘埃,像傲雪的梅,像嫡仙的人。 哦不,应该说是妖。 那妖头发长得垂到了地上的,白白的,头顶有一双耳朵,每杀一个人,他的耳朵就会兴奋地不住跳动。 突然,那妖耳竖起来了,不动了,瞬息之间,那妖便化作了一团白雾,下一瞬,一双灰黑色的眸子占满了整个球,眯了眯。 而后,陈时和手里的球中的景象瞬间破碎,一道淬了毒的声音随着破碎声一同响起:“还看呢,眼睛挖了好不好?” 陈时和一下把球扔的老远,裹到被子里。被子不停的颤抖,发出了压抑不住的哽咽声。 过了很久,被子才平静下来,陈时和应当是哭累了,睡着了。 没过多久他又醒了,而后便盯着那一地的碎片,累了就又睡,偶尔吃点干粮填填肚子。 像一具失了魂魄的木偶。 密室内没有时间,陈时和拿沙漏一个时辰一个时辰的数,可毕竟睡觉时间不好计,所以陈时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是觉得时间过得又慢又长。 好久好久之后,干粮已经见底了,陈时和把剩下的干粮和一些便携的武器和器具包成了个包袱,准备拉开密室的大门,去外边看看。 外面的世界已经大变样了,家家房门紧闭,原先人头攒动的楠城现在竟是悄无声息。 陈时和从一处很不起眼的巷子里的狗洞里爬了出来。一出来,就感受到了沉沉的死气。 巷子里的大多数房子都破了,原本用作房梁的木板成了一块一块的,地上堆着,墙上挂着。 破房子里自然是没有人的,空空荡荡,人去楼空。 陈时和顺着巷子走了挺久,快要走到头时,终于看到一处不那么破的房子,里面隐隐约约闪着明明暗暗的烛火。 他现在急需找个人问清现在到底怎么样,那妖怎么样了,陈家怎么样了。 他敲了敲门,不一会儿,“吱呀”一声,屋门开了道极小的缝,里面的人往外面看了看,看到是一个不太高的小朋友,这才拉开了门,侧身让陈时和进去。 许是脸上到处蹭了泥,衣服也破破烂烂的,那家人没能认出大名鼎鼎的“陈小少爷”,只是说谁家的孩子,怎么这种时候还敢乱跑。 陈时和细细询问了他们,这才知道不仅是陈家,但凡和陈家交情深些的,都被屠尽了。 “妖是真的恶啊,什么都干的出来,那两天的雪下的老大了,落到地上全染成红的了。整的这个月我们都非必要不出门……” 陈时和愣了愣,陈家凶吉多少,在他被娘推进密道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猜到了结果。可他没想到,最终竟是这样。 心理准备做了一半,再加上陈时和到底是个十二岁的孩子,他一下子就绷不住了,强装的镇静在一瞬间土崩瓦解,他双手捂着脸,哭出了声。 这一哭不要紧,竟是把脸上的泥给搓得七七八八,陈时和那张辨识度极高的脸露了出来,这家人一下子变了脸色,话里话外都是想撵他走。 “你也不要怪我们啊,那妖怪说了,谁帮陈家谁就来找谁。我们,我们实在受不起啊。”说着,塞了几个馒头在陈时和怀里,“你赶紧走吧,把脸上身上弄脏点,别被认出来了。那妖找你找得紧,我们,我们就当没见过你。” 于是陈时和又出来了,带着他那个不小的包袱。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现在来不及悲伤,也来不及惶恐,他得好好长大,好好强大,有朝一日,才能为逝去的人复仇。 十二岁的陈时和像是突然快速成长为了一个大人。 妖在找他,百姓收留他反而会招致祸患,现在只有使劲往隐蔽处去才好。 妖对人身上的气味敏感,他在陈家密道待了太久,人味肯定很浓,那妖过不了多久便会找到密道,毁之一旦。 不能回密室。 街市宽敞,视野开阔,容易被找到。 幸而楠城边缘围了圈连绵的沧山,上边植被茂密,现在还覆着厚雪,倒是一个不错的藏身之所。只是山路崎岖,雪虐风饕,不知那沧山山神能否发发慈悲,放他一条生路。 陈时和对楠城熟悉,东钻西藏,倒也没被人发现,还算顺利的到达了沧山山脚。尔后,便过起了风藏露宿的日子。 包袱里的吃食还能撑撑,现在当务之急是找一处能避风雪的地方。 仿佛是山神真的怜悯他,竟然真让他找着了一处小木屋。 小木屋应该才有人住过的,虽然没有什么物资,但大多数东西上都没有灰尘,干干净净的。 还好陈家对他训练严苛,应付“荒野求生”吃力些但也不是全无办法。 于是陈时和暂且安定了下来,白天风雪不大的时候出去捡捡柴,运气好些还会捡到一些松果。 一天中午,雪霁初晴,陈时和正捡松果时,眼前突然出现了个人。 此人头戴了个白帷帽,帷幔极长,那纱一直垂到了那人的腰间。 白帷帽盯他捡松果盯了一会,一道很轻的声音从帷幔里传来: “你要不要跟我一块儿回去学剑,我瞧你根骨不错,是块好料子。” 陈时和警惕性很高,他抬头正准备拒绝,却突然闯进了一双眸子里。 那是怎样的一双眸子呢,陈时和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像山雪初融,像春风盈盈。 陈时和脑中一片空白,唯独留下一个念头——跟他走。 这一刻,陈时和忘却了时间的流逝,刹那于他便成终古…… 天崩开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灭门 第2章 缘分 眼睛是会骗人的,越好看的越危险。陈时和这样想,这时候跑到这山上来的人且莫名其妙要带他走的应当也不是什么好人吧,万一是那妖的什么眼线呢。 陈时和摇了摇头,那人便没再做停留,走了。 那人走的很慢。伴着细细的风雪,渐渐融成了白色。 白帷帽走得干脆的让陈时和感觉自己像是想多了,而且跟了他应该顿顿有饭吃,夜夜有床睡,这恰恰是陈时和最需要的。 陈时和带出来的干粮也快没了,小木屋不暖,堪堪能避避风雪。 他已经瘦了一大圈,身体也不大好,像是得了风寒,嗓子哑喉咙疼。 但他又怀疑白帷帽是在欲擒故纵,故意吸引他。陈时和心里博弈良久,最终还是决定跟上去看看。 循着白帷帽留下的脚印,陈时和挺容易地跟上了,他一路间自我感觉隐蔽地在沧山云树间躲躲藏藏。 其实早被前面那人发现了。 但白帷帽没戳破,一直到了一处种了白梅的院门口,他才回头,假装惊讶道:你不是不愿意吗,这又是——” “你会管我有饭吃,有床睡吗?”面前小孩面无表情地发问。 “那当然,我还可以给毛毯子盖,给狐裘穿,只要你愿意当我的徒弟……” “好。”陈时和刚刚在白帷帽身上感觉到了一丝灵力,这灵力至纯,比陈家最厉害的爷爷的灵力还甘冽。 灵力干净的人也干净,再加上陈时和的确需要武功傍身,需要强大自我好去复仇,便答应了他。 白帷帽侧了侧身,让陈时和进了院门。 院门上挂了个牌匾,“疏影居”三字题于其上。 院子挺大,里面满了白梅。白梅瓣如雨,簌簌而落。 白帷帽带他来到一处屋子,屋子是用白色的石头做的,石头质地温润,做工精细,一看便造价不菲。 屋内炭火烤得足,进了屋子后陈时和不一会便出了汗,再加上他有些风寒,冷热交杂,脑袋便昏昏沉沉的,身上也提不起劲,一时间竟是失去了意识。 按常理来说,陈时和现在应当处于高度紧绷状态,可在闭眼的那一瞬,他又看到了白帷帽的眼睛,黑如曜石,深如寂潭。 很莫名的,带来了一丝安全与熟悉感。 恍惚间,陈时和做了个梦…… 一望无际的雪原,天苍苍,野茫茫。 一个少年模样的人,小心地抱着只小狐狸,艰难的在雪原中行走。 小狐狸似乎受了严重的伤,口中溢出鲜血,染红了它的皮毛,在少年衣服上留下点点深渍。 后来,少年解下了自己的御雪防风的披风,裹在了小狐狸的身上。 少年很瘦弱,可又坚不可摧,以心中所念,一往无前。 ………… 陈时和突然感觉到了温暖,迅速从风雪中脱离了出来,睁开了眼,入目便是一双黝黑的眸子。 一只温暖的手贴上了他的额头,试了试温度,感觉没那么烫了,手的主人这才松了口气。 “现在脑袋还晕不晕?”坐在榻边的人问他。 “嗯,好多了,”陈时和边说边把头望向说话的人 。 榻边的人白帷帽已经取下了,露出了胜却烟火的容貌。 五官秾丽,眼睛狭长,尾端微微往上带着点弧度,无端透着点魅惑。鼻梁高挺,嘴唇偏薄,唇角向下。 一笑,却是唇角勾着,眼睛眯着,让人根本移不开眼,像只狐狸精。 那人鬓角垂下了一丝发,微微卷着,很透亮,竟是白色的。 陈时和这才把目光移向了那人的头发——长发及腰,末端有些弧度。头顶毛茸茸的,且白的发亮。 他发觉这人的组件是很不匹配的,脸妖艳得像狐狸精,头发圣洁得像仙人,浑身气质却是温润得像玉石。但整合起来陈时和却只觉得好看,干净,温暖,止不住地接近他。 许是看太久了,那人微微歪了歪头:“怎么了?”没等陈时和回答,他又自顾自地猜测道,“在想我是谁,为什么要带你回来,是不是心怀不轨,对不对?” 陈时和没有遮掩,点了点头。 似是没想到他这么直接,那人笑了笑,果真跟狐狸精一样。 “我叫苍梧,你叫我师尊就好。