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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蒂尔·兰波不明白,魏尔伦为什么还会如此痛苦。
世人的痛苦分两种:
一种如暴雨倾盆,将悲伤泼洒得人尽皆知,换来无数人的安慰、鼓励与拥抱;
另一种选择默默咽下所有苦涩的果实,他们的痛苦好似地下的暗河,在隐秘的地下不断积蓄、蔓延,直到将承载它的灵魂河床冲刷得支离破碎。
魏尔伦属于后者。
他像是一株不小心被压在石板下的幼苗。很多年后,当人们将石板挪开,才发现了伤痕累累的他。
这个时候,他已经不是最初的模样了。
在一日日的忍痛中生长,他的枝干早已扭曲变形,彻底蜕变——身上的每一道伤痕,都是他默不作声、不肯低头地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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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尔伦有一颗骄傲的强者之心。
任何人都无法让他彻底臣服,逼他认输。
但偏偏有污点的身份为他招致了周围人太多的敌意,他们将他看作异类和笑话。
他宁愿一直撞南墙,撞得头破血流、鲜血淋淋,也绝不向那些人示弱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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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结束生命之前,阿蒂尔.兰波用法国潜伏在横滨的谍报人员的邮箱,将中原中也的实验报告发送给自己的老师——巴黎公社现任领袖,波德莱尔。
一直以来,魏尔伦作为人工异能实验体兼战俘,他被政府以“赎罪”之名随意调遣、驱使,执行一些极度危险的、或者见不得光的任务。
即使巴黎公社建立的初衷是为了维护异能者的权益,却没有理由拒绝政府对魏尔伦的管制。
只因为一个简单的原因。
因为魏尔伦他不是人,而是实验体。
理论上魏尔伦甚至不能享受任何公民的权利,他只是政府保管的来自“牧神”的财产之一。
阿蒂尔.兰波求来巴黎公社的老前辈们的人情和人脉,好不容易才让魏尔伦可以凭借他累计的功劳,不必在完成任务后就要被异能锁链捆起来,送回到实验室。而是,只需要他公社内做一些简单的检查,就可以回家。
但这份实验报告被递交给政府后,将给魏尔伦的处境带来天翻地覆的转变。
它揭露了一个被牧神刻意掩盖的真相:魏尔伦,根本不是人造兵器,而是一个拥有法国公民身份的、遭受非法人/体实验的无辜受害者。
从带着罪孽诞生的“异能武器”,变成可怜无辜的“受害者”,他人施加在魏尔伦身上的谴责和道德压力,将会瞬间站不住脚。
魏尔伦从小被牧神抓去洗脑的经历,将会引起所有人的同情和怜悯。而那些因为他的身份而排斥他的异能者,他们的态度会彻底转变。
怀揣私心的政客,将再也不能利用魏尔伦非人的身份作为借口,随意驱使他,再将他押送到实验室配合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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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波在为魏尔伦铺垫好未来后,才安心地踏上了自己的绝路。
他原以为,历经太过漫长的暴风骤雨,在真相揭露的那一刻,他的保尔终于能够抵达安宁无忧的港湾,从此以后他将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但为什么……
为什么他如今再次见到他……保尔的眼睛里,依旧是化不开的霜雪?为什么他依旧觉得自己是人造人?为什么孤独如影随形将他缠绕?为什么痛苦的荆棘将他死死囚禁?
为什么!!
