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阁旁墨香馆中,两张六尺多长的大木桌分靠大屋两头,一拨是同窗在测绘遗落影域地形图,一拨是工匠们根据《悦闳书院规制全图》在标化需要修葺的地方,曲长水和程石榴也分隔两头。
一人在同窗交上来的图旁认真批注,一人在检查工匠们划圈的地方准不准确,二人无任何眼神交流、互不理睬。
二人之间别扭的情绪,连同窗都感觉到了。
这时,渔歌姑姑来叫程石榴去罚抄。
那是本好书,罚抄就罚抄呗。
可当程石榴一坐下来,就看到自己面前已经摆好了罚抄,她揉揉眼睛,每个字都是她的笔迹,可是组合到一起却凑不成一套记忆。
难道是渔歌姑姑用灵力法术将她之前罚抄过的字捉了出来,复合成了一篇?!
这法子被她经常用作帮助那些受罚的世家子弟,什么时候她也得到这种待遇了?
难道是他找过渔歌姑姑,难道是未婚妻头衔真的有用?
今晨树下他扛着她离开的时候,大家伙儿就像被按了暂停键的皮影戏,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还在大叫"放我下来"。
云鹏不知趣地啐了一口"农妇",曲长水回头瞥一眼,二十多个挂彩的男生竟齐刷刷后退半步。
这时撑着还剩半数翠绿的白蜡树像被雷劈了一样,又倒下几根大树杈。
苏晓和方圆赶紧跳两步躲避,却不小心撞到前面的曲长风,后者腰一闪,活像在给她行拱手礼。
当时她就笑了。
现在回忆起来又笑了。
"还笑。"曲长风又欠揍的声音传来,他双手叉腰大摇大摆走进来,"哎呦喂,看今天谁先抄完离开。我的右手可没划破。"
渔歌姑姑一句不许交头接耳,好好罚抄,曲长风却将一把银子塞到她手里,推渔歌出了门去旁厅喝茶。
他倒放椅子,坐在她旁边,笔墨纸砚不摆,只托腮歪头看她,终是开了口,"你跟我表哥到底是什么关系?我从没见过他搂过女人。"
"……"
"哦,错了。听过他搂过。你知道我表哥的,闷骚。"
"……"
"不如跟我吧。几年后……不用几年,赌今年年内,我才是少主。"
"……"
"虽然粗野,只有几分姿色。但你像野火,一逗就窜,挺有趣。"曲长风见程石榴伸手出来作势要打,忙抱起一叠宣纸挡在头上。
他继续道:"别打别打。不想听听你那婚约夫婿的风流韵事,不想知道他搂过谁,听完了你再考虑考虑要不要转头我的怀抱。他那身子骨配不了你这野火。他最风华正茂的年华都给了一个青楼女子,你没去过苏州肯定不知道,简单来说,青楼头牌绛雪。"
"曲家儿郎今日成人,该识人间至乐。"曲长风扯着嗓子学着他父亲曲会仁的声调,开启了他的讲述。
曲长水冠礼那日刚率队打通了两山之间的隘口,他日夜兼程还是晚于约定时间,造成山对岸的虫兽伤了半个村庄。
他以为自己要挨罚,却被舅舅推进了衔珠阁,他一向沉默寡言,舅舅也怕连年的压力压垮了侄儿。
红烛高烧,春宵一夜值千金。
可谁也没想到表哥动了真情,用刚刚缴获的贩卖私盐的赃银救了她,为她赎身,却不知烟花柳巷的姑娘最会演苦情戏,转头就告诉了舅舅。
长风笑得东倒西歪,认为表哥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赎得不是女人,是女人早就编排好的的折子戏。
赃银虽然尽数追回,却也卷走了表哥因冠礼后、才刚刚拿到手的--他娘亲留下来的地契和银两,随即三日后绛雪消失于江湖。
长风学青楼女子的样子,拿起毛笔当玉簪,绛雪绾发时那娇气的颤抖都是练过的。
长风道:"男人的品味都是一以贯之的,男人至死是少年啊。他能对绛雪一见钟情,说明他偏爱那款温柔乡。你?"
长风又啧啧两声,神秘兮兮道:"绛雪的绝招我也知道。脚踝上一串小巧的金铃铛,红绳系着,伸脚轻轻一搁,金铃铛便从脚裸酥到男人心尖尖上。你学不会的!白瞎了红颜祸水这个名头,要不小爷教教你--"
有一句话,长风说对了。她是野火,她现在心里就燃起一团火!
T*M*D!*这是什么狗屁家庭教育!怪不得他想逃!
"所以,你也如是。没有金铃铛也有金步摇。二十。冠礼。在我眼里你只是个听话的弟弟。"
程石榴只此一言,曲长风的眼神地动山摇。
程石榴眼神也变了,看来是真的。青楼女子担骂名,嫖客才是该骂的人,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今日一闻,才知那些践踏小辈人格尊严的长辈,根本没把晚辈当人。口中诗礼传家,实则拿晚辈当欲望的容器。
"渔歌姑姑,我抄好了。"程石榴站起来走了,倒停下脚步,回头说一句,"曲长风,你还是自己抄一遍吧。这些心法这些书才是前人的智慧。至少不是长歪了的树。"
***********
程石榴回到家,暖融融的饭香扑面而来,她不在悦闳书院吃中饭,因为没交过饭钱。
许小安像只小奶猫似的扑进怀里,脸蛋蹭着她的石榴姐姐的颈项,带着淡淡的饺子馅香。万婶正在灶台前剁饺子馅,案板发出笃笃的声响。
万婶解了围裙:"我带她去扎针。放心吧。你万叔马上回来就可以包饺子了。曲少主在雅座。"
程石榴只问一句,她的中饭呢,万婶只下巴一点,示意在里面,便抱着许小安出了院子。
程石榴拉开雅座帘子,他正饮一杯茶,茶汤映着窗外斜照,日光发射在他眼里漾开细碎的光。
暖炉上热得不是茶壶,而是她的饭盅。
程石榴埋头扒饭,终是抬头问了一句,"是你和渔歌姑姑提过关照吗?"