我心是很轨的,至于为什么带你回来,”苍梧略做沉思状,“你那么小,一个人在雪这么大的山里面,便想做做善事,积积德。” “而且,你不觉得我们很有缘分吗?” 缘分,陈时和倒是不怎么信缘分。太飘渺了,抓不住。 但陈时和没表现出来,反倒问句:“为什么不叫师父?” 苍梧顿住了,脸上竟露出些许尴尬的神色。 “之前下山游历时,看到了许多对师徒,被叫师父的一般都白发苍苍,我感觉我不太符合。” 陈时和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把目光移向了他的头发。 苍梧注意到了陈时和裸露的目光,讪讪道:“好了好了,这什么的不重要,我去看看药煎好没。”离去的背影带了些匆匆,差点撞到了门。 陈时和倒没什么反应,丝毫没有把人整尴尬了的自觉。 许是风寒后身体不舒服,陈时和在苍梧走后一直没动,维持着平躺并把头扭向门的姿势,把端着药进来的苍梧吓了跳。 苍梧快步过来,把陈时和扶了起来,一口一口地喂他药吃。 陈时和不太习惯,被喂了几口后,便接过了药碗,也是一口一口地喝。 苍梧发现了个好玩儿的。陈时和这小孩儿,脸是冷的,可头发却是软的。此刻垂下头喝药,头发间漾着旋,感觉很好摸。 苍梧确实也上手了,还特别道貌伟然地故意和陈时和说话来转移他的注意力。 “你叫什么名字呀?” “陈时和” “小字呢?” “岁岁。” “你为什么不问我会独自出现在沧山?” “离家出走吗,这样干的小孩儿挺多的。” 陈时和愣了下,眉头微蹙,带着些黯然的意味。 离家出走,他现在连能离的家都没有,谈何出走。 到底还是小孩子,陈时和很快便不住地红了眼眶。 苍梧看到后,大致猜到了陈时和的境况,又无措又愧疚,手忙脚乱地帮着擦眼泪。 没料到竟越擦越多,直到最后,陈时和发出了一丝类似于受伤幼兽的嘤咛声,苍梧这才恍然抬手,收拢,直至把陈时和圈在了怀里。 “对不起呀,对不起呀。岁岁不生师尊气好不好,是师尊错了。” “你不要喊我小字,我们还不熟。” 陈时和嘴上这样说着,却是把头往苍梧怀里埋得更深了些,把眼泪鼻涕擦得苍梧满身。 苍梧抱得更紧了些,喃喃道:“很熟的,会熟的……” 过了好一会,陈时和的声音又闷闷响起:“我爹娘不在了,我,我被赶出来的。” 陈时和还是防备心重,话到嘴边,猛地打了个旋儿,又咽了回去,含含糊糊地编了个理由。 但楠城就一个陈时和,还偏偏生在盛极一时的陈家,稍稍一打听便一清二楚。 但苍梧并未拆穿,他拢了拢陈时和垂在一边的头发,拍了拍他的后脑勺。 “师尊,我想学剑。”苍梧的手挺凉,带着些安心的味道,陈时和渐渐止住了哭声,从苍梧腹部抬起头后,迅速扭到了一旁,别扭着不让苍梧看。 “等你风寒好了,再跟着师尊学剑如何?你根骨极佳,不日定能剑啸天下。”苍梧心里有些发笑,又不敢表现出来,怕折了这来之不易的徒儿。 陈时和还是拿后脑勺对着苍梧,点了点头,说好。 苍梧站起身,拍了拍他的头,让他再歇息会,养养精神,等吃饭再来叫他 。 而后苍梧便出去了。 陈时和这才有空打量屋子。屋子很大,但恰到好处地摆着些兰桂竹木,并不显空旷。到处还摆着一些天南地北的小玩意,又给这屋子平添了一份人气儿。 这里的把外边的风雪都隔绝了,很暖,很暖。 或许药有助眠的作用,陈时和靠在床头就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天已经黑了,苍梧正提着个食盒往里走。 “你倒是赶巧,正好要吃饭了。”瞧他睁开了眼,苍梧便把食盒放在了桌上,把里边的菜端出来,一一摆好。 闻言,陈时和便起了身,把苍梧准备在床边的衣服穿上了。这衣服应当是苍梧的,是素雅的青色,肩膀、袖口有一些暗纹,像是银色火焰,流动而绵延。 陈时和穿着有些大,从床走到桌旁踩了好几次衣角。 苍梧把他拉到了身前,帮他把衣摆提了提,又给他挽了挽袖子,还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根白色的玉钗替他松松的挽了个发。 “下山的路被雪封住了,过几日我下山替你买几件衣服,你先将就着穿穿。”苍梧边说边把筷子递到陈时和手,“快尝尝,说了要包饭的。” 很丰盛的饭菜,很香很香。陈时和已经很久没吃上这么好吃的东西了,吃得不由的有些急,苍梧不住地在旁边叫他吃慢点。 由于吃太多了,吃完后苍梧非拉要着他去院子走走,消消食。 今夜沧山上又下起了暴风雪,风在呼啸,密密麻麻的雪花在风中被吹得上下飞舞,星点白梅七零八落。 陈时和耳朵被刮得生疼。 忽然,一双手从他背后伸出,为他的耳朵被带上了对暖耳,毛茸茸的。 陈时和一回头,便看到了笑脸盈盈的苍梧。 “这院子里的梅花雨,好看吗?” [粉心][紫心][蓝心][青心][绿心][黄心][橙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缘分 第3章 惊鸿 得益于陈家这十二年来对陈时和的严苛训练,陈时和身子骨挺好,再加上苍梧的精心照料,没几天那风寒便好了。 陈时和好了风寒后,就急哄哄地找苍梧,说要学剑。 那日,天地皆白,融成一片。 梅园尽头有一白发仙人负手而立,面前有一半大的小孩儿,腿扎马步,手臂伸直,上边架着一手腕粗的白梅枝,看起来挺沉。 苍梧这儿没什么趁手的训练物件儿,用苍梧的话来说叫无拘又随心,其实就是自己悟。 陈时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反正他蹲了多久,苍梧就在一旁站了多久。 这一蹲一站,看起来还颇有点师尊与徒弟的意味。 腿越来越酸,手与身体的弧度也越来越小。 白梅枝“啪”一声掉到了雪里,细细的雪尘扬起。 若在陈家,教导武功的先生就会让他伸出手,罚他一个手掌心。 陈时和怕疼,每当要被罚时,他往往极快地把手掌往后缩,然后就会被先生抓住指尖,“啪,啪”再打两下。 但如果是苍梧的话,陈时和觉得他应该不会躲,在这个人面前耍这些小聪明,不太妥。 苍梧俯身,捡起了没入雪中的白梅枝。白发随着蹲起动作而扬起,抚过了陈时和的脸庞。 陈时和面上波澜不惊,手指却紧张地揪着衣摆。 他觉得紧张,一半是怕被苍梧打,另一半却是因为苍梧的头发。那白发丝沾染了冷冷雪意和淡淡梅香,惹得陈时和心神不宁,耳朵还发了烫。 陈时和预料中的惩罚并没有出现,连一句责备都没有。 苍梧捡起树枝后,用另一只手扶着陈时和,让他慢慢站起来。陈时和手脚都没知觉了,一时间成了个半瘫。 “累了就跟我说,咱们休息休息。练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得劳逸结合,知道吗?” 陈时和点头,心里却暗暗想以后要再多练一会儿。 之前陈时和也学过剑,只是当时心浮气躁,只学了些浮于表面的皮毛,现在从头练起,心境却大不相同了。 他真当是幸运,在山穷水尽之时,又遇到了苍梧…… 苍梧说他今天第一天学,已经达标了,让他下午便休息休息。 陈时和却不太乐意,他吃饭时状似不经意的提起他之前舞剑还行。 苍梧抬起眼睛盯了盯他,眼里饱含着很明显的惊喜,带着宠溺。 “哇塞,好厉害。”苍梧带着哄小孩儿的意味,“那下午给我看可好?” 陈时和目的达成,兴冲冲的吃完饭,兴冲冲的回房歇息。 他住在东边的耳房里。 虽说是耳房,但一点也不小,室内同样摆着名贵的花草和各类玩意儿。四周开辟了窗子,天气好的时候,能看到高悬于连绵雪顶的太阳。 陈时和很喜欢这儿,景好看,睡觉也舒服。 大概是念着下午舞剑这事,陈时和中午没睡多久就醒了。 醒了后便从床底拖出了之前藏于小木屋里的包袱,想看看里边儿有没有什么趁手的物件。 里面装了好些陈家的宝物,其中有一卷起来的东西,黑色的,刻着游龙,展开很长一条,末端是剑柄的样式。 陈时和小心的捏着柄,把这东西抽了出来。 居然是半透明的。薄如蝉翼,轻若无物,带着冷光,像粼粼的绸缎。 这“绸缎”一被抽出来,便顺着重力,往地上垂,搭在了陈时和随手放于地上的木盒子上。 木盒子突然一分为二,断口处整齐,没有留下木刺。 原来这“绸缎”竟是一把剑,一把削铁如泥的软剑。 陈时和摆弄了下,可惜不得章法。 苍梧进耳房叫他起床时便看到这样一副场景:小孩穿着里衣,光脚站在地上,拿着把极其锋利的软剑正在比划。 哪儿哪儿都不让他省心。 苍梧快步走过去,把剑入鞘,置于桌上。 又按着陈时和坐到椅子上,给他套了鞋袜,披上了件大氅。 陈时和像犯了错的小孩一样,不敢与他对上视线,很无措地盯着地板。 苍梧心软的一塌糊涂,也没舍得说他。 苍梧本想着教陈时和学双手剑。陈时和双手指腹都磨出了老茧,双臂肌肉紧实,应当是在双手暗器上下了功夫。 只是暗器一般只适合处于暗处,需处于主动地位。无法用于抵御更用于无法反击。 所以基于这些和陈时和的自身条件,学双手剑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唉,兴趣最重要”。