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真的很严。”班主任没什么底气地解释。
陈遥很乖地点头,表示自己真的相信。
但很快他就看出来,确实是很严。
因为随着班主任推开三班的门,整个教室一瞬间就跟被掐住脖子的鸡一样,安静下去。
然后所有的目光就都盯在了陈遥身上。
一个班里三四十人,都看着陈遥,时不时彼此又交换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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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目光有好奇,有打量,但绝对不算友善。
“让我们欢迎新同学,陈遥。”班主任带头鼓了鼓掌。
陈遥心想看起来他们也不怎么欢迎吧,不过还好,稀稀落落的掌声,至少把面子上填补过去了。
班主任指指班级最后一排的空座位,“你就坐那里吧。”
教室里一共六列,左右两列单独靠着两边的墙,中间四列两两并成一组。
班主任让他坐的那个位置就是两两一组中靠右边的那组,那里两个座位都没有坐人。
陈遥在班里个子算高,在省实验坐的也靠后,最后一排早已经习惯了。没想到他刚刚走到一半,坐在最靠墙那组的女生突然毫无预兆地起身,像只小兔子一样,飞快窜到了陈遥那个座位旁边的空位上。
也就是变成了陈遥的新同桌。
而本来教室右边角落里那个位置就空了出来。
“林源源!你干什么?”班主任眉头一瞬间拧成了川字。
女生看向班主任,熟门熟路地举起手。校服袖子从她纤细的手臂滑落下来,隐约能看到手臂上的纹身。
“报告老师,我和卓哥换个座位,卓哥说过不喜欢有同桌。”林源源回答道。
“……”班主任停顿了几秒,好像在管纪律和“这么做毫无意义”的事实间挣扎。最后认命地叹了口气,“下次提前打报告!”
林源源很配合地,“好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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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遥坐下之后,那个叫林源源的女生没理他。她像个运货小仓鼠一样,忙忙叨叨把她旧座位上的东西搬过来。
陈遥也没有跟林源源搭话,说到底就是换个学校而已,对方做什么古怪事情他都不是很好奇。
——
这间教室里学习气氛其实和省实验没有太大差别,甚至单从形式上来讲这里的学习气氛更加浓厚。
黑板右列贴着课程表,除了课程表之外还单独有一个列表,标着每门科目的进度。比实验落后了差不多半学期。
黑板左边罗列着作业,作业量不大,是在实验中学时的一半左右。
陈遥正盘算着怎么安排自习计划,教室前方突然传来清脆的教鞭敲黑板声,抬起头,一个温柔漂亮的女老师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讲台前。
半扎着黑披发、框架眼镜、浅紫碎花连衣裙。
“今天早自习是语文自习,我们突击测验默写。”老师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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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文老师手上拿着一沓空白默写纸,她按照人数分发给每个组坐在第一的同学,一个个传下去。
陈遥本来以为这种随堂测验在二中不会得到太多响应,但他很快发现并非如此,每个人拿到卷子就开始写名字。
即使语文老师看起来文文弱弱,但这个学校的学生好像都很听老师话。
不过,听话是一回事,成绩是另一回事。
默写内容是一篇必背篇目的古文,长但不难,可老师发默写卷时同学们脸上那种绝望、茫然、不知所措的表情陈遥就太熟悉了。
他都怀疑班上有人是第一次看到这篇古文的名字。
刚写了几句,陈遥就感觉到旁边有双眼睛在使劲儿看他,很明显是他那位新同桌。
陈遥把卷子往她那边推了推。
默写就是为了记住内容,抄写一遍也能加深记忆,反正不是重要考试,效果差不多。
收卷时老师还是微笑:“中午之前我会把卷子判好,错一半以上的,中午吃完饭自觉来我办公室抄写。偷空不来的后果自负。”
陈遥:“……”
也不知道为什么,老师语气还是很温柔他却打了个寒颤,感觉好像一条露出刀锋牙齿微笑着的美女大鲨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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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女鲨出门后,教室里立刻响起一片唉声叹气,可以称得上哀鸿遍野。
吵闹中有人拿笔帽戳了戳陈遥胳膊。
陈遥转过头。
林源源看着他。
“有事吗?”陈遥问。
“新来的。”林源源盯着陈遥,故意把语气做得很冷漠很凶,“跟你说一下,我们这儿有自己的规矩。”
“你要足够强才能得到认可,不被认可的话他们话都不会跟你说一句的。”
“还有,刚才谢谢你。”
虽然化着明显的黑眼线,刘海也压得很低,但还是能看出来林源源眼睛大大的,眼珠很清亮。
陈遥本来觉得林源源是要跟他立下马威,实际可能也确实是,但好像没什么效果,他心里只是觉得有点中二。
但对面挺有礼貌,所以陈遥配合地问:“怎么才算足够强?”
