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西婺市,垂柳抽芽,早樱现白,山水清明,一切都显现出早春的气象。唯独这天气,还是一如刺骨,寒意弥漫。
明露晞刚从外面回来,提着两大袋饮品站在市医院南楼住院部的电梯里,电梯显示屏的数字有序的跳动着。
身后镜子中的她高挑,端方,整洁,不难看出应当是一位颜值出众的人。
“叮”一声,伴随着电梯门缓缓打开的还有一道机械的女声,“十四楼,神经内二科到了。”
明露晞提着饮品走出来,袋里的手机就响了。她把东西艰难地并到一只手,看了眼来电显示面无表情地接起。
一道质问声响起:“你现在在哪?”
手机那头是她母亲李玉。
明露晞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在医院啊。”
对方轻呵一声,接着:“医院医院,整天就知道你那破工作。你老公刚回国就上热搜了你知道吗?还是桃色新闻。”
明露晞秀眉轻皱,这她还真不知道。
李玉没给她回话的时间:“周末就是家庭聚会了,到时候你要是还没处理好,就等着我们母女俩继续被看扁吧!”
“本来你大伯开了公司,你奶奶就偏心你大伯一家,你爹没用,只能在他手下做事,让我天天受着她们的气。原以为你嫁给纪家人,就可以让我在家族里抬起头,没成想你连自己男人都看不住,真是没用。”
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在走廊里飘荡着,不远处有打印机‘滋啦滋啦’打医嘱的噪音,两边病房还混着电视声与人声,像是首没有指挥家的交响乐。
明露晞无从辩解,内心只觉得烦躁,也不想再听她抱怨:“我还要上班,先挂了。”说完也不等对面如何反应,径直挂断了电话。
她行至护士台,发现她们正围着王笛,直到她把饮品袋放置在台面发出动静时,王笛才从众人间抬头,“明医生,又请我们喝下午茶啊?”
明露晞甩了甩手掌被勒出的红痕,迅速理好情绪,低头将饮料一杯杯拆出来,“我中午出去了一趟,顺路买的,感谢你们上回及时在休息室发现我低血糖。”
“嗐,多大点事儿,犯不着这样请我们。”
明露晞好奇道:“你们刚刚在看什么?”
王笛:“看热搜呢,博行科技的创始人和联姻对象在机场甜蜜互动,呐!”她把手机里狗仔拍到的图片亮给明露晞看。
照片像素很糊,但不难看出图片里的男人就是跟她一个月前刚领完证的人。
他的面前站着位长发披肩的女人,正伸手要去接他的行李箱,任谁看了都只会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像是久别重逢的小情侣,女朋友欢喜地去机场接风尘仆仆的男朋友回家。
明露晞还在琢磨他俩的关系,走廊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露晞,李老师喊我们等下去门诊办公室找他。”
说话走来的是江柳,两人以前是同门现在是同事。
她俩学制一样,本硕博八年连读,由于是专业型博士研究生,去年进入市第一医院需进行为期一年的规培生涯,上个月刚刚结束,目前直接被定岗在睡眠医学中心。
而她口中的李老师不仅是她俩学生时期的导师,也是现在的带教老师——李烛尘教授。
李烛尘是神经内科医生,同时也是睡眠医学中心的主任。
明露晞望着江柳走来,拿了一杯饮品递给她:“李老师有说什么事情吗?”
“没说。”江柳将吸管插进纸杯,低头看一眼:“又是茗黛,明小姐还是太有钱了。”
明露晞提来的饮品不便宜,包装纸袋是设计师款,采用的是新中式风格,青竹与白兰交相呼应,衬托出饮品的清新与雅致,单就包装足可见店家的用心程度。
王笛也附和:“明医生,你真破费了,茗黛现在不仅贵还很难排。”
明露晞一张鹅蛋脸,一双峨眉似远山,杏眼圆润,瞳仁如黑萄,内里还带着些光芒。
她弯了弯眉眼,嘴角的梨涡显现,声音轻和:“我中午提前订的,没有等。而且我是茗黛的常客,有打折。”
原以为是个清冷古典美人,一笑又尽显柔和,给人一种很好亲近的感觉。
话一出,大家也都信以为真,因为先前明露晞就请大家喝了很多回茗黛,可想而知确实是常客。只不过打折是没有的,她只是不想大家喝的有负担。
明露晞站在护士台的灯光下,看着大家分饮品,让人将另一袋提去医生值班室分,最后还多出了一杯。
“小梁呢?”她问。
“小梁被家属叫去了。”
明露晞往走廊扫一眼,碰巧看到小梁被推出一间病房。
接着女家属尖锐的声音在走廊响起:“我说你们护士干什么吃的?能不能管一管隔壁床的病人?他整晚都在打呼噜,翻身动静还特别大!我妈本来就失眠,现在更是一分钟都睡不着!”