苍梧在心里叹口气,脸上依然挂着很温柔的笑。 “想学软剑?” 陈时和点头:“行吗,师尊——” 苍梧当然是同意了,毕竟陈时和这小子平时都直呼他的名字了,听陈时和叫师尊真不是件易事。 陈时和抿嘴笑了笑,弧度很小,但还是被苍梧看见了。 苍梧由衷地感到开心。 最后,上午的约定他们自然是没有完成,反倒是苍梧在陈时和的央求下执起了那把软剑。 说来也怪,绸缎般软滑的剑,在苍梧手中却成了另一副模样。 剑身随心变化,总能从意想不到的地方露出寒芒。剑舞飞扬,身形灵动。舞剑者手中剑锋犹如一条银色的灵蛇,随着舞剑者的步伐腾挪转移,如影随形。 剑法如诗,意趣盎然。 如此,倒是对上了这剑的名字——游鸿。 真当是仙人英姿,翩若惊鸿,宛若游龙。 时间过得很快,陈时和每天规律的练功,学剑。不觉中,在沧山上已经待了一年。 日月轮转,寒逝春往,又是一年春。 直到暮春时节,沧山的雪才化了些许,山间逐渐有了叮咚泉响。 正是寻春的好时节。 这日,陈时和像往常一样,一大早就抱着剑敲响了苍梧的屋门。 苍梧没一会就把门拉开了,带着惺忪睡眼。 他把陈时和往怀里一搂,顺手把人家的剑从怀里抽了出来扔到了一边地上,把人往屋里拐。 “再睡会儿,再睡会儿。” 陈时和挣了挣没挣脱,就由他去了。一不留神,就被苍梧拐到了被窝里。 “苍梧!”陈时和拿手把苍梧往外推搡。 苍梧眸子微微翘起了条缝,瞧了瞧从外头照进来的日光,嘟囔道:“这不挺早吗,再陪你师尊睡会儿。” “你说了今天教我金丝绕腕的。” “我说的是过几日等你会缠剑了再教你。” “我会了呀,我现在练的特别好。” “五天时间?” 陈时和很坚定地点头,很坚定地把苍梧从被窝里扒拉出来,很坚定地要让苍梧看看。 苍梧没法子,只得顺了他的意,随便从摆在一旁的衣杆上拉了件鹤纹大氅披上,就被跌跌撞撞地拉到了屋外。 屋外雪融了些,地上积了雪水,白梅花依旧盛放。只是头上多了轮暖阳,阳光在枝头晃悠又晃悠,有了些春的味道。 苍梧站在一边,腾出了块足以让陈时和自由展示练习成果的地儿。 陈时和右手执剑,手腕轻振,游鸿便铮铮作响,如游蛇般灵动,与微尘相绕。 配上少年英挺的身姿,格外的赏心悦目。 只是气息仍有不稳,招式不够利落,与肢体协调的不够好,内力不够凝聚…… 练剑果真不是朝夕之间的事。 苍梧把陈时和的不足指出来后,陈时和面上不显,但睫毛却垂了下去,堪堪遮住了他眼底的沮丧。 但苍梧岂会猜不到他在想什么,变戏法般从身后掏出了个木制风车,举到了陈时和面前。 “很厉害了呀,我当时学了近一年呢。”苍梧拨了拨风车扇叶,递到陈时和面前,“送你啦,就当是给你的奖励。今天休息会儿昂,去山顶看看?来了那么久就只在疏影居周围转过。” “你哄小孩儿呢,我不要。”陈时和嘴上说着,手却很诚实地伸了出去,攥紧风车,再也不放了。 “好好好,没哄没哄,那咱们去山顶看看吧?” 初来时风雪漫天,山路冰封,陈时和的确没出过疏影居,对沧山的一切很好奇,只是剑还没学成,复仇大计不可荒废一日…… “陪师尊去,可好?” “可是……”陈时和还是想练剑。 “好不好嘛,你把你那剑带上,山顶灵气聚集,在那儿练说不定更有成效呢。” 苍梧的话让陈时和无可避免的有些心动,于是两人回屋吃了碗苍梧头天温着的小米粥,随便收拾收拾,就朝着那雪顶而去。 疏影居处在半山腰处。可沧山极高,半山处的云翻涌着,缠绕着,颇有些“危峰刺破青天外,残云犹在半山腰”的意味。 像是仙人居住的地方。 山间有狭窄鸟道,那鸟道不过一尺来宽,歪歪斜斜地爬上岭去。未融的雪掺着些松枝,格外泥泞。道旁野草长得泼辣,茎叶上沾着前夜的雪水,二人经过,裤脚便湿了大半。 山转弯处立着半截石碑,上边堆着积雪,字迹漫漶难辨。 陈时和脚一斜,踩空了一脚,惊起道旁灌木丛里的野雉。那禽鸟扑棱棱飞过深涧,羽翼拍打声在山谷里荡出老远,反倒衬得四下更静了。山巅古寺的钟声荡下来,惊起老松上的昏鸦。 沧山上突然冒出来好多动物,陈时和之前躲那妖孽的时候都没见过。 苍梧察觉到身后的小孩渐渐没跟上,一转头,就看到小孩正盯着团雪,发着神。 “又有什么新奇的东西……”苍梧嘀咕,朝陈时和那边走去。 “嘘——”陈时和一把把他师尊往下拉,“那儿有只雪狸。” 一身毛色似新雪初凝,偏又沾着些草籽泥屑,倒显出三分活气。尖吻微颤,似是在雪丛中嗅出野鼠踪迹。蓬尾扫过,拂起细细的雪尘。 “好漂亮的雪狸,我都只在画本子里见过……”陈时和小小声的发出感叹。 “喜欢?叫声师尊替你捉来。”苍梧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有些暗恼。这狐狸精勾谁不好,偏偏来勾自己好不容易才哄出来走走的徒弟。 果真是只有两尾,一点没眼力见。回去他定要让这山头的狐狸精都躲着点陈时和。 “不用了,它是妖。”陈时和在陈家时学过如何辨别妖和人,此时才看到了白狸身上飘着的虚影,心下了然,手有些抑制不住地颤抖。 “没事,你若真喜欢,这点小妖,师尊费些心思也能降御。”苍梧虽对白狸不喜,但在他徒弟面前,该有的大度还是要装的。 “不用了,我恨妖入骨,恨不得将它们饮血啖肉。” 苍梧:狐狸精勾引我的香香徒弟[爆哭][爆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惊鸿 第4章 如愿 陈时和拉起苍梧,扭头便走,不做任何停留。 “苍梧,我告诉你个秘密吧。”陈时和声音很轻,风一吹就散了。 “一年前我不是被家人抛弃的。是一只白色的大妖,屠尽了陈家。我为了躲他才逃到了这沧山上。”少年艰涩地张了口,短短几句话像,是用尽了他一身的力气。 苍梧从他背后伸手,把人搂在怀里,下巴抵着他的肩,以示安慰。后背传来了属于苍梧的体温,熏红了陈时和的眼尾。 “不要担心,我永远与你同在。”耳边有苍梧的吐息轻轻拂过,又重重的砸进了他的心里。 谁也没有办法保证永远,可苍梧既然说了,陈时和便信。 陈时和禁不住的转过了身,回抱住了苍梧。语无伦次般,一会儿说不劳师尊费心,一会儿说谢谢师尊。 别扭的小孩儿。 苍梧其实是很享受这一刻的温存的,只是这匝道夹雪,雪泥泥泞,着实不是个倾诉衷肠的地儿。 苍梧知道陈时和不愿意被瞧见他哭的样子,于是便就着现在的姿势,搂抱起陈时和,继续顺着小道往山顶走。 一路上陈时和像是打开了话匣子般,用闷闷的声音告诉苍梧,他在密室躲了大概两个月才敢出来。那两个月他又恨又怕,吃不好睡不好,两个月后存粮没了才出来。 他到街上发现那妖孽干了许多坏事,没人愿意收留他。无奈之下,他只好到了沧山上寻求庇护。 这是苍梧认识陈时和以来第一次见他一刻不停的讲了这么多话。 陈时和对苍梧敞开了心扉。 这点让苍梧有点小满足。 苍梧单手揽着他,另一只手拍着他的背,很轻,很柔。 ………… 不知不觉中,二人便登上了山顶,看到了矗立于山尖的庙宇“普光寺”。 普光寺是整座沧山离天最近的地方。神山之巅,云雾遮掩,颇有些仙境的意味。 而普光寺周围总是雾气蕴绕。每当有天光照下来,拢入云中,普光寺便遁入了佛光,沐浴于神圣之中。 寺里传来了敲钟诵经的声音。 “这儿的佛很灵的,很多人跋山涉水都要来拜拜呢。” 陈时和闻言点点头,却并无表示。 苍梧只好说:“师尊想进去拜拜,岁岁愿不愿意陪着我?” 陈时和这才点头说好。 寺庙大门宏伟,有两根很粗的承重柱,上面不知谁提了《妙法莲华经·观世音菩萨普门品》中的两句偈子“能伏灾风火,普明照世间。” 苍劲有力,入木三分。 寺院碧瓦飞甍,朱漆金钉,映日生辉。 两尊石狮怒目踞坐,镇守佛门清净。阶前古柏参天,香烟袅袅,钟磬之声隐隐传来,愈显幽深肃穆。 苍梧牵着陈时和进了庙宇。 院里种了许多植被,只是现在天气尚早,只有白梅在盛放,幽幽的清香混着冰碴子,弥散在空气中。 寺院中的僧人正在殿中诵读经文,声音沉稳而又极具穿透力,使人只觉心中宁静,忘却尘世。 两人听着,不觉踱步到了寺后,登上了宝塔。 寺后宝塔巍巍,十三层檐角悬铃,风过处,清音远播。塔身白石雕琢,祥云瑞兽盘绕,日光映照,如镀金辉。登塔远眺,可见群山环抱,云海翻腾,恍若佛国仙境。 “很久之前我在这儿修行过,当时普光寺还没这么漂亮。”苍梧望向云端,为了抵挡太阳,眼睛微眯着,“但当时心不静,老打混,那时老被一旁的人教训。” 苍梧顿了顿,眸子转向了陈时和,怅惘中夹杂着怀念。 “师尊很想那个人吗?”陈时和很敏锐地察觉到了苍梧的情绪,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得学着苍梧之前安慰他那样,抱住了他,用手轻轻地拍他的后背。 “确实很想他,但现在我有岁岁了,就不想他了。”苍梧转儿又笑了,笑得很漂亮,“走吧,你师尊在这儿有处禅房呢,带你去看看。 