林源源还真被他问住了,想了一会儿才说:“能征服我们,让我们心服口服,或者有用,就可以了。”
“比如?”陈遥问。
“比如能在班头的课上转播篮球赛、打球能虐外面的、比如在街上很吃得开,再比如周测考年级第一。”林源源思索着。
“周测考年级第一?”陈遥疑惑地重复一遍,“这听着和前面几个完全不是同一个叛逆程度的啊。”
林源源点头:“确实这个听起来比较呆,但是在我们这儿,周测年级第一的话全班有奖励,还能免值日,全是特权。”
她叹了口气:“虽然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姑且算在这里。”
陈遥说:“这多简单的事情。”
“简单?”林源源惊讶地看着他,“你搞笑呢吧?我们周测很难的!二班还有个学霸!”
跟她说这些显然她也没概念,陈遥叹了口气:“你看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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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课后有晚自习,二中的晚自习是周测批改卷子的时间,每天一科,改完就可以走,不强制留校。
所以周一晚上,就是班主任抱着卷子进来宣布排名。
“上周周测,年级排名第一是2班的林瑞泉。年级排名第一的班级同样是2班。”
“我们班还是年级第5。”
一共有几个班来的?陈遥抬头扫了眼楼道里的班牌。
5个。
……
漂亮。
——
在石浦的日子每一天都像重复的日常任务,小镇上没有新鲜事,就算有也和陈遥没关系,所以时间过得很慢。
可一眨眼就发现,其实好多天过去了。
转眼已经是周五,周测时间。
虽然是每周都会有的例行测试,但考试令人意外的严格,所有课桌都要转成桌肚超前,挨在一起的两张课桌要拉开。
搬座位时,陈遥再次注意到自己右边那个单列的空桌。
他记得这里好像有人,因为林源源一开始貌似是跟谁换的座,但一周下来这里都空的,他又搞不清楚到底有没有人了。
“这里到底有没有人坐?”他突然有点好奇,问林源源。
虽然一开始林源源做了非常狠的姿态,仿佛要孤立陈遥,但是这几天下来陈遥发现,她话还是挺多的。
班里基本上只有她主动跟陈遥说话。
“有呀。”林源源回答,“这座位是丁卓的,虽然你还没见过他,但他是我们学校的风云人物。”
“风云人物,那怎么一周都不来上课?”陈遥问,“连周测他都不来?”
“卓哥这周都来不了,他请假了。”林源源说。
虽然二中学情相对松散,但再怎么说也是高二升高三的关键时刻。
读书十多年最关键的就是最后这一年,居然整整一周不来上课,这学校还在教新知识点呢。
“多耽误事儿啊。”陈遥忍不住说。
“哎你懂什么呀,马上端午又赶上开海,我们要迎龙王,卓哥是旗手,要去排练。”林源源说,“迎龙王是我们这儿最重要的仪式了,其他事情肯定都得往后让的。”
班主任在前面敲了敲黑板,陈遥和林源源对视一眼,林源源吐了吐舌头,乖乖收声。
.
周测是所有科目卷子一股脑发下来做,陈遥比规定时间早了很多交卷,以至于靠在桌边监考顺便打盹的班主任都很惊讶。
他板着脸接过陈遥的卷子要确定他是不是糊弄一下交白卷,但只是扫了几眼自己任教的数学科目,表情就越来越诧异,到最后他看着陈遥已经可以说是慈祥了。
“去吧。”班主任说,“等会要下雨,路上小心,别在外面乱玩。”
陈遥心想我还能去哪里玩,他点了点头:“好的老师。”
——
天又是阴着,灰蒙蒙的一片。
石浦靠海,基本上天天下雨,叔叔说天晴时海边特别美,但是一个星期了天都没晴过。
巴士上还是那几个老面孔,司机跟阿婆絮絮叨叨,说今天肯定要下大雨了,得早点回家收衣服。
在后视镜里看到陈遥望着窗外发愣,司机又来找他搭话:“后生仔,怎么这么早?我记得二中学生周五放学都很晚的。”
陈遥:。
他想了想,不忍戳破本校同学的真实学业水平,最后委婉地说:“我是新生嘛。”
到下车时,天边云沉沉压到房檐上。
大雨来临前气压最低,也最闷热,陈遥紧赶慢赶回了家,进院子时,云已经压到了头顶上,陈遥进门就看到婶婶愁容满面在打电话。
问了才知道,叔叔今天刚去把面馆开张,看天色不对,又急急赶去田里,怕大雨浇坏庄稼。
现在正忙着拉棚子,完全抽不开身,可面馆那边就没人照看。婶婶腿脚又不方便,下雨天一个人没法出去。
“我去吧。”陈遥说。
婶婶明显吃了一惊:“你?”
陈遥点头。他一直觉得叔叔婶婶本来完全可以不管他,却对他很好,他想报答,却不知道怎么报答,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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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怎么行?”婶婶立刻摆手拒绝,“马上下大雨了,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呆在店里?”
