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妃紧紧握着宫女递过来的香茶，冰裂纹的纹路在她白嫩的指尖流转，心里很是烦躁，染着蔻丹的指甲微微扣着茶盏上的冰裂纹，“雷霆雨露俱是天恩，这天恩倒是平白落在徐妩身上了……真是天意弄人。”
当然明妃有些懊悔，徐家却是高兴的，毕竟祖上这么些年也从来没有出过女官。
就连徐鸿学也是高兴的。
当听说圣上封徐妩为钦天监女官时，徐鸿学高兴地手微微发颤，额角的皱纹里似乎盛满欣慰，“倒是没想到，妩妩还有这等福分，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一切都是好的”
说完他转身一旁的裴晗笑道，“也多谢你在圣上面前夸奖我的孙女，如今也算是双喜临门，不如咱们比试比试射箭？”
裴晗冷睨徐鸿学一眼，眸子中淡淡的，并不想搭理人。
裴晗也的确是这样，平日就是不喜欢搭理人，不过对于射箭这事儿，他也没拒绝。
徐鸿学拿起墙上悬挂的弓箭，这弓箭材质虽然一般，但是形状奇奇怪怪的，而且还是用桑皮棉线制成的，射箭的力度很足，“听说崔将军正说服圣上搞什么劳什子私兵制，说到底打仗还是不行，不过是寻个由头故意捧自己的世族而已。最根本的还是要重甲、弓箭。”
说完，徐鸿学挽弓如月满弦，微微松手，箭将靶心打穿，钉在对面的墙上。
“兵器就是底气。”徐鸿学看向裴晗，下意识地将弓箭递给裴晗，随后用胳膊肘重重一杵裴晗，“你向来百步穿杨，你来！”
裴晗垂首看着手中的弓，这弓的形状是他最熟悉的，弓骨上雕着桃拔纹，而且是两角的，这样的弓箭是父亲生前最喜欢用的。
如今看到这桃拔纹，倒是让裴晗的眉目间柔和了几分，“我是不及你能卖弄，不过算是为你孙女庆贺庆贺，讨个彩头。”
徐鸿学闻言大笑，忙命人重新立起箭靶，刚撩起长袍往椅子上坐，就见裴晗挽弓搭箭，弓弦震颤间，三支羽箭齐齐飞出去，甚至将先前徐鸿学那只箭簇劈作两半。
“好！”徐鸿学起身，大笑捋着下巴上的胡须，不禁赞叹道：“果真跟你父王一般神勇。”
这话一出，裴晗手中的弓箭微微一颤，眉目中淡淡的笑意敛去，沉默片刻，淡淡道：“父王在世时，箭术骑射都是最好的，皇祖父也经常说……”
徐鸿学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顿时拧起了眉，都是太高兴了，一时间有些得意忘形，竟无意间触及了那段时光。徐鸿学叹了口气，沉声道：“抱歉，老夫不该提起……”
裴晗未回应，目光却落在远处的箭靶上，仿佛透过那零落的箭簇看到了之前，“抱歉的从来不是你。”
风拂过，两人一时无言，唯有零落的箭簇在地上轻轻的泛着旧日的苍凉。
若是圣上不心存嫉妒，不心怀恶意揣测，光王就不会惨死。圣上初登大宝时，朝臣都夸奖圣上勤政，是明君，可是整个魏朝的军队却屡战屡败。若非光王不顾性命跟外敌作战，整个魏朝早就没了。
可是到头来，却被圣上残忍灭了满门。
若非裴副将舍弃了长子的性命换自己，现在自己恐怕早也成了圣上君心难测下的亡魂。
徐鸿学看着裴晗的表情，默默叹了一口气，“现在朝局稳固，天下莫非王土，圣上要想杀人就像是杀一只鸡，起事难如登天。”
“处死父王一事，朝臣早就心知肚明，如今又处冤死了御史大夫李里，现在朝里哪个没有受过李里的恩惠，朝臣早就不满了，只是缺一个机会。”裴晗抬眼看向徐鸿学，一双冷峻的眉眼里充满势在必得。
这样的好的机会，他不会放过，这样复仇的机会，也千载难逢。
***
徐妩正好来跟祖父问安，好巧不巧地就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她瞪大眼睛望着裴晗，平日的裴晗虽然冷清了些，但却是有些温和的，可是此刻的裴晗，像是蛰伏了几百年的蛟龙一般，要借着这混沌的局势，一跃化为应龙。
她觉得裴晗有些奇怪，可是她万万没想到裴晗居然是光王的嫡子。
想到这儿，徐妩的脸色变了变，想起方才祖父和裴晗说的起事，徐妩知觉的掌心里冒汗。这等事情就等于把整个家族给裴晗堵上了，而且是徐家毫不知情的情况下。