二人下了塔,苍梧带着路往那禅房去。 回廊曲折,青砖铺地,古木荫蔽。 禅房在藏经阁后面的一片竹林里。 千竿修竹,风过时萧萧如梵呗;檐前老梅一树,雪覆处疏影横斜。竹篱低矮,野蔓攀缠。二人入室,踏碎一地松影。 禅房静室,蒲团木鱼,一几一榻,尽显清净无尘。 “叩叩叩”传来了敲门的声音,拉开门一看,竟是这儿的住持,法号净缘。 净缘师父一进门便语气熟稔地跟苍梧打招呼,说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苍梧边笑着回他一切都好,边把陈时和拉到身边,叫他叫人。 “净,净缘师父好。”许久以来,陈时和的生活便只剩了苍梧、练剑和复仇。如今倒是这一年来第一次见苍梧以外的人,不由得有些怯生。 “哟,这儿还有个俊俏的小孩儿。小孩儿,你叫什么名字,怎么被苍梧拐来的?”净缘虽出了家,皈了依,可依旧性子跳脱,颇有些自来熟。 “我叫陈时和,不小了,十三岁了,不是苍梧拐来的。”陈时和回答的一板一眼,苍梧被逗笑了,眼睛眯成了条缝;净缘更是夸张,整个人都笑到了地上。 陈时和抿了抿嘴,下意识往苍梧那边靠了靠。 苍梧摸了摸他的头,开了口,语气嫌弃中带着鄙夷:“以为我是你啊,天天拐人家小孩儿来当小和尚。这是我正儿八经的徒弟,一点都没眼力见。” “哎哟,我那也不是拐呀,都是自愿的,现在这天底下啊,妖货横行,这儿又安全,有的吃有的睡,想来的人恐怕从沧山排到了天边吧。”净缘否定了苍梧,又顺带打起了陈时和的主意。 “苍梧是第一次当师尊吧,没经验呢,你不如跟了我……” “当我面撬我墙角是吧,胆子挺大。”苍梧不屑地瞥了眼净缘,垂下的手捏了捏陈时和的手指。 “岁岁,你说说,跟他还是跟我?” “跟苍梧。”小孩儿面色认真,手却翻了转,反扣住了那只作乱的手。 “看到了吧。”苍梧很安分的没再动手,一脸得意地望向了净缘。 “得得得,这是找了个俊俏徒弟来找我显摆了。”净缘面色沉痛,单手揪住了胸前的布襟,“好生伤贫僧的心,贫僧这就告退。” 说罢,起身,出屋,带上了门,动作一气呵成。屋外飘进了他的声音:“休息休息吧,午斋再来叫你们。” 屋内一下子便安静起来,陈时和顿感手心触感不对,才发觉自己将苍梧的手扣住了,只是他的手还不够大,露出了苍梧修长细白的指节。 而现在这指节一松一紧的握着陈时和的手,反客为主。 陈时和颇有些不自在的收回了手,讪讪地转移起了话题。 “那个净缘师父,他怎么……”陈时和找不到词来形容净缘,于是,话说了一半,又顿了下来。 苍梧明白了他的意思,道:“他是半路出家的。之前是个纨绔少爷,终日流连香粉,我们便是那时相识的。后来有了些变故,他也低迷了一阵。突然一天他说他看破了红尘,然后就跑到普光寺剃了头发,当了和尚。” 苍梧叹了口气,摸了摸陈时和的脑袋,“他现在这样子,也挺好。” 陈时和点头,过了半晌,冒出了句,“你不要难过。” 又把苍梧逗笑了。 “又不是我遭了变故,你安慰我做甚。” “你心情不好。” “我没有心情不好。” “你骗人。” “真的没有。” “有。” “没有。” “有。” 眼看两人就要因此吵起来,苍梧扶额,只好承认说他确实因友人所以有些心情不好,要陈时和抱抱才能好。 于是陈时和很慷慨地抱了抱他,还顺带拍了拍他的背。 苍梧总感觉自己在被小孩儿当成小孩儿对待。 但不管怎样,他都希望他的小孩儿这辈子可以好好长大,不步入前人的后尘。 惟愿岁岁平安,岁岁如愿…… 净缘为爱看破红尘,梦嵬……难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如愿 第5章 私心 没过多久,房门再次敲响,一个小师父来叫他们去吃午斋。 两人随着小师傅穿过蜿蜒的石阶路,来到了五观堂。 进入五观堂前,二人均向佛像合掌问讯三次,以示对佛法的恭敬。 进入五观堂,僧人们全都立于桌前,见他们来了,微微点头,以示问好。 待他们站定,维那敲梆示意。 而后维那领众诵《供养偈》,将少量饭食置于“众生盘”中,象征布施六道众生。 再是众僧齐诵《食存五观》,提醒自己饮食为修道,非贪口腹之欲。 在此期间,行堂僧依次分派食物,僧人们以双手捧碗承接。 众人用餐安静,众箸齐下,却并无半点碗箸相击的声音。食时低眉垂目,咀嚼无声,唯有那窗外松风过耳。 一向喜闹的苍梧此刻也安静下来,陈时和第一次见苍梧这般不苟言笑,不禁也严肃起来,学着众僧的样子有模有样地过了堂,吃起了素斋。 素斋清淡,不在珍馐,而在清净。 最后,由维那领诵《结斋偈》,将用饭功德回向众生。 待净缘师父离席后,众僧依次退出,苍梧二人随行其后。 因着净缘还有事,出了五观堂后,苍梧便带着陈时和到处转了转,消了消食。 “可还吃得惯?” “嗯,好吃的。” “觉得好吃就行,不然师尊也没法儿,想吃荤腥的只能出了寺院才行。” 陈时和仰起头对苍梧道:“也不是非要吃荤腥的,只跟师尊在一起吃什么都是好的。” 后半句声音逐渐小了下去,苍梧面色未变,似乎是没有听见。 二人正说着话,身后传来了“哼哧哼哧”的喘息声。 陈时和警觉地回头一看,竟是一条半大的狼犬,皮毛漂亮,在阳光下呈现出很深的蓝色,骨架初成,肌肉紧实,四肢修长而又有力。尖耳高竖,目光炯炯,鼻头黑亮湿润。 长得倒是一副威猛相。 只是眼神仍带幼犬的懵懂。 他此刻正摇着尾巴,想要靠近,却又被陈时和地猛然回头吓得有些胆怯,于是止步原地,吐着舌头拿求助般的眼神望向苍梧。 “来福,乖啊,别吓着我家岁岁。”苍梧蹲下身对着小狼犬勾了勾手,颠倒黑白道。 来福虽对苍梧偏心偏到半边天的行为颇为不满,但还是没能拒绝苍梧诱惑,屁颠屁颠的跑过来,扑到的苍梧的怀里。 来福尾巴都快要甩断了,身体扭着,腿蹬着苍梧的膝盖往苍梧的身上爬,拿舌头不断的去舔苍梧的脸。 陈时和一脸鄙夷的望着来福那不值钱的样子,心里不屑的哼哼。 可面上却会显露半分,只是不着痕迹的朝苍梧那边靠,用很隐晦的挑衅的眼神望来福。 苍梧哪会不知道陈时和心里那点小九九,但他并未戳穿,并且对此挺受用的。 他顺带揉了把陈时和的脑袋,又带住他的手,薅了把来福。 来福不满的嗷嗷直叫,它又拿头蹭苍梧的手,可苍梧不吃这套了,他一只手拉着狗爪,另一只手拉住陈时和的手,双手交叠,语重心长道:“你们要当好朋友啊。” 他把头转向来福,向来福介绍陈时和,“这是我的宝贝。”接着又把头转向陈时和,向陈时和介绍来福:“这是净缘的宝贝。” 净缘来就看到这样一副画面,当场石化。 “苍梧你在干嘛,别把我们家来福带坏了。” 来福一下就有了底气,头一昂,拿鼻尖去看苍梧。 陈时和纵观全局,无奈扶额。 怎么有种他最大的感觉。 他拉起苍梧,理了理苍梧皱起地衣角,朝净缘打了个招呼。 净缘颔首,这才突然想起正事,从僧袍中拿出了串附上了寻妖诀的佛珠,赠与了陈时和。 陈时和垂首而受。 珠串微凉,似沁山泉,又似含了经年香火,触之令人神凝。 “这可是你师尊替你讨来,又亲手施了诀的,你好好带着啊。” 陈时和心下一暖,望向了苍梧,微微扬起了唇角。 少年头顶翘起了缕茸毛,苍梧把它往下压,又趁机揉了揉。 陈时和没躲,任他揉着。 苍梧也笑着,下垂的嘴角此刻向上翘起,容颜艳丽又温柔。 “沧山山神会保佑岁岁,岁岁平安,岁岁如愿,岁岁欢愉。” 正当晌午,太阳出来了,拨开了些雾霭。 净缘还有要事要忙,陪了他们一会儿就回去了。 来福也随着净缘撒欢跑了。 于是两人便又回到了禅房。 起先苍梧还疑惑陈时和今天怎么累得这样快,走了一会就要回去休息。 直到陈时和径直从包袱里摸出了游鸿,到院子里温习剑法。 苍梧才想起上山前的对陈时和说的话,无奈笑笑,随手从屋子里提了张矮凳,拿了三两颗橘子,到院子里陪他。 温习期间,陈时和左手腕上的佛珠搁着肉,却搅乱了他的思绪,不由得想到了苍梧与净缘的笑闹,心里不自觉的有些堵闷。 苍梧从不在他面前这么跳脱。 在他面前,苍梧永远带着笑,像吹来桃花般的春风,温暖又漂亮。 可是在净缘面前,苍梧会跟他吵闹,会跟他开玩笑。 他想让苍梧也这样对他,只这样对他。 他想霸占苍梧的独一无二。 他想成为苍梧的独一无二。 陈时和被自己陡然伸生出的想法吓了一跳,他抿紧了薄唇,面上虽不显,气息却不稳,剑尖微颤。 苍梧自然看了出来。 “岁岁,你心不静。” 闻言,陈时和收了剑,垂下了眼眸,站在原地,不动了。 苍梧很了解陈时和,陈时和脸上表情不多,看似天天板着脸,不苟言笑,其实有很多小动作。开心了嘴角会上翘,眼睛亮亮的;紧张了会不自觉的抠手;难过了就会垂下睫毛,遮住眼睛,不看他。 譬如现在。 苍梧了然。 小孩儿这是有心事了,心情不好。 但他知道陈时和很要强,于是状似无意的地起身,走了过去,轻轻拍了拍陈时和的肩膀,道: “这橘子老甜了,给你剥了颗,尝尝?休息下嘛。” 陈时和伸手接过,道了声谢谢。 橘子剥的很干净。