“婶婶,你放宽心,我是十七岁又不是七岁。”陈遥劝说道,“而且我在家里是写题,去店里也是写题,没差别的。”
“我现在去店里,搭个车也就十分钟,现在刚要开始下雨,没事的。”
婶婶犹豫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好吧。隔壁中叔要去海边收网,你们顺路,我叫他带你过去。”
——
坐在中叔的小电动后座,两人沿环海公路一路北上。
大雨将至,天灰蒙蒙的,但路边开放着很多野花,有种忧郁的美。
中叔是个留着一撮胡子的小老头,年纪比叔叔大个十几岁,有着农民特有的朴实与沉默,只在陈遥上车时简单攀谈了几句。
“你是阿科的儿子。”中叔说。
“以前我看着阿科跟阿隆长大,现在又看到你,时间过得真快。”
“你长得好看,比阿科小时候俊太多了。”
……
一路无话,一直沿着环海公路到面馆附近。
陈遥下车,正准备和中叔告别,中叔突然对他说:“对了,小陈,你有空跟你爸说说。”
“既然把小孩送过来了,就不要天天跟阿隆要求那么多。自己不管,又要指手画脚,什么意思嘛。”
陈遥反应了一下,意识到“阿隆”就是他叔叔陈树隆时,突然手脚有点发凉。
“我爸说了什么?”他问。
这一周陈遥都和他爸没有任何交流,那天打电话不欢而散之后,他爸除了分享一些孝顺相关的公众号之外和陈遥零交流,但正常人谁也不会觉得当爹的会把儿子丢在陌生的小镇不管。
包括中叔,他只是更偏向留在镇子上的阿隆,所以希望陈遥能站在阿隆这一边。
“要阿隆帮着管你呗,他要阿隆每天拍你照片发回去,阿隆说孩子大了,要拍让你自己找他说。阿科就发火,说这是正常的关心,说阿隆不知好歹,什么都不懂。那天在地里他们打电话吵得很厉害,我们所有人都听见了。”中叔明显是真的不满。
“阿科挺奇怪的,当年要不是阿隆四处打工给他攒学费,他从哪里读的书?现在他发达了,不回来看看就算了,还说这种话!”
天色阴沉,但热浪滚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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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好像是突然来的。
刚刚一路上,天只是阴沉沉地压着,但陈遥刚进了店,一回头的功夫,豆大的雨点已经噼噼啪啪地落下。
陈遥在婶婶的视频指导下收拾了店面,在柜台后坐下,拿出物理题。
可他看了好几遍题目,却什么都看不进去,因为中叔刚才的话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烦得要命,让陈遥很想去质问他爸。
质问为什么会要求叔叔偷拍他照片,又为什么能像逼迫他一样平等地逼迫所有人,哪怕那个人是打工供养他爸上学的,他爸的亲弟弟。
但他又知道质问无济于事。
因为一直以来,他不管有什么情绪,陈树科都只会觉得是“小孩脾气”,然后用情绪暴力来压制。
不想再去想这些,陈遥盯着面前那道物理题看,可是读了题目几遍都看不进去。
确实题比较难,是省实验的题,但陈遥也是真的没状态。中叔说的话,连同那些让人焦躁的思绪烦乱地缭绕着,让他很难集中注意力。
他逼着自己把题干读出声音强行去思考,刚读了两行,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
.
对方并没有故意用力推门,但这门本来也有年头了,尖锐的“吱呀”声直接把陈遥从做题状态硬拽了出来。
他恼火地抬头时,听见进门的人说:“有火吗,叔——”
四目相对。
门口站着个金色头发的男生。
很帅的一张脸,兼有十七八岁男生的少年气和锋芒,微微上挑、锐利英俊的眉眼,高挺的鼻梁与利落的下颌线。
杨柳一样挺拔的身形,随意的白衬衫、夹在指尖的烟,另一只手里拿着的滴水的雨伞。以及……
和陈遥同款的,石浦二中的蓝白校裤。
陈遥愣住。
男生看到陈遥身上的二中校服时,也明显一愣,说到一半的“叔”字直接拐了个弯。
“叔——帅哥。”男生笑笑,冲陈遥扬了扬手里的烟,“有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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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遥没回答,他有点懵。
大雨天突然闯进店面的少年,清新俊逸的眉眼,少年独有的凛冽不羁的气质,以及他手里夹的那支烟。
——所有这些元素对陈遥来说都很陌生,却又很抢眼,以一种很有侵略性的方式出现在陈遥面前,强制性占据他的思维,把他原本的思绪,不论是这道物理题还是之前的烦躁,都强制清除。
男生看陈遥不说话,只当他在拒绝。
也不知道为什么,陈遥看着人时,给人一种又好看又温柔的班委,马上要管纪律的感觉。
于是对方思索了下补充道:“我成年了,可以抽烟了。”
陈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