他淡淡"嗯"一声。
程石榴执筷的姿势大气,不翘兰花指,一筷接着一筷从不掉米粒,酱色猪蹄被啃得露出光溜溜的骨头,全程不再发一言,再用青菜叶子沿碗沿把最后几粒米饭裹着塞进嘴里,桌上不见半点残渣,她将饭盅盖子盖住猪蹄、麻溜得收拾回厨房,再端着一盆山楂走进来。
他递过绢帕,她接过擦拭嘴角,再举起两颗山楂,一颗递给他。
他说:"今天好胃口。"
程石榴提一口气:"若不填饱肚子,怎有力气与你谈协议?"
他一顿:"什么协议?"
她说:"怎么和离?"
他继续:"我以为与程小姐已经谈妥。再说,得先结再离。"
她说:"结不难,本就有婚约。不过得抓紧,我可不想嫁给长风那头蠢驴!"
她咬着山楂,咬牙切齿继续道:"婚前定协议,婚后必须遵守,一你不许流连烟花柳巷。"
他愣了一下刚想说是做戏,就听到她吐出一句,"做戏也不行。"
她目光凝望直视:"二禁骰子音,三禁夜归醉,四禁仗病自弃。如何和离,我自有办法。绛雪金蝉脱壳,清荷自有苦衷。但我很喜欢程石榴这个名字,倘若将来异地生存,我也不想今生再改名。"
他并不逃避她的目光,只是眼底像浸了霜的湖,寒光粼粼,看着她,摇了摇头。
他道:"原文里是一禁章台柳。"
她想:难道他听过这出说书。
他道:"茶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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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的这本说书段子就叫《章台柳》吧。救灾军民……并不总是那么严肃,那么苦大仇深,也会喜爱逸闻琐事。我也听过。石榴,你可曾想过,这些段子大家为什么爱听,而你又为什么能过耳不忘?"
她想:自古套路得人心。明白是明白了,可为什么非要作践自己呢,他明明不是那样的人。
他道:"你信我。这是最快也易被世人接受的方案。我都有安排。"
她想:哪止安排,都实践过一次了。
他也在想:要不要继续明牌,这些年他分过赃、伤过人、脏过手、做过的恶事不说罄竹难书,倒也的确是加上她的双手、四只手数不过来。我不值得石榴你爱惜我的名声。
可是话到嘴边他居然咽了下去。她会害怕吗?会害怕到不敢嫁吗?他忽然不敢想。
她把茶当酒一口干完:"我嫁!你娶吧。按照那个婚约,好像是我们交换婚帖后的第一个月圆之夜即可成婚。我明天就去把我的婚帖交给师娘,定了。"
程石榴见他面前的茶也喝完了,她提壶给他与自己都倒满了茶,干杯定下。
她示意他:“喝啊。我从没有幻想过我的婚姻会是什么样子,这些年没空想男人。你也没空想吧。”
他"嗯"了一声,很轻微。
她乐了:"不过这种结拜结义的氛围还挺不错的。熟人局到底痛快!"
"痛快!"他随了这一杯,"得抓紧时间。今天曲长风去找了你,程艺芯来找我,都不是巧合。而是书院有所动作了,你们明天就会得到消息,要去遗落影域抓一只虫兽。"
程石榴的确不知道这个消息:"明天?"
他点头:"苏晓的图其实已经很详尽了,被我今天找理由压下来了。明天他们就会组队出发,你也在,万叔不用去,只是一个地标的土壤收集。但其实这些都是借口。我猜他们是想看看有谁会在一出近水楼台就搞小动作,或是直接在遗落影域中冒险接头--"
她急迫:"不行,说慢点。我听不懂。"
他耐心道:"他们怀疑太师祖在临弥散前,把一个东西,也许是继漪丸,也许是别的东西给了--"
她听懂了指指她自己。
他继续道:"给了他们认为的那个人。现在他们认为这个人会把这个东西送出近水楼台。所以我不能去遗落影域,待在近水楼台就已经能证明我的清白。"
她听懂了,但是更疑惑了:"等等。但是太师祖并没有给我任何东西啊。"
他微笑:"很好。这就叫作茧自缚。我们可以见招拆招,瞧谁不顺眼就嫁祸谁。把矛头引向他人,摘清自己,让他们怀疑错人,也拿错东西。让我想想,我可以把毒药设计成一个继漪丸的模样,让他们拿到就--"
"不行。我反对。"程石榴低下头,"万一不是师祖师娘两个人拿到你的毒丸呢,万一是别的同学拿到了呢,虽然我不知道苏晓、方圆是什么品行。但是我不想栽赃任何一个人。"
曲长水突然愣住了,她和他同时明白了一件事,曲长水已经不是郭萧,不是当年那个孤独却单纯的8岁男孩了。
"曲少主。"她又喊他曲少主了,"我跟你结盟,让你娶我。只是为了摆脱婚约。我们的协议里,必须加上一项,我不是你的同盟军。"
"好。"他干脆利落结束了这个话题,"那接下来,今夜我们要做两件事,一,我要带你过一遍完整心法。以你的灵力去遗落影域土壤取样,不会有太大问题。苏晓是我的人。他会保护你。"
程石榴倒吸一口冷气,还没来得及品味,就听见他说的"二"了。
他说:"二,少老板那边,你考虑好了吗?他只有见到你才会招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