苍梧很细心的把面上的白色经络去了,一口咬下去,汁水在口中迸溅,甘甜中夹杂着少许果酸。 陈时和默默吃着,心中更加难受了。 苍梧对他那样好,可他却有独占苍梧的念头。 陈时和为自己的自私与卑鄙感到可耻,为自己有这种想法而感到到羞愧。 “还要吃吗?”苍梧揉了揉陈时和的脑袋。 陈时和摇了摇头,又执起了剑。 不料,苍梧竟制住了陈时和出剑的念头。 “岁岁,再休息会儿,陪师尊聊聊天啊。”陈时和回来后就闷闷不乐,苍梧有些心忧,“是有什么心事吗,需不需要师尊替你参谋参谋?” “没有心事。”陈时和自然不敢说出自己的想法。 “哦,没有啊——”苍梧故意拉长了尾音,“那是不是谁惹你不开心了?净缘还是来福还是谁,师尊替你找场儿啊。” 苍梧每次哄陈时和都自称师尊,像是在哄小孩儿。 就是在哄小孩儿。 陈时和一边不愿让苍梧拿小孩那套来对他,可他每次又会沦陷于苍梧哄小孩的柔柔语气。 这世上,只有他娘亲和苍梧用这种语气哄过他。 陈时和眼睛里有了湿意,他猛地转身,把头埋在苍梧的胸口,一把抱住了苍梧。 他抱得很紧,苍梧不由得咳了两声,胸腔微微震动。 苍梧随即将整个他框住,腾出了只手慢慢的,安抚性的顺着陈时和的头发。 胸腔处传来很轻的气音,是陈时和在说话。 “苍梧,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啊?” 苍梧愣了愣,思绪回到了很久之前。 依稀记得那个朝代王室衰微,战争四起,弱国搜刮尽天下珍奇宝物敬献给战胜国。 那时他还是只仅仅二尾的狐妖,模样漂亮,看做灵兽,被争相抢夺。 索性有个纯真善良的小将士把他救下了。 他轻笑了两声,晃了下脑袋。回忆散开,思绪聚焦于此刻。 “我说过我们两个很有缘分,是上天注定的缘分。”苍梧的声音也很轻,似春雨般润泽。 陈时和似懂非懂。在苍梧的耳濡目染之下,他对缘分一说,变得将信将疑。 苍梧笑了,胸腔处又微微震动。陈时和脑袋上传来了轻轻的吐息。 “岁岁在担心师尊以后会对你不好吗?” “我们毕竟非亲非故呀。” “谁说的非亲非故,我对你一见如故好不好。”苍梧嗔怪道。 陈时和被哄得开心了,从苍梧怀里抬起了头,眼睛亮亮的。 “真的吗?” 苍梧并未着急回答,而是拉过了陈时和的左手,捏了捏他手腕上的佛珠。 “当然啦,沧山山神都知道啦。以后苍梧就要一辈子,两辈子,所有辈子都对岁岁好啦。” 我于神山起誓,以白梅为证,许你松柏长青,世世顺遂…… 其实岁岁就是小孩子的占有欲在作祟,他现在对爱恋是很朦胧的[爆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私心 第6章 白梅 剩下的时间自然是没有心思练剑了,于是苍梧抱着陈时和回房休息。 之前没仔细看这禅房,如今一见,竟是有些叹为观止。 普光寺香火旺,除了腊月时分,大雪封山,其余时刻,那蜿蜒陡峭的盘山路上踞满了前来拜佛的信徒。故而普光寺修的漂亮,也称得上一句恢宏大气。 苍梧的禅房自然也是漂亮的,是雅致的漂亮。 小几上摆满了各式糕点和水果,是刚刚小师父拿来的。 地上四处皆有柔软的蒲团。 苍梧把陈时和放在其中一个上,拉过了另一个,挨着陈时和坐下。 看着还有半个时辰就要到饭点了,苍梧便没有让陈时和吃零嘴儿,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会儿天。 其实主要是苍梧单方面输出,陈时和只负责接收。 很快便到了饭点,二人去五观堂吃过斋饭后,净缘匆匆找到苍梧,让苍梧随他去佛塔顶层。他面色凝重,一改平日的嬉笑颜色。 苍梧拉住陈时和,带他一同前去。 净缘有些讶异,张了张口,见苍梧肯定的点了点头,终未做言语,随后便向佛塔疾行而去。 佛塔共十三层,每层檐角上都缀着青铜铃铛。 往常,这些铃铛,会随着清风,叮叮咣咣的响,十分悦耳。 而现在,整整六十五个青铜铃齐齐震动,震弧极小而震速极快,却听不见任何声音,像是铃铛在无声的颤抖。 进了佛塔,三人随着木质楼梯快速盘旋而上。 到了第十三层,净缘立在塔顶中央的石桌旁,双手合十置于胸前,极其郑重地闭上了双眼,舌尖轻而快滚过了晦涩的经文。 霎时,有千丝万缕发着光的丝线从四面八方涌来,汇聚于离石桌几尺的空中,形成了一个耀目的光球。 净缘睁开了双眼,放下了双手,停止了念诵。 光球上的光渐渐暗淡了下去,最终形成了一个萦绕着白光的透明的球体。 “这是自陈家出事后,在楠城筑起的结界球。”苍梧轻声向陈时和解释道。 四面八方来的无数光线围绕着球体,末端没入球中,不见了踪影。 “西南方的结界破了。”苍梧皱起眉头,手指点向球上一处空洞。 那空洞不大,隐隐有向外扩散的意思。穿入其中的光线在寂静的黑中盘旋跳跃。 “刚刚破的,下午这儿就有些裂纹了。”净缘捻着手中的佛珠,“往常早就自我修复了。” “破坏结界的应当是只大妖。”苍梧指了指空洞的边缘,那里有紫色的妖气在浮动。 “修为挺高的,这妖气无法辨别出他的身份,应当是刻意隐瞒了。只是又这么大大咧咧的释放了如此猛烈的妖气。”净缘拧眉,面色更沉重了些,“更像是挑衅。” “现在就是看看吧,口子在扩大,耽搁久了,恐怕生变。” 净缘点点头,果断扭头往塔下走,苍梧牵着陈时和跟随其后。 “岁岁,你跟我们一起。”苍梧这时的语气带着少见的不容置疑。 佛塔到寺院大门正好要经过禅房,陈时和快步跑进去拿上了游鸿,边跑边把软剑缠于腰间。 “不要害怕,跟着我走遇,到什么都不要慌乱,一切有师尊在。”苍梧在疾行间隙中安慰陈时和道。 其实按照理说陈时和应该呆在寺院里,只是那结界球上散发的妖气,有一瞬间凝结了起来,反射的光刺痛了苍梧的眼睛。 像一面镜子。这是属于镜妖梦嵬的妖气。 梦嵬是一个令人闻之变色的名字,他最善扮作他人模样,揣测他人心事,尽做一些穷凶恶极之事。且极为精通幻影移形之术,可以说是来无影去无踪。 普光寺虽结界层层,把守严森,可苍梧仍觉得把陈时和放在眼皮子底下要安全一些,且这的确是一次不错的历练机会,于是决定带着陈时和前去。 即使苍梧未做解释,陈时和依然对他的决定没有任何异议,只是握着剑柄的手更用力了些。 二人出了寺院大门,苍梧熟捻的带着陈时和钻入了一旁的树林中。 净缘早站在一棵将将盛放的桃花树旁等着他们。 见他们来了,微微侧身,露出了一个泛着金光的涡轮。 那涡轮凭空出现在桃花树下,飞速旋转,将地上的花瓣叶片都卷入其中。 “快走吧。”净缘开了口,接着又嘱咐陈时和,“跟紧你师尊。” 陈时和点了点头,感受到左手被攥紧了些。 自出了佛塔,苍梧便一直牵着他的左手。苍梧的手心温暖干燥,托住了他紧张害怕的心脏。 进涡轮之时,陈时和无意中望了望天,今夜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充满了风雨欲来的宁静。 涡轮后是一条不算长的隧道。 陈时和也没有闲心去观察隧道的样子,只觉得脚下的路踩起来没有实感。 三人从一面极其普通的墙中走了出来,出现在了一条小巷中。 从巷子两侧繁多的商铺来看,这儿本该很繁华热闹。 现在刚刚入夜,整条小巷却毫无生气,连一盏灯火都没有,寂静的可怖。 三人从巷子中小心走了出来,不远处便是南边城墙。 裂隙又大了些,破口处向上翻卷,像是被人用蛮力生生拉开的。 结界的确在不停的自我修复,只是刚生出来,又迅速被外力扯开,如此循环往复,无穷无尽。 净缘取下缠于手腕上的檀珠,口中念念有词,檀珠随着念诵缓缓升起,又猛然分开,在净缘的眼前整齐的排列。 净缘回头看向苍梧,二人视线相撞,苍梧向他轻点了下头,左手从虚空中抓出了把淬着金红色火焰的刀。 属于烈焰的红中缀着灼灼的金色,随着刀尖绵延,以保护状包围住了陈时和与净缘。 净缘随即伸出中指与食指,执起一枚檀珠,手指轻弹,佛珠便直直飞向裂缝。 接触到裂缝的那一刻,檀色的珠子一瞬间便化成了齑粉,细细密密地包裹住了裂缝的边缘。 霎时,空中响起类似于水火相撞时的“呲呲”声,一两秒后,陈时和他们出来的那条巷子突然传出了杂乱的脚步声,其间还夹杂着尖利的吼叫。 寂静的假象被打破了。 声音越来越清晰,苍梧扬起了手中的利刃,红金色的火苗直窜入了夜空,却并未如烟花一般四散开来,反而悬在了空中,宛若金乌振翅,金芒倾泻,四周恍若白昼。 巷子里的东西冲了出来。 领头的东西身形似马,头颅却是野猪的模样,坚长的獠牙尖部血红,向下淌着猩红粘稠的液体。 跟随其后的东西大多也长这样,只是獠牙顿些,腿短些,看起来一个赛一个丑陋。 这些丑东西望见净缘正在修补结界,又发出了尖锐的嘶吼声,竟是一股脑的朝净缘直直冲来! “未开灵智的杂种东西。”苍梧松了口气,动了动手腕,围在净缘周围的火烧的更烈了些,一蹿蹿到了三尺高。 “岁岁,留在这儿还是跟着师尊?” 陈时和想也没想,便拔剑出鞘。 游鸿瞬间便被注入了灵气,“铮”的一生,崩的笔直。 