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时,苏羽逍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狭窄的纯白色病床上。
身边传来翻动书页的轻微响声。
他迷迷糊糊地朝声源处望去,看见了一个模糊的、穿着白大褂的男人身影。
苏羽逍抬手拔掉脸上的氧气面罩,强撑着从病床上坐起身。
满室扑鼻而来的刺激消毒水味让他并不那么好受,微微皱着眉头,咳嗽两声。
听到床上的动静,男人放下手中的书,推了推鼻梁上的银边眼镜,稳步朝他走来。
“你醒了?”
男医生走到病床边,口罩上方露出一双俊逸的眼睛。
他的睫毛很长,双眼皮深邃。行动之间,白大褂掠起一阵微风。
苏羽逍在娱乐圈见过许多双形状各异的眼睛,其中不乏有长得特别好看的,在浓妆下有着有极为勾人的魅力。
然而此刻望着眼前这男人的眼睛,竟仍然不自觉怔愣一瞬,好似坠入了温柔水底,让人心甘情愿沉溺其中。
苏羽逍大脑昏沉,掀开床单想要下床,却因为没有站稳差点摔个踉跄,还好被医生及时扶住手臂。
“你刚才是哮喘导致的暂时性晕厥,虽然没什么大事,还是建议多躺着休息一会儿,不用着急下床。”
声音和煦如风,带着一点温和的笑意。
苏羽逍点点头,呆呆地盯着他看。
过了几秒,他意识到自己这样看起来有点傻,羞耻地咬了咬唇,视线生硬地从医生的脸上移开,落到了窗台边一只绿油油圆鼓鼓的仙人掌上。
宋知阖去旁边饮水机里接了点温水,手背试了下温度,把一次性水杯放在病床边:“如果嗓子还不舒服,喝点水会好受些。”
医生温良体贴,让远在他乡的苏羽逍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陌生人的温暖。
他把热乎乎的纸杯捧在手心,小小地啜饮一口,瞬间感觉全身血液都重新流动起来。
他抬眸看向医生胸前口袋上挂着的工牌,很快就瞄见上面写着“宋知阖”三个字。
宋知阖见他似乎没什么大碍了,便转身,回到自己的办公桌边,继续专注地工作着。
苏羽逍想到自己的支教生涯八字还没开始一撇,就差点要中道崩殂了,盘着腿坐在床上,有点烦乱地抓了把头发。
“嘎吱”一声,诊室的门被人推开了。
李导汗流浃背地赶过来,一眼就看到病床上的苏羽逍已经醒了。
虽然脸色仍有点白,精神状态看着还不错,心里悬着的石头顿时落了下来。
李导当初是力排众议才把苏羽逍请来的。毕竟苏羽逍不仅网络风评不好,还是豪门苏家捧在心尖上的大少爷,万一在乡下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他们摄制组几个人还不得屁滚尿流地被苏家追杀到月球。
奈何李导本人非常看好苏羽逍这个新锐歌手,觉得他身上有一种在娱乐圈年轻艺人里难得一见的率真劲儿。
刚好苏羽逍自己也想下乡,免得网上那些黑子老说他少爷脾气,吃不了苦。两人就这么在所有人的尖锐爆鸣声中顺利达成了合作。
导演擦擦额角的汗,转头向宋知阖询问了一番苏羽逍的情况,得知并无大碍后又大松一口气。
李导给苏羽逍带了盒饭来,顺便告诉苏羽逍,学校的教师宿舍因为之前空置太久,墙壁已经被白蚁蛀蚀得很严重了,一时半会儿没法住人。
不过节目组提前和当地村民沟通,找到了几户愿意让明星嘉宾暂时借住的本地家庭。
“这样正好,方便你们更加深入地体验乡村生活。”
虽然嘉宾住宿的事现在已经被解决了,可当初李导一家一家去和村民们沟通的时候,其实还是遭遇了一点小挫折的。
村子里的村民虽然不少,但大多年纪都比较大,思想也比较封建。
就算李导一行人把嘴皮都磨破,也很少有人愿意牺牲自己的**让节目组在家里设置那么多摄像头,到时候还要把自己的一举一动录成综艺播出。
对村里人来说,最重要的就是脸面。到时候万一电视上放了什么有关自己的乱七八糟东西,那真是没脸见人了。
节目组无奈之下,只好把报酬的金额逐渐上涨,这样才终于有几户手头比较缺钱的人家答应了。
所以最终和他们签下合同的,都是村里出名的贫困户。
苏羽逍吃了点李导带来的盒饭,觉得身体恢复得差不多后,就和宋医生道别,被导演带着往自己的借宿人家走去。
站在诊所门口往外望,只见山路漆黑幽邃,不仅脚下的路看不太清楚,远处也似乎时刻都会跳出几只形容可怕的野狗饿狼来。
凉风卷过湿土地,擦动地上落叶发出危险的窸窣声响,让人联想到毒蛇匿在暗处悄悄吐信子的声音。
苏羽逍脚步一顿,虽然有手机自带的电筒发出微弱亮光,心里仍然有点害怕。
这时却感到肩膀上有只手忽然轻轻拍了拍他,毫无防备的他吓得浑身一抖。
“抱歉,吓到你了?”