小梁张口解释:“我理解你的心情,但隔壁床……”,她话还未说完就被强势的家属打断。
“理解什么,你理解个屁!你们就会这套说辞,要么就上点实际的,给我妈换个床位或者再开点安眠药,她昨天就睡了不到两小时,这样下去病怎么好?”
小梁的气势被家属压得死死的,开口声音也不大:“现在床位都很紧张,还没有空的床位可以调换……”
“你看看,你们就只会说这些废话,那你说怎么办?”家属双手环胸,居高临下地看着比她矮半个头的小梁。
如果不是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出现,她几乎觉得自己就要胜了这场战斗。
明露晞有一米七左右,站在家属面前比小梁有气势,再加上她气质好,长卷发束成马尾,肩直背挺的。
外科口罩遮住了她的下半张脸,露出的一双眼睛透着坚定的神情,她把小梁拉到身后,对着家属好言相说:“这位女士,请你先冷静,我知道你现在很担心你的母亲,隔壁床的患者我们已经采用呼吸机在减轻他的症状了。”
她的声音不大也不小,足以传达到家属的耳边,同时说得又快又清楚,让家属没有机会可以打断。
家属见换了个人,此人还不像那个小护士那么好对付,环胸的手臂放下垂在了身侧,一副随时要开辩的架势:“你们用了呼吸机有什么用?我母亲还是被影响,没解决啊?”
“这样,我马上拿一副防噪耳塞过来。明早我也会反馈给主任,看能不能调整治疗方案。好吧?”
“耳塞试过了根本没用。”家属声音突然提高:“你们就让她硬扛啊?住院费一天几千块,连基本休息都保障不了?我要投诉!”
明露晞从小梁手里拿过平板,对着屏幕点了几下,“我刚查了下系统,明天中午12点有个单人间出院,我优先给您母亲申请。可以吗?”
家属看有具体的应对措施了,也就放低了声音,“那行。”
明露晞没有因家属同意就走,而是继续完善:“那等会儿我先把降噪耳塞拿来,今晚先让你母亲应对一下,后续我也会跟主任再反馈一下你们的治疗方案,辛苦你多安抚你母亲的情绪。”
家属看她态度好,也就作罢:“行行行,你们能尽快解决就行。”说完返回病房。
事情解决,小梁跟她道谢。
明露晞拍拍她的肩膀:“没事,我买了下午茶在护士台,你快去喝。”
小梁被她如沐春风般的样子安抚道,内心被家属质问的不安也扫去了一些,点点头去了护士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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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住院部出来,江柳和明露晞要去门诊。市医院很大,住院部与门诊大楼不在同一栋,但也不需要走到外面捱一下风霜,每一栋大楼之间都有一条室内长廊连接。
两人说话间踏上长廊,明露晞袋里的手机适时响起,来电显示:外婆。
江柳朝她示意自己先走,明露晞一边点头一边接通电话。
她靠着长廊边上的透明围栏,语气缓道:“喂,外婆,怎么了?”
电话那头的兰贤之,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明露晞估摸着外婆刚午休醒来。
“晞晞,外婆想问问你,你跟阿淮相处还好吧?”
明露晞捏着手机,想必外婆也看见了热搜,但为了不让她老人家担忧,“挺好的外婆,纪澄淮回国给我发过信息,我医院有事走不开没去接他。”
兰贤之也不知信还是不信,叹了一口气。
“你们俩的婚事是我一手促成的,如果你过得不开心,跟外婆说,外婆帮你去找纪家那老太太要说法,咱们离婚。”
她和纪澄淮的婚事的确是因为兰贤之而成的,一个月前,她去病房看望外婆,遇到外婆正与故友交谈,而那故友的孙子纪澄淮彼时正被对家算计联姻,得知她被李玉连续安排相亲时,提出与她协议结婚。
她答应了,就为了不用再去相看李玉介绍的那些奇葩。
在外人眼里看来他俩是因为有情才结婚的,只有当事人知道,他俩不过各取所需,协议结婚罢了。
明露晞嘴角笑意绽开,梨涡若隐若现,安慰兰贤之:“外婆,真没事,纪澄淮他对我挺好的,你先好好休息,我下班来看你。”
“好。”
挂断电话后的明露晞,收起表情,冷着脸对着空气长舒一口气,而后往门诊睡眠医学中心赶。
江柳站在李烛尘的办公室门口等她,两人叩开办公室的门。
李烛尘穿着白大褂,带着副无框眼镜,一脸严肃的坐在电脑前,“来了?”