这时,这似猪非马的东西已然来到了离他们几尺远的地方,正压低了身体,顶着尖牙,做最后的冲刺。 “你打领头儿的。”话音未落,苍梧便往空中一跃,一条红金色的流云飞速划过了“猪马群”。 但听刀锋划破空气的声音,许多丑东西跑着跑着就倒下了,一看那尸首已然东缺一块西落一块,露出来的血肉还在一抽一搐的跳动。 整个过程根本没听到任何惨叫,一切皆发生在瞬息之间,怪物们都还没反应过来。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刀在混乱中不知道被哪个龟儿踩断了。 那领头儿的回头一看,看到自己的手下全都噶了,整只猪,呃,整只马都崩溃了。 或许是抱着孤注一掷的态度,那领头儿的明显发了狠。 陈时和却并不缩瑟,他一想到自己能亲手刃杀妖怪便兴奋的发抖。 妖都该死。 游鸿顺着主人的意志,精准的缠上了领头儿的一根獠牙。 陈时和顺势迎着妖物而去。 将要撞上之时,他又陡然运气,剑一瞬变得□□,陈时和以剑为支点,一撑,一跃,在空中翻了个跟头,落在了妖物身后,往“马屁股”上狠踢了一脚。 随后,他又将剑中灵气四散开来,剑又变得柔软,松开了妖物的獠牙。 妖怪反应倒也迅速,回头准备反击时,却没看到自己引以为傲的尖牙,一看,一对尖牙齐齐躺在地上,切口光滑,牙尖的血迹都没有被晕花。 “对付皮糙肉厚的,刺眼睛!”不远处苍梧向陈时和喊道。 陈时和依他所言,抬手刺向向他俯冲而来的妖物。 一瞬间,鲜血如注,妖物痛叫不已,其头部大幅甩动,让陈时和踉跄了好几步。 那妖物抓住了这机会,忍着剧痛把陈时和掀翻在地,准备抬脚踩上去。 “岁岁!” 这种杂交出来的妖没有妖力,空有一身蛮力。 这一蹄子下来,陈时和怎么也得残。 苍梧吓得瞳仁都缩小了一圈,往这儿疾驰而来。 可还是没赶上。 陈时和双手护住头部,以最快的速度向左翻滚。 可还是躲不过。 陈时和害怕的闭上了眼。一瞬间脑子里像烟花绽开一样,划过了许多念头。 苍梧想锻炼他,出于信任,才让他以一应敌。 他辜负了苍梧的信任与努力。 他怎么连这种最低等的妖都打不过! 而陈时和未看到的是,朝他冲来的苍梧微蹙起了眉头,眼中晦暗不明,食指间的燃起火明了又灭。 最终火苗聚集,如离弦之箭,没入了妖物的身体。 “嘭——” 巨大的爆炸声在陈时和头顶响起,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 陈时和被拢入了一个怀抱,一个有着淡淡的梅花香的怀抱。 苍梧,苍梧! 苍梧过来抱住了他! 陈时和一下便睁开了眼,却只看到了漫天的红雾,纷纷扬扬的落在了苍梧的白袍上。 像一年前那场簌簌而落的红梅雪。 只是这次,雪中除了血腥和冷意,还有温润如玉的白梅香…… 苍梧是颜狗其实[爆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白梅 第7章 狐火 净缘离他们比较远,补好结界后看到苍梧在历练陈时和,便一个人在旁边捻着珠子往手上串。 然后他就听到了那声巨响,惊得他一蹦三十高。 抬头一看,便看到了那妖物在空中被炸的肉末都不剩,唯有漫了天际的猩红血雨。 而后,他就看到了苍梧窜出去护在了陈时和的上方。 血色在苍梧洁白的长发和素色的衣袍上开出了潋滟的红花,先是一朵,再是两朵,最后是无数朵。 “这苍梧,简直是疯了!”净缘也没管珠子了,胡乱往手上一套,便匆匆赶过去。 那边苍梧正伏在陈时和的上方,微微喘着气。 “苍梧,你有没有事?”陈时和一看苍梧满头满身的血污,吓得泪水在眼眶里直转。 “没事。” 苍梧摇摇头,撑起了身,本想拉陈时和一把,但见自己手背被不平的地面蹭出了血,又默默背过了手去。 净缘过来,看两人狼狈的样子,气得不打一处来。 “苍梧,你干什么啊,时和才跟了你两年不到,你就这么放心啊?” 陈时和有点见不得苍梧被骂,悄悄挪过去,挡到了苍梧面前,道:“是我自己想锻炼一下的。” 矮了苍梧两个头的少年脸色苍白,却坚定的护着苍梧,净缘看得鼻子一酸,语气也不由得缓了下来。 “时和啊,你师尊不懂事,你还由着他胡闹。你当时应该跟我一块的。你的天资很好,只是这练剑捉妖啊,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要慢慢来。” “可他进步很快嘛,已经有应战的能力了。况且这丑妖的命门就在眼睛里,刺了就会直接断气的。”苍梧在一旁小声插嘴道。 “你还说!”净缘看他一身血就来气,“那你怎么解释今天的情况!” “我这不是也在想嘛。”苍梧语气的弱了下去,漂亮的脸做出一副委屈样,净缘的心又软了下去。 “别跟我来这套!”净缘状似恶狠狠的道,转而又对陈时和说,“时和,现在天差不多亮了,你去街上看看有没有开了门的成衣铺,给你师尊买身干净的来。” “把衣领拉上来再去啊,乖,给自己也买几身,老穿我的也不是个事儿。”苍梧从袖中摸出了二两银子,递给陈时和。 陈时和接了过来,依言把衣领往上拉了拉,只露出一双极黑的眸子。 走之前,还特地叮嘱净缘,说不要骂苍梧。 像老母鸡护崽儿。 苍梧被这想法逗乐了,笑着轻轻晃了晃头。 “苍梧啊,你可真是出息了啊?”净缘瞧他那副样子,刚下去的火又上来了,”这狐火都使出来啦,真是太厉害了。” “不然岁岁要伤到啊,情急之下嘛。”苍梧自然也明白那一刻有多冒险。 但凡晚了一步,陈时和就要被那蹄子踩上。苍梧看似笑着,实则现在手都是抖的,鬼知道他有多担心后怕。 只是他不知道陈时和到底看没看到他的狐火。 那柄淬了红金色火焰的剑本就不是什么法器,他只不过随便找了个载体,遮掩遮掩罢了。 后面剑断了,他若再使用狐火,那红金色的火焰本就够引起陈时和的怀疑了,再加上妖气没了掩体,妖术凝结之处,妖气势必喷涌而出。这时,陈时和不可能察觉不出来他是妖。 所以,紧要关头,他也只能掩耳盗铃般,冲上去捂住他的眼睛,祈祷着陈时和慢些发现他的身份。 净缘也在担心这件事。 “要不,你们坦白,总比日后阴差阳错地发现来得容易接受。” “我想过了。”苍梧摇了摇头,苦笑了下,“他现现在练剑的毅力全都来源于对妖的恨,对所有的妖都算得上是深恶痛绝。现在坦白,他接受不了,反而会怀疑我收他为徒的用意。等以后吧,要多给他些时间。” “行,我也管不着你,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净缘右手不经意般转动着左手上盘旋的珠子,有颗珠子在微微上浮,发散着妖紫色的光亮,“等时和回来,再去趟陈府吧。陈家旧案,好像有些眉目了。” 陈时和速度很快,才一会儿便抱了衣裳,匆匆往这边赶来。 陈时和只带回来了一套墨蓝色的衣袍。 “怎么只给我买了?”苍梧脱下黏腻的外袍,边解衣带边往那边空巷子里走,净缘则在巷口处替他守着。 “还买了其他的。”陈时和跟上他的脚步,待他站定后,拿出一并买的水囊和帕子,踮起脚细细的替苍梧擦头发。 苍梧则扯下了几根干净的布条,胡乱包扎了下双手。 “师尊,你,你的手……”陈时和刚刚一直憋着没哭,这会儿看到苍梧包起来的双手,吓慌了神。 少年的眼睛大而圆,里边满载着害怕与自责,眼尾渐渐红了。 “不痛的,就擦伤了一点儿。”苍梧把手往后藏了藏,转移话题道,“头发擦一下就好了,我回去再洗。我先把衣服换了,这里边没被血沾到的地方都滂臭。” 陈时和呆呆愣愣地停止了擦弄。一动不动地看苍梧换上了墨蓝色的锦袍。 苍梧见他恍恍惚惚的样子,忍不住拿裹着布条的手使劲搓了搓他的头。 “好啦,不是多大的事,看来我们还要多练练才行。唉,这怎么换了衣服还有味儿。”苍梧侧头嗅了嗅衣服,撇了撇嘴,满脸嫌弃。 “那你喜欢它吗?” “当然喜欢啊,我都没怎么穿过这类型的,没想到还挺衬我。” 这并不是在哄陈时和,这衣裳的确很好看。 是墨蓝色织金锦袍。衣袍华丽,通体用金线织就的松鹤延年图案熠熠生辉,每只仙鹤的眼睛都是用细小的黑珍珠点缀而成。腰间一条白玉带钩上镶嵌着黑曜石,倒是与苍梧的眼眸相映成趣。 苍梧平常的衣服总是素净的,上面用银线绣着些许流动的暗纹。今日换上了这件华贵的锦服,却是少了一二分仙气。 再配上那张漂亮的不真实的脸,倒像是从哪个大户人家出来的尊贵公子哥。 此时这漂亮公子哥正柔柔的哄着低了他两个头的俊俏小少年。 好一派温馨养眼的景象。 * “你俩好了没?”净缘在巷口大嚎了一嗓子。 苍梧“啧”了一声,又破坏他跟岁岁的独处。 “来了来了。”苍梧牵着将将哄好的小孩儿,往巷口走去。 “哟,这身,成公子哥了这是。”净缘气过了,又恢复了往日那种跳脱的样子,调侃道。 只是陈时和余光全在净缘左手手腕缠着的珠子上。其中一颗发出了妖异的紫光,光点正跳动着往远处绵延。 “正想跟你说这事儿呢。”净缘随着他的目光看到了珠子,了然道,“你师尊去年拜托我用檀玉显化显化陈府中那妖孽隐匿过的妖气。