扭头一看,宋知阖在后面露出温善又带有歉意的微笑。
苏羽逍的心都快蹦到嗓子眼了,可还是逞强地扯出一笑:“咳,没、没有。”
“怎么了?”苏羽逍双手插兜,强装镇定地看向宋知阖,“宋医生还有什么要嘱咐的吗?”
宋知阖手里拿了一个明黄色的大手电筒,正朝前想要递给他:“这个手电筒功率很大,能照亮很远的地方,你第一次走山路,用这个比较方便。”
“哦,谢谢……”
虽然医生很贴心,可苏羽逍只拿了半秒,就把它又跟个烫手山芋似的塞回了宋知阖手里。
他抬头看了看眼前比他高了半头的男人,语气犹豫道:“哎,不行。借给我了,你怎么办?你待会儿下班怎么回去?”
“没事,我办公室里还有很多。”宋知阖指指自己身后的储物柜,神情温和镇定,乌黑睫羽在灯光下投落阴影,“山里的路不好走,为了以防万一,每个晚上看完病回去的病人我都会给一个的。”
苏羽逍这才安心接过宋医生的大手电筒,低头把开关打开,拿着往前面的道路随意一晃。
原本幽暗可怖的山林瞬间变得清晰明亮,连树枝上的每一条斑纹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视野开阔后,原本藏在夜幕下的森森山景看起来也没那么恐怖了。
苏羽逍的心顿时安稳了不少,刚才骤然加速的心跳逐渐恢复了正常。
宋知阖站在门口目送他们二人离开,眸色在夜色下逐渐变深。
-
李导领着苏羽逍走到一间乡间小屋门口。
虽然大晚上的看不太完全,但这屋子显然很破,令苏羽逍怀疑寒风一吹最先倒下的不是电视剧里脆弱的爱情,而是这间瑟瑟发抖的荒村土屋。
里头点着昏黄色的灯,灯光不是很亮,比起电灯泡,更像是一只大萤火虫在山间徘徊发出的幽光。
苏羽逍瞥见门边上挂着一串简陋的小鸟风铃,随着夜风摇晃旋转,发出沙沙声响。
李导走上前,毕恭毕敬地敲了敲那扇表皮剥落的老式木门,叫了声:“宋奶奶。”
宋?
苏羽逍隐隐记得,刚才见到的那个医生好似也姓宋来着。
不过他有了解过,这种小村庄的村民很多都是同一个姓,甚至还有全村都是一个姓的。在乡间,这是一种很正常的情况。
苏羽逍听见从里间传来“啪嗒啪嗒”一蹦一跳的欢快脚步声,心头闪过一丝诡异的诧异——
这“宋奶奶”,还挺活泼的?
然而几秒后,门从里面被打开,苏羽逍低头一看,却和一个大约七八岁的瘦弱小男孩对上视线。
两人面面相觑,苏羽逍看见男孩穿着一双深蓝色的奥特曼凉鞋,左脚的鞋上缀有一个很大的奥特曼贴花,右脚的贴花已经完全掉光了,露出斑驳褪色的鞋面。
男孩注意到苏羽逍的目光,有些局促地把自己的右脚藏到了左脚后面,站姿因此变得极为拧巴,像条营养不良的细瘦麻花。
“奶奶!”
过了一会儿,他反应过来,逃也似地往后跑去,打开一扇内间的门,扑到了里面床上,用被子盖着脸不让外面这两个人看见。
“怎么了家兴?”
听到男孩的叫喊声,从旁边一个比较小的屋子里出来一个年逾古稀的白发老妇人。
她个子很小,腰背深深向后弯拱着,眼睛是不太正常的灰白色,显然有着非常严重的视力问题。
苏羽逍看她走路不太方便,下台阶时拐杖往旁边一歪,险些要摔倒了,赶紧上前一步去扶住她。
宋奶奶在苏羽逍的搀扶下站稳,缓慢地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坐下后,她抬起头,似乎费力想看清苏羽逍的脸,可那双几乎半盲的眼睛又令她徒劳无功。
半晌,她语气和蔼地问道:“好孩子,你是我们家知阖的朋友吗?”
“…知阖?”
这名字有点熟悉,苏羽逍想起来,好像是刚才那个年轻医生的名字。
李导在旁边解释:“宋奶奶,我们是《来自远方的孩子们》节目组的,之前跟您还有您孙子打过招呼。”
“您身边的这个是小苏,他就是那个要在你们家暂住一段时间的孩子。”
宋奶奶回忆一番,似是想起来了,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亲切与慈眉善目了。
时间已经很晚了,李导简单地交代了苏羽逍几句,便和他们告别,离开了这间屋子。
宋奶奶拄着拐杖颤巍巍起身,说要给苏羽逍去厨房卧两个鸡蛋吃。苏羽逍看她走路都不太方便的样子,连忙眼疾手快地再次扶住了她。
正想找个借口委婉拒绝,却忽然听到门口传来平稳的脚步声。
扭头一看,门外站着一个身姿笔挺的男人,外形即便在夜色遮掩下也格外出挑。
刚才那个穿着奥特曼凉鞋的小男孩不知什么时候从里房跑出来了,对着这男人叫了一声:“哥。”
苏羽逍视线被吸引过去,定睛一看,却是意外地愣住了。
“宋医生?”