为什么他的爱人就不能有一个美好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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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波的手掌在虚空中握紧,前所未有的慌乱将他淹没。
他的计划……一定是发生了某件他之前没有预料到的事,才让他的计划出现了巨大的偏差。
此刻,他无比痛恨自己之前的怯懦,若不是他无法忍受内心的煎熬与愧疚,选择用死亡来斩断纠葛。
活着的他,必定能亲手拆穿所有谎言,将迷失的爱人重新引到正确的方向。
他的爱人是从小被狡猾的猎人捕捉的小鸟,被困在他人精心编织的牢笼里,无法挣脱,无法逃离,只能一日又一日疲惫地唱歌。
而他分明已经拿到那把开锁的钥匙,钥匙却随着他一起埋葬在了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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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室里,老式座钟的滴答声像是砂纸摩挲。波德莱尔垂眸凝视着电脑屏幕。
吊灯在他周身投下蛛网般的光影。他倚着天鹅绒扶手椅,指尖夹着的烟蒂明明灭灭。
氤氲烟雾中,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眸若隐若现,如同罩了一层白纱,却在不经意间折射出冷冽的光,如同淬了毒的紫水晶,让人瞬间沉溺于那份诡谲莫测的美,下意识忽略他周身危险的气息。
人们称赞他是绽放的曼陀罗,鲜血一般的花瓣美艳夺目,裹挟着甜腻的毒香,越是贪恋那致命的芬芳,就越会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今天,波德莱尔已经在这里坐了半天了,却没有处理任何公文。
屏幕蓝光映照在他的脸庞,粉腻如脂膏般的手指搭在扶手上,他美得近乎妖异,却又带着让人脊背发凉的压迫感,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世界拖入黑暗深渊。
窗外霓虹穿透雨幕,勾勒古堡阴森的轮廓——
波德莱尔喉结滚动,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如果他是在一年前看到的这份邮件,那无论如何,他也会替魏尔伦讨回一个公道。
但……就在半年前,默尔索监狱已经建成,只有欧洲上层才知道它的具体地点。
那座钢筋混凝土的怪物,无声宣告了时代的巨变。普通人借由科技之手,已经能铸造出能囚禁异能者的牢笼。
「恶之花」在他的意识深处悄然绽放。猩红花瓣翻涌间,人类最阴暗的**如毒蛇般盘踞在他的脑海——
他甚至能够清楚地想象到那些政客会怎么做。
让人故意激怒那些性格冲动的异能者,偷偷拍下一些照片,再将[异能者袭击平民]的新闻登上报纸头条,大肆宣传。
很快便会有民意领袖手持话筒站在聚光灯下,声泪俱下地渲染异能者的威胁论,每一句煽动的话语都会精准戳中普通人心中的恐惧。紧接着,政府会“迫于舆论压力”颁发[异能者监管条例],打着维护公民安全的幌子,在舆论的狂潮下,逼迫异能者们一步步交出手中的权利。
而那些被检测出异能潜力的孩子,会在深夜被黑色车辆带走。在秘密的实验室里,他们的哭喊会被隔音墙隔绝,沦为政客们追逐力量的牺牲品。
拥有魏尔伦这一例“成功案例”在前,尝过甜头的政客们不会善罢甘休,贪婪的**便如野草般疯长。
经过全球异能者大战,异能者造成的破坏,已经让所有国家的领导者都心生忌惮和不满。
半年内就建成的默尔索监狱,就是最好的证明。
异能者终究只是少数派。当权者只需稍加引导,那些在异能战争中失去亲人的民众便会自发成为最狂热的支持者——他们不在乎真相,只渴望一个宣泄仇恨的出口。舆论的绞索一旦收紧,整个社会都会变成围猎异能者的猎场。
这份报告是潘多拉的魔盒,是灾难的导火索。他的手指果断地按下了永久删除键,接收邮件的电脑被他用机器碾碎,「恶之花」在转瞬间,就隔空杀死了那个留在日本的谍报员的性命。
同一时间,森鸥外在知晓中原中也的身世后,和波德莱尔做了如出一辙的行动——有些真相必须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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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德莱尔这一生狼心狗肺,渣得坦坦荡荡、坏得理直气壮。
但他也有觉得愧疚的人,那就是他的学生。
现在多了一个——魏尔伦。
此后,“暗杀王”在欧洲到处树敌,被人追杀。波德莱尔暗地里替他收拾烂摊子,安排人不着痕迹地提供食物、金钱和住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