恰此时，管家来送田宅的账簿，刚好看到了徐妩在圆栱门前站着，就笑着问了一句，“姑娘怎么在这里站着？这大日头的，别晒坏了。”
一时之间，院子里一片寂静，徐鸿学和裴晗同时转身望着她。
徐鸿学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徐妩，眉头皱了皱，“妩妩，你听到了什么？”
徐妩微微低头，正要开口说话，就见裴晗冷着脸几步就到了她的跟前，一双带着阴鸷的眸子死死盯着她。
若放在平日，她也没那么怕他，可是此刻听到这掉脑袋的事情，彼此都是有防备的，就连祖父也是，上来就是问的听到了什么，徐妩心里很是没底，所以被裴晗这么盯着，徐妩觉得心里很是拘束和紧张，但是她足够聪明，稳住了心情，“裴表哥，我是想来问问祖父钦天监的事，怕进了宫出了什么岔子，也是刚来，什么也没听到。”
裴晗面色冷清，他眼底的阴鸷缓缓地散开，其实他早就看到徐妩来了，也知道她听到了全部的信息，这种事情被人听到极为危险，可是他就是动了心念了，想让她听到，看她有什么反应。
他曾想过多种反应，可是他没料到徐妩听到全部的事情后，居然选择了为他遮瞒，就这么轻易的翻篇了，跟他这么悄无声息地站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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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条战线上。
徐妩此刻心里却不这么想，她快要被吓死了，她不喜欢这种权谋算计，就像是现在就是在小心，再谨慎，也会无意间招致杀身之祸。
徐妩正向寻着个理由赶紧溜走，却听到裴晗低头看着她，淡淡缓缓道：“你过几日要去钦天监任职，也算是能断人生死吉凶的，不如你为表哥占一占？”
徐妩听到这话脸都白了，她就知道裴晗肯定怀疑她了。
她微微蹙眉，惊恐地抬头看向裴晗，接着却看到裴晗勾唇微微一笑，随后大手就按在了她的发心，低低道：“真是胆小。”
徐妩她张着嘴，整个头皮都觉得发麻，手指也微微的抖着，像是街边干枯的落叶，干干巴巴的。
徐鸿学也沉了性子，看了徐妩一眼，随后又招呼管家将账簿放下，待管家出院子走远后，徐鸿学拉着徐妩的手走到裴晗跟前，沉沉道：“这是我徐鸿学认定的孙女，希望你日后能善待她一二，便是听到了什么，她也不会说，她性子向来好。”
徐妩吃惊地看着祖父，随后眼圈就红了。
她没有期冀祖父会护着她，毕竟她不是徐家的亲生孙女，可是徐鸿学就这么护着她了。
所以，有人才会说亲生有时不如养恩，也便是这道理了。
徐妩深吸了一口气，看向裴晗，方才如果是害怕，此刻她有些共情裴晗了，她至少还有生母华阳郡主，虽说华阳郡主脾气恼了也会对她狠，可终究有个母亲，是不一样的，
裴晗，却什么都没有，满门皆因为圣上的忌惮被杀害了。就这么想着，一双水盈盈的眸子里就挂上了同情。
裴晗侧目，睨了徐妩一眼，却笑道：“怎么？表妹不希望我善待？”
徐妩听到这声表妹，就知道他是不再跟她追究这件事了，心里的石头也蔸然落了地，一张小脸也缓了下来，“还请表哥多照拂妩妩。”
“照拂？”裴晗微微侧头，朝着徐妩警告道：“保密。”
徐妩偷偷瞥了他一眼，见他似乎真的不再追究了，这才缓缓舒了口气，讪笑道：“我对天发誓。”
裴晗看着她笑的有些讪讪的，即便明知她不会说出去，但觉得没有再狠狠吓唬一下她，总觉得有些空空的，不过他自始至终也没想追究什么。
就纯属想逗逗她。
“行了，走吧，我与你祖父有话说。”裴晗不愿再多说，便赶她走了。
徐鸿学看到这幅场景，笑了笑，“你似乎心情很好？”
裴晗收回望向徐妩的目光，心情很好？
心情并不好，每次想起父王，想起整个光王府，他都心情不好，可是……他见了徐妩，确实心境与以往不同。
他皱眉，觉得自己似乎对徐妩过于宽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