这不,有动静了。” 檀玉,即在檀木出生之时将上好的暖玉镶嵌其中,经日积月累,二者融为一体,则形成了檀玉。净缘手上的这条是千年的顶级老山檀和极纯的羊脂白玉相融而成,乃上品中的上品,用法之多,遇强则强。 净缘在小巷的那面墙上又开启了涡轮。三人走进去,一阵天旋地转,出现在了陈府的后院。 陈府后院还是陈时和离开时的模样。大雪纷纷扬扬,枯枝缀满新雪。 四处是断裂的枯枝,碎瓦片和玻璃渣到处都是。 “待你去了疏影居后,我来了陈府一趟,把现场封藏起来了。所以现在显现的便是事发后大概两月半的模样。”苍梧低声地向陈时和解释道。 “谢谢师尊。”陈时和心头稍微暖了暖,面上还是一副冰霜样。 故地重温,陈时和平时爱哭,不经意便要落下泪来,现在却连眼眶都没红一下。 看起来挺坚强的。如果苍梧没牵住一只不住发抖的手的话,大概真信了陈时和摆出来的那副冷静样。 “别怕。”苍梧捏了捏握着的手,抓得更紧了些。 “我没怕。”陈时和语气很轻,却饱含着浓烈的恨意,“娘叫我不要怕,我不会怕。我只是恨。我总有一天,要亲手刃杀了那妖孽,叫他千刀万剐,血扬万里,再也没了来世!” 净缘:不er[害怕]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狐火 第8章 探寻 三人顺着檀玉发散出的妖紫色光点,寻到了一堆碎玻璃渣。 这些玻璃渣碎的彻底,堆在墙角,反射出细碎的白光。 这些光是流动的,无数白光与紫色光点交织,竟形成了一双灰黑色的眸子。 陈时和与之对视上的那一刻,蓦的听到了句话。 “还看呢,眼睛挖了好不好?” 这双阴冷的眼眸,如毒蛇吐信般的嗓音,他一辈子都忘不掉。 陈时和强忍着恐惧,恶狠狠的盯了回去。 “这是溯光球中的溯球。”净缘走上前去,盯着那双眸子看,“碎的太彻底了,不然还能看到点其他的。” 苍梧立在一旁,敏锐的感受到了陈时和身上如浪潮般席卷而来的恨意与恐惧。 苍梧不动声色的往陈时和那边靠了靠。 “苍梧,你和时和去找找找光球。”净缘摆弄着那堆碎玻璃,“我再看看能不能再还原些。” “我见过他的背影,从另一个球里面。”陈时和下定决心般,不带停顿道,“白色头发,头发很长,垂在地上,有一双白色的三角耳。眼睛是灰色的。他是化作了一团雾气后,眼睛突然出现在了球里面。” 闻此,净缘几乎是立刻就望向了苍梧。 苍梧安抚似的轻拍着陈时和,朝他摇了摇头。 而陈时和因为触及到了伤心事,低着头,没看见他们的动作。 良久,净缘艰涩地开了口:“你看到的那个,应当是光球,可以看到溯球中的每帧画面。你还记得光球在哪吗?” 陈时和摇摇头:“找到了也没用,已经碎得很彻底了,而且那地方也已经塌陷了。” 这并不是假话。陈时和在上沧山之前回到过陈府暗室的出口,他本想继续躲那儿。 没想到那狗洞似的出口,已被泥石堵住。 堵得很紧,不像是从外面人为往里填的泥石。 再加上娘之前为了让他不乱动东西,告诉过他,陈家许多地方都设置了自毁机关,很多东西只能用一次。 这处暗室应当就是这样。 “这样啊,行吧,再待这也没用了,我们该走了,回去再讨论讨论吧。”净缘的话拉回了陈时和愈远思绪。 他又打开了一个涡轮,只是这次的涡轮是银色的,像是月亮投下来的光影。 陈时和却没有动的意思。他细细的环顾了四周,扯了扯苍梧的衣袖。 “你来时见着我爹娘、爷爷和小姑他们了吗?”陈时和踌躇着发问。 自然是见着了的。 苍梧现在一想起他来时所见之景,心中仍然感到怔愣。 那天雪很大,雾茫茫的一片。 苍梧独自走进陈家大门,只看到厚厚的雪和斑驳的墙。 墙上的血迹溅了足足有三尺高,上边接了一层冰,所以看起来朦朦胧胧的。 雪很厚,看起来很洁净,但苍梧知道,纯洁的雪底下埋藏了毫无人性又惨绝人寰的屠杀。 苍梧使了使狐火,撤走了屠杀的遮羞布,看到了很多陈家的人。 或许,都不能称之为人了。 块状的冰包裹着块状的肢体,有好多好多层。 苍梧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们各自拼凑好,又动用了妖力,恢复了他们身前样貌。 随后就地掩埋,立上木板,又拜了三拜。 苍梧不愿告诉陈时和那么多,小孩儿已经够苦了,告诉他这些只会徒增他的伤感与恨意。 苍梧并不介意陈时和有浓烈的恨意和强烈的复仇愿景,这也算是他的动力来源,且没人经历过这种事后能内心毫无波澜。 只是陈时和生活中还要有灿烂的阳光,要有温柔的细雨。 无论如何,陈时和的人生都应如金乌浴海,挣脱阴霾后愈发明亮,连影子要都镀着光辉。 于是苍梧告诉了陈时和他已经将他们安葬,出了这儿便能看到。 而后,陈时和和苍梧一起进入了涡轮。 涡轮后还是陈府后院。 只不过更荒凉,更破败。 春雪初融,一片泥泞。 陈家之前也算得上是富甲一方,种的都是些名贵的花草。现在这些花草都只剩了枯杆,即便是和煦的春风轻拂,它们也似撑不住地呕哑作响。 净缘站在院口,没有进来。苍梧领着陈时和往院子一隅走去。 一大片的无字木碑。 “都披着甲胄,我辨别不出。”苍梧有些懊恼。 “都是陈家人,没关系的,谢谢。”陈时和却是格外的冷静,声音里绷了根弦。 “我娘呢,我娘没有穿甲胄,穿了一条黄色的夹袄裙。”陈时和记得很清楚,他那天泪流满面,娘拿袖子给他擦拭,黄色缎面上颜色深浅不一。 “我看到了那夹袄裙,她在这儿。”苍梧快步走到一处木碑前,碑旁有一株黄色的野花,是这灰沉沉的土地上唯一的亮色。 “有小花儿陪着他们呢。” “嗯,我娘会喜欢的,她最喜欢鲜亮的颜色了。我就不喜欢,但她老逼着我穿亮色的衣裳,现在终于不用穿了。”陈时和顶着阳光望向苍梧,眼睛雾蒙蒙,咧着嘴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岁岁,抱抱?”苍梧心里直揪着疼,拥抱,汲取到他人的体温,是他现在能够想到的最好安慰方法。 陈时和顺从地走了过去,抱住了他,闯入了没有风雨的烟花三月。 净缘开了涡轮,三人一同离开了后院,回到了普光寺外的树林里。 彻夜奔波,三人脸上皆是明晃晃的疲态。只是苍梧嫌他头发臭,的非要回疏影居洗洗,净缘没法,只得开了涡轮,随后打着哈欠跟他们挥手告别。 苍梧煮了两碗面,二人匆匆吃完后,陈时和去补觉,苍梧去泡温汤。 陈时和又回到了熟悉的东厢房。他和衣躺在床上,处于一种身体疲累精神却极度亢奋的状态。 眼睛闭着,思绪却在不断旋转跳跃,将过去与现实交织在一起。 这两天经历了太多,打得他措手不及。 他还是成长的太慢了。 孱弱的少年举不起剑,保护不了母亲,也保护不了师尊。 隔壁传来了“吱呀”声响,苍梧进了屋。 良久,待隔壁归于静寂时,陈时和蹑手蹑脚地翻身下床,拿上了枕头,想去苍梧那边睡觉。 不见着苍梧,他心里总是空落落的,有种莫名的不安。 抬手拉开门,陈时和却愣住了。 门外是苍梧,他像是要推门进来,手臂悬空,还未来得及放下。 “岁岁?”苍梧尾音上扬,带了些讶异。 “我……睡不着,出……出来看看。”陈时和不动声色的把枕头往身后藏了藏。 苍梧假装没见着陈时和的小动作,笑道:“师尊也睡不着,岁岁可否过来陪陪师尊?” 陈时和强压下内心的欣喜,重重的点了点头。 上一次在苍梧的屋子里睡觉还是一年之前。那时候陈时和得了风寒,整日昏昏沉沉的,就只记得苍梧的屋子漂亮又温暖,还泛着各种花草的香味,虽是混香,却并不显得杂乱,反倒有种细腻温润的感觉。 就像苍梧这个人一样。 陈时和枕着他的软枕,睡在里侧,苍梧虚虚地把他搂在怀里,有一搭没一搭的拍着他的背,哄他入睡。在苍梧的“哄睡服务”下,陈时和很快便呼吸均匀了起来。 这次他的梦里没有漫天的血色,也没有凄厉的惨叫,取而代之的是一只雪白雪白的小狐狸。 是之前便入过他梦的那只。 其实也不是全然雪白的。 小狐狸的耳朵尖和尾巴尖是烈焰一般流动的红色,上面有鎏金色的光点不住变幻闪烁。 给白的圣洁的雪狐平添了几分妖冶的色彩。 他们在一处不大的屋子里,窗外雨声滴答,小狐狸静静的望着他,深寂的眸子漾起阵阵涟漪。 后来小狐狸忽的消失,接着有大片白雾腾起。 他置身于无边无际的白色中,迷迷蒙蒙间,听到有道温润的声音:“快回来吧,我的岁岁……” 陈时和猛的睁开眼,胸口大弧起伏,那声音他太过熟悉了,那么温润,如置身暖阳,如沐浴春风。 是苍梧的声音。 只是知道声音中有太多的悲伤,如咒语般在他耳边回荡,苦得令人不由得落泪。 陈时和面前纤长的睫毛颤了几下,眯着睁开了眼。 搭在他背上的手重新运作起来,轻轻地安抚他。 “怎么啦,梦魇了吗?”苍梧将醒未醒,含糊着发问。 “没有。”陈时和往苍梧那边挪了挪,整个人完全地蜷在苍梧的怀里。 苍梧把他搂紧了些,二人再次堕入深沉的睡眠中。 溯光球好像监控[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探寻 第9章 温汤 再次醒来,日头已经有些西斜。 