他的两个字像是疑问句又像是陈述句。
两人摸不准李烛尘是不是遇到棘手的事情,像个鹌鹑一样同步点点头,“嗯”了一声,不敢触逆鳞。
李烛尘后背靠上椅子,推了下眼镜,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的两位学生。
“这么紧张干什么?”
明露晞直视着李烛尘的眼睛,“没紧张啊!”
李烛尘笑了起来,眼角的褶皱显现:“你看江柳都不敢看我,她要紧张死了,被我上回查房抽问抽怕了。”
明露晞侧头看了眼江柳,后者立马抬头表态:“老师我现在已经不会再犯低级错误了。”
“那我下回再考你。行啦,不逗你们了。”李烛尘说着往前端坐了些,双手交叠放在桌上,“叫你们来是有个事情,最近博行科技要和我们医院合作有听说过吧。”
明露晞最近不是在住院部忙得不可开交,就是实验室的数据不理想,还真没有听说过要合作的事情。
而且又是博行科技,今天真是没完了,走到哪要么听见他的事情,要么是他公司的事情。
“博行和我们合作干什么?”
“博行科技是做智能床的,他们给医院投资了一个亿,需要我们为智能床品提供医疗级的数据解读,健康评估和干预建议能力,优化他们的产品。”
“那老师你…找我们干什么?”江柳小心翼翼地发问。
“下个月要合作的话,你俩肯定要参与这个项目。”
江柳愁眉苦恼道:“工作量又增加了。”
李烛尘点头道:“是的,合作已经板上定钉,我喊你们来就是让你们有个心理准备,到时候工作量只增不减。”
江柳还想说什么,李烛尘直接没给机会:“行了,我就不留你们继续跟我唠嗑了,等下我还要和博行的创始人见面详谈合作的事宜,你们先走吧。”
纪澄淮会来医院?没这么巧会碰上吧?
明露晞神游的间隙,二人被李烛尘赶出办公室,时间也临近下班点,江柳要去实验室,明露晞准备往北楼住院部十七楼去,在门诊分开两路。
兰贤之近年来身体不好,时不时就会来医院住一段时间,市医院的北楼十七楼是vip单人间,医生服务与普通病房共享,但护士团队独立。
明露晞摘了口罩透气,一边往电梯处走,一边低头刷热搜,她好奇热搜那俩到底什么关系,她好准备退位让贤,毕竟未来要合作的话关系可不能紧张。
她按了上行键,继续低头站在原地等候电梯。
热搜显示:博行科技创始人回国,白衣女子亲密陪同主动帮拎行李,细节引热议。
明露晞手指刚点开,电梯门同时也开了,她划着手机屏幕闷头向前,骤然间与人相撞。
对方比她稳当许多,相撞之后不仅毫无影响地站立着,还会在她受惯力因素即将往后倾倒时,眼疾手快地出手抓住她的肩膀,稳住她。
因为距离过近,明露晞几乎是贴着对方的胸膛,右脸还能感受到温热的气息。
接着嗅觉也开始起作用,淡淡的雪后松木香略过她的鼻尖,很淡雅,既不冲鼻也没有很强的存在感,似有若无的,有种熟悉的感觉。
循着香气,她抬头。
对方比她高了快一个头,此时正神色严峻地垂眸看着她。
男人自然垂落的额前碎发,灯光将阴影打在眉间,显得愈发深沉;深眉星目,褐色的瞳仁里装了些许明露晞看不懂的探究,鼻梁的弧度近乎完美,薄唇抿着,看不出情绪的喜怒。
“还没站稳?”男人清冷的声音响起,一如他这个人给人的第一感受一样。
明露晞回过神来,原本抓着他大衣的手立马松开,拨了拨耳边的碎发:“不好意思,我刚刚没看路撞到你了。”
男人没说什么,双手插回大衣兜里,却盯着她的手机屏幕。
明露晞顺着他的视线,看清自己的手机还亮着刚刚刷到的热搜,终于明白他眼里的探究是什么。
原本还有点被抓包偷看的心虚,但想到做错事的又不是她,她心虚个什么劲儿。
淡定地按灭手机屏幕,错开眼抬脚要离开。
“走路看着点,少看那些无聊的八卦。”
明露晞闻言停住脚步,回头。
男人身着一袭深灰色骆驼绒大衣,内里搭了一件白衬衫,打着条黑色的领带,宽肩将大衣撑得很立体,整个人凛若霜雪。
如外头的天气一样,天寒地冻的。
不过,她可不怵他。
明露晞挑了下眉,晃了晃手中的手机。
“无聊?我倒觉得挺有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