摸摸身侧,床单上还有余温,只是人不见了。 陈时和迷迷糊糊地正想着苍梧去哪儿了,门口突然开了条缝,朗朗日光照了进来。 苍梧悄声进了屋,直往床榻边来。 “醒啦,休息好了吗?” “休息好啦。”陈时和尾音不自觉的上扬,此刻听起来倒像是在撒娇。 “休息好了就起来,你净缘师父来了,得给昨晚那事儿做个收尾。”苍梧坐在床沿,把陈时和从被窝里捞了出来,“乖啊,今晚带你去泡露天温汤。” 陈时和听了这极具诱惑力的话,木着脑袋思索了两三秒然后整个人如上了发条一般,“哒”一下便坐直了,迅速穿好衣服,翻身下床。 不一会儿,陈时和苍梧二人便出现在了庭院里的石桌旁。 同样休息了那么久,陈时和苍梧不说是容光满面,也称得上一句神清气爽,而坐在他们面前的净缘却是哈欠连天,眼下满是青黑,一看就知道是没有休息好。 一枚紫色的巴掌大的物件被摆在了石桌中央,那是净缘披的袈裟里掉出来的镜子。 苍梧正准备伸手将其捻起,那物件却像突然有了生命似的,直直向苍梧的眼睛刺去! 苍梧条件性的伸手去挡,那边净缘反应也极快,指尖飞出了三两根檀色的丝线迅速将其制住。 那物件到了净缘手里却极为乖巧,安安静静的。紫色的妖光也收敛了许多,成了盈盈的粉尘,挨蹭着净缘的指尖。 看到这一幕,三人神色各异。 净缘原本就疲惫的脸色又新蒙上了一层抹不尽的灰尘。他拧着眉头,一脸严肃的开口道:“这镜妖怕是脑子有病吧。” 陈时和歪了歪头,脑袋上缓缓冒出了个无形的问号。看净缘那副样子,他还以为他又发现了什么呢。 苍梧倒是一副平常样,淡淡道:“你反思反思下自己吧,为什么就只缠你一个,说不准那镜妖便是你之前犯下的一个风流债。” 净缘闻言翻了个白眼,复而道:“不可能,我已皈依佛门,往事皆如烟散。谁来找我,我都不记得,不认识。” 见他们谈论的话题一歪再歪,陈十和忍不住插嘴道:“所以这次破结界的和灭我家门的都是那镜妖?” “目前看来应当是。苍梧接过了话,“只是不知道他破开结界的目的是什么,他不像是清闲的没事干到处乱放丑东西的妖。” “对,镜妖破开了结界,但也仅此而已,他根本就没进过城。”净缘想着那块镜子就一阵头疼,“鬼知道他想干什么,真是脑子有病。” 陈时和闻此,瞳孔猛然一缩,猛地想起了那只妖孽在找他这事儿。 “是不是来找我的。”陈时和声音如被雨露拍打的花叶,明显的发着颤。 “不会的。”苍梧往陈时和这边靠了靠,不轻不重的捏了捏他的手指,“他寻不到你的气味。” 陈时和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什么也没闻到,虽然作为人类的他本身就嗅不出属于人类的生气。 但他还是心头漾着春波:苍梧,早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里里外外地护着他了。 随后,净缘强撑着精神与苍梧大致做了一下日后楠城的防护规划。 将将说完,他便被寻来的小和尚扭回了普光寺。 睡了一天,陈时和肚子饿得直叫,却胃口缺缺,满脑子都是泡温汤那事儿。 苍梧又是哄又是劝,使尽浑身解数,这祖宗才好歹吃了盘糕点。 然后这祖宗就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毫不掩饰自己对泡温汤的期待。 苍梧没法,他抵不住陈时和这种类似小兽眼神,只得带着陈时和准备待会儿需要的东西,打算提前去泡着。 沧山高,空气好,星星亮,月亮大。 他本是想带着陈时和边泡边聊边看星星的。 但这也没关系。春夜,没有夏虫喧鸣,又有那么多春花盛放,空气里都是带着香的。 岁岁会喜欢的。 温汤池在山的阴面,与疏影居后院以一山洞相接。 出了黝黑的山洞,便到了温汤池。 此时正是戌时一更,天色暗了下来。此处草木蒙笼,藤蔓交叠,陈时和左看右看,愣是没见着温汤在哪。 苍梧的拇指和中指合拢,掐了个诀。用于障眼的植被顿散,白雾瞬间蒸腾上来,隐约可见中央汩汩而流的热泉。 陈时和脱得只剩了里衣,将其余衣物挂在一旁突出来的枝丫上,转身缓步踏入这汪热泉中。 苍梧已经在水里了,脱的□□。下半身隐匿在水中,看不太真切。上半身在水光的映照下泛着柔和的光。肌肉紧实,身形流畅,整个人像是一块纯白无瑕的璞玉。 陈时和看呆了眼,直到苍梧开口唤他,才猛地回过了神,朝里边儿走去。 这活水的温汤,由天地精华滋养,竟是有疏通经络,活血化瘀的功效。水汽氤氲,雾一般地浮动。泡在里面的两人带着一股潮湿的暖意,连空气也变得黏稠而缓慢。 “岁岁,怨不怨我啊?”苍梧的声音模糊不清,可陈时和却听的真切。 他在水里的手四处摸索着,最终抓住了苍梧垂着的双手,拉出水面,细细地看着手背上摩擦出的丑陋疤痕。 陈时和鼻头一酸,眼睛一涩:“怎么会怨你,明明是我……”他顿了顿,接着道,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我要不以后还是待在山上吧,不要给你添麻烦了。” 苍梧眉头一皱,眼底是化不开的心疼:“说什么呢,护你本就是我心甘情愿。伤会好,但若你有一丝闪失,我才真要疼到骨子里去。” “娘也是这么跟我说的,可是你们都为了我……”陈时和说不下去了,眼里滚下两滴泪,末入蒸腾的热气里。 他慌忙伸手去擦,可是在温汤池里,雾气腾腾,怎么也擦不尽。 苍梧很轻地替他拂去了:“虽说师尊并没有什么立场来劝你不要总拘泥于过去,但你爹娘很爱你,自然是希望你好好地往前走的。况且你爹娘那般舍不得你,必定会化作星辰护着你的,你看,很亮。” 苍梧抬手指了指天,带起一连串的水珠。 不知何时,星星出来了,高悬在夜空。今夜没有月亮,星星显得格外的多,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发着柔柔的光。 真的和爹娘的眼睛一样。 陈时和破涕为笑,抿直的嘴角勾出一个小小的弧度,左侧带了个不显的梨涡。 见他笑了,苍梧也跟着笑了起来:“那我们说好啦,你呢,以后好好练剑,我们一起下山历练!” “嗯!”陈时和用力点了三下头,但仍固执己见,“这几年我就先在山上,等我练成了我们一块儿!” “嗯?”苍梧惊讶,“我们去捉妖呢,你不想去吗?而且山下可好玩儿了,你看我屋里多少新奇的玩意儿。山下好吃的也多,西湖醋鱼,玲珑牡丹鲊,水晶脍。除了鱼,还有你喜欢的糕点,甜口的咸口的什么都有!” “都没有你做的好吃。”陈时和还是倔强地摇头,“等我能独当一面的时候,我们再一起吧,我要保护你的。” 苍梧心头紧缩,暖意和酸涩交织着蔓延。他知道,陈时和这小孩儿一旦下了决心,便轻易放弃不了,况且这件事确实把他吓到了。 可憎的丑东西,可憎的镜妖!耽误他和岁岁增进感情! 那边陈时和又说话了:“苍梧,你是捉妖师吗?你好厉害。” 往常听到陈时和夸他,苍梧心里必定会暗爽,可现在,他的眼睛左右乱飘,脸上露出了种尴尬心虚的表情。 “啊,是的是的,啊,我捉妖好多年了嗯。”苍梧支支吾吾道。 所幸陈时和没在意,还继续说:“可你看起来很年轻啊。你生辰是什么时候呀,我要记着。” “夏至的时候。”苍梧对他的年龄问题闭口不答,“隔壁锦莞城每逢那时,便会有一个节日,叫“迎夏祭”,可好玩儿了。” “夏至,不久了。”陈时和在心里默念。去年陈时和对苍梧还有些防备,也没刻意在意苍梧的生辰。现在想起来,陈时和觉得自己是真的装,苍梧那么好,他怎么都不应该对他有戒备啊。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泡了近半个时辰,手都泡得发了白,起了皱。 眼看再泡下去陈时和都要退层皮了,苍梧忙把他抱出来。 陈时和不让苍梧帮他换濡湿的里衣,自己一个人背过身去换,苍梧也没说什么,趁这个时候把衣裳大致穿戴好了,待陈时和磨磨唧唧地换完再细细地替他擦拭头发。 陈时和一个反手摸上了苍梧的背,拉过苍梧白色湿软的长发,拿手指夹着把玩。 一切都差不多收拾好后,苍梧把障眼法术恢复了回去,和陈时和慢慢绕着后院走了走。 晚风很轻柔地裹挟这他们,替他们吹散周身的雾气。 明亮的夜星听到地面上有人在问,有人在答: “温汤舒不舒服?” “嗯嗯!” “以后还和不和师尊一起来泡呀?” “要!” 小剧场 陈时和:镜妖真的闻不到我的味道吗? 苍梧默默释放妖气,用人类闻不到的极高浓度狐狸味将陈时和裹住:怎么可能闻得到,镜妖没鼻子的。 梦嵬揪着自己的鼻子:我要告诉净缘你们欺负我! 净缘:阿弥陀佛,我要收了你这妖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温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